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时不时地看手表,等到七点半还不见邻床有动静,终于忍不住蹑手蹑脚地起身洗了个澡。洗掉一身酒气后,他觉得呼吸顺畅许多。从洗手间出来,常镇远的睡姿变了下,露出两条胳膊,身上穿的就是白花花的睡衣,凌博今嘴角不自禁地扬了扬,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换衣服。
悉悉索索的声音到底惊动了常镇远。
他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凌博今的屁股正翘起来对着自己。
“你在干什么?”常镇远沙哑着声音问。凌博今一把套上牛仔裤,转头看他,“师父?我把你吵醒了?”
常镇远看着他拉上拉链,系上皮带,眼睛眯了眯,翻了个身对着墙继续睡。
“我下去买早点,师父想吃什么?”他问。
常镇远道:“不用。”
凌博今听出他声音不太对头,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灼热的触感让他愣了下,“师父,你在发烧。”
常镇远将身体卷进被子里不说话。
凌博今穿好衣服下楼,问服务台附近哪里有药房。
他兜了一圈,药房刚好开门。他买了体温计和药又去买早餐,回来时常镇远仍在睡。他烧了开水,然后伸手搂过常镇远的肩膀,扶着他起身。
常镇远张开眼睛看了他一眼。
“师父,先吃点东西垫垫胃再吃药。”他拿出白粥,舀了一勺子递过去。
常镇远靠着枕头坐了会儿,才将粥和勺子接过去,慢吞吞地吃起来。不过他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勺就放下了。凌博今给他量体温。
三十八度七。
凌博今苦笑道:“这趟差出得真够折腾。”
常镇远目光在他脸上溜了一圈。
凌博今扶着他重新躺下,“一会儿再吃药。”
常镇远头痛得厉害,很快闭上眼睛。
凌博今原本巴不得早点回去,现在看常镇远的样子,又希望那些人来得晚一点。不过他的担忧完全多余,他们昨夜喝成那样,当地警局的人都很识趣地到十点钟才过来。常镇远已经换好了衣服,合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昨晚和小路一个房间留下来当向导的小郭一进门就道:“老常,昨天就不行啊!太不够意思了!就喝那么几口,还不如你徒弟勇猛啊!”他说着,还拍拍他常镇远的脚。凌博今挡在常镇远面前道:“我师父平时滴酒不沾,昨天是舍命陪君子了。你看,今天都发烧了。”
“啊?发烧了?”小郭懵了,“几杯啤酒就发烧了?老常,你这不行啊,要多锻炼。”
常镇远缓缓做起来。
凌博今有点担忧地看着他。他知道他师父脾气不大好,谁知道生病的时候会不会爆发出来。
谁知常镇远微微一笑道:“是啊,以后还要请你多来我们市交流学习。”以多欺少是吧?车轮战是吧?灌酒是吧?他眼底闪烁寒光,看的小郭站在空调房还打了个寒战。
70、“杀气”腾腾(九)
当地警局的人原本想送常镇远去附近医院吊瓶盐水,但常镇远坚决地拒绝了,嘴里一直说着公事要紧,不能因为自己的私事耽误正事,听得当地警局的大小公安个个动容。
三人提了犯人,买了点当午餐吃的食物,就直奔高速公路。
凌博今开车,常镇远坐副驾驶,小路和犯人挤在后面。
犯人一见他们就开始絮絮叨叨地诉说着当时的情况以及自己的迫不得已。“真的,你们相信我,我真不是故意杀他的,我是自卫啊!要是我不杀他,死的就是我了。我是没办法啊,大哥们,你们帮帮我,我不想坐牢,我真不想坐牢……”
小路听得直起鸡皮疙瘩,“我说,能不能找个封条给他贴上啊?”
凌博今道:“这算虐待囚犯。”
小路仰头长叹道:“可他现在在虐待我啊。”
犯人还在干嚎,“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想杀人啊,我不想死啊。我家里还有……”
小路受不了了,就给他做思想工作,“我们只管抓人,抓人懂么?判案量刑那是法院的事,法院你懂吗?”
犯人道:“不是啊,你们给求个情啊。我知道你们说话管用,法院就听你们的。”
小路无语了。
常镇远本来就发着烧,被他这么一叨唠,头一下子像是要炸了似的,嗡嗡嗡地响。响到后来常镇远怒了,“再叫我让法院毙了你!”
犯人被震住了,吸吸鼻子,缩着肩膀靠在门边上,不敢再吭声。
小路乐了,朝常镇远竖起拇指。
凌博今看常镇远难受的模样,递矿泉水给他,“师父不怕打针吧?”
常镇远穿着酒店里顺来的拖鞋斜窝在座位里,头枕着抱枕,接过矿泉水没搭茬。
凌博今眼睛看着前路,“要是回去还没退烧,我送你去医院。”
常镇远闷闷道:“不用。”
凌博今嘴角弯了弯,“打针不痛。”
常镇远道:“我不是三岁小孩。”
凌博今这次真的笑了出来。
常镇远旋开盖子喝了口水。他本来怕路上憋尿,现在看来,还是先把烧压下去再说。其实他并不是怕打针,而是怕护士。上辈子的庄峥之所以这么注重锻炼和养生,多多少少也有点不想进医院的意思。庄峥小时候胖,不容易找血管,有的护士要戳上三四针才能找到,也有的护士戳不进去就拿着针头在他的皮肤下面乱找……这样的经历给他的童年心灵带来了深深的伤害,以至于即使减肥成功之后,他对针头和吊盐水之类的词汇也是敬而远之。反正,吃药也能好的。
他由衷地希望着。
归途相当顺利。出下高速时还不到下午两点,到警局也就两点出头。
犯人交给大头接手。
大头刚打算拎着他去审讯室,犯人就像发了疯似的嚎叫起来:“警察杀人啦杀人啦……”
大头被弄得莫名其妙,叫道:“你吵什么?”
犯人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一个劲儿地对着门的方向叫道:“警察叫法院杀人啦……”
不少人出来看究竟,听到这一句笑了。
小鱼儿站在二楼冲大头笑道:“大头,你行啊,连法院都归你管啦。”
大头郁闷道:“我管得了法院管不了他有屁用啊!”
其他人闻言都笑笑进去了。
大头和小路两人合力拎着他进审讯室。
刘兆走到楼梯口,看着上楼的常镇远道:“我听和尚说你发烧了?怎么样?退烧了吗?”
凌博今道:“在路上量了,三十八度三,比早上好一点,但还烧着。”
刘兆道:“行了,你们先回去吧。去趟医院看看,该打针的打针,该吃药的吃药,我这里还积着一大堆案子等你们办呢。”
凌博今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闻言笑呵呵地扶着常镇远往下走。
常镇远上车头一句就是,“我不去医院。”
凌博今道:“师父……”
“叫祖师爷也没用。”
凌博今叹气道:“要不这样,先吃药休息看看,要是到晚上八点烧还没退下去,就去医院看看。”
常镇远闭目养神。
走了几层楼梯,常镇远就出了一身汗,吃了药立刻回房间捂着被子睡觉。到傍晚,不知道是被子起了作用还是药起了作用,他起来摸额头一片清凉,拿起体温量了下,三十六度九。
他进浴室冲了个热水澡,然后下楼倒水。
凌博今听到动静走出来,“师父,量体温。”
常镇远道:“退了。”
“真的?”凌博今跟着他进了厨房。
常镇远停步转身,“我晚上要吃烤鸭。”
凌博今道:“我现在去买。”
常镇远躺了一下午,正觉闷得慌,便道:“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凌博今皱眉道:“师傅应该呆在家里休息。”
常镇远晃了晃手表道:“我想在十分钟之内吃到。”
凌博今道:“我打电话叫外卖。”
常镇远道:“叫肯德鸭吗?”
凌博今道:“我可以随身携带体温计吗?”
常镇远喝了一大口水,“你放在兜里的话我不会看到。”
幸福田园是本市周边发展较为成熟的小区之一。除了大门,往右走几分钟就是菜市场。傍晚来菜市场的人不少,常镇远刚走到门口就皱了眉。
凌博今知道他爱干净,平时也是他买菜,常镇远动手,所以识趣道:“这里有家小吃店,师父坐坐,我去买,很快回来。”
常镇远抬脚往里走。
凌博今无奈地跟在后面。
菜市场分两部分,外面是一条极狭窄的街道,两旁都摊位,中间仅容两人并肩而行。街道往里是一个室内市场,所有摊位都有编号,只是味道更重,噪声也更大。
常镇远远远地看到烤鸭店,快步走过去。
凌博今拉住他道:“那家就是师父说的咸死人烤鸭店,师父喜欢吃的在这一边。”他领着常镇远往另一边走。
“唉,这位帅哥,拿把葱回去吃吃。”一个卖葱的大婶突然递了一把葱过来。
常镇远顺手接过。
凌博今忙道:“家里有。”
大婶道:“很便宜的。”
凌博今道:“家里的还没吃完,下次一定买。”
大婶道:“那买点大白菜,很新鲜的,田里刚摘的。”她又塞了一把进常镇远怀里。
凌博今道:“我们今天有菜了,改天来。”
大婶不理他了,一个劲儿对常镇远道:“帅哥,买点大白菜吃吃,很好吃的!你吃了肯定下次还来。”
凌博今见常镇远不说话,正想问价钱,却见常镇远把菜放下了。
大婶道:“哪里不满意?”
常镇远指指凌博今道:“他说了算。”
大婶面色讪讪地将葱和大白菜放回原位。
凌博今讶异地看了常镇远一眼,嘴边掩不住的笑意。
等走了一段路,常镇远才道:“用你当挡箭牌不错。”
凌博今笑容不改,“是嘛?那师父随便用。”
他走在前面,常镇远的视线就不可避免地落在他的身后……的屁股上。这场病怎么来的他最清楚不过,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老天给他的一个警告,避免他两辈子都栽在同一个人身上。但他清楚一点,对他来说,凌博今和徐谡承是不一样的。
选择徐谡承是很理智的。通过朝夕相处的彼此了解,理智地认为他是最适合自己的人,然后一点一点地放纵自己投入感情,直到他认为时机成熟打算撷取果实。
而凌博今……
71、“杀气”腾腾(十)
如果理智发挥作用的话,他会让自己离他远一点。
他顿住脚步。
如果这真的是老天爷的警告,也许它来得太晚了一些。
“师父?”凌博今站在烤鸭店的门口,疑惑地看着他在原地发呆的人,“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常镇远缓缓道:“烤鸭的皮要脆。”
凌博今笑道:“好咧。”
察觉自己目光凝视在那个人身上的时间过长,常镇远扭头在附近有限的地盘里转悠起来。边上有几个卖坚果的摊位,花生核桃瓜子应有尽有。
常镇远不太喜欢这类零食,但记得徐谡承是喜欢吃的。无论是办公室还是去夜总会应酬,他总是能看到他面前放着一盘花生。
鬼使神差的,他蹲下来买了两斤。
“师父喜欢吃花生?”凌博今提着烤鸭走过来。
常镇远面无表情地接过花生,“还要买什么?”
凌博今道:“我去快餐店买几个菜。大头和王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班。”
常镇远无异议地跟着他。
快餐店就在回去的路上,晚餐刚开始,店里人不多。凌博今知道发烧后胃口不好,所以菜色买得很清淡,又要了碗银耳汤。
回到楼下,王瑞正低着头开门。大头也拎着盒饭,看到他们立刻扯着嗓子喊起来:“你不是发烧吗?不在床上躺着跑下来干嘛?”
常镇远道:“退了。”
大头道:“进来坐坐吧,都挤在门外干什么。反正都买了菜,一起吃呗。”
凌博今正要开口同意,就听常镇远淡淡道:“我病着,不传染你们了。”
大头道:“放心,我身体健康着呢。就是一张桌子吃吃饭,又不是嘴对嘴,怕什么。”
常镇远还想说什么,就听大头把眼睛一瞪,“你怕传染我们就不怕传染人和尚吗?你们还住一个屋里呢。要不今天你一个人去房间里呆着,和尚跟我们一起住。”
跟你们一起住?
常镇远想到王瑞,默不吭声地提着花生进屋里去了。
大头搂着他的肩膀,眉开眼笑道:“就是嘛。一场兄弟见外什么?”
王瑞似乎料到他们会过来搭伙,四张椅子都放好了。
大头帮他一起把饭盒一个个拿出来,放在桌上,然后转身拿出两瓶啤酒,叫道:“怎么样?来点酒精蒸发蒸发热度?”
凌博今摆手道:“喝酒伤身,师父才刚好,不能喝。”
大头道:“他不能喝你总能喝吧。”
常镇远自然地回答道:“他醉了谁照顾我?”
大头怔忡了足足三秒钟,才叫道:“你但他是你佣人啊!”
王瑞抬头,别有深意地看了常镇远和凌博今一眼。
常镇远视若无睹地拉过椅子坐下。
大头还是给凌博今倒了一杯啤酒。
四个人,八个菜,吃得倒很丰盛。
常镇远没什么胃口,扒拉了两口就跑去客厅看电视。
过了会儿,大头拎着酒瓶子挤到他身边,低声道:“我知道王瑞小子的心结在哪里了。”
常镇远道:“哦?”就他这表现,真知道才是奇了怪了。
大头道:“王瑞说他想家了。”
“哦。”思乡真是千年不变的好借口。
大头道:“他说想要回家工作。”
常镇远的表情终于稍稍丰富了些,“你怎么说?”
“这个能怎么说啊。”大头挠头道,“这种事情别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反正我就说他在这里干得挺好的,要是放弃有点可惜。但是家庭也很重要,他要真考虑好了,我也会祝福他。”
常镇远知道王瑞为什么会变得这么阴沉了,闷葫芦遇到呆头鹅,有意思。
“怎么?我说的不对?”大头道。
常镇远道:“你都说这种事情别人不好多说什么,还有什么对不对的?”
大头道:“可我觉得他的情绪好像变得更加不对头了?”
常镇远道:“你觉得他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头的?”
大头想了想道:“我也不太清楚。哦,那次我洗澡让他帮忙递条内裤,之后他关门的声音可大了。你说就递条内裤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吗?第二天还给我脸色看,买了早餐也不吃,自己一个人跑了。后来就变得有点奇怪了,不对,好像之前那次,我腰伤了,让他帮我贴个药膏,他开始还答应得好好的,谁知到贴了几天就老大不愿意的。所以我说我羡慕你啊,有个二十四孝徒弟,我这个还得我照顾他的情绪。”
常镇远难得说了句公道话,“他不也照顾了你的起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