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土上前来:“本座深以为西王母说得及是有道理。”
我的心瞬间凉了下来,转而看向钩陈,我这么公然顶撞玉帝,为了什么他心里自然清楚,若他,若他……心里千回百
折,忐忑地等着他出声。
他一直埋着脑袋,千万道目光都扎在他身上,期待他的答案。他没有抬头,轻声道:“本座对此没什么特别见解,一
切皆随三位吧!”
一语定大局,我死死地盯着他,他埋着头,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得有盆冷水从头顶泼下。
玉清站起身来,大声道:“今日定下了规矩,往后再有什么人提出异议,朕定不轻饶!”声音铿锵有力,我终于意识
到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宠我照顾我的大师兄了,他是高高在上的玉帝,是我的君上。
忍着心里的无限悲凉,退朝后我追着钩陈出了大殿:“钩陈,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快步往自己的寝殿走去,我在他身后问道:“你并不是不喜欢我的对不对?否则怎会每夜为我这
懒人准备第二日早朝用的奏折。”
他的脚步顿下来,似是想要说什么,半天却没吐出半个词,又径自离开。
我心里窃喜,他不反驳,大约就是默认了吧。心情大好,回到紫微殿开心地哼起了小调。座下的破军见了,走来问道
:“什么事让君上如此欢喜?”
我没答话,搂着他跳起来,刚转了圈圈,就看见师兄站在门口。
我埋下身:“参见玉帝。”
他走到殿中的椅子边坐下:“紫微,你这么刻意生疏我是为何?”
为何?君臣有别!
见我不答话,他叹了口气:“我定那天规的时候,心里想着若有了规矩,也不会有那么些人做出那些逾越的事情来,
最后形神聚散。”
我想他指的是素河和下界一个凡人的事情,素河爱上了那个凡人,私自下界,甚至妄图逆天行事,给那凡人延长阳寿
,最后却被突降的天雷劈成粉末。
我知晓他这么做是对的,知道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我与钩陈本就位列上神,也不至于做出什么篡改天命
之事。退一步说,我宁愿与他一起自毁仙元,做个普通的人类也是好的。”
刚说完,玉清倏地一下站起身来,愤怒道:“你怎如此执迷不悟?你修行了多少年才换来如此地位,在天界一人之下
万人之上,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你以为下界那么容易么?就算你愿意,钩陈呢?他也愿意为你冒着形神聚灭的危险自
除仙元?”
说罢,丢下一脸怔忪的我,拂袖而去。
是啊,我愿意做这么些疯狂的事情,可钩陈呢?修行那么多年换来的成果,他可愿意舍弃?
第二日早朝,他依旧为我准备好了奏折递与我,我接过,低声问道:“你可愿意与我一起去洗血池?”
他倒退两步,目光闪烁不明,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我就想过会是这么个结果,自己强撑着干笑两声,入殿去。我
整个早朝心不在焉,玉清的目光不时地扫向我,我没有理会他,只是一个人想着自己的事情。
我再也没有接过钩陈递来的奏折,自己每天晚上认真地批阅着呈给我的公文,企图用工作麻痹自己。玉清和钩陈见我
这样,都是很高兴的样子,玉清甚至跟我开玩笑道:“紫微大帝都愿意自己批改公文奏折了,朕明日也该让太阳神鸟
让太阳从西边升起。”
我与所有人一样嘿嘿笑起来,心里却是被刀子割了一样难受。
天界只有一个,人界却是无数个平行世界,这么不知道过了多久,到了钩陈5万岁的寿辰。我提了一壶自己酿的好酒
当做寿礼去拜访他,进了殿内,他正倚着柱子作画。天界曾有好事人做过品评,钩陈大帝是天界第一风华,笔下丹青
也是第一,万金难求。天界人也都知道,钩陈大帝画山画水画花鸟,却是从来不画人,玉帝当时听闻此事,唯一的评
价便是:“不愧是天生的神仙,不近人情。”
我见他画画,不便打扰,把酒放下,找了个地方坐着,拿了杯子自己到来喝。
突然他笑道:“你这是送我的酒,还是你打算自己喝了?”
我以为他没有注意到我,只好放下杯子尴尬地笑道:“我这是尝尝味道好不好,怕敝人酿的酒入不了大帝的口。”
他走过来坐在我对面,也给自己倒一杯:“你这酒阿,平时自己都舍不得喝,今日送了我,不多喝几杯怎么够本阿是
不是?”
见他拆穿我,我答不上腔,企图转移话题,没想到他却给我满上道:“好酒便要与人共品才是。”
不愧是我放了万儿八百年的酒,劲头那个大,几杯下肚我就开始说起胡话来了,钩陈酒品比我好,只是迷迷糊糊的,
却没怎么说话。
不知怎么起的头,说道了几万年前的那些旧事来。我说道:“所有人都以为我改邪归正,又有几个人知道,这么些年
,我生不如死。”
他依旧迷迷糊糊的样子,像是睡着了,我摸摸他的脸颊:“我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你呢?我从前就想问你,你可愿意,
与我做一个平凡的人类,一辈子?”
依旧没有回答,我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出门去,心里疼得难受,终于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是时候该和你们道别了,
这个天界,我着实呆不下去了。”
第21章
我跪在玉清宫的地上,这是我第一次跪在师兄脚下:“求师兄成全,放我下界去吧!”
玉清勃然大怒,把身侧桌上的书册全部扫在地上:“你以为这神仙是相当就当,想走就走?你置天界尊严于何处?莫
说一个小小的地仙都不能如此随便,生为四御之一的你,怎么可以如此不负责任的说出这些话来?”
我仍旧跪着地上,不起来。
“你怎可以如此任性?从前是我把你给惯坏了!”
他说的对,我如此任性,是被他给惯坏了。我从来就不打算修什么仙,悟什么道。这一切,不过只是想要跟在他身后
罢了,可如今,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愿意为我受罚,为我奔波的师兄了。
第一次看见钩陈,就觉得他身上的气息,那么像玉清从前的样子。后来被他吸引,努力地追逐着,可他也不要我。
在这个天界,我唯一在意的两个人都不在乎我,我留着,还有什么意思?
玉清见我执迷不悟,大怒:“从今天起,紫微大帝就在宫里好好反省吧!没我允许,不得出宫门一步。”
我抬起头,淡淡道:“师兄,你是拦不住我的。”
他怒极反笑,凑在耳边说:“你我实力的确差不多,但是,师父走前留给我的七断伤心剑我已炼成,你有本事来试试
阿。”
原来,剩下的那一半,师父给了他。
我失魂落魄的回到宫中,躺在床上,莫非我这一辈子都要虚度在天界?莫非未来的千万年,我依旧得戴着那副假面具
生活,不得解脱?
我决定奋力一搏,无视师父的警告,取出七绝伤心剑来修炼。打开册子,首页是一句话——练此功者须得心如明镜,
不含一丝杂念,则走火入魔,万劫不复。
正好玉清将我软禁,刚刚好给我时间不被别人打扰修习,我的资质着实一般般,从我用了五百年才修道成仙就可以看
出。可人若有了真正想要的东西,就会变得异常强大,而我想要自由。
我决定要离开,就像钩陈决定不爱我一样的坚定。约摸用了十年,我终于修完前六式,正在运功准备开始第七式的时
候。
有人进了尘封了十年的紫徽宫,是我座下七星,天枢为首道:“主上,妖界的人攻上来了,玉帝让我们请您出关。”
我道:“当初要关我的也是他,说放我就出来了么,你们去吧,我不会离开的。”
天枢走进来,伏在我耳边道:“此番带兵的人是钩陈大帝,刚刚传来消息,他被妖皇击中,伤得挺重,天界的人几乎
都赶去了。”我听着,心都提到嗓子眼,心一乱,体内真气开始四处游走,我努力让自己静下来,控制好真气。
说罢,塞了一张纸条在我手心里,退了出去。我摊开来,是钩陈好看的笔迹,短短的一句话:“君可趁我伤重之时走
矣。”
冒着生命危险,不过是给我一个离开的机会,可我看完那句话,便已知道再无回转的余地了。气息大乱,我一口鲜血
喷了出来,果然破功了。
我倒在床上,梳理自己体内横冲直撞的真气,将它们归纳入丹田,在此过程中,却发现自己已炼成了第七式。
我站起身,走至穿衣镜旁边,撩起背后的头发,脖颈后原本金色的万字已经发黑,而且逆转了方向。我居然笑起来,
师父说对了,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而我终沦入魔道。
推开门走出去,看着外面的景象竟有些不习惯,不过十年,恍如隔世。
天界早已大乱,各路神仙四处奔走相告,妖族叛乱,刚刚天狗食日,魔君出世了。
他们见了我,急急忙忙跪下,跟我说了下情况。我有些讽刺的笑笑,若他们知道紫微大帝便是刚诞生的魔君,会是个
什么表情?
“钩陈和玉帝在何处?”我淡淡地问道。
“回禀主上,他们在东天门外迎敌。”地下那个小仙战战兢兢地回答我。
点点头,乘着一阵清风往那边赶去。东天门外已是一片混乱,妖族大军和众仙分立天河两岸,妖族的人想要攻上来,
非得经过波涛汹涌的银河。玉清正在与妖帝相斗,目前占了上风。
我落下来,站在群妖这边,回过头,隔着汹涌的银河,隔着交战的两军,我与钩陈的目光不期而遇。他目光里带着浓
浓的悲哀,似乎不明白我为何不离开。
佛曾经说过:净心守志,可会至道。譬如磨镜,垢去明存。断欲无求,当得宿命。我心里有放不下的人,所以自由于
我来说不过镜中花,水中月。也注定我将满盘皆输。
第一次使用这套剑法,每一件劈下,妖族的血溅满了我的衣裳,我的脸颊,像来自地狱的修罗一般。不对,我已是修
罗,还是修罗之王。
我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剑上,心绝、情绝、恩绝、欲绝、苦痛绝、生死绝、相思绝。真真可笑,我将它使得那么好,
却是一样都没有做到。
杀,杀,杀,没有止境的杀戮,直到玉清的刀隔在我面前。“够了。”他沉声道,目光闪烁不明,我停下动作,扔下
剑,跪倒在地上。背后尸横遍野,太阳鸟拖着太阳经过,我仿佛是在祈求似的高举双手,血液从我掌中滴下,血腥之
极的美丽。
我告诉玉清,我的七绝剑已修成,我明天便要离开。
他抿着嘴不说话,眼睛微微眯起,看不清在想些什么。我起身与他擦肩而过,他的手动了动,似乎是想捉住我,最后
还是收回袖间。
我问钩陈:“我明日便要永远离开,你,随不随我一起走?”
我停顿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他的答案:“若是你愿意,便在天界的尽头等我。”天界的尽头,在东海之上,再往前走
,便是魔族的领地。
次日,我走出紫微宫,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笼罩在朝阳微光下的宫殿,是我从未见过的辉煌。天界云海奔腾翻涌,看
了几万年,突然觉得这些景色美丽起来。没有腾云驾雾,闲庭漫步,离开这个差点束缚我一生的牢笼。
我终于到达天界的尽头,已有一个人等在那里,我开心地笑起来,冲上去狠狠地拥抱他,他轻柔地回抱住我。心里有
些憋了千万年的却没有说出口的俗气之极的话,无论未来的岁月是如何的漫长,我也要与他一起共同度过。我正要开
口,突然后颈一凉,世界翻转起来。
我看见钩陈面无表情僵硬地抱着我喷血的身体,我身后玉清颤抖着握住滴血的长剑,他声音同样的颤抖:“钩陈协助
郑击杀魔君紫微,回去领赏。”
我仿佛看见师父理着自己白花花的胡子,用抑扬顿挫的语调,教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经文,我与玉清随着师父的节奏
,摇头晃脑。
我仿佛又看见多年以前,蓬莱岛上,小小的木屋里面,玉清为我誊写书经,我则叼着一根小草躺在床上,不亦乐乎地
哼着小曲。
我仿佛看见我偷偷地躲在树林后面,钩陈在林中空地里努力的练剑,天上的白云聚散离合,疏忽万变。
我看见我喷洒出来的鲜血,溅在地上,土里瞬间生长出黑色的曼陀罗,开满了天界的尽头。
意识渐渐模糊,只觉绚光霓彩漫天怒放,自己却如羽毛一般,终究得以回到大地母亲的怀抱。我像人间坠去,倏忽间
突然想起自己从前救过的一个小小少年,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最后,我好像看见钩陈站在花海里对我微微一笑,我心中悲喜交加,正待也对他露出笑脸,眼前却突然漆黑一片,万
物皆消。
我自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中,明秋站在一边看着我。我看了他半响,忍痛问道:“当年是你和玉清合谋
杀我?”
他没回答,算是默认了。
我盯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出些松动的表情来,他垂下眼帘,退后一步躲进阴影中,回避我的目光。
世上情深似海的女子太多,比如阿容,比如疏影;心如磐石的女子却是少之又少。于男子也是一样,可我偏偏遇到这
么一个。我没有理会他贯穿我胸口的长剑,努力直起身来,想要看清他的表情。我想知道,他有没有为我流一滴眼泪
,或者,会不会有那么些难过。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我用尽所有力气也无法靠近他一步,终究只是徒然地倒下去,我哭着问他:“慕
明秋,你到底,爱我不爱,爱我不爱?”
佛曰:执着如渊,是渐入死亡的沿线。执着如尘,是徒劳的无功而返。执着如泪,是滴入心中的破碎,破碎而飞散。
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我执着而决绝的爱情,为我换来如此悲凉的结果。
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死亡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故事的开端。若还有来世,我宁愿做天界尽头的一株黑色曼陀罗,无情无欲,用尽生命,
花开灿烂,花开绝望。
终局
很多年以前,他还是一个生活在小村庄的男孩,父亲得了重病,每日得翻几座山去采药。村里一些大些的年轻人总是
喜欢欺负他,有时甚至会抢走他辛苦采来的药去换喝花酒钱。
那日,他的运气极好,竟然采到了一些珍贵的药材,心里满满都是欢喜,想着换来钱,给父母买几件新衣裳。才下山
,那群人又围了上来。
“钩陈,把东西给哥哥们,大伙儿好久都没出去潇洒一下了!”领头的是村里的混混的头子,一面嬉皮笑脸地说着,
一面伸手来扯他的药篓。
钩陈连退两步,紧紧把它护在胸口,目光坚定。
那些人没想到向来好欺负的钩陈也会反抗,交换了一下目光,嘿嘿笑起来:“好久没有舒展筋骨了,臭小子,这可是
你自己找的!”
他想往后跑,却撞上王二霸的胸膛,他害怕地抖起来。眼前一花,一个响亮的耳刮子甩在了他脸上,钩陈往后跌了两
步,摇摇晃晃,仍是不松手。
他被推倒在地上,那群人冲上来踩在他的身子上,手上,疼得快要昏过去。迷迷糊糊间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