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哥……我心里一直最敬重的师哥。他一直都是最高洁的莲花,永远出淤泥而不染,在污浊的世间永远是最清白纯洁的存在,他是我从小倾慕的师哥,我最不愿意玷污的人,可没想到我竟然这么混帐。
自己已经够下贱的了,那么肮脏的身体,那么丑陋的心,被人随意侵犯的娈童,江湖上人人都唾弃的败类,我竟然还对他做出那样的事……他最珍惜他的名誉,在乎前辈们对他的看法,那么努力的维护自己的形象,我却往他的身上抹泥,明明他最讨厌男人,却还要厚颜无耻的缠着他。
我不想这样的,真的不想这样,我后悔极了,为什么我会对最敬重的师哥做出这种事,我还有什么脸来见他。
我将脸埋在枕头里,眼泪止不住的流出来,很快就浸湿了枕头,心里觉得说不出的难受。
年少的时候,我也曾经为苏澈哭过很多次,但无论哪次都没有这次来的痛苦。心里好像堵着一般,从最深处涌出阵阵刺痛,仿佛缺了一大块,只留下无底的黑洞。我不知道为何会那么痛苦,后来我才渐渐明白那并不完全是因为苏澈。
仆役在门外敲门,送来了午膳。我擦了擦眼睛,含糊的答应了一声,让他把饭菜放在门外就好。
仆役放下餐盘便离开了。我一个人闷在房内,一点食欲都没有,又懒得动,所以压根没有离开床。迷迷糊糊的一直睡着,直到窗纸映出了淡淡的金红色,已是夕阳傍晚时分。鸟儿扑棱着翅膀归巢了,武林盟人来人往的声音也渐渐减少。窗幔和棱花的剪影被拉的很长,又到了晚饭的时间。
仆役送来了晚膳,见我没动中午的餐盘,便开了锁,把饭菜放在桌上。我仍然在床上躺着,不想起来吃。仆役也没说什么。我感到身上有点发冷,头也晕的不用往日,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发烧了。但是我决定不跟任何人说,区区发烧而已,躺个几天自然就会好了。
这一整天,苏澈都没有再来。
第七十一章
一直挨到晚上,我趁仆役送洗澡水和木桶来的机会,把床单和被褥都悄悄洗了。然后将仆役叫进来,赔笑道:“刚才洗澡不小心,水翻到床上了,可不可以给我换一套被褥。”
那仆役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便抱起湿漉漉的床单出去了。长期呆在武林盟,他们早已学会了不多说一句话,尤其是对我这种囚禁者。
我总算安下心来,心想等烧退了,怎么着也得想个办法离开这里才行,不然苏澈的处境就会很尴尬。躺回床上迷迷糊糊睡了起来,只是梦中一会儿发热,一会儿发冷,我蜷起身体,握着手心里被捂热的玉貘,小声说:“你不是会驱赶吞噬噩梦吗?快点给我显灵。”
这样想着,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人将玉貘挂在我脖子上的情景。血尘山的山顶很冷,然而屋内却是温暖如春,氤氲在空气里的袅袅龙涎香,就好像在水中晕染开的一般,透过重重叠叠的床幔。我坐在他的身边,凝视他微微上挑的凤眼,他的眼睛是我看过最美最摄人心魄的。
不过,他给我的那只玉貘早就被我当掉了。难怪这只不肯显灵。我埋下头,觉得自己不配戴着它。
次日上午,房门外的敲门声便震天响了起来。连默以为我前日醉了一整天,一早又来找我赌酒。有了酒后乱性的前车之鉴,我是说什么也不敢多喝了。
“难道你输的怕了?”
“谁说我输了?那日分明是你先醉。”
“那今日我们继续论战。”
我连连摆手:“不喝了,不喝了,这酒喝多了……误事。”
“你能有什么事被误?”连默失笑,突然伸手摸了下我的前额,“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在发烧?”
“啊?没有啦。”我搪塞。
“怎么没有?这么热。”连默站起身,“我去叫大夫给你看。”
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千万别叫大夫来!”
“怎么了?”他疑惑。
“才喝了那么点酒就生病发烧,我怕被人笑话。”
连默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把我看的有点心虚起来。
“别叫人过来,算我求你了还不行么。”
连默犹豫了一会儿,也就没再问下去,他是聪明人,我其实很怕他追问,但幸好他没那么做,只是说:“我没法离开浮剑山,不能自己去药铺抓药,又不能跟人说,那你说怎么办?”
“不就是发烧么,睡两天就好了,又不是没烧过。要不是你来吵我,我本来就睡的好端端的。”
连默哭笑不得:“罢了。上次临行前叶朝礼给了我一包草药丹丸之类的,我来看看有没有可以退烧的。”
我重新睡了下去,头又昏昏沉沉起来:“随便你,你给什么我吃什么。”
这一日,苏澈也并没有再来,我心里有点如释重负,也有点怅然。
连默再来的时候,带的药无非是甘草、黄岑、柴胡之类连寻常肚痛都未必有效的东西。条件有限我自然也不会挑三拣四,胡乱熬着吃了,接着就又是睡。仆役进来的时候就闻见一股药味,不过本着谨言慎行,安守本职的原则,却也不来管我。如此这般过了三日,烧竟然也就渐渐退下去了。
连接三日都没踏出潜心阁,实在闷的够呛。我觉得好一些了,便动心思很想出去走走。虽然已经很晚了,但这个时候散步应该是很清静的。
可是打开房门我便不禁一怔。门外十几步远的地方站着的正是苏澈,背对着潜心阁也不在想什么,但那熟悉的背影是怎么也不会认错的。在黯淡的月光下,他的身影显得十分单薄。暮春时节,落英缤纷,他的脚边和肩上都落了羽絮,他却呆呆的站着浑然不觉。长发和衣袖也被吹的不住摇晃,看上去有点凌乱。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到底站了多久。现在已临近子时,早就应该睡下了才对。我的心中一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便打算悄悄关门退回房内。
正在这时,他却像是有感应一般的回过了头。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带着一丝惊讶和不易察觉的慌乱。
我顿时觉得十分尴尬,门正关了一半,进去也不是,出来也不是。我这才想到他的内力那么强,稍微有一点声音和气息的改变,他都是能听到的。正在手足无措间,他叫住了我:“其欣。”
我只得打开门,走出来招呼:“师哥你怎么来了。”
他的脸色变得很憔悴,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青色眼圈,看上去似乎数日来都没有好好睡觉了。
“我每天晚上都有来。”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只是都来的很晚,你睡着了,我也不好打扰你。”
“啊?”我有点惊讶,难道他这两天晚上都在我窗子外面?其实我压根就没有睡着,只是没察觉到他罢了。但我可以隐隐感觉到他是并不想再走进屋里,才会这么说的。
“最近身体好么。”他微微咳了一声,说道。
“很好。”我回答。
两人沉默了一会,苏澈轻声开口:“对不起。”
我不在乎的笑了笑:“师哥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苏澈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咬了咬嘴唇,低声说道:“你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也没有对别人说?”
“那不过是小病,没什么好说的。”
苏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无论你用什么方式来惩罚我,都是我应该承担的结果。就算你说出去,我也不会怪你的。”
我笑了:“我怎么可能说出去,师哥尽管放心。”
“其欣,”苏澈说,“我不怕你说出去,我愿意为了那天晚上的事承担所有的责任,我可以接受任何惩罚,什么事情都愿意做。我是可以为我犯的错付出任何代价的。”
“怎么惩罚?你愿意让我压回来么?”
苏澈的脸蓦然涨的通红,他没想到我会这么说,连说话都停顿住:“其、其欣,你……”
“开玩笑的。”我嘻嘻一笑。
“其欣!”苏澈的脸仍然红到脖子根,连耳朵都红了,他显得又羞又恼,但眼中更多的却是深深的忧伤。
“对不起,我并不是在拒绝。如果你真的想用这个方法来要我偿还,我是愿意的。”苏澈的声音很轻,费了很大的力气,艰难的说道:“可是你想要的,我恐怕永远也给不了你。”
我愣了一下,仿佛风声从耳边拂过:“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我曾经以为我坦坦荡荡,可以正视面对任何人。可我现在发现我已经无法正视你了。我也曾经说过,我绝对不会再对你做出那样的事,可是……我却……”他的声音透出压抑不住的痛苦,“我不是那样的人,可我犯了错。我并不喜欢男人,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一时冲动,只是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其欣,我是真的愿意为了那天晚上的事承担所有的责任,接受任何惩罚……你可以对我也做那样的事,因为我不想逃避责任,但是……我不希望你再这样下去。”他转过脸来,清澈而痛苦的眼睛看着我:“……我无法原谅自己,可是我给不了你你所想要的,两个男人在一起是丧失伦理,世所难容的。”他的声音很低沉,“你曾说你喜欢我,可是两个男人之间又怎么可能有真正的感情,我没法接受,我也不想让你走上歧路,这都是我的错……”
“师哥说笑了。”我笑了笑,用轻松的语气说,“那日完全都错在我,如果不是因为我那样主动,师哥是不会做什么的。”
我口不停的继续说道,“其实我是经常和男人做这样的事的,喝醉了酒就会更加控制不住的乱来,做了什么我自己都忘记了,师哥不用放在心上。我知道师哥不是那样的人,我以后一定不会了。”
苏澈愣愣的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他仍然僵硬着身体。
“那,师哥,我走了。”我再也不去看他,转身跑了开去,山后是远远的一片竹林,在夜风中沙沙作响,仿佛是遥远的呼唤。
那一片竹林是小时候经常玩的地方。我坐在林间的溪涧边,听着耳边的铮淙之声。羽絮落英漂浮在水面上顺着缓坡流下,在黑夜里那白色的一片一片显得比白天还要显眼。
我心里并不感到很难受,以前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现在却是真的没什么感觉了,因为这其实是我很早就已经明白了的事情——苏澈并不喜欢男人,他跟我不一样,就算他对我再好也只是因为兄弟之情,无论多么包容疼爱,或是有了肉体关系,他仍然不会喜欢男人,就像我现在也已经没法喜欢上女人一样,是永远也不能改变的事实。
只是苏澈从小就是这样,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总爱把责任揽到自己头上,总觉得是自己做的不对,就算是我干的坏事,他也十分惯于替我背黑锅了。他总喜欢一个人扛下所有的事情压力,这点其实很不好。就好像他做了武林盟主之后,肯定没有多么快乐,他肩上的担子本就沉重,而他偏偏又是个太过有责任心的人。
我坐了很久,估摸着苏澈应该已经回去了,这才回到潜心阁。那个熟悉的身影果然已经不在了。我舒了一口长气,进屋睡觉。在石头上坐了那么大半天的,我的屁股都坐痛了。不但屁股痛,头也很痛。
在那人身边的时候,有一点痛我都会哼哼唧唧,现在想想,自己其实真的总是在和他撒娇。而在苏澈面前呢?不管多痛我都能忍得住,不管多难受我都不会说出来。
后面的几日,我便很刻意的避开苏澈。到了晚上想到他可能会来,便总是早早的上床睡觉,也不会开门去看。时间长了,苏澈便应该可以明白我的意思。这件事就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把它永远封印起来,一起忘记好了。
而实际上,苏澈确实已无暇再顾及其他。因为在那之后,很快就传来了魔教的消息。
第七十二章
短短十日之内,各大门派高手已是齐聚武林盟中。江湖人士行动向来隐秘,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却很快就在武林盟驻扎下来,十余里山道直是刀光一片,西风呼啸,直显出一股肃杀之气。苏澈部署各方人马,遣派兵力,大战在即,人人自危。
正道与魔教的冲突不止一次两次,我亦曾经参与其中,一马当先,留下惨痛回忆。然而这次的阵容却是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庞大的,只怕非同小可。
我心里直觉隐隐不对,说不出的忧虑不安,焦躁莫名。浮剑山下接踵而至的武林群豪,几乎占满了蜿蜒的山道,原本空荡荡的客房现在已然住满,刺眼的金属光芒和时时响起的铮铮兵刃碰击声无不让人心惊。
我悄悄溜到东首的客居,藏身在灌木之中。厅前一名彪形大汉正与同门练刀,那沉重黑刀重逾数钧,舞的呼呼生风,飞花走叶,引来一片惊叹之声,看路数当属河南刀派。我心道:这般功夫自己以前可不放在眼里,现在则未必能应付得来。不过若是用来对付容止危,那差的还不止一点半点。
正在思忖间,但听得那大汉说道:“在下这点粗浅功夫,就算不足杀敌,也足以自保。这次魔教大举攻入武林盟,想必是想将我武林正道灭了干净,哼!我们人多势众,想权倾天下可没那么容易!”
我心下狐疑:明明是苏澈策划要攻打魔教,怎么反而变成魔教攻打武林盟了。
另一弟子接口道:“没错,魔教越来越嚣张,竟然明目张胆的攻打我们,按我说,咱们武林盟早就该灭了他们,偏偏盟主怕事,硬要等到人家打过来才还手。”
但听门外脚步声响起,一个声音朗声说道:“盟主并非怕事,这次魔教攻打我盟,正是盟主的计策。”
众人停了七嘴八舌,朝门外望去,正是薛鸣带着几个随从前来。薛鸣说道:“你们的想法正与盟主不谋而合,盟主正是想要一举歼灭魔教,还天下武林永久安宁。只是血尘山远在西域边疆,若是一路攻去,不但大耗元气,浪费精力,还有可能水土不服,加上不熟悉环境,魔教又诡计多端,战败的几率就很大。”
众人道:“盟主想的果然深入。”
薛鸣扬起脸,洋洋得意的道:“所以,盟主便决定使用诱敌之计,将魔教引到武林盟的地界之内,这里前依少林,后邻武当,山势险峻,易守难攻,又是众派齐聚,集结天下豪杰之力,胜算可谓九成九了。”
众人恍然道:“原来如此,盟主当真是精于兵法。只是魔教又如何肯中计上当,不辞千里攻打我盟?”
“这个,盟主手中自然有让魔教容止危非来不可的底牌了。此乃机密,我也不便泄漏,总之一句话,此次的计划虽然周密,却也是极险,若是挡不住魔教的攻势,不但武林盟将就此崩解,少林武当也未必保得住,更别提小门派了。”薛鸣道,“所以诸位须得全力备战,破釜沉舟,歼灭魔教!”
我的心脏咚咚的跳了起来……那么说,这次容止危也会来了。
一想到这个名字,我顿时明白了几天来焦虑不安的原因。他的身体不知道好了没有,武功还有没有恢复,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耗损了大量内力为我治病,若是出其不意的攻入或许还有希望全身而退,可如果是苏澈事先设下了陷阱……我已经不敢想下去了。
我飞快的跑回潜心阁,心里乱的犹如一团麻。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若是换作以前,我一定不会为此烦恼,就算让我提刀杀上血尘山,我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可是现在我开始犹豫了,多年来师父教导的正义,还有对魔教的憎恨都被我统统抛到了脑后,无论怎样,我都不想看到他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