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启文对之前交往的那些人,说好听是放任、尊重个人自由,说难听点就是不甚在乎;虽然常常被甩,但顶多偶尔失
落个一两天,也不见他真的有什么难过。
不放太多的感情,不放太重的比例,是他一直秉持的做法——不,与其说是做法,不如说他下意识这样做,用以自我
防卫。
就像是想要证明什么一样,他总是表现得不太在乎、很容易就从「分手的伤心」中平复。
「不一样啊……」白启文向后一躺,用手臂盖住了眼睛,喃喃地说:「嗯,他确实跟之前那些人都不一样。」
很多很多的地方都不一样……起点也不一样。
「唷,既然你也承认他特别,那在一起不是很好吗?」
比起之前的所有人,戚承俊的想法虽然过于天真单纯,但或者更加适合总是想得太多的白启文。
「你说什么笑话?」他放下手臂,像自言自语般看着天花板冷冷地说:「像他那种从小生活优渥,没受过伤害、想法
天真的人,真的懂跟我在一起代表什么吗?连自己生活都处理不好,一件小事情都没办法自己做主的人,怎么可能真
的跟我在一起?还对我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在那种情况下,他真的没弄错感觉,真的懂什么是欲望什么又是喜欢
一个人吗?」
说着,他闭起眼睛,任由苦涩蔓延。
就是因为一直都这样想,他才不太愿意主动地去做什么……他不想,真的在这种摆明就不可能继续的关系中陷下去。
所以,他不断地压抑克制自己不要太喜欢他,别太在乎他,但听见他说喜欢自己时,却发觉自己快要守不住感情的界
线。
「……你有把这些跟他说?」
虽然没听懂他们发生什么事情,不过可以确认的是白启文的不安全感——或者是自我防卫本能在严重发作中,难怪会
找地方躲。
「没有,说了做什么?」他轻轻一哼,坐起身,「说了他也不懂。」
「你什么都不说他怎么会懂?」徐福鸿翻了个白眼,沉默一会儿后叹了口气,「启文,有些话……是朋友才跟你直说
。」
白启文看他一眼,沉默地点点头。
「你一直说他什么都不懂,才会跟你在一起……」他把啤酒瓶放上地面,顿了顿,深呼吸,「但是我觉得你的做法—
—是你不想让他懂。」
「我没有!」他迅速反驳。
「你就是有!」徐福鸿的语气跟着强硬,「你不告诉他原因,不告诉他理由,不跟他说为什么……你不是真的希望他
能懂,而只是在怕如果他理解了、懂了,他就会真的把你甩开!」
「我不是!」白启文脸色陡变,迅速跳起身,「我没这样想!」
我才不是怕,他怎么可能会怕!
「你什么都不说,只是想拖延时间,」不顾他的怒气,徐福鸿继续冷静批判,「你只是想多得到一点是一点,得过且
过,所以才不戳破。可是听到对方给了真心,你反而想逃跑是为什么?因为你觉得根本不会长久,所以你不愿意自己
多付出什么,你怕自己认真,才会想躲开,不是吗?你口口声声怪他不懂,其实还不都是你自己胆小、没种不是吗?
」
「徐福鸿!」听到这里,白启文已经脸色铁青,细长的眼睛透着杀气。
「我怎样?」他站起来,双手交叉于前胸,不甘示弱,「我又没说错!如果你不是真的喜欢他,怎么可能会躲起来?
你不喜欢他,早就像之前那几个,说分手也没感觉不是吗?」
「你——」白启文倏然伸手抓住他衣领,撞倒了椅子一把将他押到了墙边,怒火腾腾地瞪着。
「你小声一点,别把我爸吵进来。」
徐福鸿不急不徐地丢出撒手锏。打架他是没在怕啦,反正他们认识十几年了,打的架还算少吗?
白启文收紧了拳头,狠狠瞪他一眼,咬牙一下后倏地放手转身躺回床上,拉起被子把自己盖住。
这不是逃避是什么?徐福鸿轻轻一哼,走过来在床沿坐下,沉吟半晌后才说话。
「我说过,是朋友才老实跟你说……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遇到他,而且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那不是很好的事情
吗?比起其他的,这点更重要不是吗?」他交握着双手,歪头看着那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的人,「你一辈子可以遇到几
次这样的机会?为什么不坦白一点,好好把握?」
虽然烦恼成这样,才显示了对方在他心中的比重有多少,但是退缩胆小真不像他认识这么多年的人。
「……我没想过让事情变成这样,」片刻后,白启文的声音才闷闷地从被子里传出来,「我本来想只是想戏弄他一下
。」
谁知道他竟然会是老实负责任到这种程度的乖宝宝,还因为这样乱七八糟的约定,认真学习怎么当个恋人,弄得自己
也……
「无心插柳柳成荫?」徐福鸿拍了拍那隆起的被子,笑了,「就算开始是意外,有个好结局也挺好的啊!」
「怎么可能那么简单?他那个家庭……」被窝里的人嘀咕着,「他根本没有骨气也没勇气去反抗。」
那一票人啊……用膝盖想,就觉得向来唯唯诺诺的戚承俊根本不可能有胜算。
「所以你是觉得反正他一定不会坚持下去,与其受伤,不如现在就不要了吗?」
白启文没说话,等于是默认了。
他不敢,从开始就不敢放开心胸——他不敢在觉得没有任何机会的情况下,真的把感情放进去。
但是,他又没办法像是对其他人一样,用玩玩的态度对待戚承俊。
徐福鸿说得没错,他一直很怕,怕自己重蹈覆辙,怕自己会真的爱他,怕自己爱了之后,什么都没有。
那种感觉他受过了,不想再有第二次。
所以放弃吧,放弃了就不用苦恼……放弃了就轻松了。
「啧,我真的第一次知道你这么胆小。」虽然能明白那是因为之前的创伤,但徐福鸿还是叹了口气,「所以呢?因为
这样,你连尝试都不愿意,就要放弃吗?」
被窝里的人静默了一下,淡淡开口:「这样对彼此都好。」
在更在意之前,在会痛之前……快点结束掉吧!
「你——」徐福鸿觉得自己的好脾气快被朋友这种没用的表现给消磨殆尽,恨不得一脚踢上棉被,给他盖一个大脚印
,「我就不信,现在说结束你就没有受伤的感觉,你明明就很喜欢他,否则你怎么会怕成这样!而且你只想到自己,
你有没有想过问他怎么想?你怎么就断定他不会为了你而努力?你明明也说了他跟之前那些人不一样,但是你怎么就
偏要用那些标准来断定他呢?」
白启文没有回答,只是把棉被拉得更紧,把自己埋得更进去。
「算了,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自己想想。」看他摆明不想再谈,徐福鸿只好呿了一声,准备向门外走去。
才打开门,白启文就掀开被子,叫住他。
「喂,我要请一个礼拜假。」
「做什么?」徐福鸿哼了哼,「不会真的要逃跑到这种程度吧,连工作都不做。」
「谁逃跑了?」白启文瞪他一眼,「我妈叫我回去,说小雅要介绍男朋友给我们认识,还要跟对方家里吃饭,大概是
要谈婚事。」
——不是逃跑只是吃个饭的话你请一个礼拜的假做啥?不戳破他,徐福鸿只是在心中翻了个白眼,点点头。
「还有,」白启文迟疑一下,又说道:「如果他打电话来,你别跟他说我在哪。」
「……知道了。」我不会跟他「说」你在哪的,哼哼!
「我会找时间跟他说清楚,你不用替我烦恼。」白启文叹了口气,抓扯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后说,「抱歉……还有,谢
了。」
他知道他的关心,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他知道,其实都是自己的问题。
「客气什么?」他笑了笑,摆摆手,「好啦,你继续补眠,我也要去休息了。」
白启文目送他关门,然后躺了下来,再无睡意地盯着天花板;而走出门外回到自己房间的徐福鸿思索了半晌,拿起口
袋里的手机,打开通讯录。
这种不安全感,可不是他有能力消除的啊……
他无奈叹口气,找到人名按下了通话键,在听见那有气无力的应答之后不禁笑了出来,「你好,我是徐福鸿……对…
…嗯,没错,有点事情想跟你谈……明天中午?……OK!」
他挂上电话,耸了耸肩。
这种事情,还是只有当事人有办法吧!
就不知道那个少爷,有没有那份心跟本事了。
沮丧。
还是沮丧。
戚家二哥叹口气,看着头上仿佛乌云罩顶、整个人像游魂一失神趴在吧台边缘的小弟。
怎么回事……几天前不还好好的吗?是吵架了还是——唔,总该不会是小七让人给「丢」了吧?
「小七——小七!」实在看不下去,他终于出声叫道。
这股乌云要是再继续扩散,他今天生意就不用做了。
「……二哥……什么事?」有气无力地抬头,回应着。
「你怎么了?跟女朋友吵架?」他关心地问。
他抬眼,哭丧着脸,「没有……我们没吵过架。」
也吵不起来,因为自己每次开头就输了。
「呃,还是说……你们分手了?」是的话就难收拾了。
「也不是……」戚承俊沮丧又困扰地把弄着手机,「只是他突然就不跟我连络了,打电话也找不到他。」
怎么都想不透为什么那天中午醒来他就不见,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天之后就找不到他,电话不接,就连住处也找不到
人,就像凭空消失一样。
如果不是后来急得打电话给徐福鸿,他告诉自己白启文是请了长假,他真要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他做错了什么吗?是因为那天突然摸他,做了那些亲密的事情吗?但是——但是他有反应,看起来也不讨厌啊……
「到底是怎么了……」他喃喃自语,继续沮丧趴在吧台上。
啊呀,真的被甩了吗?还甩得他不知不觉。
戚家二哥倍感同情地看着小弟,实在不知道该不该打击他,告诉他通常这样就表示是分手了。
「小七,你做了什么让人讨厌的事情吗?」
「讨厌的事情?」他楞了楞,倏然想起那天的亲密而耳根发热,小声说:「但是,他应该不讨厌才是啊。」
看他的表情猜出大概,戚家二哥更感同情了。
这么说,小七是让人吃干抹净,然后就丢了?现在的女孩子真是可怕……
还是说,是因为小七太笨不懂怎么做,不懂怎么让对方舒服,所以让对方生气了?……不过话说回来,小七真懂得该
怎么「做」吗?
可能性太多,但是不知道该怎么问才好,还是找老五来吧!省得到时候自己被老妈她们盖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
主意既定,他正想打电话时,戚承俊的手机先一步响了起来。
只见戚家小七眼睛一亮,但是看到来电显示后马上又是失望地一蔫,接起电话有气无力地喂了一声,「你好……我是
戚承俊……啊,徐先生……是启文的事情吗?他在哪?……好,中午可以,我会过去!」
「绮雯」?是小七女朋友的名字吗?在一旁光明正大窃听的戚家二哥竖起耳朵,努力收集情报,打算一一呈报。
「怎么了小七?有人约你,要跟你谈你女朋友的事情?」看着小弟挂上电话,脸上神色比刚刚振作了些后,他才开口
问,「怎么是个男的?」
「喔,他们是朋友……好像认识很久了。」这才突然发现刚刚自己脱口而出白启文的名字,戚承俊有几分忐忑地看着
二哥,看他没有什么表示后才说:「他说明天中午有事情跟我谈……约我吃饭。」
「他们只是朋友?」他蹙起眉,「小七,这人该不会是你的……情敌吧?」
怎么会有男性替女性朋友出面来跟交往中的人谈事情?不会是约他去做什么情敌宣言吧?
「情敌?」戚承俊楞了一下,从没想过的可能性瞬间引发想象,在脑海里翻腾,「应该……不是吧……」
「不然一个男的怎么会跟你谈你女朋友的事情?一般般来说,除非他要跟你女朋友交往,才会替你女朋友通知你要分
手吧?」
戚家二哥就一般男女交往的逻辑讨论着,但即使戚承俊知道性别立场不同,被引发的恐慌却是一样的。
「但是,他说他们是朋友……」他瞬间慌了起来,思绪都乱了。
而且他们都是男性啊!不过,白启文跟自己都是男的也在交往,徐福鸿跟他认识那么久,好像还很了解他……难道…
…
如果是真的怎么办,如果、他是替启文来跟自己谈分手的怎么办?
他紧紧抓住手机,很想马上再打一次电话给徐福鸿,再打一次电话给白启文,却又没勇气。
他不知道,如果打电话过去,确定白启文真的要跟他分手,那该怎么办才好?
只是觉得心慌,很心慌……而且有种疼痛的感觉,揪住了心口。
「呃,小七,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性。」糟了忘记小七没什么经验,说什么他就真的信什么了,「也有可能真的对方
是要来帮你的,先别多想啊?」
他伸手拍了拍一脸备受打击的小弟,看他过了半天还是满脸悲怆模样的时候,忍不住就叹口气。
「明天要我陪你去吗?」他实在担心如果真是分手谈判,那小七恐怕只有被人欺压到底的份了。
戚承俊沉默了半晌,摇摇头。
「那好吧,有事请你再打电话给我。」
他说着,看着小弟消沉的样子,心中已经另有打算。
还没十一点,戚承俊就已经到了约定的餐厅,点了杯饮料就开始看窗外。
昨天二哥的话让他整个人都慌了,思绪翻来覆去地到天亮好不容易才阖眼一下,但却没几小时就惊醒了,实在是睡不
着,就只好提前出门。
被子里的冰块融化尽了,一杯咖啡变得淡而无味,他索性把杯子推到一边,专心发呆起来。
一个公事包放上桌面,将他从神游中唤醒。
「啊,你很早就到了吗?」穿着笔挺黑色西装的徐福鸿,径自在他对面坐下,招过服务生随意点了份餐,「你不吃点
东西?这里的中式简餐还不错。」
戚承俊摇了摇头,看着他将公事包放到一边去后才才期期艾艾地开口:「徐先生,你找我是要说什么?启文人在哪里
?」
「他啊,昨天晚上还在我家,」他说着倒了杯水灌下,没看见眼前人脸色陡变,「不过今天我就不能说他在哪了。」
「你、你们……这几天都在一起?」只注意到第一句的戚承俊早已经傻住,脑海里只想到二哥所说的话。
没察觉到他用词的怪异,徐福鸿点了点头回答:「嗯,他这礼拜都住我家。」他说着突然发现他那带点悲怆的表情,
不由得楞了一下,随即会意地笑出来,「噗,哈哈……等一下,你该不会是误会什么了吧?」
不会吧?这个少爷哪来的这种想法?真是笑死他了!
「误会?」他怔忡反问,跟着眸中透出喜色,「那你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