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回来。

除了梦里会因为从两米高的上铺失足摔下来惊醒，想到老爸老妈靠自己的保险金过活的后半生感慨一阵，周平在适应

古代生活的过程中也没遇到多大的障碍。

第五章：张环

有了目标，日子就过得很快，周平现在已经能很流畅地把苗刀来来回回耍上几遍了。虽然实战的时候还是有些心虚，

但比刚开始连兵器都不会握好上了千百倍不止。

“哟，傻小子正练着呢！ ”

周家访客很少，而访客里面嘴贱的更少，或者说，只有一个。

“张叔父。”周平头皮一紧。

要论周平最怕的人，不是面恶的周密，而是脸上总是笑嘻嘻的张环。相处下来，周密待人严苛，却总会在教训之后进

行指导，让人知道是为了自己好。但张环不同，他在你犯错的时候依旧春风满面，等你吃到苦果才马后炮一般地放上

一枪，笑嘻嘻地看着你受罪。

“那么规矩做什么？你爹又不在。”张环伸手往周平的肩膀上拍，周平往后退，刚好躲过。

“真教人伤心，当初还是我先见到的你。认了爹之后怎么就不和我亲近了？”张环那厮的手锲而不舍地往周平身上揽

。

——和你亲近，我呸！刚来时的二十鞭我白挨了？！

周平气得骂娘，下意识地握紧刀柄，想拔刀砍了。

张环只觉得逗他很有趣，也不管长幼有序上下有别的教条。他与周密算是忘形交，不拘性格官位。否则一个黑脸阎王

怎么和双眼含笑的风流公子狼狈为奸到了一块？他们相识倒也算是缘分。

那天是中秋之前，官办的十三家酒库子（注1）都要把样品呈献给点检所（注：酒库管理局）检测，为了争得头筹，

力逞风流，举办了精彩的游街宣传。大队伍上街，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块高达三丈有余的白布牌，由四五名壮汉扶持。

上书“呈中第一”，意思就是呈进皇宫的新酒中，排名第一。布牌后面跟着以大鼓为核心的庞大乐队，纵声鼓吹，接

着便是好几担价比黄金的样酒。一班子美姬少年，沿街向观众劝酒尝新，不惜血本为新酒造势。

张环当时还是个名不经传的小兵，没什么余钱，又好杯中物，便一路跟着游行队伍，从城东喝到了城西。他以为这样

厚脸皮的人只有自己一个，不料数次混进游行队伍都看到了周密。搭上话之后，就可以用‘酒逢知己千杯少’来形容

了。

事后聊起来，张环才知道周密当时新丧妻子，本想找个热闹地方给自己添点人气，不料遇到了喋喋不休的扫把星，连

累自己也被游行队伍的领头赶了出来。

不管怎么样，有了同患难的经历，张环和周密这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人便交上了朋友，因缘巧合之下成就了周平与周

密的父子情。

“以前我就听人说，只听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当时我还不信，现在看来，唉……”

“什么事？”周平比周密终归是欠了几分定力，不堪张环的消遣露出不耐来。

“今日神庙集会，你不去凑个热闹？”

凭良心说，张环长得不赖，用周平明褒暗贬的话来说就是‘人模狗样’，但周平实在是被他前一秒笑容可掬后一秒棍

棒伺候的变脸吓出了心理阴影，不敢与他亲近。

所以周平很干脆地回绝了：“不去。”

“是怕你爹还是不敢？”张环不甘心地问。

两者不都一样么？“不……想。”

张环兀自得意：“我看你是不敢，怕你爹来一出‘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戏码，是也不是？放心，这回可是你爹批准了

的。”

周平还在犹豫，他不是怀疑张环敢假传上意，而是担心有陷阱等着自己。

“做珠宝生意的‘七宝行’又要抬几桌子的珍异宝器游行，现在朝廷正在换防，把抽调来的部队遣送回去，汴京一时

人手不够用，就叫你去帮忙。”

周平隐隐觉察出不对，真缺人手的话自己一人去也不见得能帮上多少忙，为什么还要特地找自己过去？

张环绕了大半圈才到正题上：“据说雍王爷要到场。”

周平产生了一种自己要被拉出去溜溜的错觉，让买主看看到底是骡子是马，会不会尥蹶子。

呸呸呸——咱是正当的雇佣协议，不卖身只卖命！

这不是周平第一次出门，平时也会帮刘婶买菜买米，给周密打一壶烧酒什么的。一开始他还被熙熙攘攘的街道震撼住

，以为是什么节日，问了才知道平时也这样热闹。原来宋朝的城市已经相当发达（注2），中原人富庶，看花样百出

的商品就知道了。

适逢庙会，街上人来人往，小贩调子独特的吆喝声不时传入耳朵。

从周家到新封丘门足足有四里，骑马比走路还慢，张环牵了马，不紧不慢地走着。

“这么挤，赶到那儿饭点早过了，就算赶上了，宴席上也没有你的座儿，不妨在街边用些？”

他们正在走的恰好是条小吃街，周平早就被香气勾起了食欲，再一想，自己是侍卫，只能站在一旁饿着肚子眼睁睁看

着别人吃，张环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不能只为争一口闲气就和自己的五脏庙过不去。

旋煎羊、鸡碎、烧冻鱼头……张环是个懂得生活的人物，每种小吃的特点和来处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周平一开始还顾

着面子，后来见张环掏钱掏得爽快，他自己也是狼吞虎咽，就慢慢放开了。

天南地北的小吃，都汇集在大宋的商业中心，周平偶尔也认真听张环介绍，但吃得兴起也就埋头苦吃，只嗯嗯答应两

声算是告诉他自己听到了。

夜幕降临，周围也不见黑暗，沿街灯火明亮，人流丝毫不见减少。

“真热闹。”周平有感而发，他以为不夜城只有现代社会才会有。

“和辽朝国都上京（注3）比怎么样？”张环突然问道。

“不知道……”没去过。周平险险把话吞回肚子里。

囫囵吞下嘴里的杏片，抬头小心地看了张环一眼。

张环好像刚才只是无心地问了一句，话题又回到刚才的小吃上：“那儿的盘兔最香了，这里做的不地道，”也不管小

铺老板不悦的瞪视，自顾自地说下去，“听说过‘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吗？”

周平腹诽，那是你们古人不懂生物科学，这两种本来就是不同的植物！

张环见他不以为然，摇头笑道：“我怎么忘了，你这呆子大字不识一个……”说着他丢下钱，拉起被‘文盲’戳痛自

尊的周平往前走，“汴京的盘兔虽然做得不正宗，但你看那小老板，每天的生意还不都是红红火火的？这是因为他做

的盘兔迎合了大家的口味，要是照搬原来的做法，未必有人喜欢。”

周平肩膀下陷，想要挣脱张环的控制，不料张环的手掌就像粘在自己的衣服上一样，甩也甩不开。

张环语重心长，嘴角仍然带着笑意，却没了往日的玩世不恭：“萧贼让你去杀汉人，你便去杀。这是愚忠，兴许能博

得辽人的喜欢，可在中原行不通。我不管你是否真的失忆，也不想计较你为虎作伥做了多少坏事，只是要让你明白。

你先是宋人，其次是周家子孙，然后才是王府的侍卫。”

周平安静听了，才知道张环是在指点自己，心头一暖，对他稍稍有了改观。

张环带着他绕过一条小巷，视野顿时开阔起来，别说骑马，在街上并排驾车都没有问题。

——原来是特地请我吃东西。

想起自己之前恶声恶气不给好脸，周平不好意思，感激道：“我记下了。”

“那便好，”张环翻身上马，把周平拉到怀中，挥鞭，大笑一声，“我本来就没指望你这榆木脑袋能立刻悟出什么大

道理，只是担心你跟着小王爷闯下灭九族的大祸连累我而已。”

周平说服自己他只是习惯性地嘴贱，不料头皮一疼，张环竟在扯自己的头发玩。

虽说他本来就没有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概念，但被拔马尾还是疼的呀！

马背上施展不开拳脚，又一颠一颠的，周平欲打他腹部的手肘也被制住，

“别把我的话当玩笑，你那小主子……啧……”

周平的心提了起来，一时间忘了反击，由着张环把自己抱在怀里：“怎样？”

“噗，我还以为你不在意呢！ ”张环似笑非笑，周平转头瞪他，只见一张奸猾的脸在慢慢凑近，近距离之下脸上的

阴影显得更加恐怖。

“杀人放火……”张环故意拉长声音，“他是不屑于干的。”

周平松了一口气，侍卫最容易被人拿着当枪使，当那替罪羔羊。但只要不干违法乱纪的事情，周平就不怕自己丢了性

命，哪怕真的在王府干不下去，他也可以另谋出入，顶多挨些打受点罪。拜醒来时在监狱里被老鼠当作大餐的经历所

赐，周平再也不敢轻视刑律的力量了。

忙着庆幸，周平一时间没有注意到张环已经把呼吸喷到了他的脸上，以至于失去了先机。

耳朵旁边传来一个湿湿的、低哑的声音：“但是，他会为了逃避课业让你让你去……引诱夫子。”

“引、诱？”

——这算什么破词？！

沸腾的血液轰地一声冲上头顶，被天灵盖挡住撞回来，意识到自己被耍的周平把眼睛瞪到极致，心底有个声音不断地

在怒号：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用力抹了耳朵和脸颊一把，被他口中呼出热气濡湿的部位，在风呼啸而过的作用下产生了冰冷的感觉，周平甩头，把

自己的头发当作鞭子甩到浪荡子的脸上。

张环捂着被打红的鼻子：“连这点定力都没有，怎么可能对付得了那个小魔头？”

“再说，引·开夫子的注意力，诱·使夫子忘记他没做功课的惩罚，哪里有问题了？”张环一脸坦荡，“你这小子官

话学得不精。还是说，刚才路过那些秦楼楚馆的时候你听到什么悄悄话？”

周平一愣，他古文功底并不好，但看张环无限荡漾的神色就知道那不是什么正经的去处。他倒不是不好意思，二十一

世纪的新男性早就把羞耻心葬在革命先辈的陵寝里了，还怕他三言两语的调戏——不，挑衅——不成？

顾及自己现在的身份，周平忍着怒气，他感到血管快要炸开的压力，很冲地顶了回去：“没有！ ”

“你脸红什么，是不是被我说中了心虚？”张环用马鞭戳了一下周平的脸蛋。

周平恨得咬牙，张环仿佛浑然不觉，左一句右一句地拉扯。

周平可以把自己的耳朵当摆设，可偏偏他话里总有几句重点：“小王爷不是没有前科，当初你爹教他骑射，也被贿赂

了好酒和……你差点多一个小娘出来……”等引起周平的兴趣，张环又扯到无关的事情上，“说到好酒，我有没有和

你说过我和你爹认识的过程？”

“说过了。”周平对周密有没有经受住诱惑比较感兴趣。

“那就跟你介绍一下汴京的四大酒楼吧！ ”

“不用。”

“你会感兴趣的，我们刚刚路过的，就是最大的酒楼，樊楼。诗云：忆得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樊楼……”张环自

得其乐地吟诵了一阵，见周平不吭声，“看来你是真的没兴趣，那你想听什么？”

周平振作精神：“我爹的事。”

“你爹啊……”张环突然收紧缰绳，从马上跳下来，“让我掀他老底，他非得把我骨头拆了不可，你想知道，就自己

去问他吧！ ”

说着抬手一指，周平就见身材魁梧着一身赤红官服的周密大步朝自己走来。

周密的脸，很黑。

“你——”周平扭头，却不见张环踪影，那贼子已然逃了。

“爹。”周平手脚并用地从马上爬下来。

“怎么现在才来？！耽误了那么久？”周密冷声质问。

周平缩缩脖子，不管周密是因为工作压力还是受了上司的气才这样，现在稍不留神倒霉的就是自己。他知道任何推脱

责任的话语都无济于事，甚至会给人产生负面印象，成为周密怒气爆发的导火索，所以，尽管这的确是张环的错，但

周平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

周密悔不当初，下午见张环主动请缨，提出回去叫周平就意识到不对劲，可他还是低估了张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

今天雍王携家眷出游，本来就存了考校周平的意思，同时想看看两小儿处不处得来。眼下倒好，游行已去了大半，小

王爷也玩累了，在位子上连连打哈欠，一行人不多久就回府了。

“我本想趁着小王爷高兴把你引荐给他，也免得他出些古怪刁钻的题目难为你。你要是早半个时辰来……唉，也罢，

只有等到明天递了拜帖再说了。”

周平大受震动，一是为了周密的用心，二是为了张环的用心。

前者良善，是真心待自己好的；后者险恶，拿自己当小狗逗着玩。

果然是人心隔肚皮，这些，光看外表是绝对看不出来的。

“用了饭么？”

“用了。”

周密今晚当值，而且周平刚到，不好直接叫他回去，就干脆带了他一起巡夜。

周平回想起来路上的种种，越琢磨越觉得恼火，觉得自己被张环那混蛋算计了，绷着一张小脸，紧跟在周密身后不说

话。

“大阎王带着小阎王来了……”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周平回神，见本来走在他前面的周密回头看他。

“还在生气？”周密问道。

周平轻轻“嗯”了一声。

“文台有时的确放浪形骸，但他并非不知轻重之人，我想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周平相当怀疑这一点，每次觉得张环正经了一些，下一秒就会遭到残酷的打击。

周密笑笑，他毕竟和张环相交多年，比周平更了解他率性下的谨慎。

“你张叔父和你说了什么？”

“很多，”周平见周密露出鼓励的目光，就拣了词干说，“樊楼，盘兔，小王爷，秦楼楚馆……”

说‘秦楼楚馆’的时候周平偷偷瞄了周密一眼，发现对方脸上并没有惊讶或愠怒的神色，心里失望，看来指望不上周

密替他出气了，同时加深了对张环的鄙夷——平时在周密面前肯定没少提光顾皮肉生意的事儿！否则周密这等严肃刻

板的人怎么能一脸平静？

第六章：初遇

周密心里存着疑惑，放不下，巡到半路就打发了周平回去，自己则到张环下榻的旅馆问个究竟。

这招牌称“久住，王员外家”，本是六品员外郎的府邸，主人致仕（即退休）之后就把它当作旅店经营。官宦出身的

人开的客店，无非是给人以安全、卫生的直感，可以放心流连久住。

张环并没有买宅子，他生性不羁，舌头又没人管，常常得罪上官，于是在各个部队之间辗转，居无定处。结识了周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