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榕儿的家。
忍不住笑意更深。
等今日拜了堂,便是从此后只我二人,相依相伴,相知相守,白首不相离……
穿了明艳红衣的榕儿……
染了羞赧春意的榕儿……
吟了唱辞靡音的榕儿……
我的榕儿。
嗯。
自是要。
白首……
不相离。
三六
“车中载粮最多八千五百担,有马三千,急行五日……”
运了笔锋写了,敛了袖舔舔墨,继续,“重骑配重甲持刀,一人一日需二马三斤粮,轻骑藤甲持弓,一人一日需一马
一斤粮,另有步兵,无马,一日需两斤粮,另有马匹饲料……”
通通写了清楚,捉了在一旁睁了大眼睛一直看的许小包子,笔端敲敲案几,“刚刚教的式子还记得?”
看看左边一旁另一张纸上写了的目标函数和约束条件,脆脆一声,“嗯!”
是啊,就算不记得还可以再看不是。
“最优值和检验数公式也都记了?”
又看看右边另一旁案角上放着的那张纸,“嗯!”
“表也能自己画?”
左看看又看看,没找见纸……
当然找不见,早被我现下手里这张压在了下面。
“小叔叔……”嘟了嘴,眨巴眼睛开始蕴了雾,不高兴了。
掀了纸,给他拿出来,抖了抖,“是不是这个?”
雾气散了,小包子笑得咧出了一口小白牙,扑过来抢,“是!”
“知晓哪个字母是要换了数的?”脱了腋下抱起了他,放在膝上,揉揉小脑袋。
“知晓!圈圈和叉叉不一样!”
“……圈圈……和……叉叉?”
“嗯!”小胖手伸了过来,拍拍,“这里,圈圈,这,叉叉!”
看看函数,扯着嘴角,抽了下。
“圈圈……”字母a(-_-|),“和叉叉……”字母x(-_-|||),“不一样?”
猛点头,“嗯嗯!”
“……”确实不一样,差别大着了。
出的力气和享的乐趣就有本质的不同。
“小叔叔?”大黑葡萄闪了纯洁无暇的疑惑。
“那好,”抹了把汗,撑着有些痛的额头,“慎儿给小叔叔算算,此次行军,最多可有多少重骑,多少轻骑,多少步
兵……”
“小叔叔!”又拉了我的袖子,坐在我腿上的小屁股扭骨糖一样动动,大声唤了一下。
“嗯?哦,”再揉揉小脑袋,笑笑,“算对了有糖吃。”虽然我现下的手里头,是连个糖渣子都没有。
“我要合合斋的果果糖!”
那是个什么东西?
“父亲都不买给我!”
“好,小叔叔给慎儿合合斋的果果糖。”
“说定了!”小包子眼睛开始发亮,举了小胖手,“拉勾勾。”
“说定了,”勾了他的小指头,上下晃晃,“拉勾勾。”
扑过来一把抱住我,咯咯的笑,“小叔叔最好!”
也笑了,揉了把滑嫩嫩的包子脸,“那慎儿喜不喜欢小叔叔?”
又猛点头,“慎儿最喜欢小叔叔!比父亲还要喜欢!”
宝贝儿,一块还没到手的糖,就能把你爹给比下去了……
你未免太过好拐……
莫怪他们连了两次,都选了从你这儿处下手。
抬头看看窗外光亮,光已开始向西处偏斜,约么至了下午。
门虽关了得个眼不见心不烦,但想也能知,外面那两个奉了命持了刀刃目不斜视的,可不是良善之辈。
出去……自然也是找死。
将包子放下来,从案上取了书。
起身时一下站的似是有些猛了,脑部血液急速下涌,一时缺了营养,不禁晃了晃,赶忙扶了案几才能站好。
喘了两口气,头也开始有些晕。
“小叔叔?”
“嗯?哦,小叔叔没事,慎儿继续算。”
“哦。”
拖了身子挨到床边,一下子倒上去。
只是哄着孩子玩了这么一会儿功夫,身子就虚得厉害。
我这儿还没怎的动了。
闭上了眼睛。
自嘲一笑。
就算今日计成,依着这种状态要跑,不是难为我么……
逸之……
怎办……我想你了……
沉沉的睡了不知多久,就听了耳边不停地唤。
“小叔叔!小叔叔!”
迷迷糊糊的睁了眼,便见了个重磅炸弹正往我身上跳。
闷哼一声,抬臂将扑在身上往下滑的包子揽住。
掩了袖打个哈欠,抱了包子,声音里带了浓浓鼻音,“怎了?”
许小包子开始咧嘴,这回是往下掉金豆子,“我算不出。”
我量你也算不出。
我二十岁第一回解运筹学时都没能算出来,你四岁就能算出来?
“坏人把纸纸都拿走了,”小包子哭得更厉害,“慎儿算不出……”
一个激灵清醒了不少,睁开眼,往案几方向看去过去。
窗外天色早已见暗,映了微微跳动的油灯,那人不知何时来的,此刻就正端坐在案几后,垂了目,静看手中纸张。
“没果果糖……没果果糖……”
拍拍许慎的头,将他抱在床的一边放好,哄了两句。
坐起身,拢了睡乱的头发,想要整衣服时,发现身上盖的棉被。
如此照顾,当然不可能是许慎。
抬眸,看向那个眉头拧的越来越深的人,仰了下巴,“喂。”
对方闻声转了视线过来。
“叫什么。”
“陆渊。”那人看了我片刻,笑了。
点点头,若是这般,那日的将军就不是他了,“陆浅哉?”
陆渊讶异了下,“你怎……”
挥袖打断了他的话,“我能知我的,我怎就不能知你的了?”
顿顿,认真道:“我不认得你。”
陆渊愣了下,随即竟哈哈笑了起来,扶着案几都笑弯了腰。
我说什么了,就这么好笑?
“李兄之言辞,真是……真是……”他说了两句,却不往后接了,只一个劲儿的摇头笑。
抱了许慎,一下下拍着他的背,帮着顺顺哭得哽住的气。
“莫套关系,”我倨傲道:“能与我称兄道弟的,绝不曾有你这般无耻小人。”
“哦?”侧头笑了笑,“何处无耻?”
安抚着许慎先乖乖等下,站起,这次起的慢,没有不良现象,应也是下午睡得足之因,走过去,“无故掠了人来,欺
凌稚子,夺人自由,还有……”更进一步,半米处站定,俯视,“残杀无辜。”
“做了这些,难道你还不是?”
陆渊淡淡一笑,“素来听闻李兄不喜杀戮,纯善非常,不想竟是真的。”他抬了头,却丝毫未在意我的挑衅,书香门
第“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李兄难道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也起了身,挑了我胸前垂下的一缕长发,慢慢轻捻,“难道李兄你,就从不曾杀过人?”
做了惊呼,“你!”
笑了笑,“奇怪我怎的知晓?”
瞪着眼,不语。
“水镜二徒,一人善谋略,一言断人心;一人善利器,一弓阻万军。”陆渊凑过来,低声笑道:“李子敏之名,可是
已经扬了四海。”
这会是真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顾宁李榕,二人得一,可安天下。”
这都哪个混蛋王八造的谣!
污水可不是应该这么泼的!
就算顾宁能比了卧龙,我可是与凤雏的能耐八竿子都打不着!
这还让不让人过安生日子了!
“李兄说,倘若你为我,捉小鱼时竟捕了大鱼,还会放人?”
“你抓错人了!”
陆渊听后又是一愣,似是忍不住笑,“李兄,你那披风可是只有鲁地才出的绣工,算算日子,两月多的行程,从郯走
至辰阳,也足够了。”
“你们兄弟于此地,可从未隐姓埋名过,”又扬了扬手中纸张,“何况,这东西,并非一般人物会的。”
见了那些算式,我立刻急了,扑抢过去。
“你给我还来!”
陆渊似有功夫的,只一个扭腕便将我胳膊反剪了过去。
我痛哼一声,软下了身子,随即便发现这家伙从我身后将我揽了腰环住。
“李兄还是乖一些,也能少吃了苦头。”说着,便扯了我往床边带去。
我不停的跺着脚,连连恨声,“陆浅哉你等着,等逸之找了来,一定饶不了你!”
陆渊却一笑,语气轻柔而低缓。
“李兄莫怕,就算你不说,我也定会藏好了你,不让人找见。”
垂下的长发被抚了抚。
“李兄身体不适,还是暂且好好歇息,明日我再来找你,解解纸上之惑。”
手终于松了开。
得了自由,我立刻抄起床上的枕头向他扔去。
陆渊侧了下头,便轻轻松松的躲开了枕头。
他回头笑看了我一眼,摇头,笑笑走了。
我一下子站了起来,寻了屋子里的各样东西,能摔的能砸的……这经了百年的玉环翡翠还是先放放……通通扔到了地
上。
接着便累得瘫软在一角,呼呼的喘着粗气。
这回,总算是用算法式子引了他兴趣,就算还有些怀疑,想必心里头也多少有些将我当了毫无心机之辈。
下一步……
隔了好一会儿,到了我体力终于有所缓解,一直缩在床上的许慎才下了地,颠颠的跑了过来。
扯了我的袖子,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小小声,“小叔叔。”
嗯?
我回了神儿,见了小包子。
坏了,没注意孩子,刚刚莫吓到他了。
赶紧搂过来……
“小叔叔,你戏做完了?”
手僵在半路。
“你看出来了?”
莫非这么假?
我就这般没那演戏的天分?连个四岁孩子都瞒不过?
许小包子猛点头。
我……我这番玻璃般的自信心……碎的哗啦啦……
苦了脸,看看门外,将包子抱了起来挪回床上。
明明都已是照了最无知冲动,不谙世事的少年心性学了的……
掐掐包子脸,悄声问了,“慎儿,哪处不真?小声告诉小叔叔。”
指点一下,我好改进改进,下次争取圆满。
小包子侧了头,眨巴眨巴大眼睛。
“真?”
“嗯,”把掐得落了红指印的包子脸揉揉,“你怎看出小叔叔在做戏了?”
小包子又眨眨眼,声音清脆,更显童真。
“小叔叔跟母亲一般啊。”
“母亲?”
“母亲每次骗父亲,也总如小叔叔这般,乱摔东西。”
“……”
又扯了下我,也小小声的,“偷偷告诉小叔叔哦,父亲比那坏人,厉害多了!”
“啊……是么……”
又猛点头,“不仅把母亲扔了床上,还会轰了我出去。”
“……”
“他自己反倒留了,不一会会,房里就没了动静,我都听不到!”
“……”
“可我学母亲就怎的都不成,”说着又苦恼的嘟了小腮帮子气鼓鼓的,“父亲非但不将我扔于床上,还总打我。”
宝贝儿,除非顾宁,但凡哪个若是砸了我的古董玉器,我也定要狠狠打的……
三七
日出,微曦。
生物钟到了特定时刻,睁开了眼,撑了发晕的头,坐起了身。
静歇了会儿,待了类似低血糖的症状消散,便下了床。
“公子。”门外响了敲门声,我并未理会,不过一会会儿,她们便自动进了来。
铜盆,巾子,热水,还有清盐和木雕的精致杯子。
看了一眼,自己系了衣衫带子,簪好了头发,又披了外袍,“慎儿,起了。”摇摇仍旧于床上的大肉包子。
“小叔叔……”糯糯的声音,于被中探出个小脑袋,虚虚着眼,睡意朦胧的。
“来,小叔叔给慎儿穿穿衣,洗洗脸。”将包子拉出来,给他穿了衣服。
“嗯~”
“公子。”正给小包子擦牙,就又从门外进来了两个侍女,端了饭菜。
还有那一碗,熬的浓浓的黑汁。
继续给许慎擦着脸,又擦了手,束了两个童子髻。
许慎不住的转头看那些吃食,那两个侍女仍旧垂眉敛目的跪坐的等在那方。
牵了他的手走过去,掀了衣摆坐下来,将许慎抱了起来放于膝上,拿起汤药,一仰头全部喝了。
又夹了两片绿油油的青菜,放进嘴里。
两个侍女向着我俯了下,起身,倒行着退出了门。
静了许久,待了许慎已熬不住,扯了我衣袖,“小叔叔……”
揉揉他的头,将他放下,迅速冲到了屏风后,跪在墙脚。
抠了嘴,按压住舌根,一阵恶心迅速漫上来,难过的弓了身。
眼睛里溢出了泪,死死的抑住声音,直呕的身体都虚脱了,才一下向后坐倒,倚着墙边歇息。
“小叔叔……”慎儿跑了过来,声音带了哭音。
“没事了没事了。”将包子揽在怀里,勉强给他抿了个笑。
又看看墙脚处被我吐出来的汤药……
怎么处理,可是个麻烦了。
不知道点火烧点东西能不能遮掩了味道。
头好疼啊……
吃完了饭后,终于得了能出屋子,于院子中转转,透口气的权力。
这还是昨日跟陆渊吵了来的。
算式,当然还是顶了脾气,什么都死活不说。
陆渊也不急,照例问了,得了我一通奚落,便也听着,待到我累得又必须伏了床休息,他才起身,走的潇洒。
我知他为何不急,日日不离汤药,我这般做出的样子,本就跑也跑不了多远,更别提还带了个拖油瓶在身边了。
但已经好几日,想必年三十已经过了,在这小院中住着消息闭塞,就连时日都不清楚。
看着许慎在那边爬着假山玩,我选了棵枯了叉掉光了叶子的树,倚着坐了。
那日隐隐约约的听见“将军”……有将军,必定有兵。
他们绑了许慎,便是对许家有问题,或是……
对这辰阳城……
无论是何,若是有阴谋,年前年后必是个重要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