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成华(第三卷)——南栖
南栖  发于:2012年09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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促而明晰。

“啪”、“啪”、“啪”……

是身后张之庭的掌声,随之响起。

然后观礼席上,一个个独立掌声的加入,片刻就从稀稀拉拉合成一阵热烈而持续的鼓舞,而小郡主就在那片掌声中,

以手撑地,从地上爬起来。

这才是她应得的。

的确是输,可是……

一点也不难看。

虽然美丽的华服,裙角带了大块黄褐的土迹,斑驳歪斜,脏污皱巴,遮蒙了原来五色彩虹般跳眼的鲜艳。

华服的主人毫不在意,低头看看,她扬手拍掉裙摆的土尘,大方的掏出随身带的帕子抹了手,折叠放好,玉手顺势,

往上不经意的在耳边一挑——

“哎呀……玲珑输了。”

几分服输,几分惋惜。

银线滑落,揭开了之前摔得歪斜的银色面罩,歪头仰着,娇艳如花的小脸上,是一抹明媚中带着羞赫坦诚的笑。

身旁顿时响起数声惊叹,而齐鹏,正从她身后跃下树桩——

我满意的看到,他有一刻的失神。

一试已毕。二试前,我们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由宫中特地借来的歌舞女伶们在外面场地上行演,柳氤飞扶腰挨着柱子歇在凉棚里,一手捂着小嘴,诘诘的笑。

一盏茶也没有止歇。

“是啦,是啦是啦……”

看不下去,我终于不甘心的走过去,对着她长身作揖。“烟飞姑娘,在下深深感谢你出的面具之策,那一摘一笑,恰

当时机,设计得当真是神乎其技、叹为观止,在下承认,您果然是深谙男人之心理,拿捏女人之娇憨,将一招‘美人

计’用到炉火纯青、令人扼腕叫绝的地步,叫苏某佩服再佩服……”

柳氤飞本在收敛,正笑眯眯替小郡主揉捏她用来抓树的那只手,听到此处却停了动作,扭头好笑的看着我,“只有佩

服?苏大人得了好处,莫不是想赖账?”

“苏哥哥赖了什么账?”

小郡主扬起脑袋,幸灾乐祸的也看着我。

我忍住想对小丫头翻白眼的冲动,冲着柳氤飞,尽量温柔亲切的笑。“……柳姐姐,小弟愿赌服输,认了你就是。有

了这样一位在京中吃得开的姐姐,小弟高兴都来不及,做梦都要笑醒,这个,还有哪般的不好?”

没关系,不就是认个干姐姐吗。苏鹊一张老皮老脸向来不在乎这些,要是能把这门亲定了,认你干奶奶都行啊……

“噗,呵……”

张之庭,在一边很不厚道的干笑两声。

画试开始前,观礼席前有一点小小的争执。

“小公爷一向从武,少作笔墨功夫,我等认为为公平起见,画试则应不以笔法为准,而重在考较立意。”

那个黄衣国子监书生站在观礼台前,看着定襄王,眼角撇着景元觉,目光灼灼,据理力争。

定襄王有些为难。

“可是作画此项是齐府事先答允的,双方定下的规矩里,也并没有说明作画考虑要以立意为准,现在阁下这么说,对

于郡主方……”

“——无妨,我方郡主愿意奉陪,以赏齐小公爷不凡之笔意。”

听到我这么说,黄衣人倒是楞了楞。

“……多谢郡主美意。”

他半晌才说。

我拱手抬礼,谦和的笑了笑。

既已得尺,何必寸争……豁达的摇起我的纸扇,腹中暗道一句真是的。齐鹏那小子的画,我见过,说实在的,以那种

铿锵、粗黑、浓亮的笔法,作画他们都敢答应……

我们还在乎这点忍让。

再说……

眼角瞥到倚在东首凉棚木柱边抱臂而立的齐小公爷,心内替他一声叹息。确实……也只有齐鹏这样心思单纯的傻小子

,才会把关注的重点,放在比试的输赢上——却不知醉翁之意,本不在酒,等郡主凭借几场比试得尽了场中的人心,

就他……

还扑腾个什么劲。

扇子一合握在手里,我向观礼台上的诸位高高拱手,“还请四位大人示下,今日画试之题。”

上首四位大人最后交换了意见,由陈荀风大人撰笔写了一个小的条幅,装在小托盘里,由齐府小厮端给定襄王。

定襄王当中展开看了,露齿而笑。

“小王代两位小辈感谢四位大人如此心思,深刻用意,今日虽然乃桃梅盛会,得此深远一题,亦无愧乎青史流芳——

‘边塞’。”

“……卑鄙。”

柳氤飞听了题目,待我回到棚子里,就放出凉凉的两字感慨。

我轻摇头。

不然。仲裁四位大人的用心,其实何其良苦。他们唯恐齐小公爷行武之人,画技不佳,又不好这种笔头微末小技,以

为输赢都不能表现出他男子汉伟丈夫大刀阔斧的万丈豪情,如此纵是让郡主胜了一筹,他也就是理所当然的认为术有

专攻、胜之不武,从此心生了罅隙,便即使小郡主胜了,也是后患无穷。

但是这就对本来占优的小郡主不利了。毕竟,她是高墙深闺里头出身的金枝玉叶,“边塞”这种只在诗赋里听过的词

语,哪里去领会其中深涵?

这题,确实出得也好。

我苦思了半天齐小公爷那边能画出的立意,决定了心中的蓝图。凉棚里来回踱了几十步,拉过小郡主好好吩咐一番,

她听完摇晃着我衣袖直笑,“好,都听你的。”

“这般做了,便是当众许下承诺,万一将来齐家真有需要或是外边告急,那就不是平时家里说笑,说后悔就能反悔的

了,明不明白?”

事关长远,我拉长脸,最后一次认真向她确认。

她却答得飞快:

“明白!我没打算后悔,我从小,就一直觉得齐太夫人那样挺好。”

叹一口气,千斤压力顿时直落心头。

“好……即使你愿意,你得明白我让你这样做的本意。齐小公爷,他本性纯良,说穿了就是个年轻气盛的要强脾气,

那换你,该怎么办?”

“你就不能和他一样拧。你就得理解他、顺着他、赞同他。你得让他转过那一口气来,哎,这样他才心里舒坦,他才

能早点把心里那见鬼的第一印象抹了去……”

“像齐鹏那样将来要做大事的人,肯定不喜欢娶一个小鸡肚肠、斤斤计较的小娘子,你要给他留下的,那必须是一个

大方的姿态,再说两个人相处要想长久,有些事上就不必要强,这道理即使用在现在,也是通的……”

“比如这回虽然让你胜了,但你能善解人意,表现出这个最重要的夫妻同心,在反正都要那样定下来的事情上顺手让

让他啊,帮帮他啊,哎,这就能显出你的大家气度,就是你不同于一般女子的……”

“——苏哥哥。”

小郡主唤了一声打断我,眨巴着两只大眼睛,把一张小脸凑过来,“你不是说,感情的事你不懂、怎么也不能乱说,

有问题全部去向柳姐姐讨教?”

“我说……”

“咯……”

柳氤飞一边立时笑岔了气,半晌她才双手一推,忍笑将那鬼精灵的丫头送出凉棚,“快去吧,别逗你可怜的苏哥哥了

!”

练武场正中摆好两张台子,齐小公爷和玲珑郡主各从一边独自上场,一人一张,待定襄王一声开笔之后,便当众挥毫

暗念一句阿弥陀佛,我抹掉额头虚汗坐在凉棚里,远望场中,一时颇有尽人事听天命的悲壮。

鞭长莫及,输赢有命了。

肩头忽有人轻按,转头一看,是柳氤飞身后站了,身子恰好遮住后面张之庭的目光,二指轻掩樱唇,冲我眨起了眼睛

她转身,挑起卷帘,伸头对着侧后的侍从招手。“李药师,郡主开始作画了,还麻烦你来调炉香,这厢添些雅韵祝兴

。”

“……是。”

答话的声音低哑深沉,像是那种顶尖手艺人固有的考究涵养,还透着少些不惯大场面的拘谨。

却听得我陡然站起来,一步激动迈出——复又顾及到凉棚里的张之庭,半途改道,变成转头,去看场中那身影微小的

郡主施为。

只偏头,对着恰进来的高瘦麻脸师傅微微颔首,“麻烦了。”

“应该的。”

师傅恭敬还了个礼,将手中竹篮里干荷叶包着的几沓香料放下,退在一旁,挑弄起案台上的几只香炉。

未及再说话,柳氤飞迈进内里,望我一眼,就转脸就咯咯笑着对张之庭开了口,“张公子,氤飞是女儿家不便出去,

您再不出去看看郡主画的究竟如何,怕是苏大人,可就要急得六神无主了。”

“是,是,”我转向乐卿公子,“之庭,你没有指点之嫌,且去帮看看进展如何,我在此间看你表情,也就知道好坏

……好叫人放心。”

“好吧。”

他应了个声,掀帘步出,去到场中一旁和齐小公爷的幕僚站到一块立着,观看那两人作画。

棚中只剩三人。药师随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柳氤飞安然过去接过他手上的活,一语不发,自到一边角落,有模有样

的配起香料。

“哥,你,你怎……”

而我难以置信的一把抓住那明明不可能出现的人,随即又迅速捂住自己的嘴。

那人先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再默默摇了摇头。纵然在万般不妥的此刻此地,纵然隔着好一副苍白僵硬还带着麻点的

长髯中年面皮,那双目中隔不断的温润,却是依旧如昔。

“不碍,认不出来。”他小声道。

方才路过随从身边,是没有认出来。之前我也见过柳氤飞挑选的帮手,记得也依稀见过这张面孔,可在当时我的眼中

,绝对是货真价实的调香郎中——只得叹息,芸师父的易容术,是越发的精进。

“可为什么……”

话一出口自己先打住。再是不会被人认出,可要至于,冒险亲自过来这种场面……缘由,还不是我昨晚惹的祸。

千言万语顿时梗在口中。

却是半刻功夫也不能耽误。

“昨夜……”

听见,闻哥眸中的温润立时减退,带上一股愠色。“是,昨夜。如何能够不来。今晨返京收到急信,怎的也要找你算

账!”

他板着脸沉声,抓住我的袖口猛地一拉,眼睛怒瞪得撑开了眼角处贴合的伪装,扯成一条翘起的粗线。

“哎呀——”

急得我伸手去按,却被当面一掌恼怒的甩开,顿时伸着手,愧疚站在那里,几到无地自容。

一向是无用。数年累赘,只做人身后的拖油瓶……临到终究遇事,还因为自己的一时意气一次心软,差点坏了他的大

事。

“抱歉……下次,不,没……我……”

“再没有下次,休想再有下次!”

话被急促喝断,闻哥伸手捂着一边的眼角,向四周匆匆看了,压低声音道,“都答应过什么……你忘了,能忘了?”

没忘。

不敢忘的。

说了放弃的事,未敢有过食言。

急切的摇头否认,却又不免惶急,无论为了什么理由都是做了,难道他以身涉险……就是为了特地怒吼来教训我这个

“胡闹,你胡闹!”

他瞥了眼一旁柳氤飞,抓住我胳膊使劲拽到门口,站在帘后的阴影里,借着外面的杂音将言语的声量藏的更低,“那

为什么?没忘,你,你可真是……我才一走开,前面多少次嘱咐的,全白说了么!”

没答上话来。

“不许插手我的事,谁许你擅自插手的?”他的声音虽低,却是字字咬牙,直扎进耳朵,“理会范师傅作甚,难道不

知道,到底是谁欠他们的……总不是你!”

一时呆立。

我虽驽钝……却也终知善意。

是这些不顾场合、不顾安危、也要红着眼睛劈头盖脸说出的话,唯发自一个人真正心底的关怀,多少年、多少事……

身边如今还剩了谁,诚然待我如斯。

汩汩暖意在心底流淌,虽然百般不合适宜,却无法止休。

只站那红了眼圈,惶立到对方实在着了急,把眼角的裂痕越撑越大、几乎露出原本那双漂亮上挑的丹凤眼型——才不

得不“嗯”了一声,立刻见闻哥几乎是气急败坏、恨铁不成钢的干瞪眼,半晌方吐了一口气,“罢了,以后再说!现

在只告诉我——周子贺此人,几分可信?”

62.何故夭夭[二]

几分可信。

我不由向场上看去,远处的观礼台上,今天那个改穿了一袭墨玉鹤袍的人,正对着明显是齐鹏和玲珑郡主所在之外的

某个方向沉思,夹在那一片不时起身探看、坐下交头接耳的人群中,显得尤为萧索。

桃花会开始至今,他一直是这个模样,几度叫人以为在哪儿丢失了魂。比试初始时,身旁尚不时有交好的大人来找着

搭话,却被他总心不在焉的样子拂去,只到最后,就留了礼部尚书大人独坐在一片喧闹的人群中,极其罕有的独自消

沉。

我默然望着那个方向无语,相交至今……

却也不知他几分可信。

根本从未信过,信任二字……又从何谈起。

以往,我以为他不过算是个书香门第出身的官宦子弟,游介于书生文人和富家公子哥之间,总之在周肃夫这块金字招

牌的庇护下,知书达理,便是他顺风顺水的当了礼部这份既荣誉高贵又得尚奉谦俭的公差。可惜就如他这份高不成低

不就的官差,其父在朝权重一天,他就绝不可能有超越的机会,而其父若是一朝倒台,他覆巢之下,也绝不可能再为

景元觉重用……

终了,他不过是个尴尬的无奈人。

就一直这么以为的。实话说,无论是虚情还是假意,朝中数月周旋的人里,对他,我谈不上上心。

……所以直到昨夜,我才发现,我错的离谱。

当真离谱。

是周子贺,这个周家唯一的儿子,更切身的一直关心考虑着周家的处境,而不是他那位位高权重、老谋深算的父亲。

越是细想,越是生出丝丝后怕。

官场上,是他,在一直小心翼翼在维护周家的关系,在顺风时谨言慎行,刻意保持了低调,不去招人闲话,在背风时

泰然镇定,有条不紊一切照常处事,仿佛自家阵后,最安稳的一颗磐石。

家门里,是他,在一直清楚明白的担忧着周家的危险,再是表面温如清茶,暖如清风,却是始终怀着小心提防了别人

,相交如我,即使发现事态有疑,他也是忍着不曾轻易说破,如常谈笑,直到事发,孤身一人紧追前来……

唯一的唯一,他不过错在,误以为景元觉指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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