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睫毛微微动了动,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变化,一副没有听到话的样子。
看到青年毫无反应,穆观眉头微微一皱,继续说:“你做好你的本分就好。辞职信我当没收过。”
穆少杭依然毫无表情,一脸冷冰冰,但他这次抬眼看着穆观,双眼如同放出了无形的冰锥,直刺敌人。
穆观见穆少杭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脸上后又回复了面瘫的样子——虽然他也只是皱了皱眉头。“明天回来上班。旷工这两天我给你批公假。”他将双手放到膝盖上,准备站起来。
“你省省吧,我不会回去的。”穆少杭说完就将视线移离穆观。
穆观听了穆少杭的话,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一股怒气就冲上了脑门。虽然穆少杭一直我行我素,但是一直没有对自己说过,省省?他才多少岁?!他敢叫自己省省?!
穆少杭似乎觉得刚才的话不够杀伤力,隔了一会儿,又苦笑着说:“对于我这种无故旷工的职员,公司应该秉工办理将我开除的吧?你说是吧?穆董?您不是以公私分明着称的么?为什么私底下给我批假?就凭我跟你姓?是你的儿子?这算不算滥用职权?哈哈,穆董竟然滥用职权?真可笑。不过要是想起来,这不是第一次了。”
穆少杭将眼神飘回穆观身上,看到穆观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裤子试图压制自己的怒气时,他满意地勾起嘴角,语带讽刺地继续开口:“当年我毕业的时候,你不也是干了同样的事情么?穆董。”
“你现在道歉还来得及。”穆观声音低沉,怒气逼得他似乎下一秒就能爆发。
穆少杭轻蔑一笑,说:“我不觉得自己有错。噢,我是错了。错就错在我当初不够决绝,没有清楚地拒绝。我明明可以走我选择自己想走的路,但是因为穆董的特别对待,我不得不被你牵着鼻子走。”
“穆少杭!”穆观一拍桌子“噌”地站起来,他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用力抿着唇,呼吸有点急速。
穆少杭见到穆观已经怒发冲冠,非常满意自己的作为。
他并不是叛逆的,即使在青春期,他也甚少与穆观拌嘴。其实他们见面的机会也少得可怜,一个寄宿,一个忙公事。
这间别墅自从穆少杭上初中之后就几乎成了空壳。穆少杭一个星期只回来住两天,而穆观,因为公司的事实在太多,有时也是在公司的时间多于在家。
他们每个星期可以说上的话也不过二十句,基本的联络感情也说不上,更别说有因为意见分歧而拌嘴了。
穆观认为穆少杭按照自己所计划的那样一步步成长,而穆少杭则认为自己在走自己计划的路。只是他们所计划的太过雷同。
“我不干了。别再把你那一套强加到我身上!”穆少杭也站起来,看着气得满脸通红的穆观说。
“啪——”
连穆观自己也没搞懂发生了什么事,但等他反应过来,穆少杭的左脸上已然多了个红掌印,而自己的手心也麻辣辣地疼。
自己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
硬生生接了穆观愤怒一掌的穆少杭也没好过,口腔里有点陌生的血腥味竟然让他有些释然。他站直,动手整理了自己的西装,到了领带处停了下,突然又粗暴地扯掉领带,用力地摔在穆观面前的茶几上。
穆观见穆少杭反应如此激烈,刚才生出的一丝愧疚顿时烟消云散,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滚!”
穆少杭见穆观依然固执己见,轻蔑一笑说:“正有此意!”说完就转身朝门走去。
穆观此时已经被气到无话可说,他依然用力抿着唇,瞪着的双眼有点酸涩,直到听见大门被用力摔上,他才跌坐在沙发上,将视线胡乱投放在某个点。可能双眼痛楚太过强烈,他沓拉下眼皮,而后长长吐了口气,似乎这样无法缓解心中的郁结。他干脆整个人靠在皮沙发上,闭目养神。
不想去想,就干脆不想。穆观伸手,替自己抚平紧皱的眉心。
穆少杭扭开别墅的铁门锁,一脚踢开,走出去后又一脚把它踢回去。
他回头瞪了眼这幢宅子,铁门内的迎客松似乎和穆观串通一气,摆出的动作都是叫他快滚。
他早就想离开这个地方了。自从那个人走了之后,这个地方就不是家,而是个空壳。冷冷清清,毫无生气,自己一个人呆多寒气都渗人。
穆少杭讨厌特殊对待,所以他是从来都不想依赖自己的父亲。自小到大他都是一步一个脚印,一路都是按照自己的计划行进着。但是穆观的所作所为却让自己一直坚持的信念显得如此可笑幼稚。
穆少杭冷哼一声,回过头,看到静静停在门前的黑色君越。他解了锁,没有立刻坐进车里,先是怔怔地看着车子,又下意识伸手轻轻扶摸干净的车顶,就像抚摸自己的孩子那样,眼神温和。
虽然它不是自己生不是自己制造,但它对穆少杭的意义非常重要。
它是用他第一次赚来的钱买的。
和别的富几代不同,比起长辈给予的,用自己能力赢回来的更能让他自豪。
他当初一个小屁孩,连身份证都没有。但就是看好了市,用攒了许久的利是钱,狠心投机倒把了一把。当然,央求他表哥也是用了些功夫的。
总算不枉他在课余后收集资料,做市场调查,出来的结果也不错。他不是个贪得无厌的人,总懂得什么叫见好就收,在买的那支股票升了将近一元时及时抛售了。他表哥不明白他为什么在股票还有得涨的时候就清仓了,他觉得这支股票再过一两天就会往回跌,而且不宜长买。
在股票市场,这种昙花一现的股票是多不胜数的。果不其然,股票一天后就涨停了,再开盘已经跌了五毛。
拿到分成的表哥也不禁对毛都没长齐、还是初一生的穆少杭刮目相看。
之后经过个把年月,他逐渐有了第二第三桶金。虽然穆观并没有因为穆少杭出色的表现而特意赞赏他,在他的观念里,穆少杭到了这个年纪有这种收获是理所当然的。
一切如他计划的那样。
一切如穆观计划的那样?真是天大的笑话!穆少杭想到这里,心里憋屈得出火,用力地拉开车门把自己扔了进去。
6-1.车祸
穆少杭甚至是痛恨自己是穆观的儿子。
他自小就看惯了那些来巴结穆观的人。虚伪,谄媚。穆观不搭理他们,他们就来巴结自己。那些人别有用心地打听他喜欢的,他需要的都能轻易到手。小时候不懂那么多,但年龄增长了总觉得反感。
反感那些人的虚伪,以及,因为自己是穆观的儿子就能不劳而获。
他并没有想要被娇纵成那些只会玩乐的公子哥,所以自己挣扎着努力着,想要脱离穆观的掌握。
但是他越想要挣脱穆观的控制,穆观就将他抓得越紧。
大学毕业——本来是个脱离穆观势力的大好机会。终于可以去一个只有穆少杭,而不是穆观的儿子的地方。
他能想到的,穆观也能想到。
只要是他求职的地方,穆观都派人去打了招呼。虽然是背着自己,但他也怀疑,没有闹翻只因没有掌握但实质的证据。
凭着穆少杭的能力,许多公司是想请,但碍于穆观的势力也不敢请,于是折腾了一顿下来,穆少杭也成了毕业就失业的大军中的一员。
穆观就顺理成章地威逼利诱地将穆少杭弄去了自己的公司。
穆观的目的很纯正,他只想将最亲最爱的人留在自己身边,让他免受伤害。虽然这有悖他一惯的做事风格,但是,他已经失去了一位最亲爱的人了,与命运赌博,他已经输了一次,他不能再输了。
他深知穆少杭的性格、处事风格以及能力,让他从低做起实在浪费,所以即使知道穆少杭不愿意,他还是将穆少杭安排到总公司当了个总经理。
得知穆观的做法,穆少杭几乎就打算破罐子破摔了——进到公司再犯几个错误,量穆观也不能和谐过去。
知子莫若父,穆少杭动的那些心思,穆观又岂能不知。想要留住穆少杭,只能让他对公司产生责任感和使命感。
实质上穆少杭也是无法拒绝可以展现自己能力的机会的,即使自己在这个’泥潭’越陷越深。
在接触公司事务后,多多少少知道穆观为了将他留在公司而干的事情。他也不发作,将事情慢慢压着。虽然这里并不是最理想的工作场所,但无论如何,自己的存在也能让公司盈利。
能实现自己的价值,对他来说就是好的。
穆少杭也不知道自己要将车开去哪里,他脑子里塞满了东西,在离开小区的那一刻就毫无章节地倒带回放,也不知道刚才有没有违反交通规则,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现在他只想静一静。
他抿着唇,双手用力抓着方向盘,车内的暖气让他白皙的脸稍稍染上了些血色。
“嘿,又加班啦?”
“不就是嘛!自从新老总来了,加班就和吃饭一样频繁。”
“哈哈,就是个儿皇帝。新官上任都三把火,何况他背后还有个太上皇?”
“还新官?来了都快一年了!每天把人做个半死,加班费就那么一点!一到月头就没了。”
“看把你给酸得?谁让你没个有钱有权的老爹?好让你住豪宅养番狗开名车?你一个打工仔就只能卖命了。”
“嘿!你说卖命就算了!别让人卖命了还要交完房贷水电家用就月光的啊?老婆想买套新衣服都没钱。好啦,老婆闹别扭了,我晚上想亲一下都没门儿!他算个什么啊?也就二十来岁,体验过人间疾苦么?不就是命好生在有钱人家了么!”
“哟,你就输在命不好了。中国有钱人多,穷人更多。怎么不让人都生在有钱人家啊?这就是命啊!”
茶水间里两个职员互吐苦水,站在茶水间外的穆少杭将对话听得一字不差。
脚下像钉了钉子一样,他一步也走不开。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无论如何努力证实自己的实力,都逃脱不了’穆董事长的儿子’的光环?
对他来说,这不是光环,而是枷锁。
肯定不止这两个人这样看自己,说不定全公司都这样看他吧?那他像什么?表演喜剧的小丑?
自己的努力,在别人看来都是笑话吗?
自己一直所坚持的原则,一旦和扯上穆观,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吗?
他是绣花枕头?纸糊的老虎?
究竟被别人看了多少年的笑话?!
穆少杭一拳打在喇叭上,车子‘哔——’地呻吟了一声。
穆观究竟置他的尊严于何地!
穆少杭越想越气,脚下不由得加重了踩油门的力度,车子‘嗖’一声猛地向前开。
他并没察觉自己开上了高速公路,也没反应到由于他刚才按了下喇叭,前面的货车司机以为他想超车放慢了车速让他。只不过货车司机没想到的是穆少杭直走没有左偏。
等穆少杭反应过来踩下刹车的时候已经撞上了,他能做的就是伸出左手去挡飞进车内的车窗玻璃。
眼皮外忽明忽暗地交替着红蓝色的光,周围的声音随着意识的清醒也渐渐传入耳中,貌似是救护车来了。
身体的疼痛感异常清晰,从痛源传至四肢百骸。想推开眼皮看看自己的处境。但眼皮似乎被血粘住了,任他怎么努力也只能睁出一条细缝。
白色的人影交替晃动着,高速公路的黄色灯光,救护车红蓝交替的灯光;司机的咒骂声,救护车的鸣笛声;冬天的冷空气。
还有一声小声的惊呼?
被子盖上了身体。
一声叹息?
同情?
穆少杭躺在担架上,艰难地侧过头。
他也看不清什么,只模糊地看见一辆小车缓缓开走。
他得到了别人的同情?现在的自己究竟是有多难看?!
现在自己不是穆董事的儿子,而是穆少杭了。
穆少杭能得到的只有同情?
人生太可悲了。
穆少杭想苦笑,但面部肌肉这次是真的瘫了。他只能无奈眯上眼。
6-2.正式会面
文鑫经过三天的适应期,身上的酸痛已经没有最初的强烈了。这种少爷家般的体质让他感到无比羞耻。
不过现在锻炼一下,要是将来毕业找不到工作也能去干点力气活儿。
一大早文鑫就被公司的电话吵醒了,说是让他七点半上骨科签约。
对方交代一句立马挂了电话,让文鑫躺在床上一头雾水。
于是文鑫就比预定时间提早了五分钟到了骨科,站在骨科护士站前等。
那种情形就像在商场里走失的孩子等着家长来领一样。
刚好有一批年轻的医学院的护士来这里实习,个个都是年轻的妹子。此时见文鑫一白白净净的青年穿着明显不合身的护工服站在护士前。
一个好奇心强烈又比较大胆的姑娘走上前去问:“你负责的病人呢?”
文鑫见护士过来搭话,心想是不是自己形迹太可疑了,有点慌忙紧张地答到:“噢,我不是坏人!”想了一下自己有点问非所答,又补充道:“公司叫我来签约,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回事,因为我是新来的,不是太熟悉业务。”
文鑫穿着的工服都还是文长景的,所以显得有点短和宽松。金钱第一的公司是不会为了一个临时的护工再订做一套工服的。
姑娘觉得这帅小伙子挺逗的,想了一下,突然就明白过来,对文鑫说:“我大概知道是谁找你了。”说完抬头看了看挂在天花板上的电子钟,说:“你可能还要等一会儿,先去吃早饭吧!”
文鑫暗叹倒霉,但脸上没表露,只是微笑着说:“谢谢,我已经吃了。”
姑娘也笑了笑,转身走回护士站。
约摸过了十五分钟,文鑫才看到一名年轻的医生打着哈欠走进来。
可能还要等等,哎,早知就再睡多半个小时。文鑫暗暗想着。
“欧阳医生!”刚才的护士叫住了医生,文鑫也抬起头去看他。
只见刚才那位护士指了指文鑫,那位医生就一脸疑惑地看向文鑫,等视线落到文鑫左胸前的名牌时,眉头舒展了一些,但还是一脸疑云。
“你跟我来。”欧阳清招呼文鑫跟着他,文鑫点点头跟着他走,经过护士站的时候和刚才的姑娘微微一笑表示感谢。
姑娘像是被箭射到了一般,不自觉地张着嘴捂着胸口。
这小哥笑得太清爽了吧?
欧阳清走到一间病房前停下,透过门上的窗看了看黑漆漆的房内,小声地’啧’了一声,又拧动门把,走了进去。
“喂,起来。”欧阳清摸到了墙上的电灯开关,按开了电灯。
随着房内的光线明亮起来,文鑫看到一张病床。一个人睡一个病房?!
有钱人。文鑫的脑里立即闪出一个结论。
灯亮了,床上的人只是动了动,并没有给欧阳清作出太大的回应。欧阳清干脆走过去,一把掀开他的被子。
床上的人被如此对待,也没有睁开眼,只是冷冷地说了句:“我是病患,欧阳医生。”
“病患,你的护工来了。”欧阳清也不卖他的账,依然冷言冷语。
床上的人慢慢睁开眼,将头侧了侧,打量了着站在床边有点窘迫的文鑫,又闭上眼,说:“搞错了吧。”
欧阳清也满脸疑惑,转头看向文鑫,目光又停留在他胸前的名牌上,说:“你是文,文长景?”
文鑫被他这么一问,倒是明白了那句’搞错了’是什么意思,连忙解释道:“噢,文长景是家父,年前他出了点意外,我是为了帮补家用顶了他的工作,可能公司没有将资料改过来。造成不方便的地方真的很对不起。”
欧阳清本来觉得这事太不靠谱了,现在搞了个看起来比自己年轻的小子来照顾床上那个大少爷。但是转念一想,本来男护工就不是照顾人的,要不是大少爷把之前的护工阿姨都开除了,也不必请男护工,而且人家家里也出了不好的事情,要是开除别人也不太过意的去。不过这小子看起来也不像不会干活的,不过要是再开除了这个,护工公司就真的将他欧阳清的名字划入黑名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