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闭上眼,紧紧搂住怀中削瘦却意外坚韧的身躯,伊格萨斯知道自己是幸运的,因为他找到了佩恩,找全了生命中的另
一半。
毫无预期的,温热的液体从琥珀色的眼中涌了出来,沿着眼角滑落,透明的,带着暖暖的温度。
「伊格萨斯,在翅膀上的伤痊愈之前不许飞。」
「……好。」
「不许勉强自己。」
「嗯。」
「那放我下来,让我给你的伤口上药。」
乖乖将人放了下来,伊格萨斯盘腿坐在地上,安安静静任由佩恩给自己的伤口一一涂上药。
「会疼吗?」
「不疼。」
「真的?」佩恩有些怀疑,虽然他很小心尽量放轻了力道,但是碰到伤口还是会痛吧?索兰特给他的药物很奇特,蓝
蓝的比油还黏稠的某种液体,一沾上就迅速将伤口包合。
「真的不疼……」
伊格萨斯摇摇头,他自己也感觉很奇怪,被药物沾染的伤口只觉得很热很温暖,却一点也没有疼痛的感觉;反而是没
上药的时候更疼一些。
「人鱼的秘药啊,看来真的很有效。今天就不赶路了,休息一晚吧。」
「不行!」伊格萨斯忽然站了起来,不由分说就将佩恩一把抱起。「不休息,我们还是要尽快赶回狮鹫谷。」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都不肯错过。
「唉……」幽幽叹了口气,佩恩知道自己拗不过倔强的伴侣。「好吧,但是你记住答应过我的话,不许逞强。」
「我知道。」
「呐~伊格。」走在路上,佩恩觉得有些无聊。「你喜欢雌性宝宝还是兽人宝宝多一些?」
「我没想过。」
「现在想?」
皱眉思考了一会,伊格萨斯还真有些不确定。
「我想……应该是雌性宝宝。」
「为什么?」
「因为你能轻松一点。」
「……」
「伊格~」
「嗯?」
「我太爱你了~」
「喂、别乱动!我们在赶路!别扭、啊——!」
越往北方前行,越能感觉到气候的差异。佩恩从小在温暖湿润的南方住惯了,一时间对逐渐变得严寒和干燥的环境还
有些无所适从。
「咳、咳……」
虚弱的咳嗽声刚响起,走在前面的伊格萨斯就立刻停下了脚步。
伴随着包含担忧的眼神,一双温暖的大掌迅速伸过来搂住了佩恩。「怎么又咳嗽了,身体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大概是昨天晚上着了凉。」佩恩说的轻描淡写,但事实显然不是那么回事,他的脸透露出不自然的绯红。
「……」伊格萨斯索性也不赶路了,就那么和伴侣大眼瞪小眼,很明显不相信对方的说辞。
「真的没事,只是有点累,胸口一时间气闷罢了……」佩恩无奈扯出一抹笑容,顺势倒在伊格萨斯身上。
他掩捂着嘴,又一阵咳意涌了上来,却强行被他给压制住了……喉咙里充斥着一股腥甜的血气,佩恩暗暗擦去嘴角的
血迹,心逐渐沉了下去。他的身体正在迅速衰弱,速度快得令他措手不及。仿佛一夜之间,他就由一个朝气蓬勃的青
年,变成了体力不支的垂暮老人。
很累……也很难受……
闭上眼,佩恩静静依偎在丈夫怀里。
伊格萨斯每天都会硬塞给他一大堆吃的,非看着他将各种食物和奇奇怪怪的草药全部吞进肚子里才肯罢休。有时候实
在是吃不下了撑得难受,他会在伊格萨斯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吐掉一些食物。
尽管这样疯狂的吃,那些食物仍像是投进了无底洞一般,他的身体不见长胖,反而一天天更加消瘦下去。
佩恩明白,这是因为孩子正饥渴地从他身体中汲取能量,这是狮鹫的生长方式,但他身体恢复的速度明显跟不上孩子
汲取能量的速度。
「你的身体很烫。」像是在隐忍什么,伊格萨斯的声音听上去非常压抑。「今天不赶路了,你好好休息。」
说完,他突然一把抱起了佩恩。除了右翼的翼骨还没有长好之外,他身上的其他伤势已经七七八八好得差不多了。
佩恩点点头,倦意很快涌了上来,他重新闭上了眼睛,缩在伴侣怀中,感受着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暖度。
很快,伊格萨斯找到了一处隐秘的山洞。洞里很干净,只是对狮鹫来说太小太狭窄了。
顾不上讲究,伊格萨斯找了一些干草和树叶回来在地上铺成一个简易的床铺,然后又细心在上面铺了一层兽皮;一切
准备就绪之后,他才小心翼翼将佩恩抱进了山洞。
佩恩紧闭着双目,伊格萨斯知道伴侣睡过去了。
感觉他的呼吸和皮肤还是很烫,伊格萨斯决定冒险去附近兽人的部落找些药物回来。
他在伴侣的脸上慢慢地吻了下去,接着挪了些树枝掩盖住洞口,再三检查无误之后,他才匆匆离开了山洞。
夜很冷,空气里充满了刺骨的寒意。佩恩在昏睡中无意识缩成小小的一团,下一秒,他的身体立即就被拥入了一具温
暖的怀抱之中。
伊格萨斯尽可能将伴侣整个抱住,他握住佩恩冰冷的手和脚细细揉搓,只想快点让对方温暖。
搓了一会,感觉身下的人渐渐温暖过来,身体也恢复了柔软,伊格萨斯这才长长吁了口气。每次佩恩这样一睡不醒的
时候,他就很害怕,他害怕怀里的人就那么悄无声息的走了。
蓦地,怀中的瘦弱身体微微抽搐了下,伊格萨斯的心也立刻跟着揪紧了。他知道佩恩的身体即使在睡梦中都承受着巨
大的痛苦……他的伴侣很坚强,从来也不喊疼,只是默默的、坚强的一个人承受着……伊格萨斯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受
这种折磨多久,每次佩恩皱着眉露出痛苦表情的时候,他的心就仿佛撕裂般的疼痛,天知道他是多么的想替佩恩分担
这种痛苦!
没多久,那双漂亮的黑色眸子就缓缓睁开了,那里面总是充满着盈盈笑意,好像一切的痛苦和磨难都不曾存在过。
「伊格……」佩恩刚想起身给伴侣一个吻,嘴里就被喂下了某种苦涩的药物。他孩子气的吐了吐舌头,蹙着秀气的眉
,一脸委屈。「你给我吃了什么,好苦啊。」
「能够退烧的药。」
心头微微一颤,佩恩立即转头瞪向某人。
「你去了这附近兽人的部落?」
知道瞒不过伴侣的双眼,伊格萨斯犹豫了会,还是乖乖点头承认了。
「不是说好了不惊动兽人的吗?你有没有受伤——」佩恩急切在伊格萨斯身体上来回摸索着,摸到兽人后背的时候,
他忽然顿住了,直视着伴侣波澜不惊的双眼,慢慢抽回了手……鲜血,猩红的刺目,沾满了手掌。
「没事,只是被刺了一下。那些兽人的角不是很锋利。」伊格萨斯揽过伴侣的肩膀,轻轻吻着他的脸,解释道:「我
没有和他们动手,真的。找到需要的东西之后,我就立即离开了。」
「你……伊格你让我说什么好……」佩恩揉着酸涩的眼角,急忙将治疗伤口的秘药翻了出来。他明白伊格萨斯是为了
自己才这么做的。
狮鹫谷在遥远的北方,一路上他们要经过许多兽人的领地。众所周知,狮鹫是被所有兽人憎恶的对象;尤其是带着怀
孕伴侣的受伤狮鹫,一旦被发现,他和伊格萨斯立刻会被愤怒的兽人毫不留情的驱逐!
在上一个森林就是——伊格萨斯为了他冒险闯进兽人的狩猎圈,结果就被发现了。
为了保护自己、也为了不令右翼的伤口再度恶化,伊格萨斯选择了隐忍——他任由那些兽人用粗鲁的语言谟骂、挑衅
,从头到尾沉默着一言不发,护着自己冲出了那片森林……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佩恩忍不住委屈得想哭。狮鹫明明是那么孤傲不驯的生物,从不会向任何人低头,可是面对比自
己弱小的兽人部族的侮辱,伊格萨斯却选择了沉默。
「别再去兽人部落了,答应我。」
上好药,佩恩趴在伴侣怀里,声音里充满了气愤和郁闷。身体再疼、再难受他都能忍受,可是却见不得伊格为了他受
一丁点委屈。
「我尽量。」叹了一口气,伊格萨斯又何尝不明白伴侣的想法。
就像佩恩愿意为了自己付出生命一样;他为了佩恩,可以连命都不要,更何况是身为狮鹫的小小自尊?
亲吻着伴侣的发,伊格萨斯在心底暗暗发誓——不管结果如何,他都绝不会在没有佩恩的世界里独活!
夜色越来越深沉,两人谁也没有睡意。
佩恩半阖着眼,看上去像是在闭目养神,却有一下没一下和伊格萨斯说着话。
「伊格,狮鹫谷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是片美丽的山谷。」
「有多美?」
「开了很多花吧,我不太记得了。」伊格萨斯摇摇头,小时候记忆中美丽山谷的影子早已模糊不清。
「那里是狮鹫幼仔的庇护所,也是……狮鹫的坟场。」
「庇护所?」
「嗯。」
伊格萨斯回忆起他小时候一个人待在狮鹫谷里的情景:空旷的山谷,除了他就没有第二个人,连鸟兽的踪影都没有;
谷里随处散落着成年狮鹫风化干枯的尸骸,一到晚上就哀风大作……那不是个美好的回忆。
「没有大型猛兽敢踏入狮鹫谷。在谷里,幼兽是安全的,他们可以平安成长到有能力自保。但是只要一踏出狮鹫谷,
他们就不得不面对险恶的森林和凶猛贪婪的掠食者。没有人会教导年轻的狮鹫应该怎么去做,他们只能自己摸索生存
的方式。狮鹫……都是这样成长起来的。」
佩恩好长时间都没有开口说话,他静静听着伊格萨斯讲述小时候辛苦求生的经历,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第一次,他犹豫了,不知道自己决定生下孩子究竟是对还是错——如果他和伊格萨斯都离开了,那么他们的孩子是不
是也要重复这种悲惨的轮回……在孤独的山谷里,为了生存而苦苦挣扎的时候,孩子会不会怨恨他?怨恨着残忍抛下
了他的自己和伊格萨斯?
宝宝,你一定要坚强啊。佩恩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悄悄在心里和孩子说话。
那孩子将是他和伊格萨斯生命的延续,所以,一定会坚强的活下去。
第十二章
夜风呼啸吹过,带来某种危险的讯息——
「……」垂目休息的伊格萨斯忽然猛睁开眼,迅速从地上一跃而起。他倾身挡在佩恩身前,朝洞口摆出了戒备的姿态
。
「怎么了?」
「那些兽人追来了。」
佩恩的心一瞬间沉到谷底,他紧紧抓住了伴侣的手臂,脸上一片惨白。还要再来一次吗?他还要眼睁睁看着伊格萨斯
再被羞辱一次吗?
「狮鹫——滚出去——」
「滚!」
「混蛋狮鹫!该死的强盗!」
那些兽人远远站在洞外大声叫嚷,他们是跟着伊格萨斯受伤留下的血迹才追踪到这的。
想起白天看到的断了翅膀的狮鹫,兽人都觉得这是个将人赶走的大好机会。不过对方毕竟是狮鹫兽,尽管受了伤,狮
鹫的势力还是铁铮铮摆在那,兽人们很清楚自己没有和对方一战的实力。
「滚出去——」
「滚——滚!滚出这片森林!」
「该死的狮鹫,滚——」
谩骂声越来越大,甚至有人开始往山洞里投掷石块和火把,沙土纷纷从洞顶落下,呛得佩恩又是一连串咳嗽。
「吼——」
伊格萨斯终于忍无可忍,他大声怒吼,一瞬间兽化成了巨大的狮鹫兽。因为变身的缘故,他翅膀上的伤口再度撕裂开
,鲜血很快染红了整个右翼。
「吼吼——」感觉自己的忍耐就快达到极限,伊格萨斯很想就这样不顾一切冲出去,将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兽人撕个
粉碎!
「不要——伊格!」佩恩连忙死死抱住了冲动的伴侣,他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埋首在伴侣金色的毛发中苦苦哀求。
「别和他们打!伊格我们走!我们离开这!」
他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
「吼——」可是你的身体?狮鹫兽低吼着,用眼神和伴侣交流。
「我的身体没事,已经好多了。」摇摇头,佩恩仍紧紧抱住丈夫,「我们快走吧,留在这里……我觉得好难受。」
从喉咙里溢出一连串不甘的低啸,伊格萨斯发泄了一阵,最后还是低头俯下了身体。佩恩立刻意会,攀住狮鹫脖子上
的羽毛翻身爬上了他的背。
高亢的嘶鸣声过后,只见一道金色的利箭冲出山洞,在众人眼前一晃而过,转瞬淹没在浓浓的夜色中——
一个月之后——
天刚蒙蒙亮,苍茫微白的天空中,零星散布着几颗星星。伊格萨斯抱着佩恩,风尘仆仆,满脸憔悴和疲倦。
怀中伴侣昏睡不醒的情形越来越严重,伊格萨斯不知道这究竟算不算正常。有些雌性很快就能被发现怀上了狮鹫宝宝
;有些则要经过好几个月之后,才会出现痛苦的怀孕反应。他的佩恩则是一开始,就被怀孕折磨得疲惫不堪。
翅膀上的伤口愈合之后,伊格萨斯立即动身飞往狮鹫谷。他知道时间拖得太久,佩恩腹中狮鹫卵的外壳已经基本变硬
了。
他现在只祈祷奇迹出现,祈祷狮鹫谷中的特殊植物能阻止佩恩体内狮鹫卵的质化。只要能令佩恩不再痛苦下去,伊格
萨斯会毫不犹豫的这么做,即使接下来的七个月时间内,他必须不间断用自己的血来支撑佩恩以及他体内的孩子。
「佩恩,醒醒。」伊格萨斯用手擦了擦伴侣额头上的虚汗,轻轻拍着他的脸颊。「我们就快到狮鹫谷了。」
「……嗯。」虚弱的声音,苍白而无力。
佩恩睁开眼,第一眼就看到了伊格萨斯那张忧心忡忡的脸——乱糟糟的头发,憔悴的黑眼圈,还有下巴上疯狂冒出来
的胡碴,都令原本好好的一张俊颜愣是变得邋邋遢遢,糟糕透顶。
佩恩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他环住伴侣的脖子,贴在对方颈边轻声调侃道:「伊格,你越来越丑了。」
伊格萨斯有些无语,他每天不是忙着赶路就是伺候佩恩,哪有时间打理自己,就算有时间他也没那个心情。
「快到了?」
「嗯,我们就要到了。」伊格萨斯顿了顿,抱紧怀里的佩恩,声音有些颤抖。「你会没事的。」
「伊格,我们以后就别走了,住在狮鹫谷吧。」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佩恩淡淡的说着。他很清楚自己的时间所剩不多
了。选择狮鹫谷作为最后的安息之地,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咬着牙,伊格萨斯似乎在激励克制着体内过分激烈的情绪。他明白佩恩说这话的用意,但是他不想就这样
放弃,他会为了佩恩的生命而坚持努力到最后一刻。
「别放弃,佩恩。我还要带你去好多地方,带你游遍整个大陆。」
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光彩,但很快就黯淡了下去。佩恩笑了笑,说了声「好」,心里却很明白,自己不会再有这样的机
会了。
抱紧了怀中的身躯,伊格萨斯更加卖力鼓动双翼,飞速朝往不远处沐浴在淡金色晨光中的山谷赶去——
天空由黎明的鱼肚白色,逐渐被初生的朝阳染成了金红;苍茫的大地上,野草在微微颤动,四处都笼罩在神秘的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