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成华(第一、二卷)+番外——南栖
南栖  发于:2012年09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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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圣明……”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知道今天这场谈话,怕是再没法善了。

“圣明?”

景元觉像是听见了一个笑话,自嘲般的轻笑起来,“你并不知道,朕现在么,也不知道。”

再一次无言以对。

片刻之后,又听他幽幽开了口。

“只是这种结果而已,并不是你的期待吧?”

一下没能听明白,我脱口而出。

“什么?”

“只是这种结果,并不是你的期待。”他清楚而又缓慢的重复一遍,好让我听个明白。然后凤眼抬起,直直的看过来

,“朕说过了,你对朕无所求,所以,无论是维持现状,周肃夫谋逆,还是朕最后除掉了周肃夫,只要这眼前胜景不

变、天下依旧太平,对你而言,有什么区别?”

如此直白,如此惊骇。这句话,等于说我不忠不义,枉顾君上!

死罪,可偏偏该死的准!

“既然如此,朕也不强求。”景元觉看着我面色大变,冷笑一声,眼神深谙复杂,说出的话却一字一句,清晰异常,

“做你该做的事,这出龙蛇大战,你不用入戏。”

不禁怔愣,他的语气,是认真的。

“隔岸观火,两不相帮,这是朕的底线。”

金口玉言,却匪夷所思。

“为什么?”我直愣愣的问。恐吓上过了,试探上过了,接着不应该是威逼利诱,乃至以死相胁吗?

预见了当人棋子的结果,事实却是,把我一脚撇开。

景元觉又皱起眉头,没有回答。

“为什么啊?”

我追着问他。既然把我看得那么明白,又何必风雨飘摇之际,供着一个不能为己所用,甚至心怀鬼胎的闲人!

情急之下顾不上忌讳,盯着他不放。对上那双黑沉的眸子,立刻是一股铺天盖地的压力,可是不能放弃,一旦放弃,

怕,就再没有机会知道答案。

景元觉杵在那里,眼中渐见怒意升腾。他大概头也是头一次,被人如此不顾后果,一味相逼。

半盏茶,一盏茶……

他先撇开眼,脸上阴晴不定。

那脸上的神态,瞬间转了数转,从没有表情到有表情,从有表情到不知如何表情,从不知如何表情到不知是何表情,

看得我眼花缭乱。

最后停在咬牙切齿上。

两片菱唇,张了闭,闭了又张,咬牙切齿间,语不成语、句不成句,最后低吼一声,上来一把抓住我的领口。

凤眼圆睁,怒火滔天。

“你愚钝啊,朕——”

“皇上,皇上?”

刘玉的声音适时在外面响起。

景元觉放手推开我,话没有再说下去。

我看着那好不容易惹毛了的人,片刻之间就恢复冷静,只能拧着眉头,瞪着他喘气。不是我耿耿于怀,自从我三岁起

清晰的记忆里,“愚钝”这两个字,确实闻所未闻。

“何事?”

他无视我依旧执着的目光,向外平静的发问。

“皇上,太后娘娘传话说,多日不见想念皇上,请皇上过去一同用午膳。”

“知道了。”

他转过头来低声嘟哝一句,“好快啊。”

我的问题可以以后再说,现在刘玉的话,让我也不得不把心思集中到时局上来。周太后,周氏君兰,周肃夫的亲妹,

皇后的姑母,今日朝堂上的变动,看来已传入了她的耳中。

“……太后还说,皇上面前三位红人,她仰慕已久,也想见见。”

刘玉在外面小声如是说。

我微微一僵,景元觉则是“噗嗤”一声的笑开。他目光随便的扫了下,一只手伸过来把我揪得乱七八糟的蟒袍领口顺

了一下,另一只手,去扯平他自己刚刚靠在墙上时弄皱的后襟。

再看看,两人都恢复了正形。极是潇洒的拍拍手,他起身往外大步走开,经过我时,在耳边促狭的问了一句话。

“喜不喜欢……鸿门宴?”

26.宴设鸿门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参加鸿门宴这种风光无限又艰险无比的殊荣,惜命如我,喜欢不起啊。

刚刚儿子那几杯五十年冰桃梨花酿,就喝得我心惊胆颤,一颗心七上八下,到现在还没个着落,儿子的亲娘,就是把

再好的美酒佳肴摆上宴席,我怕也是无福消受。

何况宴无好宴。

如此这般,通往后宫的路上,每走一步,我就听见自己叹一次气。刘玉恰好跟我旁边,见我不住地叹气,以为我对那

传说中的鸿门宴太过恐惧,不住小声的安慰我。“苏大人,太后跟咱皇上毕竟是亲母子,胳膊肘不会往外拐,您啊,

不用担心……”

太后是景元觉的娘,又不是我的娘。我同情的看了一眼刘玉,周肃夫是外人,我等还不是胳膊肘外面的物什?

眼见着就要进福兮门,要正式跨入从未进过的后宫,我又叹了口气。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苏大人,那郭大人、顾大人在太极殿得了懿旨早过去了,您这跟皇上一道,赶巧不用在长泰殿门口候着。”

刘玉用极为崇敬的目光看了一眼坐在前面龙撵上的景元觉,回头用眼神告诉我,有靠山。

我冲他笑笑。

他倒是吓了一跳,一惊一乍的喊起来。“哎哟,您脸怎么这么白啊?”

我摸了把自己的脸,不烫不凉,除了有点冷汗涔涔,还好啊。

“走太急了吧?”

我尴尬的说。

“噢,也是。苏大人定是没跟过龙撵吧,那几个腿脚好跑得快,根本不顾跟的人啊。您要不嫌弃,刘玉这给您搭一把

手。”

刘玉好心的把拂尘换了手,空了的手伸过来扶我。

这伺候皇上的人,就是会疼人。

“玉公公,多谢你。”

我真心的道谢,老实不客气地挽上。

走过了好几处宫殿,识足了皇家园林的壮丽,我们终于来到一处宫娥是其他地方数倍的宫殿外廊。

景元觉下了龙撵,看见前面候着的郭怡顾文古,上去说话。

因为没招我过去,我也就先候着,四处看看。

眼前的回廊前,是一大片汉白玉石砖铺砌的空地,两排青石灯笼共一十六个,夹成一个象征地位的庄严步道。步道最

前,是一间和弘文殿昌平殿在架构上没什么区别的堂皇大厦,但因为是后宫,建筑的色调从琉璃黄和正妆红为主,变

成了琉璃黄和翡翠绿。

那翡翠绿的梁上,正挂着一道金漆的正楷匾额,上书“长泰殿”三个大字,匾下殿门大开。

再往里看去,此时虽然是冬天,但阳光还是十分的明亮,又正是中午,光线根本照不进那深檐之下的内殿,里面一片

阴森森的黑暗,显得那道殿门,就像是个敞口的地府大洞——更别说它的跟前,还立着数十个木泥石塑像般面无表情

的宫娥太监。

一阵毛骨悚然,真是不想进去。

“苏大人,您看什么呢?”

刘玉见我皱着脸,好奇的发问。

“……哦,玉公公,你说那几块石板,怎么那么蹭亮啊?”

我指着青石灯笼中间的步道,没话找话。

“哦,那可不是,”他看了一眼,捧着拂尘低笑着小声道,“没什么奇怪的。您不晓得,这长泰殿历来都是太后或皇

后的居所,那个啊,请安的娘娘们,调皮的大小主子们,服侍的宫女们,还有像刘玉这种跑腿的奴才们,多少年……

刘玉诘诘的怪笑着,故作神秘的凑上来。

“可不是就给跪出来了?”

……

我瞪了他两眼,猛的一把把他推开。

刘玉一屁股朝天跌坐在地上,惊愕的看我跨过他就往一旁奔去。

“哎,苏大人,您这是——”

来不及回应他的委屈,我刚趴上回廊石椅,就吐了个昏天黑地。

这一吐,稀里哗啦没完没了,话都说不出来一句,一直吐到苦水都吐光,吐无可吐,才有了个消停。

看了一眼那一地惨烈,我瘫在一旁,直到头昏眼花的被人拉上石椅,靠着柱子喘息。

睁开眼,我无力的瞪刘玉……我没有昏,拜托你不要那么用劲的掐我人中。

“怎么回事?”

景元觉过来了,惊驾之后脾气很不好。

“没事,大概是喝了酒,跑得太急……”我哼哼。

景元觉不怒了。

“蒙恒!”他喊道。

蒙中将挤过来,不再等吩咐就伸手搭我的脉,然后一众人等紧张的看着他,包括我,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通岐黄之

术了。

蒙恒按了一会放手道,“苏大人恐怕是体虚气寒,酒后受激发作。”

他的话惹得一众人等又紧张的盯着我。

“这才喝了几口酒啊!”

景元觉开始骂人。

“现在感觉怎样?吐出来是不是舒服点?”顾文古关切的声音在一边响起,听起来有点遥远。

“苏大人,您可别吓奴才……”刘玉带着哭腔替我顺背,“您怎么不早说啊,您怎么又来这么一次啊……”

“都少说几句,让人清静清静。”

还是郭大人一句话,让叽叽喳喳一群人住了口——头脑清醒,临危不乱,我佩服他。

弄得人仰马翻,一群人众星捧月似的挤在太后寝宫外面,叫我怎么受得了,我转而看景元觉。

“皇上,我能不能……”

他立刻说:“你回去休息吧,太后那边朕会去说。”

我感激的看了他两眼,真明事理!

“你,你,去找顶软轿来送苏大人回府,你,去太医院让张春和去看一下,你,跟苏大人回府,有什么及时回报……

景元觉高效有序的指挥着一干人等,估计多少觉得害我吐成这样,他有点责任。

不过我脚步虚浮的爬上迅速出现的宫中御用轿子时,还是不禁想,有个雷厉风行的皇上,真好。

回了府,事情却没有这么简单。

听我解释了数遍只是酒醉不是生病,现在吐出来了已经无恙,而且我不喜欢别人看我小解,严管家才放我一人去茅房

,自己去招呼送我回来的侍卫了。

这一个空子足矣。我在茅房的小窗看看四下无人,搁下挡板,三下五除二脱了个精光,拎起刚刚偷偷提进来一桶水,

猛吸一口气,“刷”的从上浇下——虽未入九,但这种天气兜头一桶冷水,也是冰凉彻骨了!哆嗦着数到一百,拿出

偷藏的手巾抹干身体,再把衣服套上,手巾扔到茅坑里,水桶靠墙角放好——本来就在那里。

做完这些事,我从茅房出来,径直回卧房,解下外衣往被窝里一钻,静静等待张太医大驾光临。

小时候,我真掉进过冰窟窿,而且被人捞上来大病一场之后,只要稍微受点凉就会烧得不省人事,此后受凉与病倒之

间在我身上的联系,可谓……屡试不爽。

事实再次证明这一点。

一个时辰后,迷糊中看见有留须的紫袍人拿了个药箱进来,坐下搭脉。我烧得冒烟,眯着眼睛看他皱眉,开始几分得

意的自嘲,此事,原来还有这个好处……

那人什么时候走的,我不晓得。

再醒来已是当天夜里,人被两床厚锦衾压着,身上已经换过干爽的衣裳。转头看四周,床头案几上放了水盆和药,桌

上丫环拾翠趴在上面,已经睡熟。窗台案几上,香炉里点着沉香,屋中地上,新燃了个火炉,几根断柴吱吱作响,烧

得正旺——明明还没到生炉子的时候,炉子却一夜就烧起来,估计把几个下人都折腾得够呛。

我扯下头上搭着的毛巾,掀开被子坐起,屋里毕竟生了炉子,一点也不觉得冷。

起身把床边的外衣披在拾翠的身上,又回来坐了一会。

闻着淡雅安神的熏香,看炉火忽明忽暗,一时间,像是寒暑颠倒,一步跨到了江南的阳春三月。

瞪着木质雕花的床顶,禁不住开始发呆。

周子贺,景元觉,周肃夫,周君兰,这些人都开始行动了。闻哥那边,虽然不见动静,但有范师傅多年苦心经营的朝

中网络,他会对每一点风吹草动了如指掌,他等待,他观察,时候到了,他就会出手。

人人都有所谋,有所图……

无声傻笑一下,我呢?

今天景元觉这个问题,实在问得好,问得绝妙。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如今却见,不知我者窥我心忧,知我者,他诉我无求。

呵,悠悠苍天,此何人载?

……

有些事,之前不觉得,真到要面对了,才开始头痛。

闭上眼睛,晃晃脑袋,岂止是头疼啊,简直四肢百骸都疼得跟万蚁噬咬似的,这架势,恐怕三天都爬不起来。

自作自受。我叹口气,还是自作自受。

若还有下次,浇一碗冷水,足矣!

27.昔不可追

江南的春天。

总是刮着微微的东风,带着河岸的湿气,夹着各种早发的花的淡香,温暖和熙,甜美甘醇。

不早不晚,不急不徐。

在该来的时候,就款款降临。

二月底的时候,那一大一小从伸着报春花枝芽的院子一角偏门里溜出来的时候,都只穿了两层厚的薄棉衫。

那并不是他们平常那种锦缎的宽袍绸褂,而是甚少上身,有些怪异的短衣。

因此那两人溜出偏门松了一口气后,相对而视,都是一阵不出声的大笑。

小家伙笑得贼开心,是因为看见爹爹穿着从管家那偷来的衣服,褂子裤子都短了一截,脸上抹着煤灰,头发扎得蓬松

,实在有损他平日的形象。

那做爹爹的笑得比儿子还开心,是因为他拜托院子里的嬷嬷把儿子打扮成了丫头,现在那小子正穿着一脸兴奋的嬷嬷

不知从哪里弄来,或者根本可能早就准备就绪的女童裙装,头上甚至还盘了两个红绳扎就,两边对称的犄角。

大人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

“其实爹现在觉得,按你娘说的,把你当女孩养也挺好。”

小子气愤的瞪着他爹,他平生最讨厌两件事,第一是七大姑八大姨见面就掐他的脸,第二就是娘和嬷嬷老想把他当丫

头养。

大人看见小孩瞪他,无辜的眨了眨眼睛:“可别怨我,谁叫你小子手下没个轻重,把好好的东西就这么砸了?”

小孩立刻吃瘪,由着得意洋洋的大人牵着手,很狗腿的跟在他后面满巷子跑。

两个平时坐惯了轿的人,没走多少路,就都成了风尘仆仆的样子,看起来还真像带着小孩出来办事的下人。到了孔庙

下面玉石市场,小孩想了想,问大人为什么要穿成这个样子来,大人狡诈的说,为了好讨价还价。

小孩不太相信,不过跟着大人所向披靡的一家家店铺过下来,就对他爹佩服得五体投地。能不五体投地么,他爹什么

玉石都认识,对古董也有研究,重要的是换了身衣服就真的……

很会讨价还价。

而且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那种。

小孩鄙夷的想,就知道平素爹爹正人君子的样子信不得。

记不得是在第几家店了,大人在后堂看中了一块白玉。拳头大小的石头,通体莹透纯净、洁白无瑕,似乎能透出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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