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基地——Yukikaze
Yukikaze  发于:2013年10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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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桑还是孩子,虽然知道他是谁,却也还是禁不住食物的诱惑凑过去。他很友善地把勺子递给他尝了尝,哈桑狐疑地尝了一口,立刻就变得认食不认人了。

站在帐篷口,我觉得不可思议。来之前我想到过可能会跟他们这群人打交道,没想到来的那么快。以为看见他们的容貌就会被灭口,却被邀请一起吃东西。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不可思议的事吗?

分了一碗给我,三个人各坐一边吃起来。我没有要太多,怕吃多了一会儿睡不着了。卡罗也没有吃很多,哈桑还在狼吞虎咽的时候,他已经点了一根烟。

吸烟是被允许的吗?我记得吸烟和饮酒都是穆斯林禁止的。

“来一根吗?”见我盯着他,他问道。

我没有拒绝。居然是Marboro,以为能抽到正宗的阿拉伯烟草呢。抽着一根烟,我脑子里很乱,心情一下子十分糟糕。也许刚刚在帐篷里闷的难受,也许是不太习惯抽这个。的确很久没有把这种细长的东西往嘴里搁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抽的什么东西都忘了。好像是陈子非的烟,什么烟也不记得了,全都不记得了。唯一记得的是他说过一句话,他不让我沾这个,他说这个不好。

回过神来的时候,卡罗站在我身前看着我。手上的烟已经燃尽了,我别过头去,看到空荡荡的碗,心里也空落落的。

“你哭了。”篝火堆里传来“噼啵”的声音,他又加了些树枝,“想家了吧?”

我没有回答他,哈桑凑过来,那样子是想要回去。

“你会给美军通风报信吗?”即将要走出这片空地,即将进入树林的时候,他突然说。

背对着我,我摇头他也看不到,只好说一句:“不会。”

“你叫什么?”

“无国界医生,黎晓。”

“卡罗。”

4、三

原来那几天城里的袭击事件都是拜卡罗和他的伙伴们所赐。袭击发生后,只有卡罗一人从现场逃出来。说好在城外回合,但等了一天一夜,只有卡罗一人回来了,另外两人生死未卜。

中和了美军那边传来的消息和卡罗那天晚上的情况,以上是我的推测,相信是八九不离十了。这件事与我没有太大关系,我只是惊异于那天自己抽完烟后的失态,实在有点尴尬。一支烟就能让我混乱成这样,看来过去的事情还是不要想的好。

这段风波过去之后,我又回归了规律而充实的生活。希望再过一段时间,我能处变不惊。那个时候再拿起手术刀,就真可以心无杂念了。

这天我像往常一样的坐诊,看看表,再来一个病人,就可以去幼儿园接哈桑了。

“下一个!”

进来的是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穿着传统的阿拉伯长袍。现在这样打扮的人不多了,看来是个虔诚的穆斯林,一会说话要多注意。拿过一张病例纸,我问:“证件号?”

“没有。”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觉得那气息很熟悉。碰到没有证件的病人,一般先要叫美军核查身份再检查身体,然而我却迟迟没有拿起桌上的电话。

“我是来换药的,”他说着脱掉袍子,“我记得你这样说过……”

卡罗!他又变了样子,我完全没有看出来!

检查了一下走廊没有人,我赶紧把门关上并锁好。

“你怎么敢来这里?被人查到怎么办?”我紧张地看了眼窗户,“你来干什么啊?”

“不是你要我换药的吗……”他嘟哝着,“这几天有点疼,你再帮我看看。”

我立刻恢复了一个医生的身份,戴上口罩和胶皮手套,我慢慢揭开纱布。

恢复得还算好,只是有点慢,我提醒他:“给你缝两针,好得快些。”

“这么麻烦?”他咧嘴叫苦。

“别动!”我皱着眉头,穿上针。

这次用了麻醉,比较得心应手。他依旧不吭声,诊室里静的只听见外面营地的人声和屋里的呼吸声。

“那小孩儿是你什么人啊?”他突然问。

正下第三针,我反应了一下:“你说哈桑?”

“就是那天是摔的那个。”

“组织上派我照顾的,当地孤儿。”

“哦,”他不再看我,回身趴好,“我以为你儿子呢!以为你在这儿跟谁生的呢!”

开什么玩笑!我用针扎了一下没有用麻醉的地方,他“嘶”了一声。

“你干嘛啊!”

“你还知道疼啊?”

“我也是人啊……”

不理他,我继续缝合。收针,打结,一气呵成。

“起来吧,穿上衣服。”他磨蹭着,看了我一眼。

“我没有证件,你也帮我治?”

真不识趣!我把用废的针线扔进垃圾桶:“快走吧,一会儿被发现了,咱连都不好过。”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他掏了掏兜儿,“今天没带谢礼,下次再给你。”

还有下次吗?我没有回应他。

“你什么时候去树林那边散步,我再给你。”

猛地回头看他,他怎么知道我常去那边散步?

“今天晚上去吗?”

“你……”正欲问他,只听美军的嘈杂的无线电声音逐渐靠近,我一激灵,不知所措起来。他已经从容淡定地准备跳窗了。

“太危险了……”

“今天晚上,我等着你。”

巡查人员进来问话的时候,我还愣愣地看着窗子。

这人是恐怖分子吗?有这样的恐怖分子吗?

就算他约我,我也会照常散步的,只是多了一件心事。

到底要不要去?正想着,已经走到了那条树林小径的入口。静下心来听,有说话声,是两个人在争吵的样子。我正欲一探究竟,哈桑已经冲了进去!

“哈桑!”我赶紧跟着他。

逐渐清晰的库尔德语,能听出一人是卡罗。哈桑的速度远比我想象得要快,最重要的是,我不知他是从哪里搞到的小刀,他正颤抖地举着,对着一个其中一个人!

“哈桑,别动!”我冲过去护着他,听到子弹上膛的声音,闭紧眼睛抱着他!

“是黎晓!贾巴尔,别开枪,我认识他!他是好人!”

听到卡罗的声音我竟安心起来,然而那个人却说:“好人?!卡罗你别天真了!”他冲我说,“你骗得了卡罗骗不了我!”

“他是医生,他能救亚辛!”

贾巴尔愣了一下,看向卡罗:“真的?”

“真的!我的伤就是他治好的。”卡罗真诚地解释道。

我以为他会把枪放下,但他只不过是换了一种命令的口吻对我说:“帐篷里有个伤员,还有医药箱,快去救她!”

尽管枪口依然对着我,但我好像获得大赦般松了口气,手心的冷汗还是能感到刚刚地紧张跟恐惧,哈桑还在我怀里发抖。说到底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很难做到小时候战斗英雄那般大无畏。

帐篷里的情况更加棘手,这名女性伤员腿部和肩部都是一大片的血。这样是伤势这几天见得多了,应该是被爆炸波及的。医药箱还是那天卡罗的那个,因而我没有采取任何措施,甚至都没有确认伤员是否清醒,掀帘走出了帐篷。

“我救不了她。”如果不是卡罗拦着我恐怕真的要吃枪子儿了。

“贾巴尔你别这样!”卡罗转向我,“黎,能不能混进你们那里?”

我已经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那个简陋的医药箱里唯一能派上用场的工具只有镊子,麻醉的量也不够。我实在不能容忍这种因为客观条件的缺失,有病人在我面前因为失血过多死去。这可是21世纪了!再说,如何救治她我在脑海中已经有了基本规划,这么好的案例,不是实践一下多可惜。

“哈桑,过来!”我招呼他。

希望柯林能原谅我的莽撞。

夜莺欢快歌唱的时候,紧张的手术也结束了。扮成女伤员丈夫和弟弟的贾巴尔和卡罗非常开心,贾巴尔是真高兴我看得出,卡罗在高兴之余还给我使了个眼色,我只是看过去一眼,没有回应。

“黎!”柯林叫我,递给我一张证件。这是我叫哈桑头来冒充的。

“以后要想发慈悲,照一张年龄差不多的。”

我一看,证件上的照片已经是将近八十岁的老太,而刚刚到女伤员还不到三十岁。

朝柯林干笑的了一下,他白我一眼,没想到就这样被拆穿了。原来个中原由大家都清楚,只不过是装糊涂。一直以为组织作风多么严谨,原来也有不正经的时候。虽说这是管理不当的表现,可不也是为了救死扶伤吗?并不违背原则。对对错错,也挺难说的。

哄哈桑睡下后,我决定去看看那三个人,提醒他们尽早离开。瞒得过今天,瞒不过明天。而且我也要和卡罗说清楚,以后不要再来往了,毕竟不是一个道儿上的人,继续下去对双方都是负担。

谁知到ICU病房的时候,他们正收拾东西准备溜呢。只是不知如何处理亚辛——那个女伤员——身上的针针管管、瓶子袋子,这两个大男人不敢碰却又必须碰的进退两难的情况恰巧被我撞见了。

“黎,你来啦!”卡罗仿佛见到救星一般,贾巴尔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继续和插在亚辛身上的东西“作战”了。

“你们这就要走?”我看了一下生命体征仪,虽然没什么问题了,但手术才刚结束,还需要再观察。

“不能在敌人的阵地上过夜,这是原则。”贾巴尔解释道。

“敌人?MSF是中立的医疗组织,不代表任何立场!”我实在搞不懂这些人整天在想什么,“没有比这儿更安全的地方了。”

“你们的确是无国界地在救人,可你们此刻脚下的土地是美军所扶持的伊拉克政府管辖,对我们来说,就是异教徒的地盘。”

这次换卡罗给我解释,我为有这样的原则感到悲哀。明明都是一个民族的人,却在外人的挑唆下自相残杀,拼得你死我活。不知道他们无比崇敬的安拉脑子是不是清楚,所谓的圣战,到底有没有意义。

懒得费脑子去思考这些与我无关的事。这类民族宗教的事好多专家都说不清,我还是好好做份内的事吧!询问了卡罗腰上的伤,又帮贾巴尔处理了手臂上的伤,便开始交待如何看护这位手术刚刚结束,尚处于昏迷中的女伤员了。

“手术很成功,但其实还是需要再观察几天的。”我在脑海中努力搜索着词汇,希望尽量用阿拉伯语说得明白些,“要注意伤口的愈合程度,及时换药。天气热要勤换。这个药每天都要注射,早上打进点滴里输液给她。明天一天观察排尿状况,到500ML算正常。这种药……”

“哎呀好麻烦!”卡罗抱怨起来,“能不能每天过来帮一下忙?”

我皱了皱眉头,不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建议。与我有同感的还有贾巴尔,“我来做,我听得明白。”

想不到这么直接,卡罗也没辙。我继续交待,之后便帮忙抬着担架回到了树林的帐篷里。

“就这样吧……你们也早点休息!”我好累,只想赶快回去。

“等一下!”这是我最不想听到的话。

回过头,一盒Marlboro递了过来。

“一点薄礼,多谢照顾了!”他竟然笑了起来,眼睛明亮得像星星。

我可是一脑袋的问号:伊拉克的恐怖分子都这么懂礼貌的吗?

“呃……我抽不惯,谢谢!”我没说谎,确实劲儿大。

“这是真货,我自己还舍不得抽。”

他认真解释着,那样子就像个被误会的孩子。不急那晚的刀锋,热腾腾的食物,诊室里真实的疼痛和无邪天真的笑,让我有了一瞬间的迷惑。他真的是恐怖分子吗?是那种所谓的圣战者吗?

“拿着吧!”

“……谢谢!”

5、四

这一次的事故并非是恐怖分子之过。

一辆超载的大客车在驶向巴格达城区的高速公路上翻车。由于客车年久失修,油箱漏油引起了爆炸,死伤程度并不亚于恐怖袭击。事发地点距离营地不到3公里,爆炸声听得真切,所以MSF近水楼台地收治了全部伤员。

急诊室还有手术室都已经到了饱和过头的地步,这样的描述一点都不夸张。提多在伤员到达之前了解到是大客车事故,想当然的以为是50人左右。谁知送来的伤员越来越多,光抢救一帐篷就挤下了50多名各种程度的伤员,就连一向冷静处事的“法西斯”面对这一屋子的人也皱起眉头来。

第一次出远门来自澳洲的年轻实习生托马斯?詹森也瞠目结舌,据他说除了组织集合那次见到一大群人意外,这还是他第二次见到这么多人挤在一个屋子里。我苦笑不得,这种程度的拥挤还比不上早高峰的西直门。

“OK!开工啦!”还是柯林冷静,不愧是前辈,“黎晓,快换衣服跟进手术室!”

我知道,又一轮的“马拉松”要来了。

记不清这是今天的第几台手术了,我也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只剩下了一位护士,其他人不知跑到哪里去帮忙了。直到来自巴西的护士艾莉安娜?贝雷斯第三遍叫我的名字时,我才回过神来。

“到……哪儿了?”我眼前一片花白,感觉汗水从闷在手术帽的头皮间流下。

“您已经保持这个姿势有快1分钟了,已经缝到第六针了!”

“哦哦!”我应了两声,渐渐看清了手术的情况,继续缝合。

一分钟?保持一个姿势?我有那么厉害吗?想着些有的没的,我手上也没停活儿。

原以为是最后一个了,我的思维真的开始混乱了。一天没吃东西,从早站到晚,应付各式各样的伤情。现在我眼里真的只有血淋淋的伤口,没有痛苦的人了。体力已经严重透支,甚至连呼吸都觉得辛苦。

正要摘下口罩通通气,只听见贝雷斯喊了一句:“Dr.黎,等一下!”

听到这声呼唤,我甚至都站不稳了,冲着一根支撑手术室帐篷的柱子就扑过去,在旁人看来我好像是要撞柱自尽一样。“咚”的一声,我便抱着柱子不放。

最可怕的是,我的双手在颤抖,不知道一会儿还能不能拿起手术刀。

我的这些失常的举动被一旁刚刚过麻醉劲儿的伤员看到,那个阿拉伯青年瞪大眼睛,仿佛不敢相信他所看到的一切。这个医生他想要死吗?

我摆摆手,向他示意没事,连张嘴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我无力思考,甚至听不到周围的声音,只有空洞的心跳声。

“噗”

一道血红冲进我的视线,伴随着生命体征仪的尖叫,手术台上的病人也挣扎着,带着氧气罩他有着难以言说的痛苦,我何尝不是呢?一旁的护士为我擦去溅在脸上的血,我才真正看清手术室里的大家。

“对不起,我们继续!”

“Dr.黎,”贝雷斯开口道,“我知道您很累,不过这真的是最后一个了,请您无论如何坚持一下。”

我有点虚弱的点点头。其实不需要对我这么客气的,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我有很多话想说,却累得只剩下点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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