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怿以最完美的姿态坐在椅上,目光紧随着正在教育他们学习之道,督促他们为了明年的中考奋斗的吴老师。虽然身高略有差距,但一身超拔之气还是透骨而出,令他的姿态在众多坐没坐相的少年中如同鹤立鸡群一般——虽然没人看他。
这一开是开学典礼,并非正式上课。老师讲过了话,发了书本之后就要放学了。南宫怿迫不及待地收拾好了书包,待坐在他外面那位女生一起身,就挤出教室,去往办公室听老师教导,态度积极得不像是挨训,倒像是去领奖学金。
这种积极心态彻底感动了吴老师和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关君虽然从前就是办公室的常客,但态度这么好,认错这么积极,甚至还主动在老师都说不动了的时候进行自我批评,顺带请教学习问题,简直就像脱胎换骨了一样。不少老师都羡慕吴老师教学有方,这么个学习态度各方面都不行的差生,居然也能让他教出来。
吴老师自己心知肚明,南宫怿的学习和认罪态度绝不是让他批了两回就能出来的,搞不好是家里给他送到哪个网瘾治疗中心了,不过不知是不是正规的地方啊。看这孩子现在老实的,搞不好那中心还用过体罚……吴老师深深地被自己的脑补感动了,怜爱地拍了拍学生的脑袋:“行了,早点回去吧,我就不等你家长来接你了。明天记得准时上课,有什么问题下课以后随时可以上办公室来问我。”
“多谢老师。”南宫怿神清气爽地离开了办公室,被秘书长吓唬得提了一个多月的心也终于重新落地。若不论家门口还有两个不明来历的杀人犯,以及每月不知多少,恐怕等他到要交钱的时候砸锅卖铁也凑不出来的费用,现在的生活还算是相当美好的。
有这么学识广博、循循善诱的老师,又能坐在这种有空调有电视有暖气的大教室里学习,家里的祖父母也相当宠爱自己……虽说比不得家乡父母,但也比下了地府,忘却本来面目,不知重生到个什么地方好得多了。
他心满意足地背着包往校外走去,刚出了教学楼门,在小操场上就让人拦了下来。那人样貌平平,亏得他记性一向好得出奇,从前也在江湖人堆里锻炼过,无论怎么平庸的长相也能过目不忘,才认出拦下他的那少年正是上回补考时被他教育过的那些人当中的一个。
见到此人,南宫盟主才又忆起自己当时的决心,要一个月教训一回,直到把他们重新扳上正路,因便拉住那少年的手道:“你怎么才来找我,你那些同伴呢?上回我教你们不可以众凌寡的道理,你们还记得么?你来得正好,这回我正有时间,好教你们些规矩,免得你们这么大人了,也没个学子的模样。”
那个少年虽然被他看一眼就萎了,但还是坚强地把他带到了比上回的学校后门再远点儿的一座楼里。里面虽然灯光打着,还是觉得黑洞洞的,装得看似十分华丽,却多是布和皮子包着的,连个酸枝木的家具也没有,不像什么正式的地方。那个少年和侍女说了两句话,把他引到楼上一间房里。
那屋子看着不似住人的地方,当中只有几条沙发,墙上挂两个极大的电视,左右立了几张桌子,最里头还有个贴了木条的半圆台子,头上一溜小灯,照出昏黄的光芒。南宫怿收回打量屋子的目光看向沙发上的人,不出意外地发现,有许多被他教导过一回还念念不忘的学生等着他。
屋子当中的那条长沙发上,有几个年纪更大些的少年少女,当中簇拥着个相貌中带着刚猛之气,眼神凶悍、肌肉虬结的少年。那个姓陈的学生这回没坐在主位上,而是和一些与他差不多年纪打扮的少年一样,绕在那个青年身边。
南宫怿把那些一面见就围上他身边的学生当作空气一样,目光紧紧盯着被众人捧在当中的少年——虽然从形象呼吸上看来,他也只会些外家功法,却似是比上回几乎伤了他的小陈哥还强不少。这世上武道不兴,这少年没有名师指点,能练到这一步,必是花了十来年功夫,不知是听说他武功高来切磋的,还是专程替上次他教训过的那些人来报仇的?
这些少年生性凶顽,若一举折服了他们,留在手下做个服侍弟子,时时教育着,也能替周围的人除些灾愆吧。南宫盟主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脚下不丁不八地站定,听着上回教育过的那个小陈介绍:“关君,我上回和你过过手,觉得你还算有前途,所以才特地请了文哥过来,看看你的能耐。文哥的父亲可是咱们L市道儿上响当当的人物,文哥也是咱们市有名的高手,你要是能得他青眼,将来前途肯定了不得。”
“道儿上……黑社会?!”想到前两天看的枪战片,南宫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忍不住惊叫出声。黑社会,那就是白秘书长说过的,能怀孕的男人了?
他忍不住盯着那个少年的紧身T恤看下去,只能看到隐隐约约的平坦线条,和露在牛仔裤外一线紧实的肌肉——还未显怀,当是在三个月之内,最易流产。看着那人站起身来,缓缓走向自己,南宫怿心里就颤巍巍的,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动了手,或是一不小心让他动了手,当场就酿出命案来。
眼看少年越逼越近,南宫怿退无可退,只得一狠心,气凝指端,当场点住了他腿上大穴,又扫开几个因为他攻击那少年而围攻上来的学生,把他打横抱回了沙发上。姓文的少年挣扎几回,发现腿全然不能动弹,这才感到害怕,一双满带凶煞之气的眼睛紧盯他的手指问道:“你到底怎么弄的,我怎么动不了了?”
“我无意伤你,只是点了你的穴道而已。你这三个月要好生静养,不然……总是无辜性命,我虽是外人,也不能看着你这样……这样不知道爱惜自己。”
南宫怿一句话落地,姓文的黑道少主突然说不出话来,开了OS模式。不对,这也太神展开了,怎么就跳到爱惜自己上了?这小子刚才是说了什么我没听见的话吗?还是我暂时性失忆,忘了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了不起的话了?……我明明没伤没病啊?上个月还上医院体检过呢……难道他一看我走路,就看出我膝盖半月板有陈旧性损伤了?那不早治好两年了吗?
被点了穴道扔在沙发上的黑道少主无意识地吐槽了两句,接下来就再无反应时间,只能像看电影一样,看着自己带来的人,被他原本打算给个机会收作小弟的中学生打得鼻青脸肿,然后一个个扔到沙发上。
那个可疑的功夫少年还叫人上去关了音乐,拿着麦克风站在屏幕前面,一字一句地带他们念八荣八耻。除了他以外,凡有人不好好跟着念,都会被那少年在伤口上再揍一拳。
真是,太可耻了!但他为什么不动我,还和我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空手道三段,无论和什么人动手都冲在前面,把手下护在自己身后的黑道少主,心里涌出了前所未有的屈辱感和迷惑。
15.杀手落网
新学期正式开始后,南宫盟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中。他的学习进度虽快,现在也只到了小学三年级,初三课本上的知识他看也看不懂,就算想找老师问都不知从何下手。
于是每天上课时他都会把老师讲的记录下来,下课只要不被拉到办公室罚站,就拿出适合他进度的小学课本埋头苦学。这一切都被各科老师看在眼里,渐渐地把他叫到办公室罚站的时间少了,叫到办公室补习的次数多了,还给他介绍了几个好老师,让他放学和周末时间去上补差班。
做个好学生是必须的,但对于南宫盟主而言,仅仅是做个好学生还不够,他的一身武功本领,更是要尽快找回来。这么日复日殚精竭虑地学习之余,他每日子午之交时还要打坐调息,运行内功。晚间他自己在屋里,姿势就能摆得标准一些;白天在学校怕人看出异样,只能箕踞而坐,混在一群趴在桌上午睡的同学里,居然也没人注意他。
这么修着修着,他的内力修为的确是大增,可问题也随之而来了——他所习的本来是堂堂正正的正派内功,讲究阴阳相济,可是这回重生之后,再按着从前的功法修习,修成的内力却都是偏于阴柔之性的。之前因为体中内力极少,又有白秘书长那口元阳真气撑着,看不出什么异常来,可自白秘书长给他渡气之后,他体内内元增速极快,渐渐已有了阴盛阳衰之相。
增加阳气,已成了他目前最要紧的问题。可是,阳气又从哪儿来?
南宫盟主不得不减少了对于串联、并联、电阻等问题的研究,腾出脑子来回忆前世所学的内力,从中挑出了最为阳刚的少林一脉,打从洗髓易筋经开始,从头练起。
这两部经书乃是难得的宝典,他也是因为得了当时少林住持青眼,才得入藏经阁一观。不过那时他年纪已长,内力又练得炉火纯青,没想过改易功法,仅是开了开眼界,此时正到用时,便又把这两样神功想了起来。
洗髓易筋之法果然比他原先所习的内力更为精妙,每练一回,不仅内力有所增长,体肤毛发都如同被内力沐浴一回,连体质也随之改善不少。这副身体原本只是姿质平平,渐渐也有了提高之势。
然而这么好的内功心法,却还是没能改善他体内阴盛阳衰的问题——依此功法修习之后,体中确是有些阳刚内力生成,可伴随这一点点阳明之气而生的却是更多阴柔之气。修习日九,他体中内力从开始的一阴初动,渐渐稳固在了阴九阳一之数上。
所习内力偏阴偏阳本来也不是大问题,可南宫盟主早先被白秘书长教导过,知道这种情况再继续下去,他的污染费只怕就要越来越大,到时候卖了他也付不出来了。
南宫盟主在晚自习上边写作业边苦苦思索着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越想心中越是恼怒。他南宫怿学贯古今、聪明绝顶、更曾是杀伐决断的武林盟主,绝不能被个小小的阴气所治!这几天若还想不出好法了,周末的补习班就先逃一回,等他想出怎么不通过人体就能吸收阳气再说!
在治污费的沉重压力之下,他本就超凡绝伦的头脑再度得到了超常发挥,没等逃课就想到了一个想当有道理的法子——日属阳,夜属阴,他每天习武多是趁夜里没人时练,白天又因人多难以入定,从外界呼吸得来的自然以阴气为多,阳气较少;若是每天他都能在日出之时在外头练功吸收阳气,那不就能多吸收朝日精英,调停体内阴阳了?
不管这道理成不成的,先做了再说。南宫怿从此就把晚课改成了早课,写完作业十一二点就早早上床,转天四五点天色一亮,就收拾好从阳台顺着各楼的暖气架往上爬,直爬到楼顶,打扫出一块空地,铺上报纸竹席,盘坐于地,行一个小时的功,直到他爷爷奶奶起床的时候才又爬下楼来。
除了早上练功,凡是晴天,他每天下课和中午都抱着书到操场站着学习。坚持了几年之后,由于太阳晒得多了,他体内合成了大量的维生素D,促进了钙的吸收利用,导致他的身高倒是有了大幅提高,使他成为了感动学校的励志人物之一。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改成早晨练功之后,虽然阳气没看出有增加的迹象,但早睡早起到底还是让他的身体比前些日子有了改善,上英语和政治课也不犯困了。身体素质不断提升的感觉让南宫怿多了些踏实感,也让他重新涌起了对抗不幸未来的勇气。从此以后他就接手了班级大扫除里擦灯管、擦玻璃、擦电扇、擦电视、擦气窗等一切需要胆量和敏捷的工作,被老师和劳动委员在班会上表扬了一遍又一遍。
班会结束之后,他又立刻任劳任怨地投入到新一轮的扫除之中。在其他同学忙着搬桌子、扫地、擦地的时候,他用力伸长胳膊将黑板上每个角落都擦得干干净净。连黑板槽里积存的白色粉笔末都用湿抹布一点点刮出来,再推到黑板槽的另一头,一口气拨进地上早已接着的纸篓里。
白色的粉末在空中飞扬,洒过的地方都蒙上了一层白翳。南宫怿看着这粉笔灰飞散覆压于桌面、地面,染得所有这些灰末经过的地方都一片灰白色的样子,心中忽然一动——那个和噬血杀手在一起的无形怪人,也许并非藏身别处,只是障眼法用得好,令人看不出形迹来?若用这种粉笔灰洒在他身周,就算身上他有法子掩饰,地上总会有脚印落下。到那时候,凭他对人体经脉穴道的了解,至少可以点住他腿脚上要穴,这不就能抓住此人了?
他的内力虽然比之前世还有所不足,可新练的内功心法却比前世更加精妙,在功法运用上也有了新的感悟,且是轻功也已有了相当的根底。再加上小区门口就是警察局,警察可是有枪的,又是朝庭执法的公人,那两个杀手武功再好,到了警察面前肯定也不敢放肆。
不过若一击不成,令那两人狗急跳墙也不大好,动手之前还需再筹备些趁手的兵刃。他身上还有那个杀手雅克留下的名片,哪一天趁祖父母睡着时,借口要和他学艺术,备些东西遮眼,上门探探路子吧。
但这探路的时间他还是等了许久才等到——直到期中考试结束,他从黑板槽里攒下的粉笔末才差不多够用了。除了粉笔末之外,他还在身上带了两把圆规、一盒铅和一把裁纸刀,除了这些算不得暗器的暗器外,还偷了一瓶过了期的空调清洗剂和一瓶夏天没用了的杀虫剂。
没办法,兵刃、暗器都没有,只好用这些东西凑合着替代了。虽然都没什么大杀伤力,但朝着眼上喷,还是能拖延对手一点时间,让自己脱身逃走的。
都备好之后,拖到晚上十点一过,爷爷奶奶都睡觉去了,南宫怿便熟门熟路地从客厅的阳台翻了下去,按着雅克给他的名片上的地址找到了二号楼,13层。
门上上着紫灰色的厚实防盗门,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从细细的门缝中透出。并非真实存在的,而是南宫怿每次见到雅克时都能感到的血腥气的记忆,此时充溢于他的鼻端。他从怀里掏出一枚曲别针,弯成合适的形状,插到门锁里撬了一撬,没撬开。又撬了两回,他对自己手艺的退步也感到绝望了,干脆还是走了原来的老路,从门外蹬着空调架爬了上去,翻进了十三楼东侧的阳台。
可喜的是,落地窗倒是没上锁。他推开窗户,脱下鞋拎在手里,轻手轻脚地往里面走去。才走到客厅当中,便听到里面一间房内,传来一声娇柔婉转,令人一听之下便觉筋酥骨软、神魂颠倒的呻吟:“雅、雅灭蝶……”
那声音中微微带着哭泣之声,听得南宫怿胸中怒火熊熊燃起,顾不得别的,几步赶到那屋外,狠狠推开大门叫道:“孽障,你们在这里做的什么好事!”
话音才落,屋里床上一对赤条条白生生的人影已分了开来,那个方才还在哭喊的女子一翻身便滚下了床来,跪在他面前叫道:“上仙饶命,上仙饶命,小妖们在这里并没做什么不良之事,我们只是、只是、这也都是为了艺术献身啊!”
这是什么人,是人是妖怪,和他一直追踪的无形杀手是什么关系?难道他要捉拿的冷血杀手,还得靠卖身养活自己?还是说现在的妖怪已堕落到要靠卖身给凡人养活自己?
南宫怿眼睁睁地看着一位年幼的裸身美女一翻身落在自己面前就变成了穿着衣服的男人,心理落差过大,一时没喘过这口气来,手放在怀里的杀虫剂上动弹不得。方才和他一起在床上滚的那个男人也变出一身衣服来,起来先把女变男的那位扶起来,才对南宫怿说:“上仙误会了,我们这是拍电视呢,真是艺术,不信您看我们这还有导演摄象场记盯着呢,绝不是在干什么有伤风化的事。”
拍电视?南宫怿顺着男人的手转过头去,看到黑色摄影后后,一张脸白得和刚拿汰渍洗过的袜子一样的艺术家雅克。这位名片上头衔中列着导演、制片人头衔的血腥杀手此时披着半长的头发,穿着一件花衬衣,颇有几分电影频道报道过的导演派头,拿着一卷打印纸指着那两人骂道:“小煤炱君、NG君,你们在干什么?他只是个普通片儿警的孩子而已,你们怕成这个样子干嘛,我们的拍摄进度要赶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