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哪儿?”
“回祭魂族。”
“让他们把你当祭品吗?”顾慎之坐起来,定定的看着叶千骄的背影。他低下头,胸口憋闷的难受,忽然间又将头仰
了起来,眼里已经含着泪珠。
“表哥,你是一个好人,慕楚也是一个好人,辰阳离不开你,我和慕楚都对不起你们,所以……前面不管是刀山火海
,还是嗜血祭坛,都让我去吧。”他从雪地里站了起来,仰起头,脊背挺的直直的,几步走到了叶千骄的身后,拉住
他的衣襟道:“慕楚还等着你去救他呢。”
叶千骄推开顾慎之道:“我还没有找到救他的方法,所以才非回去不可。”他皱了皱眉,继续道:“刚才救我的那个
人,他在哪里?”
“他还在刚才的那个地方。”顾慎之答道。
“走,回去找他。”
枯云坐在雪地里,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确信刚才那两个外族人已经走远了,他才从怀中拿出一只竹哨,吹了起来,
竹哨的声音划过夜空,尖锐而灵敏,远处传来一声激昂的狼嚎,像是找到了久违的亲人。
枯云兴高采烈的从雪地上站了起来,拿着石棒在小沟里面左敲敲,右敲敲,等待着自己的朋友。忽然他停下了动作,
脚步被钉在了地上,空气中有冷冽的风吹过,他怔了怔,开口说道:“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我还没有找到我想要的东西,自然不会走。”叶千骄笑了笑,走到枯云的身旁,又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开口道:“
祭魂族的少主,你还记得你们族里面的叛徒吗?他正用你们族的蛊术,杀戮无辜的人。”
少年的脸上出现了异色,随即转头,似乎是有些激愤的说道:“你们找到他了?若是你们找到了他,我便可以求父亲
不让你当祭品。”
“我没有找到他,但是只要你答应我们一个条件,我们就一定把他带到你的面前。”顾慎之想了想,开口说道。
“我们找了他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他,凭什么相信你们就能找到他呢?”少年的神色又黯然了下来,眼底的光辉也
瞬间淡了下去。
“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你们祭魂族有一种蛊术,可以食人血,可以烂人肠,但是从医理方面,却没有半点异常可寻,
我的朋友如今中了这种蛊毒,命在旦夕。”叶千骄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在来的路上便听说了,只有族长嫡传的弟
子,才会用这种蛊术,而十年前,毒伤了族长的儿子,逃出祭魂族的人,便是族长的嫡传弟子,名叫苦谒。”
“你既然知道这么多,那我刚才救你出来的时候,为什么不说?”少年的脸上有怒色,一双眼睛瞪得更大。
“因为那时候我不能肯定你的身份,只有弄清了你的身份,才能和你谈条件。”叶千骄奴了奴嘴,走到枯云的身边,
这时候小沟的上方忽然亮了起来,火把在寒风中舞动着,十几个人将他们团团围住,那种名叫白雪的雪狼从上面一跃
而下,乖顺的蹲在枯云的身边,伸出软绵绵湿答答的长舌头,在他拄着拐杖的手背上添了几下,张大的血盆大口冒着
白雾。
为首的穿着裘狐大衣的男子也一跃而下,凛冽的目光瞥过顾慎之与叶千骄,面无表情的走到那少年的面前,半跪道:
“属下枯石,特来接少主回府。”
少年皱了皱眉头,一脸无奈的低下头,顾慎之只觉得刚才那个满脸带笑的少年忽然间就人间蒸发了,那少年着石棒往
前走了两步,却正好挡在了顾慎之与叶千骄的面前,声音冷冷道:“大祭司不必多礼了,本少主犯了族规,甘愿受罚
。只不过这两位是本少主请回祭魂族的朋友,大祭司莫要怠慢了。”
“这……”裘狐大汉的脸依旧阴沉,但那双眼睛陡然抬起来,盯着少年身后的两个人。
叶千骄笑了笑道:“我若是能治好你们少主的双目,可否绕我们一命?”
“可是你闯了我们祭魂族的禁地,就必须做我们祭魂族的祭品。”
“我愿意用族长传人的鲜血,洗清他的罪孽。”少年冷冷的声音传了出来,他闭上眼睛,揉了揉身旁雪狼的脑袋,低
低道:“他们找到了枯谒,所以不能死。”
第七十六章
夜色在寒风中变得更加漫长,宿州行宫,烛光如豆,炉火交融,满室旖旎之下,断续杂乱的呻吟泄出锦被,梁明玉从
锦被中透出头来,凌乱不堪的长发粘连在脸侧,他的脸上还有未消退的情欲,可表情却一下子僵硬了起来,忽然间身
后传来一阵穿刺的痛,他下意识的咬唇,血珠子顺着嘴角滑落。
“嗯……啊……”呻吟从苍白的唇色中溢出。
“嗯?梁将军,你又不专心了?难道你在伺候你们夙夜皇帝的时候,也是这般心猿意马的?”长发被牢牢的扯住了,
头颅以一个非常困难的姿势扭转着对上完颜烈的唇,梁明玉绝望的眼神中忽然弥漫出羞愧,他用尽了气力,一口咬了
下去。
房梁上,杨岄的视线中除了这副淫靡的画面再无其他,可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被按在那张床上的人并不是梁明玉,
而是顾慎之。
思绪不知不觉的飞回到了几年之前,聊城将军府,大雪纷飞,阴冷的地牢中,杨岄遭遇了他这一生最阴暗的事情,他
以为这一生都将记住那一天的耻辱,可是当看见眼前这一幕的时候,最先想到的,却是在马车里面,忍不住口吐鲜血
的顾慎之。
他是怎样护住了自己腹中的胎儿,来承受完颜烈的奸淫的?
他又是如何忍住了那股怨气,直到马车奔出了聊城境内?
杨岄完全没有办法再思考下去,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恰巧落在了红木圆桌的表面,很轻很轻的声音,应该没有人能
听得见,可是床上的梁明玉却猛然被推下了床铺。
杨岄微微侧首,看见完颜烈捂着自己的嘴,指缝中渗出殷红的鲜血,他忽然从床架上拉出一把宝剑,剑端就指在梁明
玉的鼻尖。
“去死……”完颜烈的口齿不清,应该是梁明玉咬了他的舌头。
梁明玉忽然闭上了眼睛,嘴角含笑道:“完颜将军,我虽然不能亲手杀死你,但你的死期也快到了。”他说着,忽然
间纵身一跃,扑向了完颜烈手中的利剑,杨岄心神一晃,连忙从腰间摸出几枚五星镖射了出去,完颜烈应接不暇,原
本想抽出剑打落暗器,却不想梁明玉死死的抱住了剑,竟然不肯松手。
一枚五星镖横向划过完颜烈的嗓子,空气中散开一团血雾,杨岄从房梁上一跃而下,走到完颜烈的面前。他人还没有
死,只是被割断了喉管气管,已经不能说话了,他张开口惊恐的看着杨岄,手里却还依旧握着那把埋在梁明玉腹中的
剑。
杨岄拔出匕首,割断了握在剑上的手腕,完颜烈应声倒地。他终于没有了生息,宣告了一代枭雄的死亡。杨岄低头看
了一眼完颜烈的尸体,他依旧睁着眼睛,仿佛不相信眼前的一切,更不相信杨岄还能活到现在。
青石地砖早已经血流成河,剑刺的很深,串胸而过,梁明玉歪倒在地。杨岄转过身,将梁明玉扶在怀中:“梁将军,
你大不必如此的,这次行动,要不是你千方百计的送暗信给夙军,我们怎么可能知道这行宫的密道呢。”
“王爷,只恨我乃一介书生,不能救国家于危难之中……如今能有完颜烈给我赔偿……我已是赚了。”他断断续续的
说了几句话,嘴角又吐出一口鲜血,缟素衣襟被染的鲜红,胸口的剑随着呼吸起伏,杨岄有些不忍他这么痛苦,低头
道:“梁将军,你好好歇一会儿。”他知道这一歇便会是永远,可是,他真的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这样一个将死之人
,也许过不了今天,他便会变成这个将死之人,他开始害怕起来,生怕那一天,没有自己最心爱的人在身边送自己,
也怕自己走的太早,甚至连最后一面或许都见不到了。
夜阑珊,炉火依旧熊熊燃烧,一起潜伏进来的死士正在门外等着自己,杨岄看着梁明玉的呼吸渐渐微弱,他想伸手将
他胸口的剑拔下了。
梁明玉忽然睁开了眼睛,可那视线分明是毫无焦距的空洞,他抓住了杨岄的手,似乎在自言自语道:“我不是梁明玉
……不是……不是……”
杨岄愣了愣,胸口的悲愤更弄了,他沙哑着嗓音道:“是……你当然不是梁将军,梁将军早已经为国捐躯了。”
那个握住他的手终于渐渐放松了,杨岄只觉得他的手指异常冰冷,他忽然间挤出一丝微笑,声音已经气若游丝:“将
我的头去取走……”
杨岄终于忍不住落下了眼泪,怀中人的身子越加僵硬了起来,连气息都已经消弭殆尽了。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好…
…一定将你的头带走。”他不知道身下的人是否听见了这句话,但是他那毫无焦距的双眸,却因为这句话而缓缓闭合
了。
杨岄单手握住了剑柄,将染血的利剑从梁明玉的体内缓缓拉出,杨岄虽然知道他已不会感知到疼痛,可他的动作还是
极尽的温柔,他将梁明玉的衣服穿戴整齐之后,绑在了自己的后背。杨岄知道,梁明玉不想被别人知道他在塑军的种
种遭遇,可是……即使这样,杨岄也不忍心让他身首异处。
原本淫靡的房间,如今只充斥着浓浓血腥味,杨岄在完颜烈的身上找了半天,并没有什么所谓的解药,他踢翻了火盆
,将桌上的油灯倾倒,席地的帷幔燃着了火,瞬间烧至了屋顶。杨岄纵身跃出房门,趁着夜色,与在门外接应的死士
,一同从刚刚潜入行宫的密道逃走了。
夜火在寒风中越烧越旺,杨岄回过头,听见了塑国士兵的呼救声,他知道完颜烈定将在这场大火中化为灰烬,但他忽
然觉得,这似乎并不能减轻他心底的任何一丝疼痛。
背上梁明玉的尸体已经僵硬。杨岄一行几人在宿州城外的一处乱葬岗,连夜挖了一个坑,将梁明玉的尸体葬了下去。
每个军人的最终愿望,不是凯旋归朝,便是马革裹尸。梁明玉死了,他终于谱写了自己的一段辉煌,但是倘若杨岄不
去推翻夙夜朝廷的统治,让皇位重归顾慎之的话,那么梁明玉所做的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个购机叛党的叛臣。历史从
来不以真想论功过。
杨岄回到军营的时候,已经有斥候回报,塑军完颜将军遭遇行刺,如今宿州城群龙无首,原本从宿州周边掠夺而来的
粮草,也早已不能支撑塑国十万大军的消耗。而夙军方面,虽然没有朝廷的支持,单凭从云州来的军队,便足以与塑
军抗衡。军报一路送进营帐,宛平国赫然在宛平与塑国的边界发起小规模的战斗,一时间塑国已经腹背受敌。
杨岄指着大地图的心脏部位,那里便是夙京,如今自己的军队也正一步步的逼近那里,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端起几
案上一碗发黑的药汁,灌入自己的喉中,魏卓然就在此时从营帐外走了进来,满脸忧容。
两个人四目相对,有一瞬间彼此都没有开口说话,杨岄介怀于魏卓然的城府老辣,而魏卓然也确实对这个从小便看着
长大的杨岄有着几分的亏欠,空气似乎都凝结了起来,杨岄放下了药碗,屏退了左右的守卫。
“魏先生有什么话,就直说。”
魏卓然抿了抿薄唇,微微蹙了蹙眉道:“听青阳的死士来报,慎之似乎已经脱身了。”
“什么?”杨岄心下一惊,出口问道。
“只怪宛平国那个时岱山,居然帮着慎之逃走,清波在慎之走了之后,不但知情不报,还为之隐瞒,死士为了不暴露
身份,又不敢贸然靠近目标,所以待他们发现慎之被掉包之后,据说人已经走了有七八天了。”
如今完颜烈已死,收回宿州指日可待,而调往夙京的军队,虽然沿途遭遇了各路藩王的阻挠,但是因为打着勤王的名
号,且兵强马壮,以至于谁都不敢开罪,只能乖乖的打开城门,迎接西南王背上勤王。可是偏偏在这种乾坤将定之时
,最重要的那个人却消失不见了!
杨岄转过头,皱眉看着地图左侧的一赌墙,上面已经用墨汁写了四个大大的正字,等到正字写满六个的时候,如果叶
千骄还没回来,或者说如果叶千骄回来了,但是没有带回解药,那么等待自己的便只有死一条路。他多么想在死之前
将所有的事情都做完,那样他就可以安安心心的离开了。
顾慎之,你会去哪里呢?
杨岄闭上了眼睛,他忽然觉得自己好累,在没有发现自己爱上他之前,他只觉得自己恨的很累,可是谁又能知道,原
来爱一个人,尽然比恨一个人还要累上几千倍,几万倍。
沉思,良久的沉思,杨岄终于昂起了头,大步向帐外走去,对着军营里面的将士们高喊道:“兄弟们,今夜都给本王
休息好了,明日一早举旗攻城!”
第七十七章
天蒙蒙亮,但是帐篷中依旧漆黑一片,少年的脚步却没有半点的迟钝,他熟稔的找了一张椅子坐下,黑暗中他的眸子
明亮又空洞。
顾慎之和叶千骄就跟在他的身后,尾随他们进来的,还有祭魂族大祭司,帐外的风又大了起来,有侍者进来点起了炉
火,阴冷的帐篷里面总算有了火光和热流。
从帐篷外陆续又走进来几个人,其中年纪与枯石相仿的那三人,分别是四大祭祀的其他三个,他们都穿着毛皮的衣服
,满脸的络腮胡子上还沾着雪花,可是帐篷里面依然很安静,并没有人开口说话,只是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聚焦到
了顾慎之和叶千骄的身上,无形的压力让他们的呼吸都变的小心翼翼了起来。
“少主,如今四大祭祀都在,你若是想放过这个祭品,就必须得到四大祭祀的认同。”枯石开口说道,视线扫过在座
的其他几个人。
“什么?少主要放过祭品,这怎么可以,闯入禁地的人,是不可以被原谅的。”其他几个人忍不住附和起来。
少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如静谧的雪夜一样,冷漠,安详,他手中的石棒敲击着地面,那笃笃笃的声音,却让人
心颤抖了起来。
“不知各位大祭祀是否记得,十年前利用蛊毒将我双眼毒瞎的那个叛徒?如今他又出现了,而你们眼前的这两位,便
知道那个人的下落。我们祭魂族,虽然远居北疆,从来不涉足中原,但如今却纵容叛徒危害无辜百姓,若是我父亲在
,也定然是要将那人抓回来的。”他说话的过程中没有眨一下眼睛,他看不见,所以他不需要眨眼,若不是亲眼所见
,谁也不会相信,拥有如此一双明亮动人的眸子的,竟然会是一个瞎子。
“可是……族中的规矩不可以破坏,若是雪神震怒,引起雪崩的话,那祭魂族将永无宁日。”
顾慎之在一边听得七七八八,终于明白了所谓祭魂族的仪式,这跟夙夜的某些地方,为了逃避洪灾,将美丽的女子当
成祭品,扔到河中给河伯当小妾是一个道理的,只不过是对大自然的一种愚昧的认知,可是当这种观念根深蒂固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