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隐隐约约有风,仔细听时,又觉有什么夹杂的风里,仿佛有人闷声艰难地喘息,空气通过肺部振动而不断传来。
防空洞往往是几个连在一起,从其中一个入口能连通到其他的出口中,林景峰长期在地下活动,自对其心里有数,比
起古墓,防空洞型的地底空间是盗墓贼最喜欢的。
出口通向鸡叫山侧山腰,胡杨沉默地走在最前面,足足走了两个半小时,他们看到一汪黑水,水潭尽头是一个半月型
的洞口。
胡杨说:“柳州秋冬两季大旱,水位低了,这里可能是通向柳江。”
林景峰点头,把耳朵侧到洞壁上,想确认背后是不是还有追兵。
“我有探声装置。”唐悠从口袋里取出一个耳机,按在左耳上,展行好奇道:“是啥?给我听听?”
唐悠听了一会,风声呼呼地响,蹙眉道:“我已经过滤了杂声……彻底过滤?”
彻底过滤后,耳机里一片安静。
展行:“给我听听……”
唐悠:“你……放手!想挨揍吗!一枪爆你头……”
展行嚷嚷道:“我把你一炮射飞出外太空……”
唐悠怒道:“我把你一炮射出银河系……”
霍虎:“我把你们一炮射上天。”
唐悠:“……”
展行抢到耳机,胜利了!
“咦?”展行说:“什么人在喘气?”
唐悠马上毛骨悚然,抓狂叫道:“别这么说!”
展行听了一会,风里似乎还有人在喘,林景峰示意安静:“是空气流通的声音,防空洞构造特殊,都别说话。”
林景峰贴着洞壁,英气眉毛拧着,展行有样学样,也贴了上去,霍虎照着做,于是三个人在洞墙贴了一排。
唐悠嘲道:“白痴。”
“扑。”
林景峰敏锐地听到防空洞深处,响起一声东西落地的声音,他马上抬手,让伙伴们都安静。
贴了很久,再没有声音了。
展行不贴了,和霍虎无聊地猜拳,胡杨等了快五分钟,说:“走不走?”
林景峰正要抬头,忽然又听到“扑”的一声,仿佛是跃起的脚步落地。
“砰!”
三秒后,他们来时的路上传出一声枪响。
这下不用贴着洞壁也能听到了,所有人紧张起来。
“马上离开这里。”林景峰当机立断:“下水。”
霍虎愕然道:“我不会游泳!怎么办?”
林景峰:“你把背包侧旁的气囊拉开。”
霍虎找了半天,他的背包没有,展行道:“你用我的,我会游。”
于是霍虎抱着个背包,跟随众人跃进黑水里,林景峰一直忧色忡忡,自己殿后,展行拿着光管入水,扑腾几下,排队
伍倒数第二,缓缓游向对面。
黑水在冷光灯管的照射下,水底仿佛有什么在飘。
唐悠游着游着,脚上似乎碰到了什么,他把头低下去看,一团绿光里,缓缓飘过来一具头发披散,泡在水底的女尸。
女尸身上穿着旗袍,嘴唇发黑,睁着双眼。
展行发现唐悠掉队了,转头过来,见他的头埋在水里,也潜了下去。
二人同时吐出一大串气泡。
“哇啊啊——”唐悠和展行面对面,抓狂地大吼道。
唐悠和展行一叫,整个队伍乱了套,林景峰游过来,一人赏了一脚,怒道:“叫什么!快走!”
“水里有僵……”展行还未叫出口,林景峰猛地把他嘴巴捂住。
“在地下不要说那两个字!快走!”林景峰喝道。
一行六人加快速度,火速游出黑水潭,前面又是一条地底溪流,穿过地下河狭隘的空间,冲向下游。
“这是什么地方?”展行茫然四顾,举起手机拍照。
“别耽搁了,下水!”
林景峰把展行和唐悠踹了下去,注意到洞边贴着密密麻麻的符纸,深吸一口气,潜入了水里。
水流逾发湍急,冲得众人晕头转向,最后面前一亮,被冲出了鸡山外的柳江支流。
冰冷的水流汇入柳江,江水环绕柳州市流过,霍虎抱着背包最先出水,把胡杨和张辉拉了起来。
林景峰把展行推上水去,又把唐悠也拉了上来,那里是市郊处的一个河岸。
胡杨道:“从前面走进市区,你们顺着那条路走,我背着人,太惹眼,就不和你们一路了。”
清晨六点,店铺还没开门,林景峰道:“你弟……的尸身怎么办?”
胡杨疲惫道:“我已经给他准备好棺板了,三爷留个联系方式,钱好商量,咱还有点话说。”
林景峰知道胡杨自有他的路子,当年斗殴案压了这么久,现在花点钱去通路,要安葬自己亲弟自是不难,便带着数人
走上河堤,顺河回市区去。
林景峰把队员们带去吃了点早餐,径自打了辆车,的士把他们载到江边,先前吃饭的那家渔船开了门,早间没有顾客
,老板娘倚在柜台前算账。
“有住的地方么?”林景峰道。
老板娘漫不经心一指:“江对面就是旅店,事儿办完了?”
林景峰看了一眼,公园对面确实有供人开房的旅馆,便道:“还没有,你怎么跑柳州来了?小贱带大家先去歇着。”
第39章
展行领了钱,把数人带走,老板娘泡了壶茶,坐到刚擦好的桌前,林景峰解下背包,整理被水浸湿的配备。
林景峰:“斌嫂怎么到这里来了?我以为你会去别的地方,是怎么回事?”
斌嫂:“你来得正好,有点事托你办。”
林景峰:“老头子又派人来了?我们在山上被人追了一路。”
斌嫂答:“我也不清楚,不过这次来,不是为的你们,刚巧碰上了。”说着从柜台后取出一个包袱,解开。
林景峰的动作停了。
包袱里是一把枪,几件衣服,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几张巧克力糖纸。
“小双的东西。”林景峰说:“是我杀的他,你把他火化了?”
斌嫂淡淡道:“尸体找不着了。”
林景峰:“不可能。”
斌嫂:“我在拉萨医院醒来以后,跳窗逃了,伤得还不重……”
林景峰插口道:“我看看。”他解开斌嫂的衣领,雪白的肩膀上,有一个伤印,但已基本痊愈,子弹也取出来了。
斌嫂系好领子,续道:“出来以后找了辆车,回札达,地宫已经关了,听他们说,侧山起了场爆炸,有两名学生还活
着。”
斌嫂把打听到的经过告诉了林景峰,林景峰一直没有吭声。
“是小贱扔的雷管,只有他。这小混蛋,一直没对我说。”林景峰说。
斌嫂说:“不是小贱杀了他,也不是你,是老头子杀了他。”
林景峰怔住了。
斌嫂:“在师门的那些日子里,你知道小双从老头子身边学到了什么吗?”
林景峰明白了,叹了口气。
斌嫂又说:“这些年里,我竟是越想越后怕,老头子的阴毒,恶狠,不把人当回事,这些都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教
了给他。老头子要培养一个罔顾性命,幼稚而狠毒的人,他做到了。”
林景峰道:“小双小时候不是这样的,我很清楚。”
斌嫂说:“你再想想,他从小见过什么世面?他那一套都是老头子亲自教的,老头子教他撒谎,他就撒谎;老头子说
人命不值钱,只有自己的东西才是真的,他便照着去做,就像一张白纸,随便涂画……你还记得他在地宫里开枪的时
候么?”
林景峰沉默,斌嫂又说:“他把那些人当玩具,觉得杀人是件消遣,猫耍耗子……比起冷血无情,为达到目的而杀人
的人,更可怕。那些学生,老师,他明明可以不杀的。”
林景峰点了点头。
斌嫂说:“我在他的帐篷里找到这些东西,当作遗物,你再把这些钱带着,上他家去……你去过,对吧,正免得我打
听了。”
林景峰:“去过。”随手收好了东西。
那个装糖纸的匣子,是林景峰小时候送给他的。
林景峰沉默了一会,开口道:“说说这里吧,你打算在柳州定居?”
斌嫂道:“还没想好,峥嵘岁月开不下去了,我打听到一个消息,老头子要抓你徒弟。”
林景峰眉毛一扬,斌嫂道:“你到柳州来做什么?”
林景峰把青云斋的委托如实说了,斌嫂蹙眉沉吟片刻,说:“来之前我回上海收拾了一趟,店铺已经被公安封了,刚
巧有人过来,说到老头子发的话,要抓个十七八岁上下的小孩儿。”
林景峰:“他既然这么说,那就是不抓了。老头子的心思就是这样,他要真想再阴我们一记,多半不会说得这么清楚
。”
斌嫂点了点头:“青云斋的二小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得的消息让你找什么?”
林景峰:“找白崇禧的一个箱子,听说1949年,白崇禧飞台北的时候,家当留在柳州不少,被手下的一名军官得去,
那军官临走时来不及收,就把东西藏在几个工厂之间的某个防空洞里,还把自己的二姨太勒死在里面了。”
斌嫂沉吟片刻:“找到地儿了么?”
林景峰道:“我觉得应该在那里头,明天集了人,还得再进去一次探探。”
斌嫂道:“要不我帮你找人打下手……”
说到这里,江边忽然有人喧哗起来。
斌嫂藕臂倚在船栏前,朝外瞥了一眼。
“死人——”
林景峰正要继续说,却被这句打断了思路,转头望去,只见柳江上游,有什么东西载浮载沉,顺水飘来。
早上九点,冬泳锻炼的人渐多,堤前公园也有不少人坐着,此刻纷纷涌到江边,各个惊恐地大喊。
斌嫂也发现不对劲了,起身站到栏杆前,喃喃道:“那是什么?”
林景峰走了过来,二人一起朝下看。
五六具浮尸在江里顺水而下。
江边有人开始打捞,用笊篱把尸体勾到岸边,卡车沿江缓缓开来,车上尸体堆在一处,全是湿淋淋的。
浮尸还穿着民国时期,桂系地方军阀的制服。
斌嫂:“这……什么玩意?”
林景峰蹙眉道:“你看那里。”
上游又漂下来几具现代人的尸首。
岸边有人混在人群中不住追,探头探脑地张望,斌嫂眼尖,一眼认了出来:“那人是仇玥手下的。那边那个,怎么看
上去这么眼熟,也易容了的?”
林景峰难以置信道:“另外那个人我也认识……他被老头子从局子里捞出来了?”
旅店里:
展行趴在桌前,张辉马上把手上的东西收了起来,从背包里掏出另一个东西。
展行已经看到了,问:“这是什么?单片的眼镜?怎么像个红外线眼镜片?”
张辉满不在乎地说:“路上拣的。”
张辉掏出一个盒子,翻开又盖上,盖上又翻开。
展行的注意力被吸引走了,不再追问红外线镜片,改而看着那个盒子。
张辉说:“这是黔苗的一种蛊,叫千山神虫。”
“真有这东西?”展行看着盒子里那小小的甲虫,根本不相信。
张辉说:“把这只虫子从盒里放出来,它会飞过十万大山,把你带到爱人身边。”
展行越听越玄乎了,张辉又问:“你要试么?每个人,平生只能用一次。蛊母三十六年产一次小神虫,我就这一只了
。”
展行摆手道:“不了,浪费,你是苗族的?”
张辉答:“我妈是,我不能算。”
展行点了点头:“你用吗?可以去找你的爱人。”
张辉说:“她在澳大利亚,太远了,神虫一飞过海,我就……”
展行:“你可以坐船跟着过去啊,或者坐飞机,到澳大利亚再放出来,不过,哥哥,我说句不好听的……别生气,如
果她已经不爱你了……”
躺在床上喝牛奶的霍虎插嘴道:“找到又能怎么样呢。”
张辉附和着嗤道:“对啊,找到又能怎么样呢?”
张辉把盒子合上,随手扔进背包里,又道:“我哥说,千山神虫只有在两个人还相爱着的时候才灵。”
展行道:“那试试?”
张辉摆手道:“算了,不是相爱就能在一起的。问你个问题,你叫小贱是吧,你师父拿枪指着我的时候,为什么你会
说我不是坏人?”
展行端详张辉,张辉长得并不帅,肤色黯淡,一身尘仆气,身材虽高而精瘦,却不像林景峰般英俊。
如果说林景峰是把锐利的藏刀,那么霍虎就是把古朴的青铜大剑,而张辉——是把黑糊糊的火钳,勉强可以划入“另
类帅哥”的行列,却和展小健喜欢的那种类型半点拉不上边。
当然,展小健也好不到哪里去,充其量只能算是把指甲钳什么的:战斗力平平,重在先勾起对方的轻敌之心,再出其
不意地来个骤然一夹。
有的人愿意面对一刀切腹,却绝对不愿意被指甲钳反复夹上手臂皮肉,个中凌迟滋味,不容细表。
展行想了又想,才说:“我觉得你不是坏人,第六感,传说中女人很厉害的那种东西。”
张辉点头道:“谢谢。”
霍虎插口:“我也觉得你不会是坏人,我也有第六感,女人很厉害的东西。”
张辉道:“也谢谢你,我和我哥翻脸,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以为这世道没有实诚人了。”
展行拍了拍张辉的肩膀,笑道:“好好休息。”
林景峰回来了,在房里用电吹风晾钱。
林景峰:“不要出门,去睡会儿,午饭斌嫂会派人送过来。”
展行道:“斌嫂?她也来了柳州?”
林景峰:“船上老板娘就是她。”
展行愕然道:“我完全认不出她!”
林景峰嘲道:“要能被你认出来,她这千面花的外号可以摘去喂狗了。师父还有点事要办,午饭前回来。”说毕把电
吹风交到展行手里,亲了亲他的脸,眉毛仍拧着,似乎有心事,提着包袱离开。
展行在房里吹钱,都吹干以后收好,出旅店,朝着江上的酒家去了。
斌嫂趴在一张桌前想事情。
展行进来,笑道:“喂。”
斌嫂蹙眉道:“又是你,做什么?林三不是让你别出来的么?”
展行道:“你是斌嫂?怎么连声音也不太一样了?戴人皮面具了么?我看看……你……”
“哎别动。”
“你脸上粉底这么厚,不热么?手是怎么整的?”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