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的关节,京里的商家店铺也就安心借这个机会上起门板关店不开,好好享受一番难得的闲余之乐。这下子京城突然
静了下来,倒是有些不像平时喧哗的首府了——只有孩子不管这些,开心自得,呼喊着在一片白茫茫中趁机玩闹。
这边周家诺大的后院里,几个丫环小厮陪着,正呼呼的雪团飞来飞去,叽叽喳喳,笑语不休。
那是周子贺的一双儿女在院子里打雪仗。两个孩子,大的女儿方才三岁,小的儿子,才不过刚刚学会行走。双双包得
浑圆,远看着好像两个会动的圆球,于家仆小心的护佑下,在破了平整白面的后花园空地里,咯咯笑着滚来滚去。
周子贺眼望着那边,时不时自然便带了笑。偶尔走过去看上两眼,教训了几句小心,再过来看过我画画,静静立不到
一炷香,又得赶在那两个小家伙吵着要过来看画的时候,伸手抄起,把他们一边一个,抱了扔回院里翻滚。
屋里生了暖炉,周二夫人坐在特意搬到能看见院子位置的软靠上,微侧着眼,慈祥的看着这一幕。
她坐在那里,就像我现在在纸上勾勒的人儿一样,微微发福的身子,妥当的包裹在一身墨绿色的华服中,颈间挂着一
串大小均匀、色泽柔和的珍珠,又有一串红檀木间隔翡翠珠的佛珠垂落腰间,最底处深红的穗子服帖的随着衣褶顺下
。华服之上,一张保养甚好的鹅蛋脸,只眼角略带几条笑纹,斑白的头发在顶上挽成三个繁复的发髻,别着三只草叶
金簪,整个人恰如其分的雍容和典雅。
周子贺的两位夫人陪坐在一旁静静的刺绣,手上女活不停,偶尔向院子里瞥上一两眼,眉眼间带着安适和满足。
母慈子孝,儿女成双,这一幅画面,是说不出的和谐美满。
和谐美满的让我下笔时,都觉得有几分嫉妒。
“周夫人,容苏鹊告个急。”
进行到一半,我匆匆搁下笔,一手覆下画架上遮盖的薄纱,“今日……好似吃凉了肚子,恕罪恕罪。”
周二夫人在软靠上,微微向上坐正,“啊呀,那怎么好,快叫贺儿与苏大人带路。”
她转身要叫儿媳妇唤周子贺进来,我脸上陀红,连连摆手不停,“周夫人不必麻烦,苏鹊认得,认得。”
“哦……”周夫人理解的点点头,两位夫人继续低下头刺绣。
今日第三回了,她们见怪不怪。
手捧了肚子,我欲迈步出门,又不免回头为难的看了看画架,自言自语,“这个画得要完未完的差一笔,真是,哎,
只好先搁着一会再回来修补……”
“不急于一时,老身总是空闲,苏大人快去吧。”周夫人笑的端庄而和熙,眼睛透过我,若有若无的飘向画板。
我宽心的撂笔,三天了,画完带走作画带来,我有信心,就算周夫人再好的修养,心中也好奇已极。再道一声恕罪后
,我径直往后院而去。
进入五谷轮回之地后,闸上门。
不管是多大户的人家,茅房这种地方总是有些间杂。我搬了两把扫帚到门下支着,再拿一把捅开上面天窗,靠墙搁着
。提口气,借着扫帚踏脚,飞身跃出窗。
窗外是另一进院子。按事先看过的周府地图,这里合该紧邻周肃夫的卧室。周肃夫前日再去汤泉宫给太后请年节安康
,目前还没有回来。据说尚书令大人喜欢清静,一进独居,卧房向来不让人靠近。
此时护院的巡更时间刚过,这里应该没有什么人在。
我尽量踏着院中雪化露出地面的地方走,不想留下脚印。到最后紧隔的一处院墙下,左右看看无人,提气轻身,在墙
上一点,翻过院头。
周肃夫的独进中,确实没有人。院中只一树腊梅黄黄灿灿,开了满园的香。
平复了心跳,我耳听着周围的声音,确定没有动静,小心把刚才跳进来落在雪地上的脚印抹掉,跃上正屋门前的石阶
。寻到窗户下,手摸到头顶发髻,拔了其上的银簪,将一头刀片一般轻薄的银片轻轻卡进窗缝,向上推。不久遇到了
阻阻隔,于是向左一点一点的向一边拨动那物,片刻之后,只听耳边发出一阵轻响,木栓脱落了。
推开窗,只见窗下是一个覆着羊毛厚毯的软靠,暗叫一声好。除了鞋袜进去,从软靠上下来,静静扫视房间。
周府虽然防伪严密,也不是滴水不漏,但依范师傅所言,长夜庄派的人曾经不止一次的进过这里,却一无所获。
……那么,那东西要么不在这里,要么就是被收藏得十分妥当。
环顾四周,眼前所见是一件素雅简洁的卧室。
檀木雕床上铺着浅青色的床单,不像一般京城富贵人家用的是那种图案繁复的锦衾,一床单人的被子,整整齐齐的叠
在床脚。床边一侧立着一各放小摆设的托架,另一侧是黑色的沉木衣柜。
看一眼衣柜,直觉没什么奥妙,走到太师椅那边,依次察看托架上的锦盒,玉雕,最后是两个裂次青纹花瓶——空的
。
香炉,炭火盆,铜脸盆,水瓶,衣架……一目了然,并没有什么可以藏东西的好去处。我摇摇头,推开通往隔间的门
。
隔间是一间小厅。看得出来周肃夫很少在这里待客或消磨时间,小厅连接两边房间,寥寥几件家具摆在其中,用料虽
然都是考究,却再无一件古董、花瓶之类的赘物,唯有中堂正面一张占了半面墙的青松古柏图不知是出自谁的手笔,
挂在那里显得很有些孤高苍劲的气势。那幅竖轴之下,厅里只有两张桃木太师椅据了空间,虽有年岁,大约是一直没
怎么有人坐过,木板上的油漆还依旧光滑平整。
小厅里再没有什么,最后只剩下东首私人的小书房。
推门进去,只见正中一张书桌,笔墨纸砚案头文书整齐的摆放着,座位前还放着今日的几封书信。北面和西面整张墙
壁全是书架和博古架,南面有窗,窗下是一排桌椅。
整间屋子里最可能收东西的就是北面上锁的橱柜,可这么明显的地方,范师傅的人没有可能不仔细探查。我没有开锁
的本事,也不想费神去弄。
何况我的心思不在那里。
刚才门推开之后,我只不受控制的看向书桌之后,对面的墙壁之上。
那里有一幅挂画。
山水条幅挂画。周肃夫出生江南世家,年少成名,入仕做到宰相,文采学识定为当世少有。他的书房挂些雅致的画,
本是再正常不过。
只不过这幅画,这张条幅……
一叶扁舟,浮于平湖。
那一位艄公立于船尾撑杆,两人立于船头遥指湖景说话,还有两人,坐在乌篷之下,一手持杯,一手对弈。
何其熟悉。
——直和我在陈荀风洗墨斋里看见的,一模一样。
真是讽刺……
暗叹一声,甩甩头,伸手撩起画探看后面的墙壁,墙壁后虽因为条幅挂得久了,白了一大块,却平平整整无一丝隙缝
,显然并没有暗格。
时间有限,只得在书房看起来比较隐秘的地方翻找一通,书柜里的图书,五斗柜上的装饰,桌上的公文袋——
全部没有。
不得不死心。虽然一直不太相信,但也许那个东西真得太过重要,以至于周肃夫放不下心,出门也会随身携带。
此地不可久留,只能再从长计议。
定下进退的决定,便细细抹去有人进来过的痕迹,我掩上书房那间的门。
关门之时,恰好对面墙上那幅画不偏不倚再次映入眼前,看得怔然片刻,我不禁摇头。周肃夫……竟然还是个念旧的
人。陈荀风孤苦一人,念念旧也就罢了,他把持朝政十年,要风是风,要雨是雨,手下冤魂无数,身后故地无踪,挂
着,不嫌寒碜自己么!
摇着头再看一眼,忽的住了关门的手,我大力将门推开,几步冲到画前。
颤抖的手,伸向画的挂轴。
那兵符玉珏巴掌大的一块,寻找的人自然而然,会去寻至少放得下半本书的暗格或是带锁的抽屉,却没有人想到——
那是三分之一龙!
抖着手托起地轴轴杆,摇摇,里面咕咚有声。左手按住右手,待终于不抖了,试着拔开轴木,左边拽不动……右边,
动了。
那块斜长的三角顺杆滑落,落在手掌正中。
不由苦笑。
真是何其讽刺,这个小小的东西,拿了,或是就地毁了,那些积年的经营,包括刚才暖阁里的那令人嫉妒的一幕,都
会轻易的消散殆尽,恐怕连一点响声,都不会留下。
这实在……是一种诱惑。
手心微微出汗,我紧紧攥着,深深摒气,就怕一松口,黑暗就会将人吞没。
心潮几番起伏,慌神间便不知了时间,待到重新清醒,是听到屋外传来一声压低的呼喝。
“老爷回府啦——”
然后又是数声,“老爷回府——各房下人,快去前门迎接!吩咐厨房备宴,宁园的,快去生火点灯!”
声音突至,惊得我手上一抖,所幸跌落前及时抓住那东西,急急塞回原处,封上一端的轴木。
匆匆忙忙从房间里退出来,从窗户里原路跳出去,用发簪把窗拴拨回去,一路奔忙,最后是几乎赶在几个下人青色的
衣衫摆动在宁园门口的同时,从墙上越了过去。
终于回到茅房,看着茅房的木门还依原样用扫把堵着,没有一丝偏倚——方定下心,抒了一口气。
早不回府晚不回府,也不过就去一炷香,就险险穿帮!
回到周二夫人那处,得知周子贺已然出大门去迎接其父了,我看一眼画架上的盖布,知道已被翻看过又小心铺遮好,
便对周二夫人和周子贺的两位少夫人作礼告别,说是今日身体有恙,回去妥善修改之后,他日再来返工。
周二夫人很是通情达理,立即叫她两位儿媳送我出门,还嘱咐我多喝姜汤,保重身体。
出门为了周全礼数,我和周子贺一同等在周府门口。
毗邻东市稍北的玄武区位,一向多聚达官贵人的宅邸。周府址在其中,府门口一条三丈余宽的东西干道直通京城纵贯
南北的朱雀大街,总是富丽马车摩肩接踵,来往热闹。此刻尚书令大人的车架还未见归来,便是一队车马占了整条道
宽,前后数驾,载着捆扎成堆的行李衣箱,缓缓行过。
货物沉重,压得车轮在青石地面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常常因为高低不平而卡住,要后面的小厮配合赶车
的马夫一齐费劲发力推起,停停顿顿,弄得通过很费了些时间。
而终于等到排在队伍最后的那辆清漆双辘单架马车通过时,却见那梨花木的前角车棱有些磨损,暗褐色的车帘外,依
窗挂着一双成对的朱鹮木雕。
这对象征身份的木雕,上朝时天天都能够见到,实在眼熟的紧,我不禁扯住旁边周子贺的袖子,“这,这莫不是……
”
“是的。”
他偏过头微点,无奈的笑了一下,轻拽出被我拉的衣袖,往前几步站到路中,对着已经驶过的那辆马车一拜到底。
“——晚辈子贺,恭送王老大人还乡!”
梨花木马车在前方稍停,片刻之后,一双苍老的手从车帘里伸出来,象征性的拱手挥了一下,车马复又前行。
真是住在一里近前的王大人。
我站在原地看着车马渐渐远去,最终嘎吱嘎吱的消失在连接朱雀大街的路口,心中默念着,再往南,一路直出明德门
,上安南大道,通燕良,通定襄,通淮渠——
远离这是非之地。
“王大人是几时请的旨离京?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这就……”
“王大人早有告老之意,今岁寒冬旧疾复发常夜不能寐,便愈发怀念故里,上书祈旨叶落归根。”周子贺最后瞥了一
眼车马消失的路口,转身走回来。
三言两语,他话说得简单。
只是先是度支郎中彭大人贪渎法办,再是燕州牧钱大人远调凉州,然后是兵部侍郎杜大人为饷银案领责……如今周肃
夫的左膀右臂,左仆射兼户部卿王大人,也就这么给送上了路。
周子贺又到我身边站着,微微向另一边低着头,背着光,看不出脸上是什么表情。“说是今晨得陛下允旨,大人淡泊
,简行离京,特意嘱咐下来,叫我等不必劳烦相送。”
“……原来是这样。”
有人本性狠厉,一旦撕破了脸,着实有些虎狼手段。
“是这样。”
周子贺颔首,大约是笑了一下。
总是有些文人不见阳光的苍白气息的侧脸,方才还带着家庭和睦幸福的神采,此刻却轻垂着眼帘,有些无神的看着脚
下的地面,显得疲累。
我默不作声的转头,去看突然安静下来的街道——这些天周家势力一点点的瓦解消散,朝人皆看在眼里,虽不至于树
倒猢狲散的窘境,一时之论,却也不免生出凉薄之意。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周子贺倒依旧是作那般儒生官吏打扮,神态谦和,见人礼让三分,只这身在其中,一点一滴皆是切肤痛楚,如何能够
没有感想……
奈何没有他那份切身利益相关,我并不能感同身受。
权作一个冷眼旁观的路人看着,这些说不上功过好坏的人散了,也就散了。心头念想数回,临到罢了,我也只能端出
一句感慨:三十年官场,十数年二品大员,最后能携家带口捎回故里的行囊,其实……也不过尔尔。
再一炷香的功夫过去,先头侍从打点驻马,周肃夫和李仲恭带着卫官从人驾马从汤泉宫的方向回来。周相依旧形容严
肃,见了我这个不速之客,面上捎上一分异色,待周子贺从旁解释之后,方微微颔首。
“苏大人辛苦。”
只此一句。
倒是李仲恭,旁边听了周子贺几句,就嘻嘻哈哈的笑起来,直说周相好福气,家有孝子,又难得苏大人有这份孝心、
知道要礼敬师长等等,很是客套了一番。我依言笑着作答,等到尚书令大人终于敷衍点头只身先行进府,才得了个空
子,向四周探看——
刚才说话时,隐约觉得周围有一道视线射来,刺得人脊背生出丝丝凉意。现在费劲寻看,周围却只得周府出门迎接的
下人和周肃夫李仲恭带回来的两队侍从,一眼望过,数来数去也不过寥寥数人,那道莫名的视线,哪里还有半点踪迹
?
……许是疑心生暗鬼吧。
按下心头一点不安,我和李仲恭称兄道弟的来回客气了一番,同行一段路,等到分岔的朱雀大街道口,各自回家。
53.平生抱负
周府之事没有一击得手,虽在意料之外,倒也在情理之中。我虽欲再度行事,却无奈周肃夫已从汤泉宫搬回府内,年
假眼看将尽,周二夫人画作又已成,只得借送年礼给范师傅发了消息,以后再作打算。
正月初六年假结束,拜见了景元觉,向他陈述了齐府广平郡王府联姻事。议定后,初七大朝,宣布了一条不大不小的
消息。
隔日礼部和宗正寺共同制文,洋洋百字,晦涩难懂,但究其大义如下:
齐国公府齐小公爷,和广平郡王独女玲珑郡主经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愿结成百年秦晋之好。又因齐小公爷和玲珑郡
主一个是少年英才,一个是宗室之后,高洁脱俗,不愿行那普通人家庸俗的蒙头盲娶盲嫁,他俩人要亲自考究对方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