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鑫你爸爸醒了,我先过去,不用担心,安心考试!”
“嗯!你不要太劳累了注意休息!”文鑫听到父亲提前醒来的消息,内心一阵狂喜。
挂了电话,文鑫右手捏着手机,站在走廊上,看着对面黑漆漆的山。
黑暗的长廊时不时因为回宿舍的人发出的声响而亮起微弱的白光,过了一会儿又暗掉。
文鑫觉得脑子里面很乱,但又像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出来。
他深深吸了一口冷气,又缓缓呼出,似乎可以将一肚子的酸气毫不剩余全数呼出。
虽然家里一直穷。
但是父亲爱着整个家,他的妻子,儿子。那栋祖屋,院子里架起的葡萄架,还有后院养的鸡。母亲如此,自己也如此。文鑫从来不敢去想没有身边这一切的情景,他觉得自己很幸福,起码比起那些富贵却貌合神离的人家幸福千百倍。
过年总是丰盛,一家三口年三十围在电视机前的圆桌前,打火锅,氤氲的水汽里可以看到父母亲的笑脸,这是幸福;碗里有母亲为自己夹的热腾腾的鸡肉,这是幸福;优秀的成绩单让父亲看,被父亲满是老茧的手摸着头嘉许,这是幸福。
他觉得一家人在一起,永远在一起最幸福,他别无所求,也不需要大富大贵,只要能让父母亲过上好日子,之后自己娶妻生子,让两老停止工作给他带孩子。明明自己是这样计划着的。
然而这个年,差一点就让他失去父亲了。
想到这里,文鑫不禁吸了吸鼻子,他感觉自己眼眶热热湿湿的,但就是忍住了,使得眼眶生疼。
冷风吹得他的耳朵接近麻木,他举手摸摸自己的耳朵,准备转身回宿舍,谁知他一转身就呆住了。
三位舍友一字排开,抱胸站在宿舍门前,脸上情绪复杂地看着他。
“咳咳,”秦量清了清嗓子站直,举手挠挠额头堆起的皱纹,表情依然凝重,“叔叔怎么了?”
另外两人也盯着文鑫看,关切的眼神一直盯着文鑫看。
“我声音太大了吗?”文鑫答非所问,他不知道三位舍友究竟在后面站了多久。
宿舍里面最高的李天元啧了一声,一挥手说:“回屋说。”
其余三人点点头,先后进入宿舍。
一回到屋子里,除文鑫之外三人坐在了同一边,像审犯人一样看着文鑫。
“别这样。”文鑫声音抖着说。
“三金同志,请老实交代。”林兆麟说。
于是文鑫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舍友,三人的表情先是紧绷,但是听到文父已经醒了,都松了口气。
“这狗屁学校安排个考试日期安排得忒恶心。”李天元面露怒色。来自东北的他身材魁梧,一身东北爷们儿气势,性格直来直去,对认定的朋友毫不设防。
秦量略有所思地说:“如果等买火车票的话又怕没票了,等来等去花时间。这里几个之中我住的城市离你家最近,我开车送你,只求以最快的速度把你送回去。”秦量一副包在他身上的表情。
文鑫略微一怔,连忙摆手说:“用不着这么麻烦,我……”
秦量不等文鑫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三金兄!说麻烦就见外了!我们可是兄弟!而且……”秦量故作羞涩状,一指自己的床铺,说:“何况我们都同床快三年了,有感情了都……”
文鑫嘴角一抽,说:“你小子帮个人就不能正常点?我看你才是好‘那口’的吧?”
秦量立刻抬起头来做出扣鼻屎的姿势,说:“开玩喜呐!老子里里外外都是纯爷们儿!”
文鑫‘哈哈哈’地笑起来。
李天元朝秦量骂了句‘臭小子’也跟着笑了。
4.归途与初遇
虽然文鑫嘴上说不担心,但是接下来的日子究竟是怎么度过的他也不大清楚。宿舍里面的人复习的复习,泡妹子的继续泡妹子。
只是兄弟们带他出去‘搓一顿’的次数多了,说是以食物抚慰受伤心灵。
文鑫也觉得自己能认识这样仗义的兄弟是自己的幸运。
时间如同手中银色的流沙,倏地从指间苍白地流过。
等文鑫考完试回宿舍提着大包小包下楼,就看见秦量站在一辆黑色的流线型极佳的轿车前面朝他招招手。
文鑫提着东西来到车尾箱,瞟了一眼车屁股上的标志,秦量似乎也注意到文鑫停下的动作,说了句:“我舅的车。”
不知什么时候林兆麟和李天元已经站到文鑫旁边,几乎同时掏出几张毛爷爷,硬塞到文鑫手里。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文鑫一惊,愣在原地看他俩。
“三金,哥几个没什么能帮到的,买点好东西给叔叔补补,快点好啊!”李天元解释道。
文鑫低头看了看手上揉皱了的毛爷爷,脸色一黑说:“你们心意我知道,我心领,代我爸谢谢你们。但是,”他伸手举到他们面前,说:“这钱我不要。你们少给我来这套。”
林兆麟听了眉头一皱,说:“三金,你这是不把我们当兄弟还是怎么的?我们家远去不了探望叔叔,但是人不到礼必须到,给哥们脸就收下,这是祝福!”
文鑫吸一口气,说:“我们还是学生,用的还是家里的钱,有心意就好,干嘛搞这些?”
林李相视,一脸了然,原来文鑫顾忌这个。李天元脑子转得快,大手一挥,说:“兄弟,你这揶揄我们可是听懂了。得,这样,你当是我们压岁钱提前领了,我们拿了就是我们的了,想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少给我在这里娘们一样扭扭捏捏!拿着,我们走了,大家一路顺风啊!”说着和林兆麟就要往出学校的方向走,文鑫一把拉着两人,刚想说话。
“行了行了!”秦量看不过眼了,再等他们在这里客客气气地你推我让,等会儿高速就得塞了,于是劝说到:“你们俩各拿回一张,这样得了吧,礼轻情意重,我们讲情义,虽然借花献佛,但求心意,三金你快收下,我们走。”说完抽出两张毛爷爷塞回两人手中,剩下的塞进文鑫的口袋,自己又钻回驾驶座。
文鑫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低低说了句‘谢谢’。
“谢啥!林兄弟,走起!”李天元说完就和林兆麟走了。
“三金快点!”秦量在车内伸出头来催促文鑫。
文鑫这才木木地回过身跑回车边,拉开后座车门,把自己扔了进去。
秦量舅舅的黑色小奥迪缓缓驶离了宿舍楼前。
文鑫想着终于能回家了,不禁松下一口气来。
秦量见他叹一口气,以为他才坐没多久就要晕车,叫他赶快打开点窗户,叫他在后座睡一觉,到了叫醒他。
文鑫想了一下,也行,免得等下晕车弄脏了秦量他舅的车。
文鑫紧闭双眼,车身一摇一摇,很快他就睡着了。
他梦见自己捧着一捧鸡食,站在自己后院喂鸡。一群鸡‘咯咯咯’地蜂拥而至。
他用力地嗅着熟悉的气味,虽然不怎么好闻,但是让他倍感亲切。
突然就听见妈妈叫他‘三金,三金起来吃点东西。’
不对,妈妈怎么会叫他三金,于是他疑惑地睁开眼,就看到秦量在驾驶座伸过手过来叫着他。
秦量说走到一大半突然堵了,说是前面出车祸了,边说边愤愤地咬着面包。
文鑫说还要等多久才能回到去。
秦量低头看了下手表,说,一个小时,大概七点左右。
文鑫咬着干粮说,好。
吃完干粮之后文鑫发现车子开始可以缓缓向前爬着。
由于刚才睡过一觉,文鑫觉得现在倍儿精神,就一直盯着车窗外看,外面似乎有点小雨,雨打在车窗上缓缓滑下一道清晰的水痕。
车子继续爬行着,文鑫已经听到秦量骂脏话了。
他出神地看着窗外,直到一片闪烁的红光将他的三魂七魄拉回来。
一辆救护车停在黄色警戒线以内,高速公路的路面上洒满了玻璃碎,黑色的小轿车前头已经被撞得变形,文鑫看着一个穿着西装的青年被救护人员小心地从驾驶位上弄出来。从安全气囊那边露出来的是一张英气、棱角分明的脸,已经有点暗红的血条粘稠地爬在他较为白皙的脸上,越显狰狞,触目惊心。
伤者似被人抽去所有的力气,像只软体动物一样被快速而又小心地放在白色担架上。他双眼紧闭,眉毛紧紧扭在一块像是抱怨身体受到的痛苦,嘴唇微张。一名医务人员拿着红色的毛毯快速盖了上去。
文鑫看着心头一紧,看到毛毯没有盖过头又暗暗松了口气。
幸好他没死。
文鑫最看不惯生离死别。他无法接受一个生命就这样突然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毫无踪迹,就像他没有来到过这个尘世。
经过这里,道路就顺畅了,车子跑起来。
离开事故现场前,秦量瞥了救护车和担架上的人一眼,低低说了声晦气。
文鑫感觉车子跑起来,又伸头上去和秦量说开慢点。
秦量似乎也知道文鑫在担心什么,笑着说放心没事儿,怎么开爷心里有底。
文鑫想起刚才看见的一幕,心里不禁又叹道,一个大好青年。
离这里最近的医院,应该就是自己住的城市那边了吧。
文鑫不知道自己怎么又睡着了。
只知道自己醒来已经在自己住的城市了,无法言喻的熟悉感席卷了文鑫。
秦量坚持要去看一下文鑫的爸爸,说要送去宿舍的慰问。
文鑫也拗不过他,只好任他把自己送去医院。
一到病房,文鑫首先看到坐在床边打瞌睡的妈妈。她一脸倦容伏在病床边的桌子上。
病床上,往日被视作家庭顶梁柱的父亲正躺在暗暗的灯光下,受伤的腿绑着绷带做着牵引。
秦量一看这样的情况,先前准备的一肚子的慰问话语硬是吞了回去。他轻轻转过身和文鑫作了个嘴型,示意他先走。文鑫示意他出去说话。
秦量正要转身出去,突然想起手上提着的慰问品,又转身回去,准备放在地上,谁知道袋子里的果子没放好,塑料袋‘刺啦’一声,文鑫的妈妈缓缓睁开眼。
秦量回头看看文鑫,一脸歉意。文鑫摆摆手表示不要在意。
黄娟看到眼前的青年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但是看到青年身后的儿子,疑惑统统转变成惊喜。
“阿鑫!”黄娟几乎是用气说话,但文长景还是醒了。
“哟,儿子!”文长景中气十足。
得儿,慰问话语又用得上了。秦量暗暗想。
父母同时疑惑地看向秦量,又看看儿子。
“之前和你们提过的,我舍友秦量。是他开车送我回来的。”文鑫解释到。
秦量见文鑫介绍了自己,立刻说:“叔叔阿姨好。”话音刚落就上去握住文长景的手,一通问候。
黄娟见着自己儿子的舍友如此客气,又没有什么东西招待他,连忙不好意思猛拉他叫他坐下。
秦量见文鑫妈妈客气起来,自己该说的也长话短说,完事之后推辞说要赶回家。
黄娟见秦量急着赶路也不便多留,真心诚意叫他以后来家里玩。
秦量连忙道好,急忙道别走出去。
文鑫起身要送秦量,秦量本想推辞,但是叔叔阿姨坚定要儿子送,他也懒得客套了。
“行了,你回去吧。”秦量坐在车里向文鑫说。
文鑫面露难色,说:“这天雨路滑的,刚才又开一路过来没有休息,怕出什么意外,要不今晚去我家睡一晚,明天再走?”
秦量瞥了他一眼愤愤道:“我觉得你最近特婆妈,信量哥!”一边说着一边倒车。
文鑫还是不肯走,伫在原地。
秦量不耐烦了,说:“行了,我去亲戚那里凑合一晚,明天再走,你该干嘛干嘛去。”
这时文鑫才松口气,说:“到了打电话报平安。”
秦量点点头把车开走了。
文鑫看着开远的车,长长舒了口气。
医院大门外冷冷清清,雨没心没肺地下着。
5-1.临时男护工
文鑫等了好久才等到秦量报平安的电话,久到文鑫脑子里都是些不好的假设,在病房里坐立不安。
后来听到秦量在电话里嘿嘿一笑,说自己已经在家里。声音特别洪亮自信。
文鑫说下次坚决不会再让秦量送回来。
秦量说我错了,三金你就饶恕我吧。
文鑫说这次先绕了你,人平安就好。好好休息。
秦量说好,挂了电话。
黄娟让文鑫快点回家休息,这边有她看着,而且文长景也没有什么大碍,就是有时候要人把屎把尿。
文鑫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床上的双目紧闭的父亲。
黄娟轻轻站起来,将文鑫推出病房,让他明天八点左右过来,文长景的公司那边需要文鑫签一份临时合同。
文鑫点点头,叫母亲晚上要盖好被子不要着凉。之后提着自己的行李就走了。
文鑫站在公车站等车的时候,看到一辆救护车飞速驶过,不禁又让他想起在告诉公路上看到的那张血脸。
打了一个冷战,尿意就上来了。幸好公车几分钟之后就到了。
回到家看到空荡荡的院子让文鑫着实伤感了一番,终于回来了,他总感觉自己是个游子,踏进门的瞬间怀念使他的心暖成一团浆糊——如果忽视膀胱的呼救的话,他只能风风火火地跑去厕所。
不过即使那个灶台换成了煤气炉,烧开水洗澡的煤炉换成了电热水器,高压锅换成了电饭煲,这个地方在他心里还是家。
那份温馨感亘古不变。
把自己整理干净,也没有收拾行李,文鑫就直接累瘫在床上了。
耳边闹铃声‘滴滴滴’响个不停。
文鑫迅速坐起,突然感觉头部一阵刺痛。他吸吸鼻子,想着自己可能有点感冒了。但是也不怎么碍事,利索地下床洗漱。
到医院刚好七点五十分。文鑫联系上了父亲公司负责人事的人员,看过临时合同没有问题,文鑫就签了。
不过刚签下合同,人事部的人就叫他立刻投入工作,连个缓冲喘息的时间都没有,果然是利益至上的公司,父亲这么些年肯定被榨干了劳动力啊。
不过不仅这家护工公司,现在主流的护工群体都是中年阿姨们。她们在这一行打滚多年,简直就是一个人肉菜谱、出色的厨师。更重要的是她们懂得什么样的病人需要如何照料以及,如何向家属索要额外的红包。要不是有个别性格别扭的男病人,或者不愿面对两眼精光的护工阿姨的男病人的存在,男护工真的是鲜有机会获得‘护工’的工作。文鑫作为毫无经验的临时男护工也就理所当然地被分去做男护工该做的体力活——帮助病人换床,用轮椅推病人去照X光或者协助病人出院。
虽然文鑫是个年轻的青年,但是说不上健壮。三天工作下来把他累的够呛的,第一天下班回家,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第二天起来更是腰酸背痛。想着父母这么多年来为了这个家也如此辛劳,他不禁觉得自己实在太没用了。
正所谓万事开头难。文鑫暗暗想着。
5-2.穆少杭
宽敞明亮的客厅里的皮沙发上坐着一对父子。
已到中年的沉默地坐在年轻的儿子对面。虽然脸上爬着几条不算明显的皱纹,却不影响他从底子里透出来的那种气质——在商场打滚多年出来的老练与精明,处变不惊的沉着与冷静。
他对面的青年面无表情,双手抱胸地半瘫在皮沙发上,双眼出神地看着玻璃茶几。水晶烟灰缸将天花板上华丽的吊灯投下的光折射到他年轻却不失精明自信的脸上,斑斑点点。
“我不明白。依你的性子,应该是不在意那些流言的。”中年男子抬眼看着青年,也双手抱胸,自然地靠在浅卡其色的皮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