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砰”的一声,高士骞的心头猛然一震,强忍着心里的不安,高士骞直视着程丕枚,只见那两片红艳的薄唇一张
一合,吐出一句让他无力回答的话:“你和凌公子差点被他们害成亡命鸳鸯,你还想袒护他们不成?”
高士骞沉默,凌沐然坐在他旁边,只见高士骞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再无一丝笑容。凌沐然担忧地把手伸过去,放在高
士骞的手上,轻轻地拍了几下。
高士骞转头,看见凌沐然鼓励的眼神,原本烦躁的心情才略微平静下来。他向程丕枚道:“这些毕竟是高某的家事,
不敢劳烦侯爷费心。”
程丕枚摇摇头,道:“这些本是你的家事,可你继母和弟弟却贩卖私盐,我就不得不来管一管了。”
贩卖私盐?高士骞不敢置信的看着程丕枚,自从成年以后,他就搬出了高家大宅,与继母之间的关系也相当疏离,对
于继母和弟弟的情况一概不知,也从来都不关心。可这贩卖私盐在大宁可是天大的罪孽,是要株连九族的,倘若自己
被牵扯其中,岂不冤枉!
程丕枚正色道:“高士骞,朝廷看重你的能力和品性,不愿埋没人才,给你一个自保、甚至能飞黄腾达的机会,你可
明白?”
各种念头在脑子里迅速地过了一遍,高士骞瞬间就站了起来,撩开衣服下摆跪在程丕枚面前,恭恭敬敬得握拳行礼,
道:“高某愿听侯爷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高某有一点请求。家严卧病在床多年,家中的产业早已撒手不管
,请侯爷开恩,饶过家严一命。”
程丕枚慢悠悠的捏了会手上的扳指,道:“你父亲的事,我们会查清楚。若他真是无辜,我们自然会看在你的功劳上
,给他一个公平的交代。”他特意在“你的功劳”四字上加了重音,听得高士骞心头一紧,头愈发埋进了脖子里,根
本看不见表情。
“高士骞任凭侯爷差遣。”
“好!”程丕枚勾起嘴角,露出浅浅的笑容,他亲自把高士骞扶起来,安抚道:“事情办成后,本侯爷会请旨,高家
的产业,该是你们的,一文不动都会交给你。此外,还会为你晋封爵位,至于凌公子,我也会请圣上赐他封号,把被
夺的祖宅还给他。”
“等等,连沐然也要被牵扯进来吗?”知道程丕枚要自己做的事情绝不简单,高士骞根本不想让凌沐然也冒险。
“那当然,我对天发誓过的,要永……永远陪在你身边。”凌沐然还没等程丕枚开口,就先急吼吼地争取道。
“沐然,此事非同小可,你还是不要参与的好。”高士骞握住凌沐然的手劝道。凌沐然表情很愤慨:“我又不是为了
你,我是为了让我娘高兴……高士骞,你要是不让我和你一起,我这辈子都不理你了。”
经过一番争执,尽管心里万般不愿,高士骞最终还是让了步。程丕枚见他们达成了一致意见,也不再多说什么,直截
了当地给他们讲说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他们要做的事情。
原来朝廷一年前就发现高士骞的继母和弟弟涉及到这贩卖私盐的生意中,然则他们的上家却隐藏得极深,朝廷追查了
许久,都不曾查出这些私盐的来处,也不知他们是怎么运输私盐的,这一结果让皇上大发雷霆,在一个月前任命程丕
枚亲自调查此事。
而高士骞要做的,就是重新回到高家的产业中,与程丕枚里应外合,寻出这私盐的上家和幕后操作的官员来。
这,不是才出狼穴,又如虎口么?凌沐然一边听着,一边心里老不情愿地想道。
第三十六章
原本程丕枚还打算在庆泽多歇息几天,可高士骞想到年关将近,当铺里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而庞梓和车夫也下落不明
,便归心似箭。于是几人修整了一夜,第二天就重新出发,踏上了回庆安的路途。
这次回去,要对付继母和弟弟,高士骞倒并不意外,只是有几分唏嘘。继母和弟弟排挤自己的心思,整个高家都心知
肚明,而他也早已做好了各种准备。然而终究是一家人,不到万不得已,他又何曾想要同室操戈。这次遇袭,他心里
虽然明了是继母的意思,却仍在犹豫要不要反击,而昌睦侯的出现无疑是一把重要的推力,无论他情不情愿,都是算
账的时候了。
把账算清楚也好,至少该给他们个教训了,我高士骞不是好捏的软柿子,我和我的人,都不是任人宰割的!高士骞端
详着凌沐然的侧脸,心里暗暗想道。
马车疾驶了两天,终于在傍晚时分进了庆安城。终于回到家乡,凌沐然显得兴奋得很,目不转睛地盯着马车外那些熟
悉的景致,想到自己离家已经二十来天了,巴不得立刻飞回家里去。
车子先停在高士骞那所别院门口,高士骞推推凌沐然,让他赶紧回家,不用跟自己去当铺了。凌沐然动动嘴巴像是要
说话,可见程丕枚和蓝羽都坐在旁边,便又闭上嘴不言语了。
高士骞知道他的心思,凑过去在他耳边轻轻地道:“你先回去吧,晚上我处理好了当铺的事情,就来找你。”
这话听在耳里,怎么就那么怪呢?感觉……就跟戏文里面的私会似的。凌沐然摸摸自己红得发烫的耳朵,瞪了高士骞
一眼,转过身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蹦蹦跳跳地下了马车。
“小凌公子,”凌沐然刚抬手要敲门,回头见已经慢慢驶远的马车窗口,伸出蓝羽的脑袋:“你别担心,我们送了高
公子,就来拜访令堂。”
“好——”凌沐然双手环在嘴边,对着远去的马车喊道。
这头凌沐然高高兴兴地敲门,那头来开门的高元宝却是一脸忧郁。见到凌沐然居然回来了,高元宝愣了好久,才缓过
神来,也不管主仆礼仪之类的了,揪住凌沐然的袖子不放手,大声地嚎起来:“凌公子,您总算回来了呀!”
凌沐然见他都快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出来了,赶紧扶住他,问道:“你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儿了么?”
高元宝拿袖子摸了摸脸,拉着凌沐然就向里走,边走边说:“您见了夫人就知道了。您不在,夫人成天沉着脸,大家
都提心吊胆的,大气都不敢出,怕扰了夫人。”
凌沐然一头雾水,被高元宝扯到了母亲房门口。高元宝先进屋去通报了一声,走出来后用充满同情的眼神看着凌沐然
,微微低头道:“凌公子,夫人请您进去,您……保重啊!”
凌沐然本来还没觉得什么,被高元宝这么一说,只觉得后脊背都凉飕飕的,踮着脚尖轻轻地走进屋子。看见凌夫人坐
在一边的榻上,脸上无一丝笑意,凌沐然赶紧向她请安:“娘,孩儿回来了,娘这几日过得可还安好?”
接在他的问题之后的,是一片凝重的安静。凌夫人沉默了许久,突然柳眉一竖,严辞喝道:“沐然,跪下。”
这这这……这是怎么了?凌沐然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听话地双膝跪地。从小到大,凌夫人很少对他发脾气,然
而一旦发作,杀伤力就非同凡响。一听凌夫人刚才那句的语气,凌沐然就知道大事不好,娘亲这回是真的发火了。
“娘,您别气坏了身子,您告诉孩儿哪里做错了,孩儿立刻就改。”凌沐然见凌夫人浑身都在发颤,忙不迭地规劝道
。
凌夫人看着凌沐然那一脸关切的神情,叹了一口气,稍稍放软些语气问道:“你不是说只去几日,怎么那么长时间才
回来?”
凌沐然心里快速地思量了一番:遇险的事情不能和凌夫人说,反正已经脱险了,说了也徒让她担心生气,便在脸上挤
出个笑来,道:“娘,孩儿这次出去,结交了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因而才耽搁了几天。”
“哦?什么大人物?”
“娘,孩儿结交的是昌睦侯。昌睦侯大人还说了,只要孩儿和高公子一起帮他做件事情,他就请皇上赐孩儿封号,还
要给孩儿加官进爵,帮孩儿把祖宅抢回来。”
凌夫人沉吟片刻,怀疑地说:“那昌睦侯是何等高贵人物,又怎会轻易和你结交?再者,既然许你这么多好处,要你
办的事情也一定不易。这整件事情,我看并不简单。”
娘亲果然厉害!凌沐然觉得自己额角都开始冒冷汗了。他灵机一动,道:“昌睦侯虽是人上人,但也有虎落平阳的时
候,他的马车坏在了路上,我和高公子载了他一程,便结下了情谊。”
凌夫人又想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道:“此事,还是要从长计议,先搁置一边吧,晚些时候你再细细说与我听。我先
问你,凌勤勤是怎么一回事情?”
凌勤勤?凌沐然想到自己出发的那一天,那小孩在当铺里,扒着放早饭的桌子不放手的样子,娘亲指的,是自己把凌
勤勤带去当铺的事情?他微微一笑,道:“孩儿想着勤勤整日在家里玩耍,终究是荒废了大好时光,不如让他去当铺
,一来也能挣些钱补贴家用,二来还能学点东西,三来娘亲和莫伯伯莫姨姨年纪都大了,也没精力照顾这个小魔头。
”
凌夫人按了按眉心,无力地道:“我问的是,凌勤勤怎么突然就跑到江南去了?”
什么?凌沐然被惊得不能言语。江南?凌勤勤去了江南?庆安到江南,有数千里的路途,就算坐马车不停息地赶路,
也要十天十夜才能到呢,这小孩子哪来这么大本事,千里迢迢的,去江南!
第三十七章
凌沐然刚想出门去找高士骞,昌睦侯的马车就停在了门口。高士骞、高义明、程丕枚和蓝羽四人一齐下车,凌沐然立
刻迎上去,问高士骞:“我娘说凌勤勤去了江南,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高士骞摸摸凌沐然急出汗来的小脸,道:“莫急,我也是为了这件事情赶过来的。”说罢,他接过高义明手里的一张
纸,递给凌沐然,说:“凌勤勤来当铺的第三天就失踪了,几天后我们收到这封信,你看了就能明白了。”
凌沐然拿过信纸,展开了细细地读了一番,看到后面时,他的嘴已经张大到能塞下一枚鸡蛋。看完一整封信,凌沐然
沉默了片刻,问高士骞:“怎么又和苏裕臻扯上了关系?勤勤是不是得罪他了?”
高士骞的表情踌躇,似是在犹豫如何对凌沐然说。高义明见状,前跨一步道:“是老身的错,没有看管好小凌公子,
他的确和苏公子发生过一些冲突,但他究竟怎么会跟苏公子去江南庆扬,老身也着实不知。”
凌沐然哪里能和高义明生气,再加上他深谙凌勤勤的脾性,知道必然是这小孩子自己惹出了祸端,便反过来安慰掌柜
:“没事,苏公子是可靠之人,勤勤也实在冥顽,既然苏公子说三个月后会将他安然送回,大家便都不用费心了。”
高士骞见他虽然如是说,脸上神色却不见轻松,便宽慰他道:“你不用担心,我已经下令让庆扬的掌柜关注苏家了,
若是有什么变故,他们会立刻报与我知,绝不会让凌勤勤吃大亏的。”
“士骞……”凌沐然感激地看向高士骞,两人深情而默契的目光交汇,高士骞只觉得情到正浓,刚欲开口说几句甜言
蜜语,只听见一个大大的喷嚏声,凌沐然立刻惊醒般撇过了头去。
蓝羽揉揉鼻子,不满地嘟哝道:“都在大门口站着干什么呀,也不怕冷么?”
凌沐然把四人迎进前厅,请程丕枚坐在上首,五人一一落座便直奔主题,开始讨论起高士骞怎么查线索的问题。
“当务之急,是先进入被我继母和弟弟把持的那些产业。”高士骞说道:“我们高家,主要有织业、染业,在全国有
几个数一数二的大工坊。除此之外,全国的不少城市里都有高家的布庄和杂货铺子,还有几十座镖局和我的当铺。”
“除了当铺,别的都在我继母手里,若是没有条理,查起来可是一件相当困难的大工程。”
凌沐然接着说:“而且就算士骞进入其中,这些人也一定会提高警惕,对士骞特别防范,要找到线索绝非易事。”
程丕枚略一沉吟,道:“既然如此,我们倒不如就嚣张一点,你只做要夺家产的样子,本侯爷做你的后盾。”
“侯爷!”蓝羽急急忙忙地嚷道:“过早亮出您的身份,不太好吧!万一有人狗急跳墙,属下担心您的安危。”
程丕枚坦然地道:“不是有你在嘛,你还能让本侯遇险不成?再说了,本侯只是力助器重之人,谁要轻举妄动,才是
真正露了马脚。那些老狐狸可沉得住气得很,断不会如此急躁的。”
蓝羽被那句“不是有你在嘛”幸福地击中了心坎,一颗心轻飘飘的都快飞上天了,乐呵呵地傻笑着,根本再不管别人
说什么了。
“那我们就这么做……”高士骞计上心头,对着众人一番细说,程丕枚听得面露微笑,高义明也听得连连点头,蓝羽
是不知道云游到哪里去了,只有凌沐然,撅着嘴极不情愿的样子。
“凌公子,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高士骞说完,程丕枚见凌沐然的表情不对劲,便询问他。凌沐然提起一口气刚想
说话,见高士骞对他使眼色,最终还是把那口气给收了回来,摇着头说:“没,没什么。”
“如若大家都没什么意见,那就照此行事吧。”程丕枚满意地点点下颚,起身打算走人。此时,高元宝却跌跌撞撞地
跑了进来,跟在后面的,是一脸阴沉的凌夫人。
“娘……”凌沐然站了起来,不解地道:“您怎么来了?”
“你眼里原来还有我这个娘!”凌夫人瞪了他一眼,径直走到程丕枚面前,厉声道:“我不同意我孩儿去做这么危险
的事情。”
“娘,您刚才都听见了?”凌沐然心头一惊,焦急地问道。
凌夫人直视着程丕枚,一点都不畏惧他身上散发的强大气场:“凌沐然是我凌家单传嫡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
向凌家列祖列宗交代。我们凌家虽然式微,但沐然仍可以靠考取功名来光耀门楣,此事太过危险,我绝对不会同意。
”
程丕枚定定地看了凌夫人一会儿,突然弯腰向她行礼。众人都没想到他会做出如此举动,一时间都愣住了。程丕枚行
完礼,恭谦地道:“凌夫人,此次凌公子所为,并非只是光耀凌家门楣。凌公子是贵族之身,继承凌家光耀血脉,参
与这件事情,实是为了解国之危患,为圣上分忧,他有这样的勇气和决心,才是对凌家祖上最好的慰藉。”
啊?原来自己这么伟大啊?被程丕枚这么一说,凌沐然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上前一步,跪在凌夫人面前,道:
“娘亲,孩儿是真的想和侯爷、还有高大哥一起,把这件事情做好。您放心,孩儿一定会保重自己,为凌家争气。等
事情解决之后,我们就一同搬回祖宅,以后孩儿一定会好好孝顺您,什么都听您的。您就成全孩儿一次吧!”
凌沐然从小到大,从来都是不让人愁的早熟乖宝宝,这还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对母亲撒娇。凌夫人看着他乞求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