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成华(第三卷)——南栖
南栖  发于:2012年09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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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仙风。

……

“贤弟……”

再一声呼唤出口,他喟然结语。

怕是一度,这人所有的挣扎,曾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以为是情谊毁却不可置信的怀疑,以为是假君子真奸小无可接受

的推断,今晚才避开众人,独自前来查证。

然而如今,这两字听在耳里,真说不出的讽刺。

“很抱歉,辜负了你的信任。”

我淡淡回话,刀柄已悄然滑落于食指和中指间的正位,双眼的余光,目测着他和我之间的距离。

时候已然无多。单薄的刀锋锋利无匹,下落时,却也划破了指间的肌肤,使得两指之间渐渐变得粘稠,渐渐稳不住手

总要赶在它彻底松开滑落之前,下手。

对面的周子贺,神情一直有些茫然,双目直楞的望着我,眼中的恍惚,却像是并不识得他眼前站立的人。忽然,在彼

此对视的目光交会中,他垂下头,哀伤的叹了一口气。

“贤弟,我不怨你……”

“走水啦,厨房走水啦——”

“快、快去提水,各房快去提水!”

“东首正在待客,勿惊了客人,快收拾了跟着去厨房!”

“……”

园外突然惊起仆从急乱的呼喊,仰头看去,西头院墙外月下淡然的夜色里,果然飘起了浓青的烟柱。

周子贺话说到一半无声,身子僵了僵。

我望着烟柱升腾,墨黑了一角的夜空,亦是无言。

早前知晓了兵符的位置,本来只要知会一声范师傅,就大可了了这一桩事,偏偏是中了邪。没有。没有说出那东西的

下落,没有说移交庄内高手帮忙,没有说多给些时间好宽裕处置——非要自己揽下,非要亲手拿夺。

只讨了这厨房角里适时的一把火,好借乱起意,称乱打谎,掩了苏鹊苏大学士名下,偷天大盗的无耻罪行。

……如今火是依计点起,可叹苏鹊的行藏,却早已暴露。

“贤弟……”

片刻,周子贺总算略去了园外一声高过一声呼喊的干扰,抬头看了看起了火光腾起的方向,低首,再抬首,数度斟酌

着,终于艰涩开口。

“我真的是不怨你……我知道,你……不,我只是没想到,皇上他,真的要对我们,做到这种程度……”

……

默然半晌,我松开手,任冰凉的银刀顺势滑入袖管之中。

周子贺没有看到,他扶着树,微颤的声音,只明显的透露出此刻内心情绪的不稳。

“贤弟,我不想害你难做,可那件东西,关系我周家上下百余口的性命……不能。不能够……子贺不敢指摘圣意,不

敢心怀不轨……子贺如今,别无他求,只有一愿,愿能守得家人平安,也一定要守得家人平安……”

他恳切的看着我,目光之中,几乎带了哀求。

“请你,请你看在子贺以往真心相待的份上,请你,请你……”

我不解的看着这个人。

他是捉赃;

我是贼。

他是主人;

我是客。

他是名臣之后,侯爵之尊,当朝三品尚书;我是无身无份,一介闲臣,乃至名不见经传。

完全是他,是他站在有利的位置上,本来该大声痛斥我背叛他的信任,立即派人报告周肃夫奸小盗物,唤来家丁把我

扭送官府处以一个现行叛国通敌的死罪—— 那就无论是谁,再也奈何不了。就算他良心发现,顾念旧情,一下子做

不到痛下杀手,至少,他也该扣我为质,严刑逼供,追查线索,用以揭发他所以为的、景元觉的险恶用心。

可是……

可是他,却用那种几乎称得上是凄惨的神情,绝望的、哀戚的看着我,仿佛我才是那个能主宰这一切,能放他家上百

余口一条生路的人。

“贤弟,求你,那个东西,不能,真的不能……我保证周家绝没有背叛之心,绝不会,绝不会有用到那东西的一天,

我可以发誓,以我的性命发誓,可以,可以拿我的妻儿性命作担保,只求你,求你……”

不知是过了多久之后,我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在月下寂静的院落中,幽荡的响起。

“……苏鹊会向皇上回禀,并没有,找着此物。”

再回到宴席,喧嚣依旧。

早有奔走的下仆半路找着我们,回报西首厨房起了小火,不过很快就能扑灭,夫人生日惊了老爷的贵客,还请少爷责

罚。

周子贺斥了几句,说是席后再算,引我一同重新入了座。

入座,却解释是突见火起,担忧火势,两人半途都从解手处转向厨房看了个究竟,发现到底没什么大不妥回来,才耽

搁了少些时候。

女眷们易惊,聊着一同责怪了几句厨房的不小心,周二夫人面上略有些不喜,却也忍着没有其他。陈荀风初见我和周

子贺一同露面,倒有一刻的若有所思,但无论为了什么,他没有明言。

“既是无心小火,便权当是老天凑趣,给二夫人放了团喜庆烟火添福添寿,夫人切莫放在心上。倒是两个年轻人一起

消失这许久,只把老朽留在这里陪夫人一干豪爽女子顶缸饮酒,实在不够担当。”

他只如是,点头玩笑说。

不一会下人来报,那西头火已扑灭,说是外请的帮厨不慎打翻洒了料酒燃起了油锅,手忙脚乱没有及时扑灭,以至于

引起了灶台烧着——颇有几分滑稽。

周子贺和我都有些心力交瘁,面上还是做足兴高采烈的样子,言谈自如,把酒言欢。

终于又待了些时候。

再把几盏之后,推说酒醉,不及尚书令大人回府,我起身告了辞。

周子贺没有强留,送到门口,将上车之前,他屏退左右,独立在寒凉的夜风中,拱手向上,缓缓执礼。

“不要说。”我打断他将要出口的谢词,勉强的苦笑,“这两个字,苏鹊当不起。”

小六扬了鞭子,马车慢慢行远。

回府下车,远远就听见笛声,悠悠远远的从后院深处传来。

散退了严管家和小六,我到厨房找了瓶酒,一个人拎进后院。看看左右没人,一步跃上庭中石椅,借力再跃上房顶。

房顶之上搭窝的那人见着,放下唇边的笛子,冷冷一眼看过,往旁边微挪了挪。

我坐过去,把酒瓶放下,在他身边躺倒。

“这么快就回来了?”

张之庭开了酒瓶的封,随口问了一句。

“早些回来,专程给你送酒。”

他嗤笑一声,“笑话,你不回来,当我就不敢偷喝你的酒吗?”

我哼哼,闭上眼睛不做回答。

他也不再问。

月色依然冷寒,笛声幽怨而凄切,无止无尽的回响在夜空下,仿佛是存了心要扰尽人家的安眠。

我老僧入定般闭着眼睛,对那个悲楚的曲调惘然无应。

直到许久过后,行进到一半的笛音戛然而止,乐卿公子“砰”的一声把心爱的笛子磕在屋瓦上,爬起来拽着胳膊就把

我往屋檐边上拎。“要睡回去睡,少跟我抢地方,再赖着不走,我把你扔下去!”

我睁开眼睛,可怜巴巴的看了他一眼,这个抢占了我家房顶白吃白睡白晒月亮的厚脸皮啊,板着脸,毫不动容。

“明天还有比试,你要是还想那小丫头嫁得出去,就给我乖乖去把手包了,然后趁早睡觉!”

凶死了……

一路腹诽着,从命的沿梯子爬下,回房,熄灯,睡觉。

59.仲春初桃[一]

二月初一,时入仲春好景季,齐家府上桃花盛会依约摆开,便自有盈门宾客穿流,满座高朋聚首。

城南国公府。

府后那座不算太大的花园被主人细心的安排布置,最引人注目的几十株桃梅,枝枝条条都系上了红绿粉蓝祈福的祝春

丝带,串串陶片穿就的风铃夹杂其中,满目琳琅,随风轻摇,不时发出几声叮当的清响,雅韵悠扬。

环着后园正中练武场,是一条人工挖掘的小溪流水汤汤,竹管雕成的四条精巧小船正固定在弯道的水上浮游,每一只

,都别出心裁的挖空内中,用以盛满了各种不同样式的时令果品,以供客人随意取用。

简单改造成的观礼席,并不那么讲究齐整,基本是顺着宛转曲弯的人工溪流水,挨着花园正中的一座较武场,将正中

几张太师椅沿着水侧摆成坐北朝南,然后依次半排位半随意着,将椅子和圆凳不一,摆成了一座露天的观礼处。

现在那一处座无虚席,丝竹未起时,人声已先沸。

观礼席位上正中左首处,坐着是一身玄衣绣金、鹤发童颜的齐太夫人,而她右首相对,正是身着正式朝服、面带紧张

的广平郡王的坐处。占了广平郡王右首第一席的,则是替两家做大媒的保人廉王。廉王身侧和齐太夫人的身旁,各坐

着四位裁断今日比试的仲裁大人,从西往东,依次是,鸿胪寺卿陈荀风陈大人,中书令付梓基大人,侍中吴焕吴大人

,和特别代替其父出席的礼部尚书周子贺。

周子贺……

看了一会,我默默放下卷帘。

练武场东西两侧离开观礼的大人们较远的地方,各有一个临时搭就的凉棚。西侧这一个,就是我现在所处的玲珑郡主

休息地。东侧相对而望的另一个,则是齐小公爷和他三位国子监同学帐下幕僚们的帐营。

凉棚之后,练武场之外,是各位大人随行的侍从们的站位,尽管每人带来的从人为数不多,按照参加大人位次高低,

还是一直排立着到远远的墙脚——包括柳氤飞特地随带的羽衣楼管乐、妆师、调香师三人也早早进场,齐齐立在帐后

,随时等候我们一声吩咐,好就进来服务。

时近午后三刻,众人早已坐定,正等着聚会的主持定襄王宣布一声开始,突有高尖的一嗓子喊起:

“皇上驾到——”

禁卫太监簇拥之下,一道明黄穿过桃梅林木,匆匆现了身。

事先的榜文通告之类,并没有说过景元觉要出席今天的两家试艺,因此当他突然出现,现场有一刻的忙乱,跪拜见礼

平身,包括齐太夫人和广平郡王特别坚持的谢恩之后,一番重新排坐,敲鼓鸣钟,置酒布菜,喧闹了好一阵工夫。

最后当定襄王终于走上练武场正中,言辞凿凿地开口,言明此次桃梅盛会将表现出的礼尚往来、情操乐趣和两家相互

尊重之意时,已经比原定的时间晚了约摸小半个时辰。

“我还当有多少客人呢,也就是些老头子……”

小郡主在凉棚的竹条卷帘之后偷看完毕,回头,对我不屑的撅嘴。

“是啊,是啊。”

我伸手给她拽过来,拖到凳子边,使劲按着坐下,“都是些不中看的小老头子、中老头子、老老头子,胡子一大把,

不及你的小姑爷威风。不用再看了,快,再让柳姐姐把你的头发弄一弄,千万别还没过招呢就散了。”

柳烟飞,不,实际上是那位妹妹柳氤飞,听说便抓着梳子走过来,一边给玲珑最后再上上下下又打理一遍,顺带调整

好她用来遮住半张脸的银质面具的松紧,一边还抽得闲情,对我挤眉弄眼。

“苏大人,烟飞如今越发的觉得,您尚未婚娶,却已有为人父母的风范。”

小郡主点头笑滋滋的附和,“柳姐姐说的一点不错,以前我也不知道,苏哥哥是这么啰嗦的人。”

来不及理她们,我抓紧时间,再跟小郡主对了一遍戏本内容。

“动作记住了?”

“闲庭信步,进退有度。”

“表现什么记住了?”

“真心实意,雍容大度。”

“该怎么做都记住了?”

“有理有节,虚怀若谷。”

“嗯,暗号记住了?”

“短音进击,长音退步。”

“嗯……面具带牢了?”

“带牢了。”

“嗯,嗯……”

乐卿公子不耐烦地站起来。“小鹊,齐鹏已经上场了!”

“啊?”

“快让我看看,他长的什么样!”

小郡主一个箭步跳起来,嗖的越过我就往门口伸头。

还来不及去拉,她发出一声惊叹,呆了呆,回头抓着我膀子激动的直摇,“苏哥哥果然没有骗我,真俊啊!”

……

原地抬手,我摸摸额上,一把湿漉漉的冷汗。

就这时候,她还有心情鉴赏呢。

咧嘴跟着笑了几声,“是啊……该你出去了,外面看得更清楚。”

“好!”小郡主闻声紧紧攥了粉拳,冲我扬了扬,“我这就去拿下他!”

“……”

冷汗更甚,头皮发疼。这郡王家的奶妈那一套嫁郎如上战场之理论,这丫头真是学得精深。

“郡主说得一点没错,”柳氤飞却也竟然笑着附和,玉手纤纤撩起卷帘,再依葫芦画瓢,也在空中握成一个拳,“去

,区区一个齐小公爷,把他拿下!”

……

西棚起了卷帘,玲珑郡主头戴金钗,面遮银具,身着五彩蝶裙,脚踏福云穗靴,一步一莲,娉姈缓出。

待到场地正中,她是缓缓四顾,尔后面冲观礼台嘉宾正中,对着景元觉作势下跪。

景元觉疏朗的声音适时响起来。

“桃梅之季,游戏邀春,君臣同乐一场,玲珑郡主不必多礼。”

于是小郡主顺言改跪为屈膝,向观礼台众人微微福身过后,是甜甜糯糯的小女儿声音轻唤,“玲珑多谢陛下金口赐福

,今日献丑,愿为众位嘉宾上席,谋取春风一笑。”

言罢转身,面对那场上,故意穿着一身找茬的白衣,面色如冰,一言不发的齐小公爷,也甜殷殷的开了口:

“素闻齐小公爷武艺过人,玲珑有缘能得一见,京城一行,已是乐而不虚。”

齐鹏面上僵硬。

故意穿了一身破坏气氛的全白素锦,他从定襄王宣布桃梅会开始时,就一直抱着双臂跟根桩子似的站在场上一角,绷

着脸完全不作一声,仿佛存着心,等着冷眼旁观一场闹剧的路人看客。

现在待到小郡主说完,他也只微微抱拳晃了一下,算是勉强施礼。

不招人待见了啊……

卷帘之下,我暗自摇头。

要怪,实在也是冬狩那狠药,害惨了人。

像齐鹏这样骄傲的世家公子生生吃了那么大一个哑巴亏,说实话,怕是他平生仅见的憋屈。何况那一回齐小公爷,偏

巧,还是在他敬为兄长的定襄王和尊为主君的景元觉两人面前,切切实实的来了个尴尬至极的现眼丢人……将心比心

,感同身受,若是小郡主娇纵蛮横、卑鄙龃龉的印象没有深入人心——我都觉得说不过去。

所以,难哪。

这一下对上眼前这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模样,齐鹏要么是一时拗不过来,要么……根本以为有人在惺惺作态。

“刀剑无眼,郡主小心。”

冷冷丢下一句,齐小公爷疾步走开,途经东棚抬手接过友人抛来的银枪,腾身轻跃,足不沾水的越过环场小溪,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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