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石磊一天不挑破这层窗户纸,王雄一天都没有勇气坦白这段感情。
“恩——”石磊艰难的沉下脑袋,久久的没有抬起头。他将背负一个男人一辈子无法偿还的情债,这对石磊何尝不是
一种折磨。
“你们在打什么禅机,快想想人跑那里去了?!”葛援朝着急的左看看右瞧瞧,不敢对李熙卿瞪眼,但是对磨磨蹭蹭
的石磊他是动了真火了。谁说葛援朝不像爷爷,我看两个人的急脾气那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水——,水!”石磊的视线紧紧盯着水井盖上的一桶水,水里悠悠倒映出天上一轮银色的玄月。突然石磊浑身如遭
电击,疯了一样扭头就往村东头跑去,一边跑一边疾呼,“他在月亮湾!”
“索命湖?!他还嫌那里吞的人不够多,跑那里凑数去!”葛援朝真急了,“咚咚”的跑回柴草棚,拿起爸爸捞河蚌
,带着长竹竿的钉耙就急冲冲的跟着石磊往东跑。
“王雄会想不开吗?”我纵身一跃,跳上李熙卿的背,一溜烟的尾随其后。想到那一汪美丽清澈的湖泊,我真不希望
有认识的人在那里选择弃世长眠。他还年轻,七十年代正是风云变幻的岁月。二十一世纪有多少人梦想能够穿越这激
情燃烧的岁月重新搏击一回,才不算白来这世间走一遭。如果他选择无声无息的死,他对不起这个年代赋予他的波澜
壮阔的舞台。
“要是想不开早就去跳了,还等到现在。”李熙卿看似无情的一句话让我稍稍安心。王雄没道理会在日渐开朗的这段
日子里想不开,杨鹏和范齐运因为上次救场的事情,对王雄也算是正眼瞧了。
“可是为什么石磊会觉得王雄很不对劲?”趴在李熙卿的肩膀上,看着脚下泥泞的小径快速后撤,我不禁思绪叠嶂。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要想了,找到王雄一切都会明白。”李熙卿扭头在我额头上落下一个柔软的吻。我绯红
着脸颊亲昵的蹭了蹭李熙卿的脖子,满足的像只打鼾的猫儿。没有看到李熙卿望向前方的眼睛里闪过执着的异彩,月
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拖得很长。
找到王雄很方便,因为河岸上有一簇明火。火光照亮湖边幽暗的树丛,却让白天清澈恬静的“月亮湾”显得幽深,狰
狞。等我们四个赶到的时候,王雄一身湿漉漉的正蜷缩在火堆旁,低垂的脑袋看不到他的表情,然而湿漉漉的头发上
挂下的水滴,却让人感觉遗世独立的戚然。
火正“劈里啪啦”烧得旺盛,坐在一旁的秦大叔将散落的柴禾填进火堆里。橘红色的火光映红了他雪染的双鬓,一双
饱经风霜的眼睛似乎注视着前面跳动的火苗,又似乎透过这飞舞的火花看到记忆深处的纠缠。
“秦大叔!”自从烧了秦大叔纳凉的棚子,我是一次都不敢踏进他家前屋的那片竹林。想想小胆和大柱那顿爆炒肉丝
,至今还让我心有余悸。
“终于有胆子在我面前露面了!这么晚不睡觉也学这小子来凫水?”秦大叔将视线从火苗上移开,看向我的那一刻我
感觉秦大叔在哭。这个铁铮铮至今寡身的汉子,却让我觉得这一刻柔软得似乎碎裂成片片飞絮。
“对不起秦大叔,我把你纳凉的草棚给烧了~~~”从李熙卿背上下来,低垂着脑袋,勇敢承认自己所犯的“罪行”。
当然语气经过我人为的技术加工,变得更加的委屈与无可奈何。
“倒是个机灵鬼!”秦大叔带着明显恐吓的意味挖了我一眼后,状似无意的瞄了一下身旁自闭得谁也不理会的王雄,
“别再糟蹋月亮湾了,回去吧。”秦大叔在小河村不合群,人们都知道他又闷又楞又阴沉,说话还难听。今日一见果
然闻名不如见面,一句话让本就缩成一团的王雄有往地下钻的趋势。
“王雄!回家吧~~~”石磊走到王雄身旁几次伸手想将王雄拉起来,都硬生生的缩了回去。石磊面对这样的王雄已经
无法做到心如止水,但是感情不是同情,不是怜悯,不能说给就给得了的。
“你想过没有!你要是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想着念着你的母亲,还有谁会在清明、忌日在她老人家坟前烧一株
清香!”看着王雄无动于衷,石磊怒了,一把将颓废成一滩烂泥的王雄从地上拉起来狠狠的甩了出去。
王雄被甩出去的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重重的撞到旁边的树桩上。麻木苍白的脸上显出痛苦的神色,消瘦的身体蜷缩
成一团在满是枯树枝的泥土地上痉挛着。没有哼出一声的王雄显得那样的倔强,但是一动不动躺在那里却让人感觉沉
暮的仿佛与腐朽的烂叶一起融入泥土。也许这就是哀莫大于心死。
“你——”葛援朝小叔对王雄不合作态度相当的窝火,几次想上前给他两记皮榔头。让他酸诗读多了的脑袋好好冷静
冷静,却都被一旁淡定的李熙卿给阻止了。
“你可怜!我他妈比你这孬种更可怜!我爹是富农,酒后乱性将长工家的女儿给糟蹋了,于是有了我,我算什么?!
私生子还是野种?!”石磊指着瘫软在地的王雄嘶声力竭的吼着,“要是死可以解脱,我早十八年前就去死了!可我
为什么去死,我得活着!活着向他们证明,我注定活在这个年代!”
没人能否认他的出身!所以石磊总是那么努力,那么乐观。可他背后的伤痕,也许只有在午夜无人时,自己撂起衣襟
舔嗜这陈年的伤口。
“还活着就吱一声,真是急死人了!”小叔涨红着眼眶,急吼吼的在原地打着圈。王雄不是没反应,他哭了,趴在地
上呜呜的哭了,却固执的不想做更多的解释。
“王雄!孔夏燕找过你?!”李熙卿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让石磊止住了啼哭,单薄的身体颤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一般无依
无靠,凋敝凄凉。石磊和葛援朝怔怔的望着李熙卿,他们不明白这跟孔夏燕有什么关系。
“小叔!爷爷有没有明说或是暗示,这唯一的一份推荐信的名额会给谁?”我隐隐约约能够循着李熙卿的思路找到一
丝蛛丝马迹,然而我的一句话却让小叔刷白了脸,失魂落魄当场。
“我——我跟孔夏燕提过——爷爷很欣赏王雄~~~”葛援朝虚脱了一样抱着脑袋,一屁股软倒在地。
“她拿石磊威胁你了?!”李熙卿冰冷的语气透着冷硬。
“你——”王雄猛的抬起头死死的盯着李熙卿的脸,在他满是泪痕的脸上露出震惊、绝望,甚至同归于尽的决绝。用
自己的命换石磊名誉和前途的安全,王雄你这样的执着会让三个人一起活在地狱里!
石磊木讷的站在那里像根僵硬冰冷的木桩,他懂孔夏燕拿什么威胁王雄。他想恨王雄差点毁了他,可是他没有资格去
恨眼前连命都不要,一心只想保护他的王雄。
看着场中痛苦茫然的三个男人,我心揪着疼。将发冷的身体偎依进李熙卿的胸膛,手紧紧扣住他的手臂不愿松开。时
间一分一秒在指间流过,从月亮湾吹过来的风阴冷潮湿,卷起漫天飞舞的枯叶在幽暗的林间渐渐消逝。
雕像一样的秦大叔忽然动了,从身后的麻袋里掏出一叠一叠的黄冥纸钱,艰难的走到月亮湾的湖滩前,颤巍巍的蹲下
身子。剧烈抖动的手指似乎连点火的力气也没有,但是他固执得一遍又一遍的擦着火柴,麻木的神情泛起死寂的青灰
色。似乎整个人都淹没在无限深沉的漩涡里,静静等待幽冥的吞噬。
“咔嚓——”荧荧微弱的火花闪现,在秦大叔昏暗的眼睛里投注了丝丝人气。袅袅的白烟带着窜起的火舌渐渐的让黄
冥纸钱层层剥离、燃烧、化为灰烬。
“阿琼,对不起,欠你的,下辈子还你~~~”秦大叔喃喃自语,我无法从这撕裂却极尽温柔的声音里听出有多少思念
,多少愧疚,多少悲痛。风卷起燃烧的纸钱盘旋而上,却在即将燃尽时陨落湖面,消融在这片深沉的水域,徒留一股
青烟袅袅。
“都回宿舍吧,再晚就要惊动其他人了!”李熙卿紧了紧包裹在我身上的外套,将我重新揉进怀里对旁边各自黯然神
伤的三个男人说道。
“走吧!”石磊向依然趴在地上的王雄伸出了手掌。
王雄怔怔的望着石磊,着了魅惑似的将自己纤细的手骨放进石磊厚实的手掌心。石磊僵硬的手臂机不可查的轻颤,似
乎要掩饰内心控制不住的某种复杂情绪的激荡,一把拉过王雄将他整个人甩上自己的背脊。
“放心吧,我爹不是那么容易受人摆布——”葛援朝小叔凄然的苦笑,想安慰王雄却发现自己笑得比哭还难看。
“永远不要因为害怕而放弃,没了就永远没了~~~”秦大叔用树枝将即将燃尽的纸钱稍稍拱起,火苗再一次窜了上来
。似是无意的一句呢喃,让李熙卿几人顿住了脚步。回头望去,秦大叔孤零零的蹲在湖边,手里挑起的树枝承受着一
湾湖水的忏悔。
“因为喜——喜欢呢——”趴在石磊背上的王雄轻轻问了一句,咽在喉咙里的“喜欢”让王雄声音如蚊蝇一般低哑。
“你的‘喜欢’让对方背负的太多~~~,回去吧!”秦大叔没有抬头,甚至没有任何动弹。
“谢谢~~~”王雄讷讷的叹息。
“阿琼是八年前的那个自溺在月亮湾的女人吗?”趴在李熙卿的怀中看着远处的明火越来越远,隐隐约约间似乎依然
能看到秦大叔拿着树枝拨弄着燃烧成灰烬的纸钱。
“看来是的。”李熙卿看着前面延伸向黑暗处的泥泞小路,幽幽点头。
“秦大叔就是当年的那个男人~~~”一念之差,铸成终身的悔恨,这如何不叫人扼腕叹息。
“自作孽不可活!”李熙卿冷哼,语气相当的不屑一顾。我愣愣的抬起头,本以为李熙卿看到如此愧疚的秦大叔至少
应该同情大于遗憾,却是没想到他居然鄙夷。看着李熙卿嘴角的嘲讽和眼睛里的坚定,心里打翻了蜜罐一样甜滋滋的
。
“可是我还是觉得秦大叔可怜!王雄也很可怜,还有——”趴在李熙卿胸前亲昵的黏转着脑袋,让脸颊紧紧的贴向李
熙卿炙热紧实的肌肤上,我喜欢这样带着撒娇的亲密举动。
“还有什么?”李熙卿曲起手指轻轻划过我的额头,将黏糊得凌乱的头发撸到发髻。
“还有秦大叔最后那句话很值得深思:你的‘喜欢’让对方背负的太多。我感觉秦大叔在讲他自己~~~”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有这样的感觉,但是想到萦绕在他周围挥之不去的悲伤里何尝没有一丝丝的埋怨。
“阿琼也许在被人逼问男人是谁时,为了保护对方选择了自溺。”李熙卿的话让我心里的酸涩变成刺痛。难怪秦大叔
说她的喜欢,让对方背负的太多情,太多怨。
“不要替古人忧心,已经很晚了,先睡吧!”李熙卿将我打横搂在怀里,拉过身上的外套将整个脑袋盖上,挡住了深
夜刺骨的秋风。
第六十章:回信
我站在月亮湾湖畔,看着眼前平静的湖面乍然掀起数十丈高的水浪。眼看着铺天盖地的洪水将我吞噬,心中恐惧,拔
腿就想往岸边林子里跑。从河底伸出无数血红的手掌将我双腿抓住,一点点的往水里拖。我大声呼救,可是喉咙像是
被人紧紧的扼住。
翻天的巨浪在瞬息之间幻化成绝美的女子,白色纱袍遮挡不住她曼妙玲珑的娇躯,黑色长发蜿蜒盘旋身后。绝美的女
子微笑的望着我,像雪峰之巅傲然开放的雪之莲般圣洁。看着她慢慢俯下身躯,将怀里裹着白纱的粉嫩婴孩递到我面
前。就在我伸手接过的瞬间,可爱的婴儿变成白森森的枯骨,那双漆黑幽暗的窟窿像是吞噬灵魂的九幽,我惊惧的大
吼大叫。
“呼哧!呼哧——”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想到梦里的那双幽黑的窟窿不禁汗毛直立。摸了一把额头湿漉漉的
汗水,心有余悸的暗暗发誓晚上绝对不再去月亮湾。镇定下来的我才发现自己正浑身赤裸的坐在李熙卿的床上,左右
翻找都没发现自己的衣裤,只有床头有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衬衫。
穿在我身上的衬衫能当白色连衣裙用,想想自己穿着这身装扮还不知道要把李熙卿乐成什么样儿,心中不愤。眼角的
余光看到床头黑色的皮带,灵机一动,“嘿嘿”得意洋洋的摸着光洁的下巴。
所以当我打开房间的大门,原本等着看我笑话的李熙卿几个彻底傻眼了。我落落大方的犹如国际男模般插着腰晃晃悠
悠的走到众人的面前,不忘绅士的收腹,弯腰行礼。宽大的衬衫当成古典长袍裹在腰身,用富有现代气息的黑色皮带
固定。高高翻起的袖口在手臂处挽一个蝴蝶结,硬质的领口直立,领尖向外弯曲成半圆的弧形。唯一遗憾的是露出半
截莲藕状的白嫩小腿上缺少一双黑色皮革制的高筒靴子。
“好看!很好看!”石磊将我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横竖就一句好看。但是到底好在哪里,石磊说不上来。石磊身旁
的王雄除了眼睛有些血丝红肿外,找不到一丝昨晚的悲戚决绝,似乎那只是一场可怕的噩梦,醒了就什么都烟消云散
了。
“有点复古的样式,但也不全是,很现代——”杨鹏围着我小小身子品头论足,“领子这样立起来非常的个性。”杨
鹏说着将身上白色衬衫的领子竖立起来,还特意将脖颈处的纽扣解下来两颗,顿时一股“酷帅”的气质油然而生,让
人顿觉眼前一亮。
“呵!还真是不一样了!”范齐运立马有样学样。这次的大胆尝试让小河村周围的村庄立马掀起一股“时尚”风,只
要家里有领子衬衫的,无不拿出来显摆一回。
“宝宝的脑袋瓜子可真是不同凡响!”我得意洋洋的走到李熙卿面前,打算好好的炫耀一番,却被李熙卿一个反手给
架到了他腿上。在我还没有缓过神来时,李熙卿的大手像只灵蛇一般从我两腿间的空挡处伸了进去。
“干什么?!”明知道李熙卿不可能做一些少儿不宜的事情,但我还是紧张的双手捂住裤裆,脸色涨得嫣红,水汪汪
的大眼睛里流光溢彩。李熙卿憋得泛紫的嘴唇紧紧的抿着,手就这样僵硬在我大腿内侧。掀起的衬衫下摆处,两只粉
嫩带着婴儿肥的肌肤白如凝脂。
“宝宝没穿内裤!”李熙卿紧绷着脸部线条,正儿八经的说出这样的话让周围人全都憋红了脸,包括一向怯懦的王雄
。
“李熙卿!你放我下来!”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不穿内裤还不是因为你!我凶神恶煞的龇出“獠牙”,做凶狠状。不
是我不想咬下去,奈何只有两只手,都用在下身的防御上了。
“请问谁是李熙卿同志?”院门外走进来一位穿着深绿色制服的青年男子,手臂处贴着“邮政”的袖章。严谨温和的
眼神快速的在院子里知青的脸上扫过,随后向站起身的李熙卿点头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