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成华(第一、二卷)+番外——南栖
南栖  发于:2012年09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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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可别嫌弃,也要给本王欢欢喜喜,拿回去煨汤。”

众人都笑起来。

景元觉继位后定下的冬狩规矩,田猎起,以四营争胜负,得出优胜排序不以甲乙丙丁排序,而是大家所笑称的“鹿牛

羊兔”——此称呼也好理解,源于田猎结束颁奖时的奖品,四营头名得鹿角,营众犒赏鹿肉;次名得牛角,营众犒赏

牛肉……依此类推,末名者得兔尾,自然就是拎着兔子回家。

“我倒宁愿王爷真猎几只兔子,体恤一下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勤务,”我笑道,“好叫料理时一撸到底,方便。

“哈哈哈……”

武官们都大笑,隔壁的顾文古脸色顿白。

勤务之司,源于景元觉订的另一条无聊规矩。他命令朝臣全员参与冬狩后,随行的文官中,有些人出身世家子弟从小

学过狩猎,对参与田猎并不排斥。但其他出身寒门的,或是年高体弱的,甚至个别出生南方,根本鄙夷北人打马挽弓

茹毛饮血的文臣跟来围场之后,往往无所事事,便把冬狩当成聚众聊天社交的茶会一般散漫度日。然后据说三年前,

今上终于看不下去,就下了这么一道命令,大量削减了围场服务亲兵人数,然后……

因为种种原因实在不愿参加狩猎的人,比如我和顾文古之流,除了与本营狩猎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外,要处理营中一

应后勤事务,甚至兼顾搭伙煮饭之职。

所以我那一句话,估计让顾大人不幸联想到了后几日内,将要面临的庖厨之苦,拔皮解畜之惨状。

“说起来至今还不甘心,”想及此处,对面正好有人接口说话,“有一年,我那营有在京的武大将军,武大将军神威

,猎得头小山猪……溜黑溜黑的小山猪啊,皮紧肉酥,肥美流油,绝对难得的珍味,就是在这戊羊陂如今也不多见。

可结果,屠宰的时候摊上几位文史馆的老大人,那小山猪眼睛眨啊眨啊,他们拿着刀手抖啊抖啊,抖着抖着就一个于

心不忍给放跑了,唉……我们那个馋的啊!”

众人响起一阵哄笑。顾文古听到“山猪”两字脸色更白,往这边凑了凑。“定襄王,营务名单定了没?”

“在我这里,正准备一会人到齐了再问问。”景元胜越过我后背和他说话,“顾大人又想参加狩猎了?”

“不是,是营务……不知怎样安排,我能不能负责挑水?”

景元胜从怀里掏出安排名录对着火光看了看,沉吟半天说道:“顾大人,本营善炊之人实在不够啊。不过顾大人是南

方人又是第一次参加,本王也知道这条规矩,嗯,是有点强人所难,要实在不适应,本王亦可……”

“不不,王爷不必多虑,”顾文古这人实诚,听到这里忙不迭道,“文古虽是南人,亦不敢忘高祖出身猎户,皇上这

条规矩理当遵从,理当遵从。”

呵……

景元觉当年定规矩时,据说扣下的就是一顶高高大大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者数典忘祖”的大帽子,效果那叫一个立

竿见影。付老爷子曾跟我念叨过,那年田猎颁布这条规矩时他所谓“那些假清高”的南方酸儒反应之惨烈,据其得意

的明示,只能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来形容。

顾文古说完,低头坐在一边,神情郁郁。

“文古兄,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凑过去,同情的拍拍这位文弱书生的肩膀,“苏某有一条私下秘诀传授于你,

保你到时候安稳无虞。”

顾文古提了几分兴致,“什么秘诀?”

定襄王也来了兴趣,凑头过来听。

“也简单。”我一本正经的摆起师尊过来人的面孔,“根据我的经验,不论你眼前是何物,只要你在心中念上一声阿

弥陀佛善哉善哉——再一闭眼,一跺脚,‘哗’一刀这么下去,‘刺啦’这么一声响起——那该滚的滚一边,该留的

留下来,就结了!”

顾文古目瞪口呆,偏偏旁边的定襄王又递了块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肉过来,“顾大人用啊,颈头肉,还嫩得很。”

顾大人于是捧着那块油腻腻黑亮亮的肉,脸色忽青忽白,快吐了。

我不理解啊,我说的,那明明是劈柴啊,但是……

和定襄王对视一眼,两人纷纷撇过头,得逞的笑。

37.寻常冬狩[二]

暄仁三年腊月初九,御猎戊羊陂。

当日平旦而起,四队按序集结谷口,白雪皑皑,营旗猎猎。日出,御林军士开笼放红狐,奔一里,上金翎发中。

冬狩始。

以上是国史记载这次冬狩时的开篇文字。当时我并不知道史官笔下的这段文字,也不知道他们下文中对这次狩猎展开

的深刻刨析,我只知道就我亲眼目睹的冬狩开篇,史文所载,并无差错。

可惜文字,并不能描绘出亲身经历的人心中的那种澎湃。

那天早晨天还没亮,一声哨呼响彻山谷,谷中一顶顶的帐篷随之点亮,各营准备出发狩猎的人闻声而起,早早开始准

备。就是我们不参与狩猎的人,因为要看当天的冬狩开幕,也跟着起来打水洗漱。一座黑暗中的山谷在明明灭灭的篝

火照耀下,井然有序的忙碌着。

如此盛事,我早就决定要找个好位子再找个熟悉的人解说,以便达到最佳观赏的效果。

本想去找德高望重待遇一流的付老爷子,可昨晚刚到东营就遇到也不参加狩猎的顾文古,跟他约好了几日内一起行动

,再去找付老爷子,就有些不妥。

冬狩时间,莫谈政事。

于是想来想去,就想到了陈荀风。

陈荀风不参加田猎。事实上最近几年冬狩,年年都拜托陈大人负责描绘一幅叫做“冬景御狩图”的画入宫收藏,陈大

人因此没空参加狩猎盛事。

今冬御猎时,旌满戊羊陂。

想知道戊羊陂此时此地,何处观景最佳?

我一大早起来弃定襄王带领的东营猎队于不顾,第一件事,就是带着这个问题去拜访看守围场的青麟卫。

据我得到的可靠答案是,清溪河谷地主帐后的小山坡,由陈大人占领。

月黑风高,黎明之前,趁着朦胧的夜色,借着隐约的星光,我拉着顾文古穿过一队队整装待发的猎手,蹿到陈大人的

一隅山头。

陈大人独宿的小山坡,实际是一个高十丈左右的小土包,位置在主帐之后,离河谷出口不远。站在那个山坡上,近可

俯望整个山谷宿营地,远可遥望出谷几里之外到丛丛山林之前的一片白雪平川。

爬上去的时候我借着曙光回头一望,很想感慨一声,风水宝地啊……

不过没空去感慨了。

匆匆赶在日出前,跑过三里山谷再爬上山头到得陈大人帐篷书案,进门,就只能扶桌气喘如牛。

“望借陈大人……宝地一观。”

顾文古在我后面冲进来,他也喘,但比我有礼貌,“打……打扰了。”

“……好说。”

陈大人不愧是极有风度之人,两个不速之客趁夜闯入,仅仅稍有惊异,镇定之后,还能客气的问,“呃,要水吗?”

……

事实证明,我拉着顾文古拼命奔来的决定是极其正确的。

少顷之后,晨光刚刚放好,金钟鸣起,鼓声隆隆,一曲《烈祖》四面回响,东西南北营猎队近千人之众,集合在谷口

而我们站在陈大人帐篷外的山坡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鼓声止,主帐前空地红毯铺就处,桌案空空。有一褚衣太监带领两名随侍太监,自内鱼贯而出,待到主帐前不远处的

案台前,取出一道黄帛,翁声宣念圣旨。

相隔太远,听不分清他到底说些什么,应该是些歌功颂德的场面话,好在没过多久,他就说完了。

接着一头黑牛,一头白羊被先后牵入场内,有红衣大汉手起刀落,得牛头羊头各一,托盘奉上,祭为牲礼。

太监们从帐后抬来数十缸红顶御酒,悉数倒入主帐前半人合抱的酒缸之中。青衣高冠的年老奉礼官出列,手捧斗大深

瓢,从那酒缸中满满舀酒。

第一瓢舀起,奉礼官高呼:

“得祭天地——”

他将瓢中酒尽数撒与牛羊头前的地面。

第二瓢舀起,奉礼官跪奉于主帐之前:

“天佑吾皇——”

稍顷,金帐揭廉。

景元觉身着黑色玄纹大衮,腰束繁锦赤带,头上一顶高高的紫金发冠将头发全部郑重盘起——自主帐中缓缓步出。

他踱到奉礼官面前,接了那双手高奉的酒瓢,浅啜一口,还递与奉礼官。

奉礼官退后,小心将瓢中剩酒重新倒入酒缸之中,再高声呼喝:

“圣恩赐福——”

四名蓝衣侍卫将酒缸稳稳抬起,扛出帐前空地,直到数百步外,那一条穿过宿营地的山溪上游,整缸倾倒,汇入未封

冻的潺潺涓流。

“与饮甘露——”

和声回荡在山谷之中,分列于山溪两侧的四营猎队,或用手捧,或用羊皮袋灌装,依次跪取溪水,再奉入口中。

足足一顿饭功夫,众人方才饮毕,奉礼官再次高呼:“众人谢恩——”

于是溪边人群有快有慢的矮下去,山谷间响起了并不整齐,却此起彼伏,隆隆作响的呼声。“臣等(草民)谢恩……

却好像我们三个,孤零零的立在高岗之上,错过了赐酒和谢恩。

回头去看顾文古,他既有些紧张,脸上又有些抑不住的激动,一眨不眨的张望着不远处的人群,微微踮着脚尖,单薄

的板条身材更站得笔直。他身旁陈荀风负手而立,默默看着山下,若有所思。

再回首,谷口几只装了狐兔的竹笼被取了出来,迅速架成低低的一排,猎手们眼看着那边,已经难掩兴奋。

“请金翎箭——”

奉礼官高喊这一句毕,恭身退回主帐。

帐前早有蓝衣侍从高捧一把金弓,越过帐外数人,跪献于大帐之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那里,弓前之人缓缓拿起弓,鼓声适时敲响,高奏《采蘩》之声。

人群在乐曲中小声亢奋的交谈,随着景元觉扫视四营猎手的目光,来回转头,几分期盼,几分猜测,都在等待皇帝亲

自指定礼射头发的殊荣。

一柱香过去,那空气中飘荡的浓重期待,似乎也不可避免的感染到这里,我经不住好奇,小声去问陈荀风,“不知今

年会是谁?”

“往年多是冬狩或春猎的头名,或是立功的将领。”陈大人解释道。

“那今年不应该是定襄王吗?”顾文古问。

“可是……”我指指山下东侧一匹身形硕大的白马,那是定襄王的坐骑。

定襄王在替他的马顺毛,根本没有随众人大流,往中帐中看上一看。

“也许皇上另有安排,”陈荀风也有些疑惑,“虎威将军在京,还有今年出师的齐鹏也是有可能的……”

顾文古点头,也接着猜测起来,“听说蒙中将善射,春猎时也曾担任过礼射……”

猜测未定,却是此时变换的乐曲,解答了我们的,也是大家的疑惑。

如果没有听错的话,那是《驺虞 》。

《周礼》有云,“凡射,王奏《驺虞》,诸侯奏《狸首》,卿大夫奏《采苹》,士奏《采蘩》。 ”

景元觉独自站在中帐前的礼射的红毯上,将那弓拿在一只手上,另一只手,从另一名蓝衣侍从捧着的金箭盒中,取出

一枝。

我大惊,“他……皇上要亲自来?”

旁边陈荀风也发出一声惊讶的低呼,忍不住道,“……皇上并不曾亲自礼射过。”

“皇上箭法如何?”顾文古急问。

“皇上从小学射,箭法不差,但……”陈荀风没有说下去,面色紧张的看着下面。

但这毕竟是礼射,一旦射不中,不仅有损祭奠,更会有损圣颜。

山下一片静寂,猎手们牵着马默默矗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手持金弓的黑衣人身上。

那人不紧不慢,在万千目光之中,调试拨弄着他的雕龙金弓。东方太阳初升,那柄金弓在翻动中不时反射出明晃晃的

亮色,闪了人的眼。

顾文古看得紧张,不由向前迈了一步。

陈荀风抿紧了嘴唇。

我的心脏以不正常的速度跳动。

金钟鸣止,奉礼官高喊:“放——”

河谷口的青麟司畜,打开了那一排牲笼正中处,一顶披着红布的小竹笼。

一团火一般的红色一晃,立刻跃入谷前的雪地,迅急的奔跑着,眨眼之间,就在一片花花的洁白上留下一道长长弯弯

的狐印痕迹。

说话间,那身影已在谷口半里之外,微小几乎不见。

回头,中帐前的那人徐徐举起了弓。

是例无虚发……

还是大跌眼镜?

众皆屏息,静谧降临,无声等待,那一箭石破天惊。

雕龙金弓随着红狐奔跑的路径缓缓移动,角度变幻,越张越开,然后,几乎毫无征兆的,

“簌——”

凌厉的破空之声,几乎能从那声音之中感觉出那一枚金翎羽箭,从绷紧的弓弦上弹出的力度。

金光转瞬划过雪原,远处几不可见的红色身影,停住再不动弹。

谷口待命的青麟卫,在发箭同时就为追箭纵马奔出。

在众人尚未从那惊艳的一射中回神时,看靶的青麟卫已经将插着一支金翎的红狐高高举起,一路拍马回呼:“陛下神

勇!陛下神勇!陛下神勇——”

“陛下神勇——”

“吾皇英武!”

武官们眼尖嘴快,率先争相呼号起来。

“天佑我皇!”

“神乎其技!”

“威哉吾皇,壮哉吾皇!”

“陛下神勇,天佑大覃!”

“……”

文臣随后而起,一时之间,众人无不高呼叫好,钟鼓齐鸣,犬吠马嘶,整个山谷,沸腾一片。

“吾皇英武!”身边顾文古激动万分,不住高喊,“吾皇英武!盖世神勇,天佑大覃!”

“天佑大覃!”

他摇着我,我一边点头,一边看中帐前那个接受万人欢呼的人——他神态自若的接过青麟卫送回的红狐,拔下金翎,

在狐狸的尾巴上擦了擦血迹,然后亲自放到祭品台上。

然后他对着奉礼官说了些什么,奉礼官得令,压下众人声奋力高喊:

“祭礼已成,圣上恩典,冬狩开始——”

“冬狩开始——”

“冬狩开始——”

喊声回荡,金钟高奏,谷口的青麟司畜旋即即尽数打开一排十二只竹笼,数十只惊狐狡兔倏然奔上雪原。

熙攘高呼的人群的注意力终于被这些放出的礼畜们拉去,依次上马拉缰,千人之众,泄洪水潮般,迅急从谷口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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