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到宫门。”赵允让放下帘子,断然拒绝周平离去的请愿。
周平有种这事没完的预感,果然,随后出现了“才到殿门”、“才到房门”、“离榻还有五十步距离”……
等周平将自己放到床上,赵允让又厚着脸皮道:“今天走累了,帮爷揉揉腿。”
——你才走几步?代步工具明明是我!
周平气道:“是不是还要给爷暖榻?”
不料赵允让假装听不出里面的讥讽,拍手道:“那就再好不过了!”立刻腿也不酸了,跳起来,掀开被子,硬把周平
扒了外衣,推进去。
周平还在发愣,感慨皇家子嗣的脸皮之厚,下一秒就发现木已成舟,他总不能因为与主子抢衣物而以下犯上被杖责吧
?
暖被窝是内侍干的活,在主子入睡前用身体把衾被捂暖,以免把金贵的主子冻着。
如果古代有十项全能侍卫评选,周平觉得自己夺冠是十拿九稳的事情。毕竟,主子有多变态,侍卫就有多贤能。
待宫人把周平的衣物收好,赵允让才挥退外人,满足地钻进被窝,四肢不客气地往最温暖的地方贴。
周平腋下夹着赵允让的双手,双腿间夹着双脚,脸正对着赵允让笑嘻嘻的面孔。
“你又不是第一次留宿宫中?明早去请安的时候随便多请个恩典就是了。而且你刚刚破了大案,伯父赏你还来不及,
断不会计较这等小节。”赵允让安慰道。
皇帝后宫岂是人想过夜就过夜地方?周平暗暗摇头,而且自己还要向暗卫禀告调查结果,耽误了不知道会被张狐狸嘲
笑多久……
周平的失神被赵允让看在眼里,赵允让用膝盖顶了一下小瓶子的腹部。
“小瓶子,想什么呢?”
“没什么。”周平立刻答。这已经成为他的条件反射了。
赵允让的眼睛里写着‘我、不、信’三个大字,眼珠转得周平脑袋发麻。
“我知道你想去见故交,可是明天不也可以碰面吗?一个晚上耽误不了多少工夫,大不了明天我陪你去见他,他总不
可能不买我的面子吧?”
——你去见才坏事。
周平警觉道:“与市井之人打交道,爷千金之躯,不安全。”
“你一人去就不危险?”
——果然有名堂。
赵允让眯起眼睛,脸逼近以威迫小瓶子:“是不是想瞒着爷做什么?”
“没有。”周平做出忠厚的表情,用装载里无数真诚的视线注视着赵允让的眼睛,不断地在心里默念:我是封建势力
统治劳苦大众的忠犬我从不对人民撒谎。
赵允让无法从周平的神色里找出异常,却仍然有所保留,乘胜追击:“也就是说,你愿意带我同去以证明你没有欺上
?就这么定了!”
给了周平一个比夏日艳阳还要灿烂令人晕眩的大大笑容之后,赵允让把头缩进被窝,倚着周平的胸口。
如果周平胸膛上长了眼睛,就能看到赵允让闭上眼睛后嘴角挂着的满足笑容,安详如初生婴儿。
只可惜周平看到的,是一个刚愎自用一点也不体察下情的脑袋瓜。
盯了一会,想象自己的目光能把一个脑癌塞进去。
同时静待赵允让熟睡之时。
鲜少与人分享床铺,心中挂念着小瓶子突然出现的旧识,赵允让难以入睡。
——太傅说苗人排外,自成一寨,怎么会与小瓶子有交情?
——万一是和害王相的奸贼蛇鼠一窝的,小瓶子不是有危险吗?
——他有危险才怪!哪里要我操心?
正腹诽,听见周平小声呼唤:“爷?”
赵允让四肢一僵,脑袋立刻发出放松的命令,装睡不理会。
周平以为他已睡着,试探性地挪了挪身体,见赵允让没有反应才小心翼翼地脱离。
首先是腿,然后是胸,接下去是……
赵允让察觉到了周平的意图,但自己如果反应激烈,就表明自己是在装睡,太丢脸。
可又不愿遂了小瓶子的心意。
就在周平拎着自己的袖子把自己的左手从他腋下移开的时候,赵允让急中生智,发出梦呓般的哼哼声。
周平以为把赵允让弄醒了,立刻松手,四肢僵硬,紧紧闭上眼睛。
赵允让借机继续贴上去,把周平挤到床榻的更里面,腿缠上去之后心里还不放心,手用力一抓。
他本来的目标是周平的手臂,可闭着眼睛,没办法掌握力道和方位,只抓到周平的胸口。
“……”周平的僵硬感从四肢蔓延到全身。
怪不得大户里会给少爷安排通房丫头,原来富家子弟那么早就懂得袭胸了……
三观正统的男性眼里,对既有色心又有色胆的同性总是持有惺惺相惜的心态,这也使周平不会计较小赵搞错对象的区
区小事。
赵允让与满脑子AV女优的周平不同,他情窦未开,仍处在对异性懵懂的好奇自我摸索期,对这个意外的反应比周平大
得多了。
感觉到手上‘布料’的触感不对,他本能地觉得臊得慌,有种把手砍去的羞耻感。
不过,他以忘记功课应对寇老头检查般的惊人意志力克制住了缩手的欲望,放慢呼吸,疏通脸部血管,以免血液在两
颊凝聚暴露真相。
让身体放松之后赵允让才敢正视关键问题——如何收场?
——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小瓶子知道自己没有睡着,否则这失礼举动就要被当作蓄意谋划的了,到时自己的脸往哪
搁?
——立刻放手会显得自己心虚,还是再捏一会吧……
——唔,怎么感觉变硬了?
周平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怀好意地推测赵允让春梦里的女主角长得什么模样,用各种女星的脸带入后觉得无趣
,开始用古代认得的人,自顾自笑了一阵,回头发现赵允让仍然没放过自己的乳头。
周平尝试性地往后躲,结果引来了更大力的捏抓。
……这真的不能怪赵允让。
几年来,周平逃,赵允让追,这已经是两人习惯的相处模式了。
赵允让的手指,已经养成了寻找周平衣服并且死死攀住的条件反射。
周平倒吸一口冷气,暗骂自己糊涂,这不是给赵允让的梦境里制造欲拒还迎的戏码么?
赵允让懊悔不已,亲手把自己推上了无比尴尬的境地,再也控制不住血液的上涌。
周平听觉敏锐,立即发现赵允让的变化,呼吸急促,面色桃红,没有比这些更鲜明的春梦预兆了吧?
忍不住轻笑出声。
两人靠得很近,赵允让如何听不到?以为装睡被看破,赵允让脑子轰地一声炸开,手脚惶急地收缩,身体蜷缩成一团
。
周平惊叹了一番堂堂储君的睡姿,为求稳妥,确定那团球不动弹仍在熟睡之后才偷偷起身,自己穿好外衣,又挑了一
套男装带上,走窗户去赴约。
听见窗户合上的声音,赵允让才敢从被窝里冒出头,又气又恼地瞪着明黄色的床帏,不知是气自己的丢脸行为还是气
周平不告而别多一些。
仅用朋友来形容两人的关系是不到位的。
两人朝夕相处,祸福同享,数不清有多少次自己替周平背黑锅或让周平背自己的黑锅,用穿一条裤裆的交情形容并不
为过。
虽然表面上赵允让常用主子的身份欺压周平,可暗地里也吃了周平不少的亏。
试问哪个奴仆敢往主子的嘴里塞馒头让他闭嘴的?还时不时地欺上瞒下食言私会外族?
赵允让咬被单泄愤:这小瓶子,越来越没规矩!等他回来,定要他……
可是,要是被他发现自己刚才没有睡着追问起来,自己该如何回答?
赵允让的气势顿时偃旗息鼓,手上捏着软肉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
——说是‘软肉’也不恰当,一开始还好,后来怎么会越变越硬呢?
对身体机能的好奇之下,赵允让不自禁地抹了把自己的,果然是会变化。
回神,内心无声地嗷嗷。
被子往头上一蒙。睡觉!
带着满脑子的小瓶子入睡,梦里面自然摆脱不了那种难以言喻的奇妙阴影。
意识下沉之前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浮出来。
——不知道在相府里小瓶子被自己磕出血的嘴唇还疼不疼了……
第三十七章:叛乱
人主少年,当使知四方艰难。——圣相李沆(注1)
“老爷,已经二更天了,早点歇下罢! ”大胆点的仆人劝道。
“客人未至。”王相老神在在,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与往常不同,他的案头只摆了一份奏章。
“这么晚了,会有哪门子的客人?”仆人不解。
王子明摆摆手,笑道:“你们不懂,这贵客就爱晚上来。”接着眼睛一闭,继续等。
屋顶上的周平暗暗心惊,庆幸自己之前的谨慎,叮嘱入画千万别露马脚,不得暴露暗卫的存在。
“行了行了,我已经按你的要求扮成男装,王相爷又没见过我,怎么会起疑心?”之前等周平赴约等了整整一个时辰
,入画早就不耐烦,“送我下去。”
周平还是觉得不妥:“我带你到外面,你拿着这珍珠作信物从正门进。”
“大晚上的门童早睡了,谁会给我开门?”入画觉得周平太过扭捏,不愿再纠缠下去,大声喊道,“劳相爷久候。”
周平只好立刻把入画放下去,在王相出来之前再度躲到暗处。
“公子就是周侍卫的至交?”看见入画,王子明满是褶皱的脸上出现一丝讶然。
“至交谈不上,顶多认识罢了,”入画毫不客气地揭人短处,“小瓶子什么都好,就是脑袋爱打死结。”
“公子是一人来的?功夫了得。”王相赞道。
“那是那是。”入画笑嘻嘻地接了应承。
“……”周平没那小丫头一样头脑简单,王相的话怎么听都像是别有深意,而且,作信物的话一颗珍珠足够了,为什
么要把两颗都给自己?
那价值百贯的珍宝,和涉及帝王丞相的案子扯在一起,怎么看都带着不详,拿着烫手,又是长者赐,丢不得,更不能
兑成实在的具有购买力的银钱。
周平一阵苦恼,白天抽不出空,晚上还要值班,虽然官位和薪俸升上去,但任务难度也跟着一起提高了。
入画出来得比周平想象的要快,两人面带愁色,不像是事情了结各回各家的欢快模样。
“相爷放心,事情包在我身上,您回去歇着吧。”
“无妨,老夫送送公子。”说着,王相用手往墙上引,入画根本不会轻功,杵在那尴尬得一动不动。
——该!
周平觉得痛快,同时理智跳出来警告自己也被套了进去。
王子明接着激道:“陆公子,怎么了?可是突然崴了脚忘了武功?”
女孩脸皮薄,入画怎挨得住这等调侃:“小瓶子,你是要让我徒手爬墙吗?还不出来! ”
周平现身,朝王相爷深深一揖。
“还望相爷口下留情。”千万别和赵允让提自己出现过。
“周侍卫去而复返,定是有要事,不如到书房一叙。陆姑娘就由府内下人送回住处,可好?”
入画的脑门上已经被周平贴上了‘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八字对联,横批——女人啊,你的名字叫做靠不住。
“相爷是如何发现她是女儿身?”周平问道。
“老夫阅览禁中藏书,有幸读过几本偏门医书,其中有只言片语的记载。蛊只会养在女子身上,刚刚陆姑娘替老夫诊
断的时候放出蛊虫,老夫这才知晓。”
周平对苗蛊只闻其名未见其面,也没打算长那个见识,避开具体细节:“诊断结果如何?”
提到自己的身体,王子明只摇头叹息:“生死有命,只是老夫余愿未了。”
周平缄默,不愿去接口,因为一旦顺承这个话题就意味着老丞相将重任交到自己肩上。
王子明噙着了然笑意,从周平刻意避开自己的举动看他早已心如明镜。
朝堂之上明哲保身一味推脱的官员多了,王相早就摸透了该如何对症下药。他也不逼周平,而是换了个话题。
“老夫听闻当年澶洲一战,双方结盟辽军退却之时,寇相曾发出后世效仿官家岁币求和的担忧,你可知道官家如何回
答?”周平摇头,王相继续道,“官家说,到时自然会有能打仗的子孙出生,何必杞人忧天?岁月催人老,十年后就
是你们的天下了。”
周平忙说不敢。
“相爷言重了,下官定竭尽全力助相爷渡过这一劫。”
王相正色道:“天予弗取,反受其咎。如今我大宋内纲不稳,外敌环伺,周侍卫要错过眼前建功立业匡扶社稷的良机
吗?”说着他迅速拿起桌上的奏章,在周平面前展开。
周平来不及闭眼,就被‘急报’、‘叛乱’等词炸伤了视网膜。
——好辣的老姜!
“这就是相爷从宫里……带出来的奏折?”周平早已不是一问三不知宫廷新丁,规矩烂熟于心,其中有一条:奏折除
了帝王与相关官员,其他人是一律不得看的,尤其是这种加急直接呈入宫中的奏章。
这下自己想脱身都难了。
王相供认不讳,承认那珍珠的确是皇帝赐予他让他配合泰山封禅大计,不仅如此,他还语出惊人:“叛乱一事,官家
并不知情。”
“……”
周平几乎要怀疑这老头被蛊吃了脑花,否则怎么会干出私扣急报的糊涂事?
王子明解释道:“封禅乃国家大事,出不得半点差池,各地祥瑞连连,断不能传出此事的半点风声。”
之前涌现‘天书’,百姓无不传颂官家圣明,在这一派欢乐的日子里,突然出现不和谐的兵器械斗之声,恐怕整个朝
廷都会沦为笑柄,威信荡然无存。
“可叛乱瞒得住吗?”而且,有暗卫在,皇帝真的毫不知情?
王相叹气:“这也是老夫放不下的地方,还要请周侍卫相助。”
“相爷,下官需要时间考虑。”
事关国家大运,周平不敢轻易许诺,匆匆告辞,临行前劝了一句:“相爷还是早些禀告官家为好,兵者从速,容不得
半分拖延。”
这等浅显道理,王子明如何不知?
他负手而立,一夜在房中来回踱步。
官家心意已决,封禅泰山势在必行,礼部已经在翻阅典籍准备封禅礼仪,自己阻拦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木已成舟,自己只能尽力修补大船之上的漏洞,使它能够抵挡更多更大的风浪。
王相的脑海里再度浮现出有圣相李沆的谶语:
“人主少年,当使知四方艰难。不然,血气方刚,不留意声色犬马,则土木、甲兵、祷祠之事作矣。”
一切都被李相(指李沆)言中了,御驾亲征使得官家锐气尽失,不思收复燕云,反而钻研起祭祀之术来。难不成自己
该效仿李相,变本加厉地把各地受灾、盗匪、混乱等事情上报,让官家知四方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