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凡被他打得左摇右摆,用手揉着被踢踹的地方,脸上依然挂着傻乐。
江昊气结,视线向下,看到江凡胸口的破洞里露出几近靡烂的樱桃,一口气堵在胸口。
两手拎起江凡衣领“起来。”江凡的衣服本来就七零八落几近条状,哪里受得了这力度,唰的一下整个前片都被撕了
下来。
江昊怔了一下,干脆利索的替他把身上破布都扯掉,前后看视,见江凡身上除了踢打后留下的青色颜色并无异样,稍
稍放了点尽。然后利索的抓住江凡肩膀,手腕略使法力,将江凡向身后掷去“你清醒清醒。”
江凡像被挑起的面条般,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扑着袁九坠落的那个深潭也掉将下去。“嘭”的一声砸进潭心,激起丈余
高水花。那水花像漫天散开的银两,豪爽的泼溅到四周,甚至湿了岸边的岩石。
江昊双手抱臂,站在崖顶向下看去,只见潭里一片寂静,刚才掉下去的妖怪显然也是受了重伤,不敢再浮上来兴风作
浪。
而江凡下沉后在潭里喝了几大口水,被呛得清醒过来,扑腾着将头露出水面,两脚用力踩水,单手抹了下脸,左右张
望。刚才发现的事,他还记得一些,却像透过被油纸糊了一层的窗棱向屋里看,记是记得,总觉得有些模糊。山顶站
着一人,显然就是江昊,而周围景色怎么越来越眼熟?惊觉自己就是在有水怪的潭中,江凡吓得啊啊大叫手足无措,
在潭心胡乱扑腾。
江昊悬浮在半空中,冷眼看江凡无论怎样挣扎,并未移动半分,哼笑一声轻跃而下。“姐夫,你刚才做了什么?”
江昊踏水而来,每落下一步,鞋尖在潭面上便踩出阵阵涟漪,他广袖舒展神态惫懒,身影倒映在湖心,江凡只觉得这
小舅子风采飘逸,天上难寻地下难找。
只是,江昊一叫他姐夫,江凡就心虚,总觉得江昊是要找由头收拾他。果然,江昊站在水面上俯视江凡一晌后,嘴角
扯出个轻蔑的笑,把起脚,鞋底踩到江凡头上,足尖用力,将他踩到水面下。
江昊微眯着眼,看着水波下的人挣扎,好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乌龟一样,委琐而又渺小,心底涌现一丝悲凉。就是这
么个东西,在身边围来转去,无论怎样对他,都一点长进没有。这样的江凡,别人或许会觉得可笑,江昊却觉得悲伤
。
想当年,江凡刚成为土地上,身着官衣,头戴绛色头冠,两缕白色长髯随飞飘舞,配着张桃花脸,对于刚刚修炼,一
天只能维持几个时辰人形的江昊来说,江凡是何等不同。哪怕是坐在门槛处,用指尖撕扯馒头外面那层皮,也姿态优
雅。
可现如今,如同蝼蚁一样说被踩在脚下例被踩在脚下,不但妖怪打不过,连猛鬼都斗不起。江凡,就像曾经高高在上
的贵胄忽然变成了破落户,肩挑不得手提不得,空余一副好皮囊。
江昊隔着清清的水面向下看,只见脚下白花花一片,江凡腰身线条起伏好像随风而舞的丝绸,四肢划动得毫无章法。
江昊眉头皱得更紧,隐隐有心魔躁动,只将脚掌用了用力,又踩下去一分。
良久,江昊心绪稍宁,忽然见水下不见再有动静,江昊脸色猛的暗下来,对着那个四脚舒展好像爬俯在床上睡觉的身
影轻喝“江凡。”
不见有回应,江昊移开脚仔细看下去,江凡已经昏厥,口中徐徐吐着水泡,渐渐向潭底沉去。
江昊没想到他这么不经打,才一会就气息奄奄。吁出一口气,江昊跃身潜入潭底,利落的分开水流,到来江凡面前。
江凡脸色苍白,摊开四肢紧闭双目,唯有发带随水而动。江昊心中不由一窒,连连拍打江凡面颊,见他没有丝毫反应
,便把江凡夹到腋下,尤如冲天飞鹞一般,带着他冲水而出。
江昊脱下自己外袍包裹在江凡身上,落在水面上时稳稳将江凡抱在怀中。垫在江凡腿弯处的手臂明显感觉到肌肤冰冷
。鬼仙体温本就低,只是江凡气若游丝,想到他刚才渐去渐远的际象,江昊手腕紧了紧力度,有些后悔刚才猛浪了,
若是把江凡的魂魄直接打回地府,再领出来恐怕就难了。
江昊将江凡摊放在岩边的礁石上,手掌贴着他肚腹向上推移,江凡头部微微抬起后再重重落下,仍然紧闭着眼,口中
也不见有水逆出。
江昊揉捏按摩,不见好转。干脆把江凡翻转过来,抬脚照他后背猛拍。
“噗”一口水自江凡口中喷出,江昊紧绷的脸微微放松,或倒拎起江凡双脚,或将他肚腹摔顶在石头边缘处,或膝盖
压向江凡后背,好一番折腾,江凡吐了个翻江倒海,才回过魂来。
江凡混身脱力,趴在石上凄凄艾艾的看向江昊“你来了?”没责问他为什么踩自己,只这三个字,说得无限委屈。江
昊含在鼻子里的那声冷哼,终究没有哼出来。
江凡的样子属实可怜,嘴角下垂眼边带着泪水,“你把袁九收了?”
江昊忽然心有不忍,双手抱臂,脸上表情别扭至极“没有,跑掉了。”
“噢。”江凡下巴垫在礁石上喘息,背影愈发脆弱。
“真是笨死了。”江昊低语,扶起江凡替他整理一下头发后,半抱在怀里“你好些了吗?”
江凡知道这个内弟虽然看不上他,似乎也不想要他活,却总是在自己命悬一线时及时出现,伸出相救。好些要说的话
就都堵在嗓子处,咽了几咽终于咽将下去,什么都问不出来。江凡坐起身,微微躲开江昊的手臂,懒懒的裹紧身上的
外袍,扯出个无奈的笑容“是,我本来就笨,不好意思拖累你了。”
江昊脸上讪讪的,想要说点别的话岔开,他向来不善言词,语言锋利直中别人要害,要他哄人,倒不好意思说出口啊
。
两人彼此尴尬时,隐约有呜呜悲鸣声传来,好像是远处的洞萧又好像是深水中的梵音,又有如同濒死的老狗企求哀告
,声音有气无力凄凄惨惨。江凡移了移屁股才发现,声音就来自身下,而他正压着袁九的衣袖。
江凡抓起那块被削掉的袖口,布下露出牛一茗。牛一茗虽然有袁九衣袖遮掩,但终究敌不过日光,被烘烤得浑身黑乎
乎一片,分不清哪里是衣服哪里是本来面目,只露出一双泪汪汪的眼睛,像两颗大葡萄一样嵌在变形的脸上。
本以为一时半刻便会魂消烟散,如今骤见阳光,更是被烤得呲呲做响,牛一茗感觉自己似乎从脚部开始就已经融化了
。牛一茗张了张嘴,再也无力呼救。
“怎么是你?”江凡见他实在可怜,便将牛一茗压成片状收进里怀。江昊冷眼旁观眉头微皱,他对牛一茗这只鬼相当
烦感“你救他做什么?这种东西,就应该直接灭掉,免得埋下祸端。”
江凡苦笑“生灵皆有定数,他该着有此劫,不过既有未了心事,我又是举手之劳,何必太斤斤计较呢?”
江昊不屑“烂好人,下次让他弄死你算了。”
“他也是个苦命人,和姐姐相依为命却遭遇劫难,命丧黄泉仍然不忘亲,好歹也是个重情义的。”
江昊深深看了江凡一眼,江凡没说出来的话他像有灵犀般完全体谅。江凡是觉得牛一茗像他们姐弟才另眼相看的,自
以为牛一茗和他姐姐,就像自己同如意一样,手足相亲。
江昊的脊背挺得直直的,这两天离得家远了,两个人在一起,他是自己姐夫的事实不去想就有点模糊。其实江凡总会
因为各式各样的事想起如意,念旧,不忘过去,这都是好事,偏偏他反驳不了,听起来却别扭非常。
“还有,他那股子倔劲,我觉得他特别像你。”见江昊看自己,江凡连忙改口“特别像你小时候。”
江昊似笑非笑“我倒觉得像你,脸被抓成那样。”
江凡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他是山穷水尽才对我施毒手,其实资质不错,若是施善教化,他日或许能皈以正途。”
江昊斜眼看他挤出个“屁。”字,懒得再同他讲,“既然有心管闲事,想必是休息够了,走吧!还要赶路呢!”
两个人相互掺扶着跳离礁石,“我们往哪边走?”江昊指向他们夜宿的森林,昨天夜里看到的景致,与鹤鸣山植物迥
异的土产,无论哪里都透着邪门,他们也是在那里被袁九引到玉屏峰的。
潭边有棵参天古树,隐约有妖气。江昊与江凡离开潭边后,树干枝桠处显出袁福的身影,手里拿着壶自饮,冷冷哼了
一声。
山石葱翠,溪水潺潺。江昊觉得背后犯冷,立刻调转头再去看时,叶繁叶茂挺拔青翠,随风微摆间烁烁其华,树叶间
哪里还有袁福的身影?
第十七章:树妖
江凡身心疲累行动便极其缓慢,江昊也不催促,任他慢慢前行,隔着一丈的位置吊在后面。
前面的身影裹在外袍里,愈发显得瘦弱单薄,江昊忽然喂了一声,江凡身形便小幅度颤抖了一下。
“江凡”
“嗯?”江凡停住脚步回头看他。
“以前的事你还记不记得”
江凡定定的看着他的目光里面仿佛有什么,江昊快要捕捉到的一瞬那,那又圆又黑的眼仁里又归平淡,只映着江昊自
己的影子。
良久,江凡轻不可闻的叹息,像在回答他的问题又似乎在喃喃自语“记得什么时候的事?”
“成仙之前的事。”
“你不记得了?”
江昊摇摇头“也不是完全i不记得。”“偶尔会有支离破碎的片断。”
江凡脸上难得的严肃,似暴雨后被激打的树叶摇摇曳曳,仿佛下一秒就要跌倒,江昊不由自由的伸手来掺,示意他坐
到一旁的树根上。江凡抖了抖衣袍向后退一步,借此闪过江昊的掺扶,腰杆挺得笔直“以前不从见你问过,怎么忽然
提起这件事?”
江昊皱眉,以前曾听说成仙需入洗仙池的事,自以为洗却前尘往事,记不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后来知道那是数度轮
回仍放不下心结,无法自行渡炼,阎王恩赐后才走的捷径,心里便微有小恙。
江昊自视甚高,自以为凭他的资质,不说出类拔萃也是高人一等的。而洗仙池,譬如地府冥主们就从来不去,周围的
散仙还有许多鬼仙们也不进洗仙池,甚至在攀谈时都记得自己是如何成仙受谁点化,师承何方。
江昊一开始并不以为意,及至有人问起他启蒙恩师是谁时,江昊才一怔“我本是一团鬼气,吸食日月精华修炼成真。
”此言一出,四周皆静。江昊后来才想起,既是鬼气,如何成鬼?隐约记得如意是他姐姐,江凡是他姐夫,自有灵识
起便如此。
隐约记得江凡升仙前就住在自家隔壁的堂云观。至于他自己是怎样死的,江昊一点都不清楚了。假职务之便欲偷偷在
宗籍司查找,屡屡未果,判官说“江通判来晚一步,虽然众人典籍可查,只是你的,已被秦广王调走。若想知道源缘
,可自行找王。”
江昊之前对那“一魂两命”的说辞颇不屑一顾,若不是出自菩萨口,定会以为谁在故弄玄虚信口雌黄。就算菩萨亲自
面授,也并不十分信服,现在倒是极想知道。可惜,江凡并不想说给他听。
江凡见江昊拧着眉头沉思,便四两拨千金的打发他“既然如此,那些事不要去想。”一瞬间凛然生威,身上散发出来
的气势震得江昊一顿。江凡脸上的表情越发淡然甚至有些生疏得味道,江昊几乎以为这样的江凡是自己不认识的
很快江凡就掉转头去,避开江昊咄咄逼人的目光“好饿。”
江昊恶声恶气“你吃了那么多东西还饿?”
江凡用手背蹭了蹭鼻子,忽然觉得前方散落的手帕似曾相识“咦,这不是我的吗?”原来揣在里怀的那叠糕点,江昊
扯掉他衣服时脱落到地上,幸亏包裹得结实并未散开。
江凡欢欢喜喜的奔跑过去,小心翼翼的解开包裹,细细点看,见糕点只略略松散轻轻松了口气“还好,可以吃。江昊
,过来。”
江昊嫌弃的看了看那一叠糕点,碎得七裂八瓣,实在没什么食欲,“你还敢吃?”
江凡笑得毫无心机“我吃过,没有毒,这师傅的手艺确实好,不信你尝尝。如意最喜欢桂花糕,我再给她带回去些。
”
江昊脸上颜色时红时白说不上是生气还是羞愧,“其实,我姐姐并不喜欢那个。”
“怎么会?你是不是记错了?如意最喜欢了。”
江昊张了张嘴,没法辩驳,到底如意是怎么不喜欢的,他记不得了,无论是小时候还是他进地府当差后,每次看如意
,如意都会拿出碟桂花糕招待他,可是却从没见如意自己吃过。
江昊脑中空空无一物,越是想得多,头便会隐隐作痛。拧着眉忧闷,某个面目模糊的女人在灵识中一闪而过,细细捕
捉,那影像便渐渐清晰,是一个身着粉色布衣的女子,住在他并不熟悉的砖瓦房里,膝上垫着块帕子,一边做女红一
边说“你吃,姐姐不喜欢。”那女人笑起得腼腆羞涩异常可爱。
“这是什么?”江凡在草地上挑挑捡捡,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江昊撕烂,实在是不能再穿了。那衣服不远处倒着枚白色
瓷瓶,拔下塞子,向里面望了望,又摇晃几下,显然有东西。倒出来一看,倒是认得的,是袁九给他的据说能“活死
人肉白骨”的灵丹,连忙揣到怀里,其实袁九的东西也有几样是好的。
一时收拾妥当,两人继续前行,刚才被江昊劈开的乌云,很快就被推云童子合上,又回复灰蒙蒙一片。
江昊望了望天际“恐怕要下雨。”江凡回头看背后,一些路上总觉得有东西如影随行。认真看过去,又不见踪迹。
江凡一个踉跄,扑倒在地,趴起来用袖子拍掉脚底板上的污泥,蜷着脚心咬牙站直。江凡的鞋子早就跑掉了,如今打
赤脚走山路,时不时的被石子硌一下被树枝扎一下,已经伤痕累累,再不小心刮碰一下,着实疼痛难忍。
江凡无精打采的两只胳膊肘支在膝盖上借力,忽然眼前丢出一双皂靴,连忙扭回头看,果然是江昊掷过来的。
“穿上。”江昊干脆利索的吩咐,然后超过江凡走在前面。
江昊悬浮在离地面寸余处,如履平地般大步流星的往前赶。江凡微张着嘴惊叹,既是感叹江昊在善待他,也是羡慕江
凡的本事。江凡是只会钻地的鬼仙,仙阶有序不能愈制,他这种级别,别说腾云驾雾驭风而行,就是像江昊那样行走
都不能够。
抹了抹脸,套上靴子,江凡在地上蹦了两下,深觉还是官货好,虽然尺码大了些,比起自己跑丢的那双要暖和许多。
山中林兽稀少,虫鸣鸟中也极其稀少,走了一段路,江凡越走越不对劲,总觉得有人冲他后颈吹气。连忙快走几步赶
上江昊,用眼神示意身后“江昊,你,感觉到什么没有?”江昊搭着眼皮看他“什么?”
江凡咽了咽口水,比比划划指向身后“就后面,后面。”
江昊挑眉“怎样?”
江凡掖在怀里的牛一茗此时哼哼唧唧呼痛,江凡用手在衣服外面轻压了压“没事,没事,不要叫。”
江昊皱眉“你以为是哄小猫小狗?他不是害怕,是不愿意离开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