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成华(第一、二卷)+番外——南栖
南栖  发于:2012年09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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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目瞪口呆,他哈哈大笑。

“不过嘛,”四公子接着笑道,“他总不能让全军将士看见,等众将接近城门之时,便更衣出城迎接。众将不知其中

隐秘,哪里敢想到太宗身上去?自然以为是齐夫人。还道齐夫人敢于迎夫,羞于见客,好不贤淑呢。最是难为就是齐

夫人,她是真贤淑,明知那两人关系,又不便揭破,还得默默担那浮名,一担就是几十年……”

他言语间兴高采烈,全不把这宫闱隐秘当一回事。

我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太宗好男风虽然广有传言,但……但怎么也想不到,对象竟然是那个神威勇武的齐国公,想来

齐国公有名的忠臣良将,数次救驾有功,自己命都可以不要,难道是为了……

实在是不敢想了。那两个青史留名的英雄人物,现在在我脑子里的形象,乱成一团。

“咳……咳……”

想得呆了,竟然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一阵猛咳,好不尴尬。

四公子竟然还没有说完。

“你猜张柳升为什么要为此事谱曲?”他笑道。

我心下骇然。

“难道……难道张柳升也知道此事隐情?”

“他的祖父是太宗随侍,他自然知道。”

“那,那……”

我觉得自己正一脸蠢象的面对天下最大的笑话。

“乐卿张柳升,”四公子手中的马鞭又指了指,“他也是成名人物,却情衷朝中一人,不得回应,才郁郁离京。若非

他本性如此,心中羡慕太宗与齐国公的一段佳话,‘红衣’岂会传世?”

谜底揭破。

登时觉得天旋地转,我差点从马上跌下来。

四公子伸手拉住我,一脸忍耐的笑意,“昨日我见苏公子与张公子琴瑟和谐,以为苏公子早知道此事,原来苏公子却

不知情。”

我脑中嗡嗡作响,什么琴瑟和谐,还断袖之癖呢!好你个张之庭,竟将此事瞒我,枉我每次吹奏红衣累得声嘶力竭,

你却在暗笑我不知尔父龙阳之好?

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实在是不便在四公子面前发作,生生在心中压下千万破口大骂的冲动。

四公子见我形容,大概觉得实在好笑,又为顾全我面子隐忍着不发,眯起的眼中波光流转,一时竟是神采飞扬。

那一瞬,如云幕掀起,透出其上点点星辉,如泥塑剥落,露出内里一尊金佛。

我立时由怒转乐。

——哪用十日,我早就看破这假装一脸安然的人!

6.涂山有盗

自那次几句话差点把我掀下马后,四公子算是找到打发旅途无聊最好的办法,再不要蒙恒作陪,一连两日,指名叫我

骑在他身边陪他说话。我暗骂,可惜拿人手短,想到一路上好吃好喝的接待,他也算待我不薄,我忍。

两天聊下来,算相互有些了解。四公子与当今皇帝同辈,中字元,名觉,即是叫景元觉了。他年二十二,因性子悠闲

散漫,尚未奏请封爵分府,还住在廉王府中。而那一位蒙恒中郎将,是他的朋友,最近正好休假,陪他往北地一游。

其实与四公子做伴也不算难过,他本博学,说起按章典故滔滔不绝,有时我都自叹弗如。最妙的是他心思转动极快,

有时我话说了一半,他早就明白,直接说出下句来,连口水都让我省了。

不过那张脸上再没有显出过第一日的那番焕然,虽然表情算是柔和,却仍然千年不变的安泰。

不过那脸看着看着,也就习惯,有时恍惚中,还会让我想起另一个人来。

第四日,到涂山县。

我们遇到点麻烦。

涂山有盗,占山为王。掠行人,扰地方,小小县城,不得安宁。

县太爷屡次上奏,支援不见,忍无可忍,自结民团,围截残匪。

封山,断道。

可惜涂山是入关的必经之道。

我们看到县衙封文,在馆驿里困了半日。

那涂山令据说已围山旬月,数次攻击,人数上虽有优势,对方却据险而守,双方各有所伤。阻断官道是朝廷大忌,不

过现在势成骑虎,如果放弃,之前的损伤全部付诸东流不算,群情低落,县里再组织起如此大规模的清剿也不大可能

蒙恒与四公子商议的结果,不能再等。

对着不知从哪里拿来的涂山地图,他俩人伏在案上研究半晌,最后四公子拍拍桌子,立起了身。“备马,我要去山下

看看。”

蒙恒答应一声,便要出去。

我赶到门口拦住他,“中将,不麻烦的话,我也想去看看。”

蒙恒有几分犹豫,斟酌着说:“苏公子,山下恐有危险。”

我自然知道,只是赖在官驿里实在无聊。

“苏鹊绝不会给中将添麻烦。”我保证。

“哦,”蒙恒听了低呼一声,很快释然,“我倒忘了,苏公子是会武的。”

他看四公子一眼,四公子挥手,他便点头。

半个时辰之后,我们三人,加上两个侍从,持马缰而立,站在涂山脚下。

此时正值初秋,山上草木皆黄,乱石嶙峋,看起来是一片萧然之色。

再往上去道口便有县衙衙役守着,普通人等,到此止步。

蒙恒下马,上去掏了他的官牒给衙役看,衙役很快躬身行礼,放我们通行。

我们不是要通过已变战场的山谷,而是要从北侧绕上北边的山头,因此都弃了马,徒步上山。

蒙恒和那两个侍卫是练功之人,上山身形矫健,脚步轻松,四公子走在当中,也没有显出疲态。我朝皇家自太宗始,

向来重武,皇家子嗣必自小习武,他大概没有偷懒。

到了山顶,倒是蒙恒看我眼中有几分欣赏之意。

“苏公子所言,当真不虚。”

我干笑。早就告诉过你,我狠命练过逃跑的本事,你偏不相信。

上了山顶,无暇欣赏风光,先去简易牙帐中拜会涂山令。

那涂山令李穆四十出头的模样,一张黝黑的脸上眼窝深陷,鄂下现出青青的胡渣,头冠也不带,一身青袍官服皱皱巴

巴,似是已多日未休。

他接看过蒙恒的位牌和官牒,见是朝中将领路过,阴沉的脸上立刻放晴。

“蒙中将来得正好,下官正在焦头烂额,快请。”

他说着殷勤将我们迎进去,全当是蒙恒的下属。

进帐之后,李县令毫不见外,将蒙恒拉到正中地图前站了,细细解说当下形势。

听起来和蒙恒和四公子在馆驿中分析的差不多,只是山匪首领狠厉,算准了县令不能长久封山,仗着洞中粮草充沛,

除了小打小闹,也不出头。情势焦灼,以此下去不出十日,涂山令只能退兵,向知府自行请罪。

乘着天色未晚,李县令亲自带我们登顶查看对面山壁上那一个黝黑的大洞。

洞是天然形成,正嵌在一片绝壁之中,像是张开的大口。洞下只有一条人工开凿,不到一丈的步道向下蜿蜒延伸,步

道中还人为的断了几个豁口,以木板铺搭接上,想是敌人来时便可随时抽断。站在这边,隐约可见百丈外那洞中人影

绰绰,像是里面人依旧照常度日,全不在意我们这边的动静。

“好一座天然碉堡。”

四公子出声赞道,目光炯炯的盯着对面山崖。

李县令闻声却是不住摇头,“几位也看见了,距离过远,弓弩射不进那洞中,我们也试过几次派人沿步道强攻,实在

损失太大,便不敢妄为。他们不出头,我们现如今实在是无可奈何。”

“李县令出兵之前,难道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吗?”蒙恒问道。

“不瞒中将,这次围剿我已策划半年有余,以为万无一失。本来我们在洞中安插了几个内应,想让他们刺死首领,再

乘群寇无首,里应外合一举攻上,唉,哪里想到那匪首狡猾的紧……”

“把你们的内应全部清了,挂在那里?”

四公子抬手指向对面山上,洞旁依稀有几个黑影,幽幽垂下。

我侧目,忍住胃中的翻涌。刚才还以为那是什么物件!

“苏公子,你不要紧吧?”旁边的随侍叫罗三思的,赶紧问了我一句。

我摆摆手不作答,再开口说话,我便要吐出来。

一会回了帐篷,又说了一些情况。李县令叹道,若明日再无动静,只能最后一搏,派人强行攻山。

我溜出帐篷,坐在山头,看对面那黑黢黢的山洞。日光西斜,那几个垂挂在半空的尸首已经隐在山壁的黑影中,再也

看不清了。

此时山间倒是静谧,明天日出后即将到来的厮杀,恍若戏语。

只是洞中的人,或我们这座山头上的人,到时候一样横陈。

唉,人命比纸薄啊。

“你怎么一人跑到这里来吹风了?”

胡思乱想被打断,回头一看,是四公子。

“我们要回去了?”我问。

“不是。”

四公子在我旁边坐下,“我懒得看那李穆一脸苦相罢了。”

“唔。”

两个人都看向对面那变得越发黝黑的山洞,心里有几分压抑,不再说话。

看着看着,暮尽时分,洞口几根伸出的竹管子,一根,两根,三根,接连飘出炊烟。

我怔了。

……忽然如此生活化的一幕,一时之间,竟然有点难以接受。

“柴米油盐酱醋茶,”旁边四公子轻笑出声,“……做匪也要不离它。”

“呵……”不由得跟着笑,好似还隐隐闻见了饭香。

横亘在两座山头间的压抑之气,顿时消散无踪。

真是奇妙。

我想了一想,婉转的开口,“听说他们……本是从北边过来的流民。”

“嗯,”四公子并未看我,向下扔了块石子,听着落下后“噗”“噗”的轻响,他随意接上口,“你坐在这也许久了

,可是想到什么法子,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

“不外乎两种。”

“说说看。”

四公子脸上神情毫不意外,又是那种该死的安然。

现下我也懒得计较。

“一是火攻。山中正秋,又刮北风,烧秃一片山林,浓烟灌进洞中,他们受不了,自然会出来。”

“其二呢?”

他知道前面说的不是重点。

“第一个法子虽快,土匪仍有战力,逃下山后双方还会有厮杀。若不想伤人,不如断水。听李县令说,洞中并没有水

源,全靠洞旁山涧上流下的瀑布维持吃喝用度。秋季少雨,那瀑布水流稀少,派人登山修坝,可以截断。若断水三日

,山匪必降。”

四公子静静听完,微笑颔首,“我去告诉蒙恒。”

他说完便起身,走了几步,忽的又回头一笑,“苏公子动脑筋的样子,真是光彩夺目。”

咳,这人还有心思开玩笑。

县令闻言大喜,当即执行。他以为此计是蒙恒想出,晚上在帐里用简餐,对蒙恒赞不绝口,好酒好菜双手奉上,那蒙

恒一张忠厚的脸转来转去,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四公子同我们一起坐在下首,冒充蒙恒的手下,难得的跟这个人说说

,跟那个人说说,笑嘻嘻的很是开心。

吃完饭我们也不必再留在山上吹风,便回馆驿宿下,安心等候消息。

7.难得糊涂

第二日一早,蒙恒便被县令请上山去,剩下我和四公子左右无事,在县里游荡了一日。那四公子真是会吃会玩的福人

一个,我跟着晃了一天,吃饱喝足戏听得累,回到馆驿,倒头便睡。第三日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出来用过午膳,

洗个澡换身衣服,神清气爽,正在房中看书,罗三思进来,说县令与蒙中将请大家上山。

“现在去涂山干吗?”

我问,才两日,有点意志的人都还能坚持,何况杀人越货的土匪。

“蒙中将传下话,说今夜就有分晓。”

“哦?”

我迅速穿上外衣,跟着他出去。

四公子早骑在马上。

我翻身上马。“怎会如此之快?”

他当先纵马前行,丢下两个字。“不知!”

爬上山顶,见到蒙恒和县令,蒙恒还好,县令脸上已是藏不住的喜色。

心下不免狐疑,便去山头看那对面情况。只见洞旁先前垂下的水流早已截断,露出带着青苔的石壁,在太阳下曝晒了

两日,都变了青白。而那洞中不再有人影晃动,黑黢黢死寂一片。

“今晨已有一批人逃下山来,除了后面两个逃的慢被山匪射死,其余都已在押。”李县令也领人上来,高兴的向我们

解释道,“据他们说,尚能动的,今夜便要最后一搏。”

县令以下,衙役民团都是欣喜之色,仿佛胜券在握。

我愈发疑惑,那批山匪也是狠厉之人,怎么这么耐不住?

天色渐渐暗下来。我们用过餐点和民团一起,趁着夜色掩护,披上暗色或草黄的披风,临次低伏进山顶点灯帐篷一里

下的草堆乱石里。

身边弓弩林立,衙役和民团的人,个个都是蓄势待发。虽然从这边射不到洞里,但若是有人自己从洞中下来,就成了

暴露在射程范围内的活靶子。

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山谷里也有隐隐伏兵,甚至最前面的一排,就等候在洞下步道前三十丈处。

月朗星稀,凉风阵阵,怎么也不像是一个杀人夜啊。

四公子就在我旁边,可都在埋伏着,耳边只闻虫鸣鸟叫,也不好开口询问。

这样一直到后半夜,对面还是没有动静。山中夜凉,露水都上了背脊。

终于,有个人影在洞口晃了晃。

那人影其实并不明显,之所以能看见,是因为他手中的刀刃,在月光下白晃晃的无所遁形。

伏兵早有准备,并不动声色。

那个人影向洞外探了探,像是被什么推着,一个不稳,冲上了步道。他瑟缩的向四周探看,似慢慢安下心来,身子展

了展,小心的贴着山壁,下到谷底。

到了谷底,那人影再不迟疑,撒开丫子,向东便跑。

山洞里又静了一会,更多的人影出现在洞口。

一个接一个出来,贴在山壁上移动,月色中看起来就像是壁虎爬行,又像是一群放大的蚂蚁,在他们扭曲的虫洞中爬

行。

最先的人已经下山狂奔,洞口才渐渐没了身影。

我数了一下,好家伙,至少有百十人。

“杀!”

山脚猛然传来一声呼号。

“杀——”

整个山谷闻声一震,接着骤然复苏。

对面尚嵌在山壁中的人群,一瞬间呆住。然后有人掉头打转,相互推搡着往回跑。

这边早有人长身而起,一发火箭破空而出,划过暗沉的夜幕,正中步道最上的一块舢板。

我看那人身影心中惊叹,蒙恒,好准的箭术!

接着又数发火箭射出,齐齐瞄准了最贴近洞口的几块舢板。

舢板熊熊燃烧。

归路已断。

布道上绵长的黑影队列被分割成孤立的几块,上下进退不得。可叹平时阻敌的工具,此时阻了他们自己。

“放下武器,留尔活命!”

“放下武器,留尔活命——”

山谷中各处,爆发齐声怒吼,声音在谷中回荡,振聋发聩,碎人心胆。

没有开始的战斗,已经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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