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散架,他轻声问:「我帮你做了一个,你要吗?」
少年犹豫了一会儿,似乎笑了一下,伸手接过,一起插进田垄中。那个丑陋的风车,也在风里慢悠悠的转着。
稻浪如金,山泉叮咚,青山环绕,兔走狐奔。那个男子犹豫了一下,看着少年的笑颜,轻声问:「我以前……见过你
吗?」
少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不远处有块小小花田,更远处,红服的男子正朝这边走来,在夕阳的金辉中,手里还拎
着几只野兔山鸡。
青衣人见他不答,又沉默着离开,他也许明天就走,也许会留下。
风里是醉人的花香。少年在风里微眯了眼睛,风车悠悠的转动着。
萧丹生坐到他身边,看了他一眼。从袖里拿出十几枚酸甜的野果,递过去。少年不吃,就喂到他嘴边。这轻软的风,
就像是什么消融在风里,轻轻拂过他头顶,那些风华,隔着前尘,一时看不清楚。只送来最后几声轻轻的呢喃。
——「尘儿,好好活着。」
——正文完——
番外:长生
无所事事中,写个萧麟帝的番外~_~
注:萧麟帝,萧景心和萧青行的父亲,有描写过他出葬的情景……
我在南巡的时候见到长生,一头黑瀑布般的长发,随意扎起,宽松的白色外袍,露出里面青纱的交襟亵衣,仅到腿肚
的纱裤子,配着一双青色纱鞋。只是一眼,便成了我心中轰轰的雷鸣,我把他拉上龙辇,问他的名字。
长生?多动听。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蓬莱仙山,方丈紫府,还有坐在浩瀚碧涛中滴泪成珠的鲛人,数十次的派人寻觅,一次次的无功往返,炉火不灭十多
年的丹炉,也没有一次练出太上不老丹。哪个帝王不曾搂住一个红颜,谁能像我一样握着长生。
我让他跟我走。
长生似乎不愿,那个贫瘠的水乡,陆陆续续出来了很多人,跪在辇前,哭喊他的名字。于我,只是微笑。太监们捧来
一盘盘么指大的明珠,玳瑁,翡翠,珊瑚,金玉缨络,共同发出销魂摄魄的光,编织一场纸醉金迷的美梦。它们有些
叫富贵,有些称荣华,在长生的眼睛里各自芳妍,伸手可得。
长生于是乖乖坐上我的龙辇。后宫三千院,他只占一间。可我在那里辟竹林,引活水,筑起高高的围墙。半年之久,
我专宠他一人,恩爱一时无两。
别国送来和婚的郡主,天姿国色,明眸氤氲湿润,我醉在温柔乡里,偶尔会想起长生。后来有一天,太监说长生病了
,我隔了三日才去看他,他发着烧,说着呓语,喊着女人的名字,也有男人的名字。他最喜爱珠宝,这小家子气的慧
黠,于是,我在他面前,扯下东珠帘,摔碎翡翠兽头杯,他哭着不让,我执意如此,紫檀木的镶玳瑁贵妃榻,花梨木
的八仙过海四重屏风,一件件搬走,直到四壁环睹萧然。
我知道他在吃醋,秋天风冷,下人说,他执意吹风,方染风寒。我问他,你还敢不敢生病。
厉声过后,又复软语,帝王手段,向来反复无常。我柔声劝他,如果有一日,你不在了,碧落黄泉,我再也找不到你
,该有多伤心。
他听得发怔。我握着他的手,低声倾诉,莫令我伤心,长生,长生。
我猜,他对我有情。
我回到殿宇中,美人如云,脂粉晕香,下人说,他一天天的好起来,我放心了。再妖娆多情的人,六个月,也味同嚼
蜡。金樽酒满映白月,玉漏更深伴紫眠。后来,我拿着玉如意,俯视新的一群秀女,有人眉目如画,有人气质出尘,
我将如意递给最美的那一个,她欣喜如狂。重重华服中,我突然想起长生。
经年没见到他,我有些不记得他的模样。
那天晚上,我当着群臣,将琳琅满目的贡品分为两份,一份分给嫔妃,一份留给长生。却忘了这会惹来人的嫉妒。我
想着要去见他,只是今天拖明日,渐渐又淡忘了。
我总是想起长生,他的样子一次比一次模糊,我知道他在等我,他就在我身边,只要哪天想看了,随时可以绕过御花
园,去那间竹叶葱葱的院落,我原来几个月想起他一次,后来便是一年,两年,几年,我有时会算算他的年纪,长生
,入宫有三四年了……不再是柔软,明眸皓齿,可人的少年。
多可怕,我越发不敢去见他。
我想起冷宫里白发蓬蓬的女子,只觉得一阵寒气。忽如秋风卷碧蛾。
到了立后的年纪,我将凤冠赐给了一个姓赵的少女,她喜欢穿着青色的纱鞋跳掌中舞,腰身盈盈一握,足踝如雪,她
笑的时候,我听见心里轰轰的雷鸣。
封后仪式上,万顷红毯,舞女们弹着琵琶,指如青葱,谱绵绵密密的网。我看见新后不悦的脸,只是微笑,刚刚山盟
海誓发尽誓愿,谁料想新人已经眈眈在望了呢。
后来也曾听说,嫔妃中但凡有孕的,总被她暗中灌服红花。三千莺翠里,我最爱她的云鬓花颜。于是纵容。再后来,
她也有了身孕。我将樽中美酒一饮而尽,除了长生不老,我再无缺憾。长生?……呵,长生。
我突然想看看长生。我在宴席上站起来,推开如花美眷,一个人走到竹林婆娑的院落外面,却发现大门上了锁,我只
觉得好笑,于是从腰间拔出佩剑,斩开锁链,乍一推开门扉,就看到几十只乌鸦从院中扑腾着飞走,露出一具腐尸。
我大步后退,高声唤人,然后被门槛一绊,跌坐在地上。
谁锁的门,谁锁的门,谁锁的门……
我想起那个恶毒的女人。是她,定然是她,定然是她锁上门,让人断绝食水,让长生困在我为他建造的牢笼里饿死,
他万一恨着我该怎么办,恨我宠幸这样的女人,恨我修建这样高的围墙,恨我当初将他硬拉上龙辇。
我已经忘了他的模样,为什么不让我再好好看他一样。我不记得他的样子了!我不记得了!
我让人把赵皇后带过来,她朝我微笑,她抚摸她微隆的小腹,跟我说,圣上,我怀了是我们的孩子,他将像你一样无
情,像我一样的歹毒。她说她已经取好了名字,叫景心,可我不想听,那环睹萧然的院落,这么寒酸,哪里配得上我
的长生,是她,是她把我送给长生的珠宝拿走了,啊,不……是我拿走的。
我看到那具腐尸,穿着一双青色的纱鞋,还是少年人的尺寸……我竟不知道,他已经死了那么久,我害怕长大的长生
,原来他还未真正长大便已死了,他骗我!如此短命!哪里配叫长生!
我想碰他,我不敢碰他,我有好多东西还没给他看过,新来的贡品,有么指大的夜明珠,照得人睁不开眼睛,还有血
玉杯,那么大一块鲜红欲滴的血玉,连我都觉得举世无双,他看了一定喜欢,啊,他还未进过我的书房,还有……
我好多应该给他的东西,富贵和荣华,我随手便能赏赐给他的,为什么偏偏忘了。他会恨我,他会恨我,他会恨我。
迟来的御医突然惊呼起来,乌鸦啄开的腹部,半边已经腐烂成白骨,却看到还未朽尽的胃囊里装满了棉絮……我拉着
御医的领子,问他为什么会这样——
我推开御医,突然明白了,长生在最后的日子里,原来还在吃这些,他想努力活久一些。我突然想起我曾经握过他的
手,我说,如果有一日,你不在了,碧落黄泉,我再也找不到你,该有多伤心。
他听得发怔。
莫令我伤心,长生,长生。
我记得我是在南巡的时候见到他的,一头黑瀑布般的长发,随意扎起,宽松的白色外袍,露出里面青纱的交襟亵衣,
仅到腿肚的纱裤子,配着一双青色纱鞋。只是一眼,便成了我心中轰轰的雷鸣。
番外:竹马,竹马
暴雨倾盆。
门外漆黑一片,偶尔一道闪电劈下,把天空照得亮如白昼。一个枯瘦如柴的小太监,淋了雨,在角落打着抖索。堂中
放着一个大木盆,两个下人各拎着一壶水,一边是刚烧开的滚水,一边是井水,两股水流一兑,哗哗地往盆里倒着。
萧老王爷等水倒满了,亲自试了试水温。他怀里抱着一个熟睡的男婴,几个大丫鬟轻手轻脚地解开了沾了污血的襁褓
,用温水一点点擦拭干净。昏黄的烛火下,那盆净水的颜色越来越深,婴儿的奶香和淡淡的铁锈味混在一起。
又是一道闪电,整片广阔无垠的天幕从黑暗中暴露出来。仰头看去,一大片暗紫色的厚重云层像干涸的河床,滚滚银
河之水,倒灌进十丈软红。远处忽然传来婴儿稚嫩的哭声,它像一根长了眼睛的线,从肆虐的暴雨中从容地穿过来。
老人环抱着婴儿的手一僵。丫鬟凑到他耳边,轻声说:「老爷,夫人生了。」
老王爷呆滞地看着哭声传来的方向,半晌才知道要笑:「走,去看看!」
小太监浑身湿漉漉的,顾不上擦,就从王爷怀里接过男婴。一行人轻手轻脚地从堂里出去,走进雨里,往内院走去。
原来还算得上热闹的正堂,没过多久,只剩下这一少一小两个人。
小太监抱着婴儿,把巾帕蘸在水里,捂热了,继续替他擦着身子。窗外春雷炸响,一声紧接着一声,老王爷喜得贵子
的笑声像团泥,和婴儿嚎啕的啼哭搓揉在一起,从内院隐隐绰绰地飘过来。
小太监听着这欢笑声,忽然说:「小主子,往后我们是寄人篱下。」
「要禁得住委屈。」他还有满腔的话想叮嘱,却是茶壶里煮饺子。忍了又忍,还是把几滴滚烫的泪洒了下来。婴儿睡
得很熟,听见压抑的哭声,才在他怀里动了动。
听闻萧王爷老来得子,还是个双龙胎,朝中也是一片称羡之声。几天内,道喜送礼的人络绎不绝,生生磨掉了门槛上
的三层漆皮。两个丫鬟各抱着一个男婴哄着,这两个孩子包裹在缎面小袄里,项上用红绳系着指甲盖大小的玉葫芦,
打扮得一样喜庆。只是一个吃饱了奶水,不停地闹,另一个安安静静地啃着自己的手指头,半天才慢吞吞地动一动。
老王爷坐在大堂正中的紫檀大椅上,笑得合不拢嘴。
到了满月抓周的时候,弓、矢、纸、笔,数不清的东西摆满了一桌。两个小家伙被放在桌子上。夫人头上带着抹额,
中间还缀着一块祖母绿,笑盈盈地看着最生龙活虎的那一个。等丫鬟撒了手,这孩子就先爬了起来,先抓起了一张小
弓,没等一伙人笑出声,已经不屑一顾地扔在了一旁。
他裹着肚兜,浑身像是有使不完的劲,爬得飞快,抓都抓不住,一会拿起笔,一会摸摸算盘,把东西都碰了一遍,还
是两手空空。另一个男孩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在原地,含着自己的手指头,看着他闹腾。
两个孩子大眼瞪小眼,各自盘踞在长桌一头,就这么对视起来,再没碰过别的东西。
等到周岁的时候,好动的那个刚学会几句话,越发吵闹个不停。这年的春天来得格外的晚,一进萧府,就能看到枝头
没化净的残雪,碧绿的松针从雪下面一丛丛露出来。两个孩子一人头上扎两个抓髻,一个人穿红,一人穿绿,被厚重
的棉袄裹得像两尊大阿福。
夫人站在院门口,弯着腰,满脸的笑:「丹生,过来,到为娘这边。」穿着缎面小袄的男孩一边笑,一边挥舞着小胖
手,沿着园中的碎石子路跌跌撞撞地奔过去。他生得白白胖胖的,一双眼睛又大又黑亮如星子,没跑上几步,脸上就
染上了两抹红扑扑的血色。
另一个男孩站在廊柱后面,等他们玩了半晌,才慢吞吞地跟了上去。他走得比萧丹生稳一些,却走得很急,生怕落了
单。这一大两小围着石桌石凳,坐在积雪未化的花枝下,吃着新蒸好的还带着热气的糕点。
精致的盒子里,糕点被捏得像一朵朵含苞欲放的花,五颜六色地摆在一个碟子里,煞是好看。穿红衣的那个指着糕点
,咯咯笑着:「发……发……」
夫人笑眯眯地应着:「是花。」
另一个男孩像是有些冷,一直缩着脖子。
等两个人长到四五岁,越发显得貌合神离。老王爷爱子心切,一桌饭吃到一半,时常把自己儿子抱在怀里,小家伙动
得多,饿得也快,看着他吃东西,仿佛自己也饿了。
王爷有个嗜好,就是爱喝酒。每顿都要浅酌个半两一两,喝到兴起的时候,往往拿筷子蘸上一滴酒,对着儿子一筷子
一筷子的喂,小儿子砸吧砸吧也喝得高兴。另一个在一旁坐着,只知道埋头吃饭,乍一看也和和睦睦的。
等大人都不在了,两个人才原形毕露。萧丹生生得壮一些,最开始的几年,整整比萧青行大出一圈,两人每次打架,
每次都是他占得上风,另一个只能见缝插针,冷不防就使个绊子。
夏至的时候,两个孩子胸前带带了个网兜兜,里面装了一枚涂得通红的鸡蛋。萧丹生已经壮得像个小牛犊子,见旁边
没人,伸手就去抢兄弟的网兜。萧青行脸色一沉,两个人胖胳膊胖腿地打作一团。
没过几个回合,还没分出胜负,萧青行转身就走,另一个傻乎乎地哇哇叫着,追着他跑。两人一直从院里奔出来,穿
过长廊,拐过墙角的时候,萧青行成竹在胸地跳了一大步。那傻小子没反应过来,还在往前冲,左脚正好踩到屋里捕
耗子用的耗子夹上,登时惨叫了一声,眼泪糊了满脸。
这一哭把府中上上下下都惊动了。下人小心地把兽夹掰开,丫鬟在旁边看着,一边抽气一边哄,萧老王爷把儿子抱起
来,拿皇上赏的贡品伤药敷在伤口上,刚把纱布裹好,夫人熬的补汤就送到了嘴边。
过了半个月,这小子伤是养好了,可见到萧青行就直打哆嗦,只要没人拦着,每回都是一副又怕又恨的表情,瞪着两
只溜圆的黑眼睛,掉头就跑。两个人就这样平平淡淡地长到八九岁,开始读书识字习武强身。
萧老王爷见势头不对,和夫人秉烛夜谈了一宿。第二天,下人把两兄弟领到二老跟前,老夫人眼睛还是肿的,偷偷拭
着眼泪。她把萧丹生领到花园的石凳上坐着,老王爷带着萧青行进了静室。
老夫人摒退下人,对着儿子哭:「你哥哥不是你亲哥哥。」说着,把个中详情一一道来。
老王爷把房门一锁,长叹数声:「丹生毕竟是你弟弟,有什么糊涂的地方,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夫人说:「他有他的烦心事,没义务事事让着你。」
老王爷说:「他本性不坏,你多让让他。」
夫人说:「对着他,你就学那君君臣臣。」
老王爷说:「你就当他是你亲弟弟。」
两位老人家一位晓之以理,一位动之以情,把好坏说尽了,才领着两个孩子见面。萧青行面无表情地跟在老王爷后面
,远远看见夫人领着一个穿着朱红大氅的娃娃进来,黑如点漆的眼睛里秋水不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念头。
萧丹生见了这人,先打了个哆嗦,然后才想起母亲教的话,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哥。」萧青行哪里知道老夫人劝
了什么话,听到这声唤,心里先软了三分,上前把他扶了起来。四人聚在一起,安安稳稳地吃完了一顿饭,萧青行记
得老王爷的叮嘱,时不时给弟弟碗里添几筷子菜。
他每夹一筷子,萧丹生就老老实实地道一次谢。下人从井里把冰镇的西瓜捞上来,剖开,两个孩子并排坐着,吃起了
瓜瓤,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王爷夫人在旁边看,脸上堆着笑,心里像打翻了调料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春去秋来,四季更替,中间隔了多少年。等又一个木桶被扔进井里,舀起水里冰镇的西瓜,再费力地拉上来,井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