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我跟启文认识都十几年了,我们两家的交情还好到会没事打电话聊天、找时间聚餐的地步,如果我跟他会有什
么的话也不会等到现在。」他笑着身躯前倾,双手交握于桌面上,神色跟着变得肃穆,「不过,我确实有不好的消息
要告诉你——启文打算跟你分手。」
仿佛一颗炸弹投下,戚承俊顿时身躯巨震,张了嘴,过好半晌才艰涩地开口:「为什么……」
他真的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突然会变成这样?明明那一天,他们拥抱、亲吻……他对自己明明也是喜欢的不是吗?
「为什么啊……」徐福鸿侧了脸,沉吟半晌才笑了笑,「我倒是想问你,既然开始是启文强迫你跟他交往,他愿意分
手对你而言不好吗?」
「开始是没错,但是现在我——」
「你确定你是真的喜欢他?还是因为开始交往所以你才觉得自己应该要喜欢他?」他打断他的话,用紧迫逼人的口吻
连续逼问:「你知道什么样才是爱情?你又怎么确定你对他的感情真的是爱情,而不是你自己的误会、错觉而已?」
戚承俊张口,几度想要辩驳,却又哑口无言。
确实,他并不知道真正的爱情该是什么样子、该有怎样的感觉与心情,这一切都是他从别人口中听来,而他也觉得应
该是如此没错……那些甜美的吻,那些无法克制的碰触,那些只要关于他便不能抑制的雀跃与炽热,又怎么可能只是
误会与错觉?
这样,还不足够吗?自己说了喜欢他,不够吗?
是因为自己这样无知,是因为自己不懂得什么是爱情,所以,他不愿意再跟自己继续下去吗?
——霎时间,他连呼吸,都仿佛困难起来。
「我……我确实不清楚什么样才是爱情,也不知道怎么分辨这是不是错觉。」一种疼痛的感觉在胸口蔓延开,让他连
开口都有些艰难,「但是不管是哪种,我知道自己确实喜欢他,也想跟他在一起……这样也不行吗?你能不能告诉我
该怎样做?」
真的是个老实人……太单纯也太好驱使了吧?
徐福鸿暗地摇头,感觉到良心正在鞭笞自己。
坦白说如果为了戚承俊好,他最好是别插手,更别提给什么帮助,更应该在面临到更多现实前就让他们分手;但是身
为白启文的朋友他是绝对偏心,不管得怎么推波助澜把戚承俊拖下水,也想看着好朋友得到幸福。
虽然稚嫩了点、天真了点,但至少这个人的感情,是真诚的。
「这种事情,不是我说了就算。」他叹口气,将脸色和缓下来,温和了语气,「那你呢?你觉得启文是喜欢你的吗?
」
启文他喜欢自己吗?戚承俊怔忡着、回想着。
一开始的逼迫交往,像个恶作剧。
明明是他开的头,但是交往时间越久,他却仿佛越来越不想主动靠近自己。
只有当他心情差的时候,会像在找依靠一样靠近自己;而每当自己心情低落,他也会主动地靠过来,用那双眼睛柔和
地看着自己,然后抚慰般地给个亲吻。
只有这些时候,他会感觉到白启文是喜欢自己的。
但其他时候,白启文却像是在等自己碰他……而且,如果自己毫无预警地碰触,他会表露出受到惊吓的神情。
就像徐福鸿之前说的,白启文是个戒心很重的人,但是为什么对交往中的他还需要有这种警戒?他应该清楚,自己是
不可能做任何伤害他的事情啊!
「启文他从来没说过……我有时候觉得他应该是喜欢我,但是,我其实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不太懂那种状况该
怎么形容,思索了半天,才缓缓地道:「我觉得,他好像对我有种防备。」
原来,他也不是没有察觉。
徐福鸿看着他,过了半晌才开口:「你知道为什么你第一次来找他,我会知道你在跟他交往吗?」
戚承俊怔了怔,摇摇头。
「因为单就外表来看,你是他喜欢的类型,」他喝了口水,又说:「从身材到外貌,你都符合他这几年来交往的偏好
。」
但是就内在而言,却让他十分讶异白启文会跟这样的男人在一起。
「……所以他才会要我跟他交往?」他带着几分领悟地问。原来是因为自己是他喜欢的类型,所以那天他才会捡自己
回去、还逼自己跟他一起吗?
「依照这个模式来说,应该是这样没错。」他有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但是你知道吗?虽然他总是被甩的那一方,
但那是因为他自己从没有认真过,找的也都是那种不会认真的对象……至于你,看起来是只有外表符合他对交往对象
的选择。」
戚承俊身体一震,半晌后涩涩地道:「所以,他才要跟我分手吗?」
是因为自己只有外表符合他的喜好,而内在,却一点都不能让他喜欢吗?
启文他,其实讨厌自己吗?
「你要这样说也没错。」他两手一摊,向后靠着椅背,「只是,他跟你交往的时间却是我看过最久的一个……我想这
应该不能表示他讨厌你吧?」
戚承俊双手紧紧交握,抿着唇,心绪有些混乱地整理着徐福鸿刚刚所说的话。
他说,启文喜欢他这样的外表。
他说,自己只有外表符合启文向来交往对象的要求;他说启文是因为这样,才要跟自己分手。
但是他又说,自己是启文交往最久的一个,如果跟自己之前的交往是令他讨厌的,又怎么可能是最久的一个?
不是讨厌,所以,启文是喜欢自己的,对吗……
「我不明白……他如果是喜欢我,为什么还要跟我分手?」他低着声,疑惑而不确定地开口,「还有,你为什么要特
地来跟我说这些?启文他……」
徐福鸿笑了笑,「就是因为你不明白,我才要来跟你说这些。」他顿了顿,又说:「启文跟你不一样,他在单亲家庭
长大,高中一毕业就马上出社会,历练多了,心思复杂考虑得也多;而你,感情单纯直接,看起来生活上没遇过什么
挫折,我想你也没考虑到任何现实的事情吧?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家人发现你跟启文的事会怎样?」
「我——」戚承俊一时语塞,半晌后才带着不确定地说:「或许他们会有点生气,但是我想——」
他确实没有多想这点,也或者他觉得家里人向来都是很宠溺他的……如果是自己喜欢的人,即使是男人,应该也可以
接受吧?
「『或许』而已吗?」徐福鸿摇了摇头,带着些许批判地质问:「如果他们就是不接受呢?如果他们告诉你,不跟启
文分手就跟你断绝关系;如果他们哭着骂着要你跟启文分手,你怎么做?」
单纯或者是好事,但是戚承俊的想法就现实而言却是过度的美好了……他可以明白启文的不安全感为什么发作得如此
严重。
「他们不会——」戚承俊急急地说,却又被截断。
「不会?」他冷冷哼笑了一声,「即使是再宠爱孩子的父母,也没几个人可以接受孩子是个同性恋!被断绝关系、甚
至走上绝路都是常有的事情!我说到这里,你还不明白启文为什么要跟你分手吗?」
生平第一次面临到这样的现实,戚承俊低着头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呼吸困难。
他只是,生平第一次体会到喜欢一个人是怎样的感觉而耽溺其中,现实的事情他总是在脑海一掠而过,没去深思。
即使偶尔想到对方是个男人这点,他也总是觉得家人向来对他百般宠溺,对于自己所选的、所喜爱的,应该不会有任
何置喙。
「我知道自己有所偏颇,所以说的话对你而言不太公平;其实我也清楚这并不只是你的问题而已,启文自己的问题也
很大。」徐福鸿叹了一声,「你是没有深入想过家人的反应,他却是因为自己经历过,而太过于胆小害怕。」
过与不及,都是问题。
戚承俊倏地抬头,「你是说启文他……」
「断绝关系是没有,差点走上绝路是真的。」他凝视着眼前人紧张的表情,「他那时候刚出社会,虽然不笨,但是感
情想法都比较天真,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什么都顾不上了。结果,被对方家里发现的时候,对方马上跟他撇清关系
、还把责任都推到他身上,甚至让家人到家里去骂他不要脸、恶心之类的,他妈妈那时候也是又气又哭、又打又骂的
……谈场恋爱弄到两边都抛弃了他,他实在撑不住,就割了腕。」
平铺直述的叙述让戚承俊屏住了呼吸,心痛疼惜的感觉蔓延全身,让他不自觉捏紧了拳头。
所以,他才会不喜欢看见自杀的人、不喜欢自杀的案子;也所以每当那种时候,他总是特别地依赖自己。
「那时候幸好发现得早救了回来,他妈也是因为这样,才终于接受了他是同志的事实。但是从那之后,我就没看他认
真跟谁在一起过过;虽然看起来好像他不在乎以前的事情,但是他跟人交往总是好聚好散,随随便便地就可以忘记—
—直到他跟你一起。」他深深呼吸,跟着嘘气,「说了这么多,我不是要你多同情他一点什么的……我是要告诉你,
如果你没有承担这份现实的勇气,也没有自己决定的能力,那你还是跟他分手比较好。」
他是希望他们能在一起,但是,如果在他说了这么多之后,眼前这个人仍然不懂也没有承担能力的话,那么,也许他
们真的是无缘吧!
承担现实、自己做决定吗?戚承俊低了头,静默着。
他早已经习惯让家人替自己做决定,即使心中偶尔会有个声音告诉自己「那不是我真的想要的」,但也从未真的反抗
过;就连面对白启文,他也不知不觉地想让他决定一切,而自己只要顺着他的意思做就好。
但是,当他听见白启文要分手的时候,心中那份意志不断地、不断地发出了抗拒的声音……他不愿意分手,即使那是
白启文的决定,即使家人反对,都不愿意。
他想见他,想告诉他自己的想法,想让他知道,只要能跟他在一起,什么事情他都愿意努力去做。
戚承俊深吸口气抬头,正要开口,忽然一个声音出现,打断他想说的话语。
「那就分手吧!」
一只手压上桌面,两人一怔抬头,戚承俊更是大吃一惊。
「四哥!你怎么会——」他错愕地站起身。
四哥怎么会在这里?他偷跟着自己来的吗?刚才的话他都听到了?
「二哥怕你吃亏要我跟来,幸好我也来了,要不然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情况!」戚承耀说着,倏然转头看着徐福鸿,
沉声说道:「告诉你朋友,要分手就分手,别继续缠着我弟弟!」
「四哥!」戚承俊叫了一声,着急地抓住他的手臂,「你不要乱说!」
徐福鸿眼睛眯了起来,看了看眼前两人,跟着站起身。
「不用你说,这种连感情的事情都没办法自己决定,还得要家里人出面的男人,也配不上我朋友。」他看着还不知所
措的戚承俊,从口袋拿出一张纸条,冷冷一笑,「原本这住址这是要给你的,不过我看现在也没必要了……至于启文
那里,我会替他转告你的意思,你也别再打电话给他。」
他说着收起纸条,拿起公事包就要往外走;但才走了一步,戚承俊就急急地抓住他的手臂。
「等一下,我——请你告诉我启文在哪里!」
「小七!」戚承耀一把抓住弟弟,警告地说:「别说了,你不准去找那个人!」
徐福鸿看着自己被拉的手,又看着戚承俊被拉住的手,再看了看周围已经在窃窃私语的人们,还有不远处想送餐过来
又不敢的服务生——拜托,大庭广众下演的哪门子闹剧?
他深吸了一口气,抽开手看着戚承俊,「我今天看到这情况,就很清楚启文为什么会跟我说即使他喜欢你,他跟你之
间也是不可能的……没错,我是偏心了点只替他想,毕竟启文是我的朋友,我本来也是不忍心看他放弃,好不容易有
的感情才会约你见面。但是,你如果连决定的能力都没有……虽然说并不能全部怪你,但这种情况,你让他怎么放得
下心跟你在一起?还有你!」他说着转向戚承耀,字字清晰地说:「我对你们家的情况不是很清楚,只是,你的弟弟
已经是个大男人了,你们想这样护着他多久?想帮他决定一切到什么时候?他如果连感情都不能自己决定,那还算个
男人吗?」
他抽出口袋中的字条,啪的一声放上桌面。
「地址我放在这里,你如果真的想清楚了,即使家里人反对也想跟他在一起,那你就去!」他撇了眼旁边的男人,「
否则,就让你这位四哥把字条给撕了、丢了,然后再也别跟启文联络。」
话才刚说完,桌上这纸条已经被戚承耀抢了过去;就在他要动手撕掉的时候,戚承俊着急地抓住他的手,一个用力拉
扯间,拳头不加思索地就挥了出去。
他瞬间呆了呆,看了看自己的手后又有些愧疚地看着兄长,把字条给握紧了。
这一拳虽然不是很痛,但足以让戚承耀松手,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脸,「小七?」
刚刚动手的是小七?是从小听话,性情温和,从没对人发过脾气的小七?
「对不起四哥,但是,我不能让你这么做。」戚承俊握紧自己手中的字条,虽然不敢看他,声音却仍带坚持,「从小
你们都替我想,什么事情都护着我、都帮我决定,我知道你们都为我好……但是这件事情不行,这件事,我不能让你
们决定。」他回头看着徐福鸿,「谢谢你,我现在就去找他。」
「……你知道要怎么做了吗?」徐福鸿回过神,似笑非笑地说。
不得不说,刚刚那一拳虽然没什么力道,但还是让他看了吓一跳。
戚承俊一个迟疑,摇了摇头,「其实——其实我还是不知道见了他要跟他说什么。如果我说了我喜欢他、不管别人怎
么想,都想跟他在一起的话,他就会相信了吗?」他说着,声音越来越低,「但是要我说几次都可以,我会说到他相
信为止;如果他觉得我不够可靠,不足以相信,那我会努力……」
徐福鸿睁大眼睛,笑出声来,「哈,方法是笨了点,不过我欣赏。」
他说完,忽然凑过去低声在戚承俊耳边说了几句话;在对方听了一怔,迟疑着点了点头后,意味深长地深深看了他一
眼,「放心吧,对他而言,你是很特别的。」
戚承俊点了点头,跟着局促地看了眼被自己打了一拳而发楞的四哥,「四哥,对不起……这件事情我自己会跟大妈他
们解释,你不用担心。」
他说完,迅速转身快步走出了餐厅,留下仿佛还回不过神的戚承耀。
徐福鸿目送他离开后将公事包放了下来,招过那个捧着餐盘站在不远处的服务生,跟着伸手一弹指,「喂,你要发呆
到什么时候?」
戚承耀回过神,看了他一眼,神色复杂起来。
「……原来小七真的是认真的啊?」过了半天,他才像自言自语地开口,「看来得想个办法了。」
「你想做什么?」他带了些警戒地看着这个不仅穿得花俏、身上香水味还很重的男人,「那是他自己的感情,就算你
是他亲人,也不能替他决定。」
他听说过这一家子对戚承俊的「呵护」,如果真要上演什么家庭革命的风暴,倒霉的肯定是白启文而不是戚承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