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舒服的枕头。
而且,这个床垫的尺寸,应该就是传说中的kingsize了吧,两个大男人躺在上头都绰绰有余,和这比起来,自己房间
的小单人床……
算了,不比了,比这个干嘛。
“剑波每次过来住,都穿这个。”西静波指着那件柔软的米白色睡袍,还有胸前装饰性口袋上头一个绣上去的花体“
L”,“穿我的,他会觉得紧,我就找人给他单独做了几件他那个尺寸的,然后绣了他的名字。”
“名字?”姚赫扬注意力集中在那个和西剑波三字完全没有关系的字母上。
“嗯~他德文名字是‘leon’。”
“莱昂?”
“其实是个很俗的名字,不过,搭配他,再合适不过了。剑波就是个‘狮子般的’人,对吧?”
何止是对,简直是绝配。
“那……你的呢?”低头去看对方胸前,却只是看到了领口里的那片白,姚赫扬扭过脸,耳根突然又有点发热。
“我就不用绣了,他的做了记号,就弄不混了。”西静波略微调整了姿势,坐起身来,用床头的总控开关关了屋里的
吊灯,“而且,要是我也绣了名字首字母,那才反而容易弄错。”
“为什么?”让屋里突然的黑暗弄的不大适应,姚赫扬在床头灯亮起来的时候才松了口气。
“因为我的首字母也是‘L’。Ludwig。”
“啊?”
“硬性翻译,就是路德维希。很傻吧~?”
“……没有。就是,好像听着耳熟似的。”脑子里转了几圈,姚赫扬有点儿恍然,似乎成澈那傻孩子看的漫画就有这
么个人,再然后……就是更久远的记忆了,学校里……学过谁叫这个名儿来着?
“贝多芬。”
“……”啊!就是他!
“贝多芬的名字就是这个。”轻轻吁了口气,西静波拉过被子搭在腰间,“这个名儿啊,现在已经过时了,听起来就
好像古人的名字似的,就好像,大街上听到有人叫康有为谭嗣同一样。”
“是吗。”
“嗯~”
“其实,挺好听的,我是说译音。”姚赫扬耳根比刚才还热。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好像就是为这个古典的名
字打造的,就如同西剑波天生适合“狮子般的”名称。
“名字这东西,拜父母所赐,叫习惯了,也就改不了了。”
“名字就是个代号而已吧。”
“代号?那你爸妈叫你‘赫扬’,就没有美好期待在里头了?”
“可期待未必能实现呐。”
“那就当是个预言好了。”
“预言?”
“嗯。”
“怎么个……预言法?”
“怎么跟你说呢。”轻轻咋舌,西静波又往柔软的枕头里靠了靠,“当初,剑波比我出生早那么十几分钟,他哭得特
别响亮,我父亲就说,这孩子,生来就这么强壮,哭得都霸道得很,就叫‘leon’好了,将来说不定是个领袖人物呢
。再后来,我出生了,几乎连哭声都没有。我父亲看我比剑波瘦小,又惨白惨白的,就说,这孩子啊,大约只能去做
电影明星或者音乐家了,算了,叫‘Ludwig’吧。然后,到现在,剑波成了可怕的大警察,我是个半吊子音乐人,所
以说,名字这东西,果然像是预言一样。”
姚赫扬听他说完,觉得像是在听一个传奇故事。
他不了解的一切,他不知道的所有,他难以想象的,这个男人若干年前的生活。
“其实,我父亲一直更喜欢剑波。”低声说着,那双绿眼睛在床头灯的光线映照下,透着几分迷幻色彩,“他是个很
霸道的男人,当过兵,参与过政治,对强权很狂热。剑波从小就比别的孩子高大,他在外头和别人发生争执动了手,
我父亲都从来不说他。他说,leon那双眼,完全是他的翻版,然后我就偷偷想,那果然就叫做野兽的眼睛吧。”
边说,边笑出声来,西静波沉默片刻,伸手关了自己那边的床头灯。
“困了,睡吧。”他说。
然后,他就那么闭了眼。
再然后,他伸过手来,拽住了姚赫扬的腕子。
像个需要别人体温才能安心入眠的孩子一样,他就那么让人无法拒绝的,把苍白修长的指头,贴在了那健康的麦色皮
肤上。
姚赫扬没能抽出手。
他看着那安静的脸,心里的疑惑不仅没有解开,反而翻了倍。
这个男人……用诡异的手段要挟自己,难道只是为了帮他伺候猫,跟他泡澡逛街买东西,以及陪他睡觉?这难道不莫
名其妙吗?亏得他还以为会发生这样或者那样的事,亏得他还紧张兮兮了好几天。
辗转了许久,他终于也躺下睡了。
第二天,他如期回了家。
他努力在回家路上不去乱想早晨出门时,西静波在他颈侧的几个轻吻,不去想那妖娆的笑,和一句飘渺的“下个月见
”。强迫自己专心开车,他在伸手去储物格里摸烟盒时,却摸到了不属于他的东西。
一条腰带。
阿玛尼。
黑色的,纯牛皮的,有着银色带扣,设计如此简洁大气,手感如此之好的昂贵物件。
这男人!!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不知为何,竟然皱着眉笑出声来,姚赫扬没辙的一声长叹,把那腰带放在了副驾驶座上。
烟也没心思抽了。
“这人脑子里到底想的是什么啊……”
又叹了一声,他稍稍用力,踩了一脚油门。
到家的时候,正赶上母亲开始做午饭,见他进门,老太太端详了极短的片刻,而后说,扬子,你脸色……
“又不好了?”姚赫扬皱眉。
“没有,感觉比前两天好多了。”
“哦是吗。”突然心跳加速起来,姚赫扬没有多说什么,他直接回了自己屋里。
他开了电脑,在狭窄的笔记本键盘上敲着那些陌生的名字,leon,Ludwig,德文的,中文的,然后,他突发奇想一般
,在搜索框里输入了西静波三个字。
结果并不多,应该说,有用的结果并不多,只是找到了一些他作为词曲作者的简单资料,控制不住的随意选了几首那
男人写的歌开始下载,他捏了捏鼻梁,关了浏览器。
“哥,吃饭~!”门外传来成澈精神十足的声音,姚赫扬应了一声,站起身往外走去了,只留电脑屏幕的下载进度条
在一点点前进,挪移,增加,就好像在预言他和那还藏着不知多少秘密的男人之间的关系一样。
第十六章
姚赫扬说要管成澈借“桥”的碟听听时,那小子露出一脸看见了维苏威火山的表情。
“哥你先告诉我,这和你们的案子有关系吗。”
“没有啊。”
“那你怎么突然要听摇滚了。”
“随便听听。你借不借?不借算了。”
“哎哎别走别走,我借还不成嘛。”赶紧拉住姚赫扬的手腕,成澈嬉皮笑脸。他伸手从自己那堆积如山的CD里头抽出
两张,看了看封面,确定里头有碟片之后,塞给大哥,“这是‘桥’今年的新碟,这是他们那主唱的solo碟,是去年
的。给你推荐这个,里头第二首歌童声和声部分是主唱他儿子唱的,那小嗓门别提多好听了。”
“我不是恋童癖。”姚赫扬无奈的看着弟弟一脸兴奋。
“我也不是啊!你又拿分析犯罪分子的心态分析我!”成澈表示不满,但还是把两张碟借给了姚赫扬,然后,他看着
那从来都很少听歌的大哥揣着碟出去,不解却也懒得追问的撇了撇嘴。
那晚,姚赫扬翻出来自己那大学毕业之后就一直没再动过的CD机,听了这两张碟的歌。
他是挑着听的,看着歌片儿,他一首首听作词,或者作曲是西静波的歌。刚才下载的那几首听过了,听过之后竟然有
种没填饱肚子的饥饿感,记得网上资料说他跟“桥”乐队合作过,甚至为那乐队的主唱单独打造过一张碟,突然想起
来成澈就曾经整天塞着耳机听那个乐队的歌,姚赫扬终于没忍住管弟弟开了口。
啊……这个男人,竟然能给摇滚乐队写歌啊……
不,应该说,这种风格不能算是传统意义上那种硬派摇滚,编曲也好,旋律也罢,乃至辞藻,都很是有种相当“西静
波”的味道。
优雅?风情?妖媚?
“青丝缭绕桃花雨,白雪晕染翠竹篱,一抹红尘,鲜艳欲滴。”
“孤单把容颜消耗,矢车菊刹那苍老,蓝色花瓣飘散莱茵河岸,点缀Loreley的金色发梢。【注】”
心里默念着这样那样的歌词,姚赫扬突然觉得,这个明明经常分辨不清颜色的男人,脑子里的世界竟是如此色彩浓烈
。不管满是国风味道的,还是透着欧陆风情的,都一样色彩鲜明到晃了人的眼。
他又想,若是唱出这歌词的,要是那低沉平和与细腻中带着引诱的声音,也许比交给别人唱更好。
总之,电脑里的,CD上的,那些歌,姚赫扬听了几个小时。
然后,他拉被子睡觉。
半梦半醒之间他还在想,那个一身谜语的男人,在难以揣测的行为和语言背后,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寂寞,又都是从
何而来呢。
可能在浓烈的色彩从他眼里褪去时,整个世界对他来说,所有最真实的悲喜,就已经不是言行有能力表达出来的了吧
……
胡思乱想中,姚赫扬睡着了。
然后,第二天,他落入现实的地狱。
看见警队院儿里正对着楼门口停着一辆蒙O牌照的车,他就开始有不祥的预感了,等到上了楼,进了屋,不祥变成了
真实的任务。
突发紧急情况,京蒙警方需要密切合作,完全在意料之内的,姚赫扬成了借调的一员。
哦,为什么不呢,他年轻,他有经验,他不怕折腾,总不能让挂了“老”字儿的那几位和女同胞们去吧,于是,他,
车明,大刘,三个人,在西队和内蒙警方的人商讨完毕,交待清楚之后,就要出发了。
“这次的最终目标是活着回来嘛?”车明抓起帽子扣上。
“美死你,顶多累点儿,没风险懂吗,你小子还想借机会立功升官儿啊?”大刘从后头拍了车明一巴掌。
“是,我没想,我没敢,就算有机会升官儿我也得让着你啊,谁让你比我岁数大呢。”车明唠唠叨叨,在大刘又训了
他一句“那你就别老没大没小的”之后闭上了嘴。
姚赫扬跟在后头走,懒得说话。
突然从昨天晚上的感觉跳到今天早上,他一万个不适应。
好在时间和现实是最残酷最有效的磨练,出发之后,再纷乱的念头,也就成了飘渺的泡沫。
那一个礼拜,他累得要死。
三个人折腾了一顿回来,只有车明有着小强一样的活力。
这孙子抱着从内蒙带回来的奶片吃得正欢。
“哎,要说还得是人家内蒙的奶制品牛逼哈。”他用胳膊肘顶了顶姚赫扬。
“我真想崩了你。”灰头土脸的姚赫扬抓了抓发痒的头皮,扭脸往车窗外看。
“待会儿咱仨外头吃一顿吧,就算是自己给自己接风洗尘了。”车明仍旧喋喋不休,坐在副驾驶座上打瞌睡的大刘揉
了揉眼睛,回过头来,瞪了一眼那小子。
“你们俩要吃就吃去吧,我等待会儿跟西队汇报完,可就先回家了啊。”
“怎么了,家里有事儿?”
“嗯,今儿我们家老太太七十大寿。”
“哟呵……真巧哎~”
“啊,幸亏及时回来了,要不我们家那口子又得唠叨我不孝。”
大刘和车明来言去语聊着,姚赫扬偶尔插嘴凑热闹,闻着奶片儿的香味,干脆伸手到袋子里捏了一片塞进嘴里,味觉
被一下子调动起来的瞬间,肚子里发出咕噜噜的响声。
“我就知道你丫饿了。”车明乐得好像中了大奖。
回警队,汇报,总结,完成任务,解散,冲个澡,去吃饭。
姚赫扬给家里打了电话,说带车明过去蹭饭,母亲很高兴的答应了。挂了电话,收起手机,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车钥匙
。
“今儿咱妈给咱做啥好吃的啊?”车明甩了甩还带着水汽的头发,拉好外套拉链。
“茄子面,嫌不好你就自己解决去。”
“好,好,哪儿能不好~”
只要有地方热热闹闹蹭顿饭就会兴高采烈的单身汉跟在姚赫扬后头下了楼。
两人一路闲聊,很快就到了姚赫扬家。停车,熄火,拔出钥匙,姚赫扬刚推开车门,迈出一只脚,就在抬头的瞬间,
看见就在他家单元口对面的小绿地里,石头圆桌旁边,坐着一个戴着墨镜,一头浅茶色柔软发丝的男人。
他差点儿把钥匙掉在地上。
关上车门,下意识一样迈大步走过去,他站在男人跟前。
“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还是那种飘摇摇的语调,西静波摘下墨镜看着他,嘴角挑起一个浅笑,“剑波说你们今天从内
蒙回来,看来他没骗我。”
“不是……那个,你怎么知道我住……”话刚问了多一半,姚赫扬就不出声了。
啊哈,他肯定知道你住这儿,他偷看过你的医疗卡,那上头姓名住址出生日期都一应俱全了!
“找我有什么事儿吗。”叹了口气,他改口了。
“没。只是有点小礼物接风洗尘。”边说边把摆在石头桌上一个相当精巧的盒子递给对方。西静波低声说,“从温泉
馆买来的蛋糕,香橙乳酪的。”
“啊?……这……”
“拿着吧~你这么干净纯粹的人,还是吃这种有点青春味道的东西更适合。”嘴角挑着,眼睛微微眯着扫了一眼旁边
不远处,那男人重新戴上墨镜,而后紧了紧外套的衣领,“不打扰你了,去陪你的朋友吧。不过……我还是希望,这
蛋糕你自己独享,有些东西,吃在别人嘴里,终究不是同一个味道,无法与你产生共鸣。”
说着莫名其妙的,让人怎么听都觉得别扭的话,西静波转身就走了。
姚赫扬都没来得及阻拦。
他现在完全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哎我说,那人谁呀。”刚才一直站在车门旁边都没走过来的车明现在凑近了,“老外?怎么惨白惨白的……”
“不是,嗨,没你事儿。”干脆顶了哥们儿一句,姚赫扬捏紧了手里那蛋糕盒子的提梁,回身就往楼门口走,“赶紧
的,我妈还等着咱俩呢。”
那天,姚赫扬心里别扭了挺长时间。
那个蛋糕,他竟然真的没给任何人吃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