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珑饕餮宴(第一卷)——筝涩
筝涩  发于:2012年09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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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主屋时我还是不自主驻步。屋内灯火通明,两道修长人影映在纸纱窗上。其中一人孤冷如竹,另一人旖旎如画。

隐隐听得两人如是交谈。

「珐琅,你还有什么可犹豫。」是阮缃融的声音。

「他,不是他。」

「你明知道这没什么关系,而今好容易他心系于你,有何不好?」

我捂住嘴,拼命抑制自己的惊呼声。

竟然是在说我的事,尽已让他知晓……

而此时,上官珐琅的声音赫然入耳。

「他,哪儿还有半点当年之姿。」

「既然如此,你何不舍弃他?」

「只盼哪天,他就回来了。」

「倘若不回来,你待如何?他可是马上就要入宫了。」

「留下那样的他,我终究还是做不到。」

阮缃融愤愤丢下一句,「懒得管你。」

开门出户。

我一时来不及反应,唯有顿在那里。

阮缃融惊诧地凝视我半晌,我摇了摇头,示意他进一步说话。

难得他支支吾吾地,「你,你都听到了。」

我笑得好不畅快,「原来你也算是个好人,过去我却错看了你。」

他噎了一下,只从鼻内发出一记冷哼。

望了望为夜幕匀染的天际,我闷声道,「过去的我……是什么样子的呢。」

「风华绝代。」他倒是不加思索。

我抬手抚过自己凸凹不平的面颊,不由轻笑出声。

这样的我,这样的我,原来曾经也可以有那么一面。

一时之间,我要进宫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平日里上官府前本就门庭若市,如今更是被踏破了门槛。

有曾经当面指着我骂我丑八怪的人家,低声下气,求我入宫之后记得多加提点。

我说,过去发生的我都不记得了,咱该干啥还干啥去。

有曾经拒绝了张馥郁为我提亲的人家,毕恭毕敬,只望还能招了我去当他姑爷。

我说,我这样的人还是要不得的,别糟蹋了你家姑娘。

我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明明还是那么张丑脸。

看来我没变,是他们变了。

变的不仅仅是他们,还有上官珐琅。

他本就难测心性,如今表现得愈发阴晴不定。

张馥郁剥了一颗龙眼放进我嘴里,我眯了眼含下,着实甘冽无比。

见状,纪纹珠不冷不热地说道,「唷。还没进宫不是,架子倒先摆出来了。」

我略一乍舌,戏言道,「不如纹珠姐转跟了我,肯定赛过给上官珐琅做小来得光鲜。」

纪纹珠红了一张俏脸,怒道,「我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不是!」

「哎,馥郁姐,她说我想吃你,这可是天大的冤枉。」

纪纹珠的脸色由红转白,纵是刘姬佩也不由得掩口而笑。

张馥郁以手指点着我的眉心,嗔怪道,「就你淘。」

我作势在她怀里打跌不愿起来,惹得她愈发笑语不断。

上官珐琅就在不远处站定,面上满是阴云。

该睡了。

周遭一片惊呼声,我打了个哈欠顺势倒在竹床上。

于是有人的叹息声几不可闻。一双暖和的手拦住我的腰身,将我裹在衣服里,抱进里屋。

月底,上官珐琅正式迎我“过门”。

于是,斗四美的日子逼近了。

照例是我与阮缃融同乘一辆马车,上官珐琅策马从旁。张馥郁她们仨因“男女有别”而分乘另一辆马车。

阮缃融仍是一副不得消停的老样子,跟我抱怨着,「小东西,这次出门可千万别说你认识我。」

我翻了个白眼。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之前何必为虎作伥。

阮缃融抓乱一头如瀑般墨发,神经质地低声念道,「天呐,天呐,我这翩翩佳公子的形象非得毁你手上不可。遇见杜

小姐我该怎么办,对了曹二小姐也要来,听说也是一个出了名的美人……怎么办,怎么办。」

我受不了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作出一副非常谦逊的样子,「还是你见多识广,不如就给我讲讲那江湖四美……?」

一听到江湖四美的名头,阮缃融立即神色一振。

他整了整领口,「你且听我道来……」

原来,所谓江湖四美,是来自江湖正派四大家之女,其各自声名亦是不凡。其中包括了逆龙堡堡主印一笑之爱女印思

思,琅琊门门主卓人芳之妹卓霓裳,浮云楼二当家高弱浮,藏珠阁阁主薛凝枝。

说起这些的阮缃融意兴遄飞,翩翩之态确不辱佳公子之名。不过依他之见,四美并非就是最好的,小派别之中亦有许

多貌美如花的女子。就如方才他口中所提及的杜梨杜小姐出身书香门第,曹邀蕊曹二小姐出身商家。

不过话说到这里,我已有些了然为何上官珐琅会执意要我过门,京城“三绝”均出自官宦之家,唯有玑缘山庄的声名

足以与四大家媲美。

第六章:初尘

去往九华山的途中路径玑缘山庄遗迹。

我本来是不知的,是上官珐琅对我特意提起,还问我是否想去看看。

此时,阮缃融的表情极为怪异。

我拍了拍阮缃融的肩头,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

兴许是力道大了点,阮缃融有些身形不稳,抬首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抖了抖衣服衣服跳下马车,遮挡着刺目的昀色掬起一束视线,即可见一片灰白的废墟。

「喂,上官,就是这里吗。」

旁边的人未有回答,其实我也没有特别期待他为我解说什么。

高耸的墙被焚为石,透出苍青色。

这是切切实实的废墟,哪里还寻得到过去繁华的痕迹。几株参天大树也端的枯木嶙峋,于冷风中巍峨。粗实的立柱横

于中央,阻碍人再深入。

「可有想起来些什么。」

我正恍然,一时间竟没有听到上官珐琅的声音。

「没有什么特别的,我们还是走吧。」阮缃融一直以长袖掩住口鼻,好似里面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径自翻过立柱,不顾他人的阻止。

来到状似后院的地方,院子正中竖立着一枚无字碑。纯白得透澈,涣涣散发着某种勾人摄魄的东西。院内还飘散着漫

地纸花,经雨打风吹去,破败得凉薄。

胸腔一滞,有什么在其中翻腾捣鼓。我强笑着问着身后跟来的人,「上官,这会是谁的墓碑呢,还有谁会为了我家在

此立碑呢,是你吗。」

「不是。」

……真直白。

阮缃融没有跟进来,不然兴许会取笑我。

我自嘲地扯了扯嘴唇,大约笑得很难看。

忽然,墓碑之后窜出一团白色的东西,倏地向我扑来。

「当心!」

上官珐琅伸臂将我推后护在我身前,可那团东西更是行为敏捷,竟越过他的肩头还是直直撞入我的怀中。

「这是?!」。

上官珐琅习惯性的蹙了蹙眉。

固然没人理我,我继续。「是鹿吗……这里怎么会有鹿,而且还是白色的!」

小家伙在我的怀里蹭了蹭,调整出一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其实它的大小更像一只老鼠,肥嘟嘟的,周身洁白无半点

杂质,一双圆不溜湫的雪亮眼睛闪烁着极为无辜的光。

好可爱!

我提起它的前爪,喜滋滋地举过头顶,「小家伙,跟了我好吗。不然你叫初尘怎样,你可喜欢?」

「丢了它。」上官珐琅冷不丁地甩出这么一句。

「为什么?我不要!!!」

他显得有些不耐,「这东西有蹊跷,眉心那痣透着邪气。」

我仔细一看,果不其然,这家伙的脑门上长着一颗红珠般的痣。如今仔细端详,着实有些显眼,亏得方才我竟没有注

意到。

当下把他塞进内襟护住,瞪大一双眼嚷道,「迂腐!我就要它了,你当怎么着!」

「你!」

他干脆懒得与我多言,直接伸手去抓小家伙探出的脑袋。

「啊!!!」惊呼是我发出的,目瞪口呆地望着上官珐琅渗血的指尖。

小家伙不由分说就张大嘴巴咬他一口,着实立竿见影。

上官珐琅依旧紧锁着眉,凝视着伤口。

「你……你受伤了!对不起!」我心慌意乱,连忙掏出手帕要为他敷上。

他推开我,径直向外走去。

我站在原地,紧咬了下唇,眼角不受控制的发胀。

不是故意的……

小家伙钻出衣服,在我的两手间打转。我抬起手心,脸颊贴近它软乎乎的身子。

「我们不是故意的,对吧,初尘。」

「于是你就收获了这么只猫?」阮缃融懒懒地靠着,言语里满是戏谑。

「初尘不是猫!它是鹿,一只小白鹿!」

「哦,随便吧。」阮缃融无意与我继续争执,他一个眼色示意道,「先不说这,那家伙是怎么了。」

窗外骑着白马那人似乎比以往更沉默。

我撇了撇嘴,鼻头有些发酸。

「又吵架了?!」

我下意识点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

吵架,这算么。好像自始自终都是我在一头热。

阮缃融以袖抚面,无言状难以言表。「有时候真的懒得管你们,没一个让人省心!」

「……是我错了。」我的声音似在嘤咛。

「哦?」他扬了扬细眉。

「我执意要收养它。」不过我不后悔。

他叹气,「我总算能够明白,为什么世人常说,与人作对引起对方的注意力是喜欢一个人的表现了。」

我面上一醺,为那夜没有坚持抵制此子套话而恨得咬牙切齿。他不仅马上告诉当事人,还时常记得旧事重提。

他又说,「不过话说回来,如若世人都学你这般别扭,怕是无人再敢浅尝情爱之事了。」

闻言我颇有不服,不禁鼓起腮帮道,「难道你阮缃融喜欢人的方式与世人有异?」

此子一愣,只是转瞬,继而欠扁地挥了挥帕子,「呔,从来都是世人爱我,却从来不知爱人滋味为何。」

「……」

我果然与他八字相克。

虽然有些想求证那番他与当今圣上的说辞,可见他副模样却有些问不出口。

静默了片刻,他望向我,头一次认真地唤我的名字,「林琤。」

有些不习惯他如此正经八百的样子,我亦是一凛。

「你有设想过寻回记忆么。」

这话着实把我问住了。

我想了想,只记得上官珐琅比较喜欢从前的我。

「你竟没有思考过?」他被打败似的揉压着太阳穴。

我连忙急道,「我是得找回记忆,更要为家门报仇!」

「报仇?以你这身子骨,还寻思这茬呢。」

「我这身子骨怎么了?!不像某人,我可是会武艺的!虽然比起上官……是差了点儿。」

「好好好,我手无缚鸡之力行了吧。」几天长途跋涉,阮缃融看上去是真累了。他委顿地滑下身子。阖上美目,翦睫

细密。

「就睡了?」落下我一人醒着,着实有点寂寞。

无人应答。

我将初尘放在被褥上,起身替阮缃融整好周身铺盖。

那厮又突然开口,惊得我一跳。

「没有记忆的时候还是莫要妄言复仇的好,当心铸成大错……」

第七章:杜若

孟宥庭,浮云楼现任大当家,师承高五行,三年前于武林大会上脱颖而出继任盟主之位。

相传这高五行本是先帝座下兵马大元帅,在朝中威望甚高。其武艺超群,凭着一套自创的浮云三十二式名满江湖。久

而久之引起圣上猜忌而自主辞官回归故里,在九华山下经营了如今的浮云楼。这本是招待旅人的当口,不想竟成为广

纳天下贤才之所。后来高五行把女儿高弱浮嫁予爱徒孟宥庭,从此两人共同执掌浮云楼。

如今浮云楼即在眼前,我将初尘在内襟藏好,而上官珐琅仍不忘进入车来替我罩上斗篷。

此浮云楼果真高耸入云,气派恢弘名不虚传。

「小家伙怕是未见过此等大场面吧。」阮缃融讪笑道。

我暗地朝他扮出个鬼脸。

沿途栅栏束以丝绸彩缎,栏下花团紧簇,看上去是为这次特地装点的,着实十分好看。楼外已有一人携家眷迎候,此

人身长八尺,面冠如玉,气度不凡,其身侧众家眷则姹紫嫣红,身姿婀娜。想必定是那孟宥庭无疑。

与上官珐琅约定如此荒谬的赌局,置我于此境地,我对此人的印象也就不会太好。透过黑纱,我远远地斜睨上官珐琅

一眼,京城“三绝”伴其左右,场面其乐融融。

孟宥庭上前一步,笑脸相迎,我却觉得那表情虚得很。「上官兄,你终究是来了。」

「此等场合,岂有不来之理。」

「哈哈,痛快。上官兄路途劳顿还请稍事休息,明日再正式比过。」

「也好。」

阮缃融岔道,「好你个孟宥庭,好事尽便宜了上官。」

孟宥庭笑道,「阮兄若能早日安定下来,孟某自是也要比上一比。」

纨绔子弟,纨绔子弟!

我腹诽着。

孟宥庭身后一名身披彩纱的娇艳女子向前稍进一步,凑近阮缃融身侧,软声细语道,「阮公子,数月不见,可有思念

妾身?」

这是啥米状况?!

阮缃融亦是神色微变,「卓……孟夫人,区区有礼了。」

「唉,怎变得如此分生。」女子面露抱怨之色。

还是孟缃庭出面打圆场,却是面含戏谑,「霓裳,切莫惊着阮兄。」

「是。」女子依言退却一步。

我以手肘碰了碰阮缃融,小声道,「原来你与盟主夫人也有一腿啊。」

阮缃融显得懊恼,「一度良宵,哪晓得她惦记着也不避讳。」

我心内暗爽,却佯作抚慰。

这时,令我始料未及的,孟宥庭那厮出现在我近前,躬身拘礼道,「莫非,这就是传闻之中的林琤公子?」

传闻?什么传闻!我哽噎了一下,口舌变得极为不利索,「正正正……是。」

「久闻林琤公子棋艺了得,如有幸还请指教几局。」

原来是对弈之事,闻言我长吁一口气而有些镇定下来,只是奇道,「你也会下棋么。」

忽闻有人低呼,貌似此举对武林盟主多有不敬。

他似乎并不以为意,「孟某略通一二。」

「那好,我一定不吝赐教,太笨了我可不干。」

旁边已有人绝倒。

孟宥庭朗声大笑,「哈哈,有意思,一言为定。」

「定就定!」

就此,我对孟宥庭的印象分高上了那么些许,至少他对我的态度不像上官珐琅那样。

既然是好戏,定然少不了高品质的观看者。

应验了阮缃融所言,杜家这样的书香世家,曹家这样的商界大贾都已在这浮云楼内入住。阮缃融乐呵呵地挨家拜访,

我也少不了披着斗篷跟去,只怕不能搅他好事。这其中却有一家门牌为秦字的宾客避不接见,我虽忿然,他倒是打着

哈哈不甚在意,只道江湖上怪人多,实在不足为奇。

曹二小姐曹邀蕊一身戎装,生得一副巾帼模样。只是,五年前,曹家大小姐曹怜惜嫁与逆龙堡少堡主印三思,两家结

亲。今次曹家自是要支持印三思的妹妹印思思的,因而曹二小姐对于我“上官派”无甚好感,所以相当彪悍地将我与

阮缃融赶出闺房。这令阮缃融多少有些受到打击。好在杜家小姐的周到款待令阮缃融立即恢复过来。

杜梨不愧出身书香门第,体态雅甚。据称,她是与其兄同来。

而阮缃融的泡妞功夫也着实超群,两人已粘嗒嗒地当窗赏月,吟诗作对,视我若无物。幽怨地瞄了眼阮缃融不安分环

过对方腰身的爪子,我顿时自觉无趣,打定主意向门口位移。

推开门,逃也似的奔出,不想与一人撞个正着。

「唉呀,没长眼么你!」我按着碰疼的眼睛出口骂道。

「抱歉。」

听着,我即愣住了。

别误会,不是我识得这人。只是,这声音,过于好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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