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只要搬出秦歆樾的意思,他便难以拒绝。
他的笑容有些凝滞,言语上尚且还能应对自如,「可惜,可惜,主公不在这里,教主怕是要空忙活一趟了。」逐客之
意,已不在话下。
我装作没有察觉到的样子笑着说,「他不在,我就在此等他,他仍然不在,我就接他回这里来。」
「接他?!哈……」他似乎听到了什么无比滑稽的事情而放声大笑,连肩膀都在耸动着,许久他才稍稍平定下来,眼
角吊起,微讪道,「笑话,敢问教主打算如何接他?」
「只要饶护法肯助我……」
闻言,他隐隐有些动怒。我一个外人着实无权对他们指点什么,然而我别无他法。
还没等到他回答,屋子里已然叫嚣起来,一个尖厉的声音骤然响起。
「饶乱纭,毋须跟他废话,让我杀了他!」
这声音是……林琤。
这一击来的突然,他身形极快,挟一柄长剑刺如白练,我急忙侧首才勉强避开,可这架势仍然于我不利,其包含愤恨
的下一击怕是再难以躲过。
与此同时,那利刃被接踵而来的竹钉扑扑嵌进了我耳后的木门上, 一个身着漆色宽袍的人亦走了出来,是夏微白及
时制止了林琤。
秦歆樾离开苗疆之前必然做了安排,如今落入汉人之手算是寒食宫的头等大事,这些人会出现在这里均不足为奇。
林琤的脸色本就极其白净,此时竟被迫得有些发青,他冲着夏微白横道,「做什么拦着我!」
夏微白依旧是那副冷淡模样无视了对方的所有质难,转而面无表情地对饶乱纭说,「赶他走了罢,切不可节外生枝。
」
饶乱纭颔首应允,「也好。」
眼见着门即要在我面前堪堪阖上,我赶紧伸手挡住了门板,「等等!」
饶乱纭放开了门,明显不耐地道,「还有什么好说的。」
胸前里一阵急促的喘息,待平复下来,我慢慢抬起了头,「我对不起他,令他招了暗算却无能为力。你们既恨我,没
有他的命令却不能动我,我倒是替你们可怜了。」
听了我这句略带挑衅意味的话,林琤再次激动起来,并一把抽出了门上的剑,「你!你不要得意,看我这就杀了你!
」
饶乱纭挡住了他,不动声色地回答,「难为教主有悲悯天人之心,恕饶某不能领情。」
我微微一笑,「不忙,如今我虔心寻死,也正好遂了你们的愿。」
他挑起了眉梢,看上去并不当真,「那真是感激不尽。」
我兀自续道,「在死之前,我恳请你们利用我。」
「利用……?此话怎讲。」
「城里已经贴满了告示,后天就要将他处以极刑。他们这样大张旗鼓地明文通告了行刑地点,不用我说你们也大约能
猜到,定是想将所有的不安定因素一网打尽。你们从苗疆远道而来,路上奔波劳顿已折损了不少士气,况且你们的兵
力又岂可与身在本土的汉人相匹敌?若有闪失,非但救不出他来,还极有可能把你们自己也给搭了进去。」
我这么说的时候,他也表现出略加思索的样子,「所以呢,以你一人之力又当如何?你以为自己还是过去那个叱咤风
云的寐莲教教主么。」
我一愣,声音跟着低转了下去,「他……出不来的。」
是呢,若能办到,我真恨不能让自己能够就此灰飞烟灭,换了那个人出来,只要能救他,其他怎样都好。
饶乱纭大笑,「这种事,不用特地说给饶某听。」
确也如此。我昂起了颈子,「不过,我亦为朝廷要犯,从来都是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这一点,能够利用。」
他颦眉,缓缓托起了下颚,「教主的意思……莫非是想以自己为饵?」
身后,林琤不断嚷嚷着,「饶乱纭,别信他!他哪会有这么好心!」
我仿若未闻,只定定地望着饶乱纭。成也好,败也罢,全在他一念之间。
林琤依然恨道,「不要你管!不要你管!」
饶乱纭忽然抬首,眼睛亮了一亮。他转身对夏微白说,「微白,或许可以一试。」
我看到夏微白默然点头,一直悬在心头的东西终于重重地放下了。
饶乱纭虽将我让进了屋子里,却装作没有注意到的样子故意没有安排住处给我,我自是不能在意的。到了夜深,浮躁
的心情反而慢慢平复下来,我临窗而坐。
隐约之间听到了门后的响动,我吁了口气,「出来吧。」
感觉到那人屏息了片刻,终究还是别别扭扭地走了出来。
目光一直循着他动作,望着他气恼地大力坐下。
我轻道,「林琤。」
他面色一垮,像一只暴怒的小狮子那般咤道,「听着!我不会信你的,迟早都会拆穿你的阴谋!」
我不由得在心里苦笑,这种时候,哪还能衍生出来什么阴谋。
然后我侧首,凝视着他的眼睛正色道,「那便瞧着吧,我若不能逃过此劫,但求死在你手上。」
第一百章:天钥
此时正值夏日,我将自己匿于京城南郊的一棵高壮槐树之上。头顶烈阳高照,四处都燥热难当,我的额头已然渗出一
排细密的汗珠,然而我无暇顾及。只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法场上的动静,生怕稍有差池便错过了什么。
接近午时,法场上的气氛才明显活分起来。接着,一个身材高挑披头散发的男子被两名刽子手架了上来。
攥紧了手心,指甲生生扣入肉里。
这种时候却万万不能失却判断,我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确认,被押上来的那个,究竟是与不是秦歆樾本人。
不多时,便见刑部尚书卢悟海出现在了那里,看样子是这回的行刑官。
我在心中迅速思忖起来,卢悟海这家伙与我私愿甚多,对他也有些许了解。此子有肚无量,应该还算好对付。
忽然,一名官差模样的人驾着快马贸然闯进法场之中,手里还举着明黄色的文书高呼,「报——!」
卢悟海不耐道,「有何事,快讲!」
那官差扑在座前再三叩首,并恭敬地呈上了文书,「大人,今晨有苗疆使者抵达京城,皇上特下旨延迟行刑。」
卢悟海摸了摸下巴上原本就稀薄的胡须道,「原来如此,竟来得这样快。那么皇上精心布置这样的陷阱就没有多大意
义了……」
堂下那人再拜,「皇上有旨,暂将人犯收监听候发落。」
闻言,卢悟海发愣道,「这种事情,不是应该传达与杜大人吗。」
此话正好印证了我心中所想,本想再凝神听下去,哪知那官差突然身子一歪,即倒在了地上。
猝然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机械扭转身子朝着法场之外望去,来人正是杜若。须无欢也跟在其身后,看样子发出暗
镖的正是此人了。
杜若全然不把位高他一阶的卢悟海放在眼里,反而道,「卢大人,是你疏忽了。」
卢悟海见状仍有一丝些茫然,却唯唯诺诺道,「是,是,多亏杜大人来得及时,才挽救了老夫的过失。」
不错,圣旨是假的,官差还是假的,这些竟被他一眼识破。
杜若抚掌大笑,「果然不出我所料,这种显而易见的圈套瞒不过那家伙。他不会这么蠢,平白地自投罗网。」
我浑身一震,刚想撤退,但闻杜若道,「无欢。」
「是!」
「感觉得到他的气息么。」
我禁不住屏息,待须无欢仔细确认一转过后,方闻他说道,「大约就在附近。」
「哦?原来他还是来了。」杜若慢慢地眯起了眼睛,「既然如此,那么恐怕只有抬出真正的人犯,才能将他请了出来
。」
此时我终于能够确定,他所指的人是我,他的目标真的是我!
我只能眼睁睁地望着秦歆樾被一群不相干的人拖曳上来。他依然昏迷着,绞架上的绳索套上了他白皙的颈子。
杜若扬声高呼道,「林琤,你若再不出来,后果你知道的。」
毋用他这般出言威胁我便早已按捺不住地想要出去,可是碍于须无欢在场,我努力扼住喉咙,说服着自己断不能冲动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的过去了,眼看着他的神情逐渐转为阴狠,我的心已提升至嗓子眼。
直到等来了一名侍卫惶惶张张地跪倒在杜若身前,「大人,不好了,法场外围失火了。」
「什……」
话音未落,又有侍卫来禀报道,「大……大人,城南出事了!」
隔不了多久,再得一名侍卫……
我不禁闭上了眼睛,苦涩地一叹,饶乱纭他们还好赶上了……
杜若的颜色变得十分难看,却又不得不各自分派了人手前去处理。他站在原地,骨节扣得嘎嘎作响。
须无欢退居一步,出声低唤,「大人。」
杜若有一瞬间的默然,「……无欢,你一个人可以么。」
须无欢躬身鞠拳道,「在所不辞。」看样子是打算为了他,只身应付所有的人。
杜若的脸孔终于有了笑容,「如此,甚好。」
时机成熟,对于须无欢我已顾及不了那么许多,遂纵身跃了出去。
见到我,杜若微微昂首,「你总算出现了,没让我等得太久。」
我掏了掏耳朵,「时不待我,杜大人这副落魄模样林某要是错过,此生就太遗憾了。」
他面色一沉,桀桀怪笑道,「林琤,你的死忌也只有今天而已,杜某亦不会错过。」
唇枪舌战之间我止不住地感叹,一转眼我俩竟已落至此境地。只要与秦歆樾的事情牵扯上关系,我对你也是一样,仿
佛往日里的情谊都是虚幻的那般。
当然,我一人难敌须无欢,那么三个人又如何?
我垂眸,忽然大喝,「饶乱纭!」
两个人应声而至,堪堪落在我的身后。
饶乱纭笑盈盈道,「饶某来迟一步,让教主久候了。」
夏微白依然不发一语,只用鼻孔轻哼了一声。
我转身望着他俩,「接下来……交给你们。」
「好说。」
眨眼的功夫他俩已翻身跃至绞架跟前,饶乱纭手脚麻利地斩断了绳索,夏微白为其掩护阻挡士卒的零碎攻击,配合十
足默契。
须无欢自是不会巴巴看着,他身形疾晃,已然封锁住了夏饶二人的退路!
我稳稳落在他近前,冲着他谄媚一笑,「见笑见笑,你的对手是我。」
饶乱纭从我身后经过时,好像是说了一声,「这次多亏了你,后会无期。」
我苦笑,他真当再也见我不着么。
掩护着他们再也寻不到踪影,我开始屡打屡退。过去迫于须无欢的气势未尝与其有过多接触,真正交手这恰是第一次
,他的功夫着实在我之上,与孟宥庭大约还在伯仲之间。
但是他的内力扎实,一招一式都有若板上钉钉。而我奇招百出,总是不吝瞅些个时机耍点小无赖,这才勉强应付下来
,然而我心知这绝非长久之计。
一计上心来,我手腕陡翻,某样物事即从袖里落入掌心之中并同时向他掷出,漫天的白色粉末即飘洒下来。
我故作惊悚呼叫道,「当心!这可是苗疆秘制的化骨软筋散来的。」
他行为一滞,不由得挥袖驱逐着那些灰尘一般的粉末。
正是瞄准了这个空当,我施展轻功没命地逃匿,不出一会儿即出了南郊。这时,却不能顺着饶乱纭他们所走的路而行
。我心知那边也将会是唯一的出路,可我必须为他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我咬了咬牙,纵身朝着相反的方向驰去。
前方就是一座山崖,而那人的气息还一直跟着我由远及近,我干脆停住了步子候着那些人。这是最后一搏,是死路,
也是唯一的生机。
须无欢率领着侍卫围逼上来,一步步把我迫至崖前,在我的身后,就是万丈深渊。
我拔出了腰间的匕首,摆开了拼命的架势。
须无欢不着痕迹地敛起了眉头,那样子是在告诫我,不要负隅顽抗。我却陡然清明了起来,不觉以目光回应着,不过
是死而已,死又有何惧?
只是应付那些侍卫,将迫近我跟前的人一一掀翻在崖下,便让我有些精力不济。可这回须无欢并没有亲自出手,倒叫
我不觉心生出一丝丝生还的希望。
恍然间听到了杜若的声音,有如当头一棒将我喝醒。
「无欢,你还愣着做什么!」
下一刻,一支箭穿过了我的胸口,剧痛侵袭过我的四肢百骸。我有些愕然地抬头,只看到杜若手里的长弓。
视线逐渐变得模糊,那抹白色的身影愈发的飘然出尘。
身子受到了冲力向崖下仰倒那一刹那,我含恨饮下了最后一口鲜血。
「是你亲手杀死了林琤……」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