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可以，请、请进。」

皇太子从善如流的进入，然后他用极大的力量紧紧抱住了正关上房门的近卫官。

「殿下……」

「父皇想让我尽早选妃。」

少尉的身体陡然僵直，但此刻的罗杰希尔还无法理解这样肢体动作背后的含义。他轻笑着，「真可笑，其实我早就已经死心了，他根本不需要多此一举。」

「也许陛下是真心希望您找到喜欢的……」

「我们都知道事情的真相。」

「罗杰……殿下……」在震惊与心痛的同时夹击下，里维差点叫出了皇太子的名讳。

罗杰希尔没有再说话，两人只是静静的拥抱着。

里维想，这样的依偎和体温也许能缓解王子心中的痛楚。

许久后，年轻的少尉大胆的抬起手，轻轻的抚摸着皇太子没有被任何人碰触过的金发，「殿下，不管在什么时候，只要是您需要我……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嗯，谢谢。」对于这样温柔的安慰，一向高傲的王子没有拒绝，他点了点头，「好的，在你需要我的时候，也可以来找我。」

在客厅相拥的二人优美亦如画卷，就在一墙之隔的内卧室天花板上，巨幅照片中的罗杰希尔笑得无忧无虑。

而就在帝都中的某处，某个人正结束了同伊索斯的秘密联络。

「我会密切的监视他，一旦发现任何叛国迹象，立即就地处决。」在通话的最后，他这样保证道。

这一年，银河帝国首都克里梅恩行星的秋天是在一片似真似假的流言中开始的。

皇太子罗杰希尔即将选妃的传闻像突来的季风扫过上流社会的每个角落，搅动了每颗蠢蠢欲动的心。

更加令人振奋的是，据可靠消息，王子另一半的人选将不限年龄、性别和身份，而是以皇太子的真心爱慕为最高标准。一想到有机会名正言顺的得到皇太子本人以及他身后的巨大财富、权势，形形色色的人们出于不同的动机开始摩拳擦掌。

一直以来，罗杰希尔虽然长着一张诱惑十足的脸，却从来拒绝各种诱惑，由于他的冷淡裂成碎片的芳心数量繁多如夜幕星辰。为了避免过早遭遇失败，愈挫愈勇的贵族们这一次采用迂回战术，与皇太子最为贴近的近卫官们就成了各种势力角逐的首要目标。王子的喜好、习惯、个性……所有可能引起罗杰希尔好感的因素都成为类似于军事情报的重要信息，在帝国网络黑市上被炒成匪夷所思的高价。

与这一切形成反差的是，作为处在暴风眼中心的皇太子，却仍然安之若素的完成着每日的日程。只是，往常异常紧凑的晚餐时间被刻意安排出两个小时空隙。

虽然只是一个微小到几不可见的变化，却依然很快被有心人的察觉。

第一个敢于吃螃蟹的人很快出现。

帕琳伯爵家的小女儿，在一次皇太子的例行接见后，用表示害羞的低垂眼睑抵挡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眼刀目箭，向端坐的王子递上了一张系着缎带、散发浓郁香气的粉红色邀请卡。

罗杰希尔在三天后的傍晚莅临了伯爵府邸，并与这名少女共进了晚餐。

总共不到一个小时的进餐立即轰动了半个帝都。

时隔一个星期，卡尔一级上将的长子，一位在「最令人心动男人」排行榜上仅次于王子的美青年，在向皇太子进行工作汇报时，用不经意的语气和郑重的眼神提出，希望罗杰希尔能拨冗观赏其后花园中即将盛开的名贵花卉。

当天晚上，皇太子应邀而至。

这一次，整个帝都为之沸腾。

人们突然发现往日难以亲近的王子不在拒人于千里之外。于是，雪片似的邀请信函以各种各样的途径飞向了皇太子的手中。随着这类请柬以几何数量级增加，皇太子对待邀请的态度也不再是每请必至，而是毫无规律可循。

男性或者女性、年长或者年少、花心或者纯情……似乎都没有成为王子区分是否接受好感的界线。皇帝和正在静养中的大公对这样混乱的局面也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

皇室古怪的态度令这次半公开的选妃活动变得愈加扑朔迷离。

从表面上看，皇太子每晚的活动似乎都安排得饱和，但身为罗杰希尔心腹的雪诺中尉却知道，王子在晚上时间固定的约会过后，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府邸，而是避开众人的视线去了另一个地方。

少尉里维的寓所中有两间卧室，一个月来，罗杰希尔对其中一间的布置已经极为熟悉，但另外一间出于尊重主人隐私的原因，在未得到邀请前，皇太子没有打算主动探索。

现在罗杰希尔所处的卧室里各种陈设十分简单。木纹色的原木家具配上放置在角落和窗台上的绿色盆栽，非常清新自然。自从上次来过一回后，罗杰希尔就发觉自己喜欢了这里的氛围，比起皇室府邸宫殿似的寝室，王子更加愿意停留在这里。

清晨的微风吹拂着罗杰希尔赤裸的肩膀，早已养成的生物钟让王子在早晨五点按时醒来，窗外微弱的晨光透过轻薄的纱帘照入，在室内洒下淡淡的光晕。安宁静谧的气氛让罗杰希尔有了赖床的冲动。

身旁的少尉以趴睡的姿势躺在床铺上，脸庞侧向王子的方向。他的被子只盖到腰部，露出背部大片光滑的蜜色肌肤和上面已经变成深红色的吻痕。在他的侧腰上，有一个手掌大的新月形状白色伤疤，仿佛年代已十分久远，但仍然十分显眼。

罗杰希尔伸手触摸，感觉着上面凹凸不平的触感。

腰部的皮肤十分敏感，片刻后，里维在王子不断的骚扰下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是怎么受伤的，」皇太子的手在伤疤上流连往返，「……这里。」

「唔……和别人打架留下的。」刚睡醒的少尉声音低哑磁性。

意外的答案令罗杰希尔感兴趣起来，他半撑起身体摇了摇里维的肩膀，「你也会和别人打架？」

「……是因为他们侮辱我喜欢的人。」有些清醒后，少尉的脸上浮上淡淡的红色。

「侮辱？他们做了什么？」

「没有……只是说了一些难听的话。」

「当着你的面吗？或者当着他的面？」皇太子越发好奇起来。

「不是，只是我偶尔听到。」少尉几乎要将整张脸都埋进枕头里去。那是还在联盟的时候，只是因为在军校中偶然听见几个士官在讨论帝国皇太子的容貌，并且表露了些许猥亵之意，就让一直号称冷淡冷静的里维少尉出手教训了这帮轻浮的家伙。虽然在这场混战中取得了绝对的胜利，但对方有四个人，里维也受了重伤，腰部被捅了一个大口子，整整修养了半年才完全恢复。

那几乎是里维这辈子做过的最丢脸的事情。

「……」王子似乎突然陷入了无语的状态，好半天才说道，「少尉，你总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不过……每一个人大概都会为真心喜欢的人做出一些疯狂的事情吧。」下了这样的结论后，罗杰希尔陷入了一种他所不熟悉的微妙情绪。在心中来来回回默念了几遍后，他还是问出了心中的问题，「少尉，你爱的那个人，是什么样子？」

「呃？」仿佛完全没有预料到王子的问题，里维犹豫了几秒钟后才断断续续的，「和您……有点像……」

「我？是外貌、个性，还是其他的什么？」

「都有一点……」

「能具体些吗？」

「……」假装睡着的少尉拒绝再继续回答这个问题。

经过这番讨论，罗杰希尔却已经彻底清醒。在感情和生理上都有强烈洁癖的他，在情绪极为低落时与自己的近卫官产生不洁的关系。但冷静下来之后，王子发觉自己并没有产生后悔、懊恼之类的情绪，反而极为自然的接受这种相互慰藉的关系。

被当做他人的代替品，这对皇太子来说可以称为奇妙的第一次经历。

轻轻抚摸过少尉身上淡白色的疤痕，罗杰希尔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这是真正的深爱，如果以后有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那么就尽全力帮助这位青年实现他的愿望吧。

今天皇太子的晚餐在帕森男爵家中进行。

看着加长餐桌对面那张兴奋到通红的脸，罗杰希尔猛然想起自己曾经与他在某个特殊的场合碰过面。一想起那次尴尬的经历，王子突然觉得眼前卖相极佳的牛排顿时失去了香味，但他还是向一脸期盼的男爵微笑了一下，并在他火热的瞩目下平静的开始用餐。

这段时间，皇太子选择共进晚餐对象的标准成了贵族们最感兴趣的话题，但很少有人知道，这个众人艳羡的名额是由抛硬币随机产生的。

实际上，现在的罗杰希尔已经完全不记得昨天与他一起吃饭的人是谁。

太过随意的结果就是偶尔会出现今天这样的情况：将原本不太喜欢的人纳入挑选范围。

皇太子心不在焉将盘子中的美味佳肴切成小块，再机械的放入口中咀嚼。神游了片刻后，他发现这段时间最亲近的近卫官并没有在他应该站立的位置上。借着喝红酒的动作，他向身后打了个手势，一直随侍的雪诺中尉立刻上前。

「里维少尉呢？」

王子向雪诺小声耳语，一面敷衍的向帕森男爵露出微笑。

众人很快看到仿佛有粉红的爱心从男爵的头顶冒出。

「他说不太舒服，想稍微离开一会儿透透气。」

「不舒服？是生病了？」皇太子蹙起优美的眉头。

「依属下看似乎不是，少尉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嗯。」

「那属下先退下。」雪诺重新回到王子身后左方一米远的位置上。

这个位置可以看到皇太子三分之一的脸庞以及隐藏在餐桌下的动作，很快他便看到罗杰希尔垂下的左手轻轻敲打着椅子的边缘。

这是王子在犹豫和思索中的惯常动作。

身为罗杰希尔身边最得力的近卫官，长着一张稚嫩面孔的中尉雪诺绝非浪得虚名，他的忠心和能力都曾经过了非常人的考验，这大概也是皇太子没有对他隐瞒与里维之间事情的根本原因。

当然，雪诺也没有辜负王子的信任，将两人每次幽会后都尽职尽责的将各种痕迹处理得十分干净。否则，光是皇太子府邸中严密布控的监视系统就会令二人的关系早早曝光。

对于罗杰希尔与新任近卫官堪称神速的进展，身为旁观者的雪诺曾不止一次感到过惊讶。

由于皇族的特殊身份，皇太子从幼年起便屡遭刺杀，所以从性格上讲，根本不是会轻易相信他人的类型。而对于这个名叫里维的少尉，王子却跳过了试炼的程序，直接将其调入身旁委以重任，到最后，甚至演变成现在无法控制的状况。

作为男性，雪诺实在看不出里维少尉的动人之处，也不明白曾拒绝过众多绝色佳丽的皇太子为何独独选中了一个外表仅仅算得上英俊的男人。加之现在选妃的传言沸沸扬扬，连雪诺也不太了解罗杰希尔现在的想法。但作为皇太子的死忠，他反复告诫自己要谨守端然的严谨态度，因为作为皇室近卫官，屡试不爽的结论是，往往一个人知道秘密的多寡和寿命的长短刚好形成反比。

可是……皇太子不经意表露的不安态度还是让中尉天马行空般的猜测起来。

里维少尉究竟去了哪里？

难道是不愿意看到皇太子每天和不同的人「相亲」？

并不了解二人之间所有曲折的雪诺中尉，此刻并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已经无限接近了事实的真相。

以「不太舒服」为借口离去的里维，正是无法忍受这一切才借机走开。

明明知道罗杰希尔真心爱慕的对象是谁，也明白这段时间皇太子所有应付的行为绝非出自真心，但仅仅是看到他用微笑回应他人的示爱，少尉就觉得心脏炸裂似的疼痛着。

原来自己的独占欲已经深刻到了这样的地步。

……再也找不回以前只要是看着就能满足的时候。

惶恐中的少尉只能决定暂时避开，试图用短暂的、能离开罗杰希尔的时间调节自己的心态。

在并不熟悉的帕森男爵府中，年轻的近卫官漫无目的走着，不多久就穿过了前庭繁华锦簇的花园和风格巍然的主建筑群，来到后方佣人们的住所。

这里搭盖着两排简易的木板平房，狭窄的道路无人清理，随处可见倾倒的食物残渣，使用后的便桶被放置在每个门口，稍微靠近便会闻到熏天的臭气。晚餐时分正是下人们最忙碌的时间，整个后院十分安静，只有一名看起来异常单薄瘦弱的少年正用一个大木盆清洗着的衣服。

小山般堆积的各类工作服甚至远远高过少年的头顶，惊人的一幕让里维仿佛回到了军校时代在历史书中看到过的、地球时代西欧中世纪贫民的生活。

手工洗涤衣物……这是多么原始的行为！

除非这是作为一种不太严重的惩罚、折磨的手段。

奇怪的场景让里维暂时忘却了烦躁的心情，他试图走得更接近了一些，来到少年身旁。

木盆中的水很脏，少年的手却极为白皙，很明显并不习惯这样繁重的体力劳动。听到他人逐渐接近的脚步声，一直埋头做事的少年抬起头来。

仿佛响应着他的动作，在看清少年的面孔后，里维很快向后退了一步。

首先看到的是一双深蓝色的眼眸，隐藏在淡金色的刘海后。紧接着展露出来的鼻子和嘴唇小巧、精致，并且十分稚嫩，令人断定它们的主人最多只有十五岁上下。眼睛和五官的其它部分明显的背离，显得格外的忧郁和深邃，如同一颗历经沧桑、失去光芒的黯淡宝石。

但这并不是少尉惊讶到退后的原因。

这名少年的面孔居然与罗杰希尔略有几分相似！

「你是那个时候的……」

里维猛然想起曾经在皇太子府邸撞见的难堪场景，当时被压在男爵身下啜泣的不正是这个少年？

当时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但那时少年衣冠不整，加之担心罗杰希尔的反应，里维根本没有来得及细看，现在却有时间能将这个酷似皇太子的人看得仔细。

与表面上强调人权的联盟不同，帝国的阶级分化从来不掩人耳目，身为奴隶或者宠物的人根本没有身份和尊严可言，只能算是主人的所有物品。此时这位少年的打扮就说明他是一只标准的宠物。

纤细的脖颈套着黑色的皮质项圈，项圈上系着一个圆形的金属名牌，上面用印花的字体刻着「帕森男爵所有，瑞蒙」的词条，看来「瑞蒙」正是少年的名字。少年穿着明显不属于自己的松垮衣服，大开口的领子显出他线条分明的锁骨和大片莹洁如玉的胸膛，两边的乳首恰好暴露在领口的边缘，经过特殊保养的两点呈现着珍珠般的淡粉色，此时被衣领摩擦得挺立起来。大概是惯于性爱的原因，整个人都弥漫着一种弱质妖娆的气质。

他穿着衣物的布料是一种高聚合纤维制成，成本低廉、质地粗糙，时常被作为包装袋使用。

这个少年，很像就是一件包装待售、可以随时转手的商品。

除了脸部的些许线条，他和身为皇太子的罗杰希尔根本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老爷，我不认识您。」

名叫「瑞蒙」的少年音色也与皇太子相似，但是声线略高，清脆婉转如出谷黄鹂。但他说话时声调平平，毫无高低起伏，无端的令里维联想起还在联盟的时候，身为长官的伊索斯曾向一起受训的学员们展示过他收藏的一件古董珍品——地球时代末期由一位艺术大师手工打造的机械夜莺。

「老爷」的尊称同样令里维困窘不已。

虽然已经来到帝国不短的岁月，但基本所有的时间都在军校和皇太子府邸度过，他并没有太多机会接触帝国下层的民众，在联盟早已习惯了各种（尽管也许只是表面上）强调民主的宣言，一旦遇到这种场合，少尉就觉得自己的忍耐能力正在经受十分严峻的考验。

竭力控制住纠正对方称呼的冲动，里维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坦然，「可能是因为你不记得了，我们其实见过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