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难办了，我不会游泳。”
“那……”郑氏犹疑，却还是耐不住赵允让自信的笑容把水寨的大致方位告诉了他。
“来人，拿纸笔。”
赵允让吩咐一声，写下拜帖，命人送去，署名赫然是：汴京周平。
拜帖送出后，立即有身披斗笠之人上门，相约见面时间地点。
赵允让只身前往，出门前郑氏准备了兵械，赵允让婉言谢绝了，对方不会同意他带的，而且，就算带了，他也不会使
。
岸边，有人等候，就是当日回帖带话之人。
赵允让拱手，表示见过，接着打量了一眼那个简陋的竹筏，心生怯意。
竹筏没有扎紧，赵允让有种它会随时散架的错觉，要不是听小瓶子说过，江湖人自诩盗亦有道，爱财更爱名声，施以
暗手的事从来不屑与做，他才不会放心踩上去。
“官爷还是小心些，别摔着才好！ ”渔人瞧出了他的谨慎，嘲笑道。
在靠船的过程中，大概因为撑杆用力过猛，渔人忽然栽了下去。
赵允让幸灾乐祸道：“你也要小心。”
“你……”渔人敢怒不敢言，他自小在江边长大，使竹篙就像用自己的手指一样灵便，怎会突然栽倒？而且，刚才他
明明感到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打在自己的左腿上——莫非就是掌风？
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赵允让算盘打得叮当响，算计着用钱财贿赂湖匪，驱使他们放出周平在此的风声。可他毕竟经
验不足，不知道江湖上比的就是拳头大，有钱的在他们眼里只是待宰的牛羊，空有钱财却没有实力是得不到他们的支
持的。
赵允让不知这一点，饶有兴致的东看看西瞅瞅。
水寨并非完全建在水上，两面是高山，形成一个山谷，谷底有一小片平地，周边都是水。两山夹峙，一径陡绝，崎岖
回环，成为“梯云路”。下坡的第一段，是“倒马坎”，因山路陡险，“马蹄高下处，一步一心惊”，跋涉艰难，故
有此名。
“周侍卫，请吧。”渔人步履如飞，抢先走在前面。
赵允让深吸一口气，不敢看下面的激流。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说，不抓到小瓶子，自己在船上吐得昏天黑地那几天就白熬了！
深深吸一口气，赵允让迈出脚步。
水陡势险，可谓是“涧水飞来琼屑溅，冈腰断处板桥通”。梯云路上小石遍铺，人行其上而常滚动，稍有不慎即会摔
倒。又时常有大风，吹得衣袂飞扬，更是加大了平衡的难度。
好在赵允让有个深谋远虑财大势大就此一家的伯父，暗中派遣了暗卫护航。
赵允让走了几步，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惊险，小跑着下了坡。
只可怜了暗卫，做了真正吃苦受累担惊受怕的无名英雄。
也正是这惊心动魄的表演，使得湖匪不敢小觑赵允让，促成了官匪携手并进共赴和谐富裕未来的明天。
赵允让许诺先付定金，等小瓶子落网之后再付另一半。
湖匪首领的表情并不是很痛快：“容在下多问一句，不知周侍卫为何要我们散播水寨与你大战的谣言？”
“不，是水寨被我大败。”赵允让重申道。
大当家的说话客气委婉，其实是在讨价还价，稍微挽回一点己方的颜面。被赵允让不客气地一口回绝之后，脸色更不
好看了。
在场脾气稍大些的湖匪，立刻暴跳如雷，破口大骂：“你这黄毛小儿……”
突然之间，那汉子卡住脖子拼命咳嗽起来。
“慢点说，好不容易长了那么大个子，别呛死了。”赵允让不咸不淡地说，但这在旁人看来，反而坐实了威胁的罪名
。
“只是谣言而已，实际上你们并不吃亏，”赵允让分析道，“在来这里的路上我看到田桑，想来劫掠并不能完全满足
你们的需要。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锋芒过盛容易招致官府的镇压。”
官府镇压这句话谁说出来都可以，就是披了公服的赵允让不行。
因为怎么听都像是威胁。
花了这么多力气，赵允让请君入瓮的计谋终于成功了。
驿丞顶着一只乌青的眼睛，欢天喜地地来请功：“按照您的吩咐，蒙汗药管饱，又调了两班侍卫才把他制住。”
赵允让翻身上马，立刻赶至驿站。
“周侍卫，已经用铁链锁好了，要不要废了他的手脚？”
“……不用了。”赵允让差人把横倒在一片狼藉之中的周平抬到厢房之中。
“我要审问他，事关机密，不得让任何人靠近。”
驿丞应是，热心地问：“要准备辣椒水吗？”
“辣椒水？”
“是啊，从眼睛鼻孔里灌进去，就像您对蛊害相爷的苗人做的那样！ ”
正在这时，郑氏闻讯而来，女子心善：“这么做恐怕有违天和……”
“非常之人非常之法，此人居然胆敢冒充周侍卫，非打不可！ ”驿丞义正言辞。
假装昏迷的周平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突然睁开眼睛：“别打，你不了解情况。”
“他若是了解情况，一定打你！ ”赵允让用力喷气。
第三章：洞庭
未到江南先一笑，岳阳楼上对君山。
周平姗姗来迟，不仅因为陆路比水路慢，还因为他要调查未来的狐狸皮衣材料来源——张环。
若说张环是长年宫中贡酒被盗的罪魁祸首，周平相信，但……勾结叛军犯上作乱？
——张狐狸可没那个闲情逸致。
爹有句话说对了，张环虽爱凑热闹，却在大是大非上有分寸。你瞧那狐狸，每次偷鸡都不会对母鸡下手，偷几只小的
解解馋也就是了。
游手好闲又有薪俸可拿，身居殿前亲军教习，张环不会做出自毁长城之事。
那么，就是有人故意设计陷害了。
因为按照目击者的说法，他亲眼看到张环出现在纵火地点。
这种栽赃嫁祸的办法早就过时了，周平不至于被迷糊。
可令周平不解的是张环现在究竟死哪里去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百来斤的肉总不会凭空消失。
要找张环的踪迹，只要找到城中最有名的酒库或酒楼就没问题了。
张环与酉戊是携伴而行，一个风流倜傥，一个高大威猛，再加上千杯不醉和沾酒即倒的对比，想教人忘记都难。
掌柜的确见过他们，那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了。一听见周平打听，他像是抓长了腿快要跑走的银子一样狠狠去扑周平
，周平敏捷向后一躲，饶是他武艺高强也仍然没救走自己的袖子。
“公子姓周？”
周平警惕，暗暗握上兵器：“不错。”
“您的两个朋友喝光了我们上半年的库存，他连兵器都压在我这了，说您一定会来赎。”
“……他一人喝的？”
掌柜连连叹气：“不，还有一大半是因为白衣公子不肯走，另一人砸的。”
“……”久久，周平才开口，艰难道，“多少钱？”
说话间，小二已经把张环的折扇取来，周平很想把那带走自己大部分银钱的玩意儿撕了，可在他捏了捏拳头之后，只
能把扇子收进袖中，上面有当今圣上的亲笔签名，谁敢撕？
本来以为无望的掌柜终于喜笑颜开，热情地招呼：“周公子要不要烫上一壶？”
周平扭头就走，再也不想在金陵（即南京）多呆一秒。
快马加鞭，沿着张环的踪迹追至杭州。
没有验证两点间直线最短的飞机，只有使用最原始的代步工具。
在马背上颠簸辛苦暂且不提，周平深深体会到每到一处都破财还免不了灾的艰辛。
张环以个人名义向暗卫借了不少钱，连腰牌外袍都抵了出去，周平一一将他的东西赎回。这些花费，不能向管家报账
，掏的全是自己的腰包。
什么？让张环还钱——请你洗洗睡吧，熬夜出现妄想了，很不好。
饶是散尽钱财，灾还是来了。
先是‘赵离京’。
接着是‘赵离京’。
然后还是‘赵离京’。
管家连发了三道加急密令，可见上火程度。
身边带了两匹马换着骑，周平只在用饭的时候下马休息一阵。
听到行商在传小阎王在杭州大破湖匪的消息，心里猜测是赵允让假冒自己的名号，引自己上门。
确定赵允让在杭州，周平连忙赶路。
暗卫联系的方式是树形结构，层层递进，由地理方位和重要等级决定信息的快慢。周平回复自己收到了急件必定竭尽
全力办好差使的表白还没到管家手中，就先接到从杭州城内发出的预警。
‘赵急，从速！’
古汉语里，‘急’有多重意思，主要有两种，一为‘焦急’，是暗卫想要表达的本意，他们三人轮班都看管不过来，
这个‘急’字多少有他们真情流露的成分；二为‘危急’，有边城告急之说。
鉴于险境生来就爱往赵允让脚下蹿遛的天性，周平下意识地以为是后者。
抵达杭州驿站，出示了腰牌之后，驿丞就出现了，服务很是周到，没过两分钟，一桌酒菜就上来了。
驿站人来人往，比自己早到的别桌都还在催促，唯独自己受到了额外的关爱。
而且，菜色过于齐全，再高明的伙夫也不可能在几分钟之内将宴席级别的饭菜收拾好。
就像是早就准备着等自己来一样。
“酒菜粗陋，侍卫大人将就着用罢。”驿丞笑脸相迎。
——恐怕是提前吃自己的寿宴。
周平在对方殷切的目光下捡起筷子，脑袋急转，思索应对之法。
信中说小王爷遇到了危险，难道是杭州也叛变了？据说守杭州的也是赵家什么什么王，皇室子弟想要趁火打劫捞一块
江山也不无可能。
为了引幕后指使出来，周平只好将菜吃了，又喝了一杯酒，晕眩感袭来，假装才发现掀桌引埋伏之人出来，在格斗中
用手臂往对方刀刃上蹭了一下，以求清醒，然后晕倒被擒。
——的确是杭州守卫，叛变可能十之八九……棒极了……
有人过来，用手握住自己的脸，周平能感到对方目光自己皮肤上扫描。
“这副埋汰相，还敢冒充小阎王！ ”是那驿丞的声音，周平脑袋一热，“快把他捆起来，我去禀告周侍卫！ ”
“……”周平隐隐觉得自己窥见了真相。
过了一会，周平又听到驿丞说话：“周侍卫，已经用铁链锁好了，要不要废了他的手脚？”
“不用了。我要审问他，事关机密，不得让任何人靠近。”
熟悉到摘掉耳朵都认得的声音，周平嘴里涌现出一股腥味。
——啊，愤怒的血液沸腾起来了。
听见有人要用辣椒水，周平立即睁开眼睛，瞪了赵允让一眼。
“周·侍卫，能否与您·单独谈谈？”
赵允让听他加重了几个音节，觉得自己的做法稍微过火了些，立刻将闲杂人等赶出房间，并向驿丞要了锁链的钥匙。
“小瓶子，我没想到他们会把你砍伤，还锁起来，你等等，我马上给你解开。”
赵允让露出亲和的笑容，嘴角两边各挂着一个浅浅的酒窝，周平没有拒绝，静静地让赵允让上药。
手臂上的刀痕很浅，赵允让还是心疼了一阵，从里衣夹层里找出一颗药丸，放到嘴里嚼碎了覆在周平的伤口上。
赵允让因为舌头上的苦味皱着眉，却没有开口抱怨，手头的动作也没有停，直到包扎结束松了口气之后，才像是刚刚
尝到药味，再度皱紧眉头，快走了几步，倒水漱口。
从马不停蹄赶路到被捕蒙冤，快要撑破的肺就像被针戳了一下的气球放了气一样，什么脾气都没有了，满心只有无奈
。
“爷，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周平问的问题很实际，赵允让为什么出宫又为什么假冒自己的名号显而易见，根本不需要多问。
听到他缓和的语气，赵允让表情一松：“当然是协助你办差。”
——果然。
周平并不意外，刨根问底的确是赵允让爱干的事。
明知徒劳，他还是像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那样不厌其烦地提醒道：“很危险。”
赵允让随口就答：“我知道。”
周平重申：“这次比以前都要危险，不是一两个盗贼，而是成百上千的叛逆军队。如今张叔父被人陷害，酉戊下落不
明，湘西局势之复杂，三言两语很难说清。”
“那我更要去了！ ”赵允让十分坚决，“我好歹是右千将军，了家有难，正应该是我辈大显身手之时。走！我们立
刻为我伯父解忧去！ ”
“……”周平本就没抱多大希望说服他，只是想拖延一会，“爷，我还没吃饭。”
“哦，好好，我马上让人去准备！ ”
赵允让说着就往外走，顺带关上了门。
“出来罢。”周平揉了揉太阳穴，刚才抬头就看到了暗卫的标记，很显眼地画在横梁上。
与迫不及待的暗卫做好交接，对方火速离开，连标记都忘了抹去，临走前还奉送给自己一个充满怜悯令人不舒服的眼
神。
跳上去将标记擦掉，赵允让就回来了。
“你先下去休息，犯人已经认罪，转告郑夫人他们不要担心。”
接着，门开了，亲手端着饭菜的赵允让走了进来。
“你还想继续演下去吗？”
“挺有趣的。”赵允让露出几分调皮的笑容，顺手给周平夹了菜。
周平伸手去接，赵允让转手把碗放回桌上。
“你的手怎么那么黑？”
说着他拿了手巾，沾了茶水给周平擦手。
周平颇有点受宠若惊的意味，下意识地抖了抖：“爷，你打算让我做什么？”
“去！ ”赵允让瞪眼睛，抓住周平后缩的手，粗鲁用力地抹了好几下。
“我对你一直很好。”
“……”周平沉默地说：恕难苟同。
赵允让被周平看得不好意思，咳了几声：“只不过我最近发现，没有你在做什么都不顺利，尤其是坐船。在京里游湖
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
那是因为你的座位——指代自己——很稳。
周平想做最后的尝试：“我们要去洞庭，也是走水路。”
“……”
赵允让还是一往直前，勇敢地上了船。
在岸上拼命挥手的郑夫人送了一斤的生姜，嘱咐赵允让一定要小心提防小人的暗算。
小人‘假’周平始终保持沉默，进了船舱，自觉地坐好并往身上盖了一层柔软的薄褥，拍拍大腿表示准备好了。
赵允让如同溺水之人拼死抓住浮木一样用手臂牢牢攀着周平的脖子，嘴里含着一片生姜，生姜效用快过或者哪里痒痒
的时候哼哼几声，全能全效的小瓶子就会替他动作。
恰逢梅雨季节，船大部分时候都摇晃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