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成华(第三卷)——南栖
南栖  发于:2012年09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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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接两楼的标志天桥的桥下,还挂上了整整一排的大红灯笼串,每串都有着从大到小的三盏,前后左右,上下高低,

都在夜风中一致齐向的,轻摇摆动。

而是天桥之下,每个能通到河面的垛口台阶处,都是人潮攒动,笑语声声。男女老少们手上无数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

花灯,一个接一个从高落下,飘荡在河面之上,伴着河中那早已数不清的各色明亮,随着水流,逐波而动,轻轻缓缓

的向前推进……

盏盏华灯,点点光晕,那条平时黑黢黢的默默流淌着,毫不引人注意的古老燕川水道,几乎被无穷美妙的微光一瞬点

亮,焕然流光溢彩,美轮美奂。

“太漂亮了!”

我压低声,对景元觉发自肺腑的赞叹。

“是吧?”他笑盈盈的转过头来,“小时候宫里放河灯,我好奇它们都流到哪里去,就偷偷溜出来看,然后就找到了

这里,很有意思。”

使劲点头,我还是第一次在京城过年,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个热闹的习俗。

“京人还有这样风雅的爱好,真是‘直是天河落景覃,九重之下绕城弯’啊……真好……”

还没感慨完,景元觉突然奇怪的回头,猛捅一下我的肘子,“你过昏头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元月……”

顿了顿,这段时间,中书省小郡主那两头跑,日子转眼就过去,还真没往心里去,“……十……上元节?”

恍然大悟,难怪了。

景元觉嘴角向下,扯出道不怀好意的笑,“这么糊涂,日子都过混了,还怎么当差办事的……罚俸!”

我干笑两声,扭头看景。就那么点俸禄,爱罚罚吧。

景元觉眯着眼,随我的假笑也笑了笑,伸手连拍两下。

船又行动了起来。

缓缓的,但是坚定的,驶向了那片明亮的水域。

“……哎,别人会看到我们的!”

“灯熄了他们看不见。”

灯熄了看不见……他话说得轻巧,可不多时,外间果然传出一片惊呼。

“看哪,有船出来了!”

“呀真的呀。”

“好精巧的小舫……”

“谁家有钱的公子这会驾船出来游河,坐在里面看花灯,真想得到啊……”

“哈哈,你怎么就知道是公子,说不定是谁家漂亮的小姐呢!”

“点灯就好了,还说不定能看见是羽衣楼的唱曲姑娘呢!”

“什么啊,人家那是尚未出阁的小姑娘家,害羞!”

……

我朝民风开放,逢节庆男女常借机出门相会相识。此时瑶光楼的楼里岸边,都是出来过节的年轻男女,尤其那些扎纶

巾摇扇子装风雅的郎君们,正借了瑶光楼天桥和高楼的好处从高张望岸边放灯赏灯的姑娘,此时忽见一船突现,立刻

就彼此指点,大声嚷嚷。

“喂!船上的姑娘!出来给我们看看!”

“不出来,也挑窗露个脸吧!”

“不露脸给我们唱支歌也行啊!”

“我可把花灯扔过去了,上元灯是许愿年灯,我可是许了愿哪,给个面子吧!”

“那我也扔,这红花灯可是情灯啊,船里的姑娘看好了!”

“这个也是粉船灯,在下抛了,照照船上的美人!”

……

“噗”、“噗”连着几下彩灯入水声,又听见岸上接连的数声起哄。

“哎呀,飘过去了,飘过去了!”

“谁说的,我的飘的比较近!”

“追着船漂,哎,对了,对了,追着船漂!”

“姑娘,看见在下的灯没有?看见了,就点上船灯吧!”

“点灯吧,喂,快点灯吧!”

……京城的民风,还真的是开放。

感叹间,景元觉在前面低低的笑,“要不,你出去给他们看看?”

这人……有精神的倒快。

“就我,哪镇的住场啊,”方才的歉疚之心瞬息灰飞,我干笑着回应他,“再说,不是还有您在这呢吗?”

他笑着不住摇头,“我出去,管个什么用?”

还没等我接话,景元觉忽的向前一倾身,冲着船外大嚷起来,“——多谢各位捧场!我家娘子面皮薄,灯不点了!不

点了——就给大家唱支歌,开开心吧!”

“……是夫妇呀。”

“有钱人……出来玩的……”

“那当家的倒是豪爽,也不介意……”

“……有一天也想要这样……”

岸上的姑娘们细细碎碎的几声念叨零星传入耳中,再过片刻,桥上楼里的公子们也终于从冷场中恢复过来。

“——喔!夫人唱歌也好哎!”

“大官人好肚量,夫人福气啊!”

“新年祁福,唱歌新年祁福!”

“唱支好歌,相亲相爱,百年好合!”

……

外面乍乍呼呼的一片轰动,船舱里,我瞪着那一脸得瑟的人,抽动嘴角,一个字一个字的吐,“皇上,臣不知道,您

什么时候,还会唱歌了?”

“——嘘!”

他一把捂上我嘴,胸脯笑得一颠一颠的,眼角往外瞟瞟,压低声凑过来道,“苏鹊,你不想让我开心了?”

这该死的人——就知道不该同情他!

“唔……放……喔!”

奈何我使劲挣扎,他就是不放下手,却冲着外面大声呼嚷,“大家再等等!人害羞,我劝着呢!”

“哦哦!”

“哈哈哈……”

“慢慢劝,我们等着!”

“夫人别害羞!就冲大官人的面子,唱得不好,咱也一样叫好!”

“……”

景元觉听得笑弯了眼,又冲外嚷,“就来就来!新婚,大家给点鼓励!”

哄的一下,外面顿时像炸开了锅,男的女的恭喜颂贺之辞不绝于耳,更有甚者——

“哎,有花生啊,快,早生贵子,早生贵子!”

“我这还有枣,来,来——”

“瓜子瓜子,瓜熟蒂落!”

也不知道哪个好事之徒起了头,哗哗的花生瓜子枣子带着壳一把把的往船上丢,乒乒乓乓,砸得小小的篷子如落了暴

雨一般,怦怦震着响。

“哎呦!”

篷下一声惊呼,正捂着我嘴听声乐呵的景元觉猛地撤了手,“喂,你,你属狗的啊!”

去死吧,咬你一指头,我还不解恨呢,“——快开船!”

“不开!”

他揉着手,人却凑过来,嘻皮笑脸,毫不退让,“你听听,外面多期待啊,欢呼多热烈啊,大过年的,怎么好让他们

这么多人失望?”

失望个头!

还不是你个穷极无聊的人招的,我忍下掀桌子砸船的冲动,“要能唱出来,还不成妖怪了!”

景元觉瞥瞥我,挪一边笑着去了,任外面的花生枣子瓜子雨可劲的越砸越狠,呼声可劲的越叫越响,就是不下令让船

开走。

“新夫人还害羞呢?”

“别不好意思呀,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家都等着呢,大过节的高兴嘛,夫人别让自家相公下不来台啊!”

“唱只歌,撒花生,花生子,生贵子嘛!”

“吉言都说了,瓜子都撒了,夫人别不好意思快点呀!”

“就是就是!”

……

再看四周,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船根本已经停在水上不动,我怒视着后方,蒙恒刘玉,你们好样的……回去一个也不放

过,这帐,咱们有的算!

“让开点!”

把景元觉往一边挤去,一咬牙,我捏着鼻子学伶优冲外面放出那种吴侬软腔,“列……列位官家,方才……夫君一时

说笑……”

外面顿时安静下来,景元觉扭头笑着瞅我。

再咬牙。

“妾……妾身近日偶感风寒,嗓音嘶哑,唱曲恐贻笑大方——好在今儿随身携了箫,就给各位吹一首‘良宵引’,权

且做个数……望大家,切莫见怪,切莫见笑……”

“噢……也好也好!”

“夫人嗓子听着是有点哑,这天还要注意夜凉呀!”

“人家有新郎官照顾,曹秀才你操个什么心……”

“哈哈哈……”

“喂话不能这么说……依我看贤夫人可算通情达理,落落大方,新郎官才是幸福……”

“那倒是不假,夫人说话就温柔又不做作,必然是大家闺秀,美丽佳人!”

“所谓良辰美景,夫唱妇随嘛,哈哈,道是伉俪情深,伉俪情深!”

……

我青筋暴突,景元觉捂着嘴,无声笑得东倒西歪。

愤然从怀里掏出洞箫来。

这要不是因为下午去考教郡主,正好带着,这会可怎么下台?

指头按在箫孔上,不去看那笑得要抽筋成一团的人,闭上眼睛,平复胸中呼吸,连数十下……

箫音出口,仍旧带着颤。

直到曲过半阙,才找着个浮浅的稳调……好容易吹完,一脑门子的汗。

外头通识音律的不多,听见完事了,就开始大声叫好,掌声雷动,响彻两岸,其声音之大,让我红着脸,抖着手,一

只箫戳了三次,才塞进怀里。

景元觉在隔着曼帐对着外面嚷。

“谢谢!谢谢恭喜!哎,新年好新年好!一定相亲相爱!谢谢大家!谢谢!”

要是有个地缝……

我保证,毫不犹豫的,立即、马上、瞬间,按着他一起钻进去。

56.且祝东风[一]

船行数里两岸人声方才渐渐隐去。等到喧嚣过尽,收妥了竹箫,我在斜面坐着,瞥着那尤在回味无穷、自顾低首闷笑

、不见面目表情的人,尽量放松了眉梢眼皮嘴角,摆出一个大号的笑脸,“皇上,现下可开心了?”

那人闻声抬头,紧惕的睨我一眼,立时又笑得狐狸般狡诈,“本来差不多了,可我现在,手疼。”

他伸出左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装吧。

装啊,装。我是情急,是咬了你一口,可惜现在早没印子了,不作数。

面无表情的移开目光,我扯远话题,“元宵佳节,阖家团聚的时候,皇上今天怎么能得闲出宫的?”

“元宵佳节……”

景元觉眯起眼睛,歪着脑袋笑,“自然是,与民同乐。”

又装。

心里翻一个白眼,我拿了旁边放着的手巾,倒是挽起袖子带过不说,只好声好气的问候,“我帮您擦擦手?”

依旧是笑,他把左手伸过来。

“怎么着?你就这么急着毁灭证据,怕我找你算账不成?”

呵呵傻笑两声,心道怎会怎么能,我难道能跟你一般见识?我多么宽宏大量,多么心胸广阔……拽过来,里外糊弄着

擦了擦,给他好好的放到膝盖上。

“……没,哪能呢。”

就是哪能呢,瞧这话说的,多小人。

平静略带期待的看着他膝盖上的另一只手,我委婉的笑,“皇上刚才好像是用右手捂臣嘴的,怕是污了,也给擦擦?

景元觉脸上有稍纵即逝的一窘,倒还是厚颜把右手伸了过来,平平摊开在面前。

拉来抓了,一边擦一边翻看,没有牙印——咬浅了。

还没擦完,他把手缩回去往前挪,拍拍身边的位子招手,“过来坐。”

我看一眼,没动。

“过来,”他又拍了拍船板,好笑的说,“不会再折腾你了。”

“坐在哪边不是一样嘛,船小,对称坐着,安稳些……”

这是船,水上漂的,河上浮的,老叫过去坐过去坐的,常识会提醒人……易翻。

景元觉肘子支在一边的窗框上,再歪了脑袋,笑得陶陶自醺,“你不是想问为什么出来过节?过来,让说话的人有个

依靠,才好倾诉。”

……厚皮。

“快点,”他不以为然的勾手指催促,“紧急的时候不论亲密摸都摸过,现在无事了,倒是讲起疏隔,还怕过来让我

靠靠?”

……太过厚皮。

“再不过来,我可忍不住要嚷了,受人恩惠的苏大学士言而无信岂止是知恩不报,简直过河拆桥,比黄花闺女还要小

气。”

厚皮……太过。

“呵呵……”

景元觉发出满意的低笑,笑声里得逞的意味丝毫没有遮掩。

刚坐过去,他就往我身上一倒,眯起眼叹息,还评价般的说了句,“苏鹊,刚才我就觉得你身上软软的,真怪舒服的

,嗯……”

对天默默,翻一个白眼。

……那是你觉得。

我觉得吧,你这么大个人,很重的。

无所谓是不是故意,反正皇帝陛下,是没能听见他人的心声。他把他的龙头在我肩上碾了又碾,终于找着了个舒服的

位置窝着,嘟嚷了一句不知道什么,索性闭上眼睛,开始假寐。

我很是无言。

说起来,这人在人前好好站着的时候,就比如那天冬狩,那样子很有几分气势,意气风发、俾睨天下,一举一动处,

皆是肃穆威严,就好像山巅一棵迎风矗立、伟岸挺拔的松。

良木难得,谓之为材。

可再垂首,眼前这……

这“材”,偏偏喜好塌倒,充柴。

侧目,心中不由再翻一个白眼,身前倒着的那瘫软不拉叽的东西,毫无自觉的大刺刺枕在人骨瘦如柴的肩膀上,也不

嫌硌的慌……

嘴角还挂着道诡异的弧度。

仿佛就怕别人不知道,他这根身份高贵的柴——就得意装个假,耍回无赖。

摇头。

再摇头。

不过说到底……

这人今天晚上,果然还是不太对头。

“喂,”刚想问问他,却被他粗鲁的出声打断,“说起来,好久没听你吟诗了……如此良辰美景,苏学士,不如作一

首来听听吧。”

默念着容忍他,容忍他……

我向后缩一缩,小声问,“知道了,要听什么样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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