秋蛮睁着一双大眼睛望望远处,伸手拍拍卢天益,“不急不急,有的是机会,再说我就住你们隔壁,要见面太容易了。”
“话是这样说……但总归还是找个契机比较好。”
秋蛮眼睛一转,“我刚才听到他喊生日一起吃饭,那就那天吧。”
“啊?”
“你过生日我当然要陪你,他既然也要一起来那就正好。表哥应该也会来,有表哥帮你圆场,怕什么。”
秋蛮说得头头是道,卢天益也找不到反驳之处,瞒天过海这种事的确还是所有共谋在一起才不会出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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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时无所事事地躺在靠椅上,手里拿了本书。已经恢复了精神的阿奇在他脚边踱来踱去找了块地方躺下,边舔着爪边时不时抬头看看凤时。
凤时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时常停留在书页上一动不动。阿奇轻轻“咪”了一下,没能引起凤时的注意,它站起来抓住凤时的裤子爬上他的膝头,凤时这才移过了视线,伸手摸摸它的头。
“怎么?”
阿奇一个劲地蹭着凤时的手,似乎在抗议刚才被凤时忽视。凤时把书放下,挠挠它的下巴,怜爱地看着它,片刻后却又抬起头不知望着何处,神情有些茫然。
“公子,饭菜准备好了。”睦魅走来。
凤时点头,抱着阿奇向屋内走去。桌上摆了四菜一汤,每碟中的量不多却都精致无比,前几日白应昊那个外行厨师烧的和这一比简直如同云泥之别。
“白公子刚才来了电话,说今夜也要加班,恐怕来不了。”
“是么。”凤时淡淡回一句。
S市游玩再加之后的伤病假,白应昊一回到公司迎接他的是庞大的工作量,最开始两天忙得连抽空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这几天情况稍微好转,不过距离他重新悠闲地每天来梧桐报到恐怕还要一阵子。
“白公子还说,过几日小天公子生辰,他们打算找家馆子,问公子要不要一同去?”
“小天生日应该会邀请他那室友,有秋五和白应昊陪着就行,我去凑什么热闹。”
睦魅颔首会意,动手服侍凤时用餐。
没有白应昊的梧桐似乎变得非常安静,甚至空荡。凤时吃完晚餐又看了会儿书,早早地便梳洗熄灯,躺在床上思索着这份异样的空荡感。
这座府邸里千年来就一直只有他、阿奇和栮魑睦魅,其余的生灵不少,但那些只不过是梧桐的一部分。白应昊是第一个被他邀请进入梧桐的凡人,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想那么做便做了,随后甚至还让他住了下来。仿佛是一时冲动,但让凤时迷惑的是经历了这么久平淡又煎熬的时光,他竟然还会有这般一时冲动的情绪。他知道自己性子冷,对他人的事随兴而行,从不让人轻易接近,但这次却让白应昊成了个例外。并不是被他的那些甜言蜜语海誓山盟打动,而是一种更自然的无关乎理性的反应。
简直好像当初遇到阿奇时的情形。那只凶兽戾气冲天血污满面,众人避之不及,可是不知为什么,四目相接的时候,一切就注定了。
凤时翻了个身睁开眼睛,枕边的阿奇听到动静从垫子上探出头,眸子在黑暗中如同两颗明珠。凤时伸手拍拍它示意无事,眼睛望向墙边的书桌。白应昊画的那幅穷奇一直放在桌上,昏暗中虽看不到,但即使闭起眼睛凤时也能精确地在头脑中描绘出那头兽的模样。人们害怕他凶暴的外表,但那又何尝不是一种威风凛凛。
凤时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梦里他见到了他思念的那只穷奇。强有力的四肢,可以划开坚石的利爪,扇动起来能卷起风浪的巨大翅膀,化为人形后高大魁梧,蓬头垢面的脸仔细清洗之后其实很俊朗。那双眼睛很纯,像任何野兽,凶猛杀生是他的本性赋予,但他从不懂得阴谋诡计勾心斗角。
他们在上界的荒原幽会,搂抱在一起亲吻。那只兽总是很笨拙地讨情人欢心,寸草不生的石原上他一块一块地移走石头围出一块平地,又从远方找来细草厚厚地铺上一层。凤时挑剔地看着这简陋的床榻,却还是解开腰带躺了下去,搂着穷奇的脖子,感觉他的手小心翼翼地伸进自己的衣内。
十分小心,似是怕弄坏了自己,那碰触轻得发痒,然后向着下半身移去。
“唔……”
那被抚摸的感觉非常奇怪,和记忆中的并不一样,不似手指,也不是穷奇兽形的爪子,而更像……
凤时猛地惊醒过来,一把掀开被子,屋内的灯火在一念之间全部点亮。
的确不是梦!
蹲趴在他腿上的黑猫抬起头与凤时对视,前爪还留在凤时的两腿之间。凤时看着它,心中忽然掀起一股巨大的怒气,抬腿一脚把它踹到了地上。
阿奇嘶叫了一声,在地上站起来,笔直地看着凤时。
“就你现在这副样子也想碰我?!”
阿奇又叫一声,气势汹汹地似要申诉什么。凤时不予回应,手掌气得握拳。
“公子,出了什么事了吗?”睦魅在屋外敲门询问。
“睦魅,进来!”
睦魅闻声推开房门,看到凤时脸上还未退去的怒意和站在地上的阿奇,心中暗暗吃惊。
“把它带出去,在它反省之前不准它靠近这里。”
“公子?!”睦魅睁大眼睛,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无论哪一世凤时一直和阿奇同眠,把阿奇赶出卧房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阿奇叫着反抗,睦魅快速地又看了看凤时的神情,他脸上的怒意仿佛是被伤及了尊严。睦魅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凤时没有收回命令的打算,而阿奇也不愿听话,这两者之间他应该遵从哪方,答案再清楚不过。
“大人,恕睦魅无礼。”睦魅低声致歉,紧接着施出法术将试图反抗的黑猫困住,上前弯腰抱起,向凤时行了一礼,“我把大人带走了,公子请好好休息。”
睦魅离开关上门,凤时扬手灭了屋内的灯火,坐在黑暗的屋中,久久不能平静。
他爱的是那只穷奇,只有那只穷奇可以碰他,不是一只那么弱小的黑猫!
但是它难道不就是那只穷奇么?只是外形的改变,里面的本质理应还是那只威风又笨拙的兽才对。
凤时痛苦地托住额头,他恨过怨过,但从未像刚才那般激烈。这怒意究竟是什么……
10
[上界]
继任大典举行得非常顺利。
凤啸斋戒三日,清早沐浴诵经祭祖后出现在为大典搭建的楼台上。凤怿为凤啸授冠,凤啸头戴族冠身披华袍面向台下众子民,恭贺声震耳欲聋,那场面货真价实便是百鸟朝凤。
奏乐祈福之后就是冗长的各族使者呈礼祝贺,除了龙族白虎和玄武三灵族,还有不少不归于四灵族的小族派了使臣。凤啸并非体弱,但穿着一身沉重的礼服,到最后一个使臣念完贺表呈上贺礼也累得几乎支撑不住了。
稍作休息之后开始了晚宴。凤啸从容地应付着各桌的来宾,一言一行都高雅而不失威严,几乎所有人都对凤族的新族长充满敬意。
晚宴直到深夜才结束,凤啸回到寝宫换下繁重的礼服,摒退了前来服侍沐浴的侍从独自在屋中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终于到了这一天。
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的尽是方才晚宴的盛况。他坐在最高的主座上看着下面众多的宾客臣子,他们都向他致敬,脸上流露着钦佩或敬仰的神情。凤啸并不喜欢那样嘈杂的晚宴,但他知道那是必须的步骤,为了奠定他的地位。
晚宴上另外三灵族的使臣被安排在离主座最近的右侧,左侧是凤族的族人。如此重要的大典,凤族所有的族人都出席了,只除了一人。
……他没有出现,即便明熙带了话去,他恐怕已经根本不把自己当成凤族的一员,根本不想回到这个上界来了吧。
凤啸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和他一母同胞,看着他从小长大,对他的性情再了解不过。他若是不想回来,谁也强求不了他。
但是……
凤啸的思绪被另一个画面占据。数天前他被凤怿带去梧桐宫后另一座山头上,在山洞里看到的惊人的秘密。紊乱不安的戾气围绕着那具焦炭般的庞大躯体,承受了天雷,魂魄也被施以封印投入轮回,肉体早就应该化为尘土。但它的样子仍旧和千年前一模一样,山洞里施加的法阵和锁链也在暗示着那具肉体未来可能出现的异变。
“族长,难道它……”
“它还活着。”凤怿低沉着声音。
凤啸的眼中明显地露出了“不可能”的意思。
“我也和你一样觉得这不可能,天雷对我们上界的生物是致命的刑罚,即使我们四灵族若是被天雷击中也只有死路一条。可以抵抗天雷的只有最原始纯正的力量。”
“您是说穷奇身上有那样的力量?”
“没有人知道四凶兽从何而来,又或者最早的凤凰、龙、玄武、白虎和其他种族从何而来。我们繁衍后代,法力在子孙中传递逐渐变得分散稀薄,但天地间却始终只有那么四只凶兽。”
因为没有繁衍,所以四凶兽的力量至今依旧保持着开天辟地时的原始纯正,所以连天雷也无法让它化为灰烬吗。
凤啸观察着凤怿的神情,良久斟酌着措辞开口,“……可是,族长,即使它那是还活着也已经非常虚弱,如果要彻底去除它……”
“啸儿,你还没有明白。”凤怿转过来,“并不是无法抹杀它,而是不敢。这个上界从有记录起就由我们四灵族共治,但谁也说不清这个上界究竟是怎样形成的,四凶兽为何存在,为何和灵族的数目一样,没有人能预料这个天地间若少了一只凶兽会发生什么。所以,我和其他灵族的族长们才决定对他施以天雷,将它的魂魄打上封印投入轮回。谁料它的肉体竟也未被天雷化为灰烬,我只好秘密将它的肉体封在此处。”
无人了解的领域,凤怿在说那番话时眼睛深处透着对于整个天地的敬畏,所以他和族内长老们商议后决定将穷奇的肉体秘密封在山洞之中。凤啸承认他们的决定是对的,无论是将它的魂魄投入轮回还是将它的肉体封印,除去了上界的一大隐患又维护了某种未知的均衡,为了大局只有那么做。但是有些事也许是一开始就错了,所以不得不一次次用看起来正确的方法补救。而在补救的时候,已经没有人会再想起事情最初的根源,即使察觉到了也已经无济于事。
凤啸再叹一口气,也许这次继任大典上并未出现凤时的身影对他自己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这意外的事情让他始料不及。此时若是遇见了凤时,他根本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相隔千年再次见到的弟弟。他现在已经是一族之长,上界中地位最高的四人之一,他有他的立场,身负着整个凤族和禽族,让他不能为所欲为。
地位是权力,也是束缚。你说得对。但是总得有人去背负,不是吗,时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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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沐涧在驿馆的院子里观赏着凤族特有的凤羽兰,脑海里回想着大典中凤啸的模样。四灵族地位相当,他不需要像那些小族一般巴结讨好新凤王,此次前来朝凤只是为了观察凤啸为人,回去供他的父王和长兄参考——当然,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凤啸毫无疑问会是一个好族长,威仪棣棣,进退得当,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看似没太多表情变化,但大典中无论是臣子还是他族使臣他都处理得妥妥当当。这样的人城府不浅极为自制,是当君王的器材,但那份自制和责任通常会将人心中一些不为人所知的部分压抑到最深处。龙沐涧在这趟朝凤之行前在凤啸的那被压抑的部分上押了宝,就不知道是押对了还是错了。
凤啸新任族长,大典之后变得异常繁忙。龙沐涧递了拜帖,等凤啸终于稍有空闲已经是三日后。凤啸将龙沐涧请到花园中,梧桐宫的每一个角落为了迎接新的族长都被精心修饰过,在大片盛开的凤羽兰中,凤啸本人反而显得有些憔悴。
“让沐涧久等实在多有怠慢,不知这几日住得可好?”
“凤族长安排周道,沐涧实在挑不出什么不满。倒是凤族长好像劳累得厉害。”
“我也并未料到竟会有这么多的事。”凤啸叹道,眉宇间有着浓浓的疲惫,不光是身体上的疲倦,似乎还隐藏着一丝内心上的劳累。
“的确,很多事作为旁观者来看煞是轻松,但一成为当局者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龙沐涧随意地一抬眼,“凤族长莫非已经遇到了什么不如意的事?若是不介意倒是可以与沐涧说说。”
“才新上任就与他族使臣诉苦,也太丢凤族的面子了吧。”
“正因为沐涧不是凤族或许才能为凤族长分忧。您不必担心,沐涧此行并非来刺探凤族的秘密或是与凤族为敌,若是如此父王会另派人选。您也有所耳闻,我在龙族中的风评并不好,常做些令父王叔父们头疼的事。这一点和您弟弟倒有点像。”
凤啸的眉头再次蹙起,他现在基本可以肯定龙沐涧的来访和凤时有关,但究竟是为了什么……
“沐涧看来对他颇有了解。”
凤啸在试探,龙沐涧也在试探。双方都知道对方在试探,隐瞒着自己内心里的秘密,企图先了解了对方再做决定。但这样下去没完没了,必须有一方首先打破。
龙沐涧一笑,他好不容易说服兄长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一个赌,若不将赌继续下去,就不是龙沐涧了。
“在凤族长面前怎敢称了解,沐涧只和时弟是一见如故偶有往来而已。”
凤啸的眼瞳一下子收缩,心中的某种情绪一下子汹涌起来,话语在几乎失控地冲出嘴边,却又在最后一刻被生生勒住,“……是么。”
这龙沐涧竟然和凤时……相识,并且称兄道弟……
凤啸在手在宽大的衣袖里握成拳,龙沐涧不经意地垂下眼,唇边略带微笑,“前一阵沐涧的友人还幸得他出手相助,凤族长若是想知道,沐涧可以详细道来。”
“……不必,他是我族的罪人,他的事已经与我凤族无关。”
“好,那么就不谈他,这只是我龙沐涧想向凤族长打听的一件事。”
凤啸看着笑得更加轻闲的龙沐涧,心中已是了然,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眼中一片清明,“沐涧请说。”
“下界有一个名叫白应昊的凡人,身世颇为离奇,不知凤族长可否代为一查?”
“凡人?”
“不错,正是一个凡人,竟梦到了那次天雷之刑。”
凤啸一怔。
“虽有各族人旁观了那次刑罚,但那份名册应该在贵族手中吧。”
凤啸稍作思索,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若有消息便会告知沐涧。”
11
中秋小长假。
卢天益对这个设立不久的国定假期非常赞同,一来是传统佳节,二来他的阴历生日就在中秋,每年的生日都是国定假期,简直像全国人民一起在替他祝贺一样。
白应昊预订了一家饭店给他庆生,想着趁大家放假把未到的阳历生日也一起办了。二十一岁不算大生日,来生日宴也就四人,除了白应昊和卢天益,就只有秋蛮和樊恺。
卢天益穿戴整齐和樊恺一同出门,坐在车上心里相当紧张。秋蛮早几小时先行出门替他买蛋糕去了,约好了在饭店见面。虽说他们一伙人已经准备好了说法把秋蛮的身份和两人的关系瞒住樊恺,但真正见了面聊起来谁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卢天益和樊恺到的时候秋蛮已经坐在包厢里研究菜单,见人来了抬起头笑呵呵地招手。卢天益不知道第一句该说什么,眼睛四处望望,“咦?蛋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