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源一脸意外。
「再不就是怎样把我弄到睡死,最好是拜完堂之后,我可以睡得像条死猪一样,一路睡到隔日日上三竿,可以不必面对我的大红花烛夜。」
「这……」源嗫嚅地说:「有必要吗?」
当然有必要。
方才那家伙的口气,可是打算在十天之后,一口气算总帐耶!还搬出皇帝的例子来加强恐吓的意味……这招有够卑鄙,也很有效果。因为平平是男人,逢的确不难想象,十天之后如狼似饿虎扑过来的淳宇浪,会是什么样子。
就算过去,他们又不是没有过相隔十数月才重逢的「经验」,逢的身子也同样饥渴难耐,没必要对这十天小题大作好了,但是想到此次淳宇浪的逼婚手段,逢心想:破坏一下下淳宇浪的新婚之夜作为报复,应不为过吧?
人的一生就只有这么一次洞房花烛夜,让淳宇浪以醉赎罪——用喝醉来赎清自己威胁我的重大罪行,或是让我以睡抵睡——用睡觉来抵制男人的何患无词的欲加之睡,为我们俩留下一个永生难忘、值得纪念的夜晚,好像也不错吧?
逢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因此握住了弟弟的双手说:「就这么办,助我一臂之力吧,源。淳宇浪那里一定有什么好药方,可以让人一觉到天亮的,你想办法从他那里弄一帖过来,在大喜之日加到我的喜酒里面,让我喝下去。」
逢终于摆脱了这一日来的愁眉苦脸,重展笑靥地说:「虽然,不能亲眼看到淳宇浪在发现自己新婚的另一半在床上睡得像死猪一样之后,会是什么样大快人心的表情,有点小小的遗憾,但是只要能在这一天扳回一城,象征日后我不会被他吃得死死的,这点意义重大。所以你一定要帮我,非帮我不可,好吗?源。」
眨巴眨巴的大眼睛,根本不给弟弟拒绝的余地。
仁永源走出了兄长的寝室后,不禁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完全不明白哥哥和淳宇浪在玩什么花样。
自己绞尽脑汁,好不容易让爹娘毫无怀疑地接纳淳宇浪住进家中,这样不是已经皆大欢喜吗?有什么必要在众人面前拜什么堂,还请喝喜酒?仁永源不必等到十日之后,现在就可以预言,这根本是闹剧一场。
还有,他更不懂的是哥哥和淳宇浪。该做的也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两人的关系还有什么需要扭扭捏捏之处?结果哥哥竟要他想办法弄一帖药,能让他睡过时日后的新婚之夜。这实在太离谱,也太可笑了。
真想惩罚淳宇浪,难道没有更好的办法?
可是看见逢哥洋洋得意的脸色,他本人似乎认真得很。可见得有时越是聪明的人,越是容易被自己的小聪明所误。
要求我带他逃跑(私奔),都好过对他自己下药的蠢主意。
更叫源伤心的是,哥哥拒绝了他正大光明去向淳宇浪抗议,却要求他以旁门左道的方式替他出气。
这感觉好像他认为我正面和淳宇浪交手是必输无疑,因此便叫我做个只能由背后偷袭人的小混混,暗中给淳宇浪一棒子。
虽然源愿意替哥哥两肋插刀,上山下海,可是他不知道哥哥有没有想过,他对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否伤了他的自尊?
应该是没有吧?现在填满哥哥脑子里的只有两件事,一是婚宴,一是淳宇浪,至于我早已经被挤到角落的最角落。
哥哥变了,自从淳宇浪搬入这个家之后,他变得仁永源都快不认识他了。
淳宇浪到底对哥哥做了什么?以前那个面面俱到、值得依赖、可靠的哥哥,被他藏到哪里去了?一碰见淳宇浪,荒谬的、不负责任的,鲁莽又冲动的这个哥哥,是从什么时候就变成这样子的?
究竟是淳宇浪改变了哥哥的本性,或是哥哥本性如此,只是在淳宇浪将他的本性勾引出来前,他们都没人发现?
仁永源想不出答案,越想越是心烦,连睡也睡不着。
这一晚,他失眠了。
「哇,谁要办喜事呀?弄得真漂亮。」
乐桂奉早班掌柜的命令,送了一帖解酒药,到距离店铺约有半里远路途的仁永府里。过去也曾跑腿办事,来过几次,因此他早已经不会再对这气派宅邸目瞪口呆、啧啧称羡才是。谁晓得,今儿个走到大宅前面,又是吃惊不已。
三步一个小灯笼、五步一个大灯笼,就吊挂在环绕着宅邸的长长围栅上面,好不喜气洋洋。
大门上方,高高横悬着一块巨大的绣龙刺凤喜幛,昭告天下,吾家有喜。
唯一叫乐桂想不通的是,不管是大少爷或二少爷,都没听过他们和哪家的姑娘相亲成功,怎么突然间府上就开始筹办起喜事了呢?
「喂,别呆站在这儿,挡路呀!」忙着洒扫庭前的家丁,挥着扫帚赶人。
「借问一下,这是大少爷或二少爷要成亲了?」
「谁晓得。早上总管突然召集大家,吩咐了一堆要在十日之内完成的工作,大家忙都快忙翻了,谁有心情去管谁要成亲了。总之,主子们成亲是他们的事,我们没把事情办妥当,丢了工作可是自己的事。你就少问两句,赶紧办你的事去吧!」家丁说完,便赶着进门去干别的活儿。
好奇心没获得满足不打紧,还被骂了一顿。乐桂只好摸摸鼻子,进府里找总管报到。
可是当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人,一样忙得焦头烂额的管家却道——
「什么?送解酒药过来的?谁吩咐这事儿,我不知道。你去灶房问问吧。」
于是他只好再到灶房,找大厨问——
「臭小子,你没看到我忙翻了吗?我哪知道这种事,你去问别人吧。」
接连两次碰了一鼻头灰,乐桂不仅是欲哭无泪,还一肚子火。现在该怎么办?东西送到了,却没有人收。万一他把东西拿回药铺,早班掌柜的不相信他,以为他偷懒没送到府上,该怎么办?
不知如何是好、方寸大乱的他,便一直捧着那包药傻愣愣地站在灶房中央,希望有人能出面认领。
「——听说方才有位小哥送解酒药来,他人在这儿吗?」
过了三刻,乐桂等的救星终于出现。一名笑容亲切、人比花娇,嗓音低沉的夫人走进灶房,一下子便瞧见了乐桂的人影。
「有了、有了,送药的小哥,就是你吧?这是解酒药吗?」
「是的,夫人。」高兴得泪水都快掉下来了。
「辛苦你了。」夫人掏出了些碎银塞到他手里,道:「这是打赏你的,另外我还有件事要拜托你。」
「是,夫人请讲。」
「现在厨房人手不足,没人帮忙煎煮这帖药。可不可以麻烦你替我把药煮好之后,送到你们二少爷——源少爷的房间。我会让大少爷跟早班掌柜提一声,你不必担心耽误药铺子的工作。」
原来这帖药是给二少爷的呀!唉,还好意思训斥别人削药片的功夫,自己还不是不图振作。
「是,夫人,请包在小的乐桂身上。」
既可以跷班,又可以拜见二少爷不中用的醉汉脸,何乐而不为?
半个时辰后,乐桂小心翼翼地捧着醒酒药汤,来到了二少爷的房门口。他举起手欲往门上一敲,不料门却一触即开——原来只是虚掩上的。
从门内还可以听见喁喁话声。
「……因为这样就想不开?把自己喝个烂醉又能怎样?」
「这……和那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是睡不着……想说喝两杯……唉唉,你别再讲了,你一直讲,讲得我头疼。」
「好了,别说哥儿们没义气,不挺你。你哥说要灌醉淳宇浪,这还不简单?喜宴上咱们几人连手一轮接一轮地敬酒,包管他喝到挂。放心吧!」
「……他可是药王。你想他会没有什么压箱妙方,能让自己千杯不醉吗?」
「这倒也是。」
两人一片沉默,乐桂赶紧把握这个机会,在门边敲了敲,并道:「小的给二公子送解酒药来了。」
「进来吧。」
乐桂端进门内,一抬眼,冷不防见到二少爷薄衫半敞,披头散发地躺在床上的模样——耳根蓦地发热,急急忙忙地将视线垂到地面上,搜寻到了桌脚,即刻将脚步往那儿移动。
「小的、小的把药酒放这儿。」
「直接端过来给我吧。」
「你喝你的药,不吵你了。」
这时,二少爷的朋友自床畔的椅凳上起身,道:「另外,没办法替你从药王那儿拿到催睡药,很遗憾。谁叫药王太精明,不让他把脉,他就不给药,唉。」
「不,还是谢了。不好意思,大老远找你帮忙做这种事,可是我又想不到更安全的人选。」仁永源苦笑道。
「一点也不。冬生起码要在这边帮忙个七、八天,我巴不得有机会能一直待在这儿呢!」
拍一拍仁永源的肩膀,他转身离开。
「欸,药。」
乐桂急急忙忙端上前。「哇!」
脚下一个颠踬,差点就将整碗药汤翻倒在他身上。幸亏仁永源眼捷手快,一手抱住了他的腰,一手端过了茶汤,避免了场灾难。
「对、对不起……多谢少爷。」面红耳赤。
仁永源一撇嘴。「这么粗枝大叶的,真叫人替那些不幸上门光顾你家药摊子的人担心,万一抓错了药要怎么办?」
他这一激,将人家心中的感激也全激跑了。
「奴才家的药摊子光顾的人少,不劳您担心。反倒是『仁永堂』未来上门的客人真是倒霉,有这样一个光天化日下就喝醉的总掌柜,不知药材的质量会不会直往下掉?」
仁永源一咋舌,先将药汤灌下肚,再一抹唇道:「我有我想喝醉的理由,你知道什么?谁说未来『仁永堂』的总掌柜会是我?有大哥和药王在,他们就可以把『仁永堂』掌管得很好了,我根本无关紧要。」
咦?!乐桂听到个不得了的大消息。真的吗?药王会留下来,和大少爷一起掌管「仁永堂」?
「就是因为我无关紧要,所以只能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儿。叫我去哪里弄来什么马上睡着、一觉到天亮的药?给我出难题也要是个我能达成的任务……算了、算了,我不想管了。要嫁人的去嫁人,要成亲的去成亲,反正我谁都不是,一点都不重要……」酒后吐真言的仁永源喃喃抱怨着,将汤碗一搁,躺回床上,翻身背对着门,道:「没事了,你快出去。」
看样子,二少爷心情很糟糕?乐桂试探地开口。「我知道哪儿有卖那种可以让人一下子就睡着的药喔!」
仁永源还是一动也不动。
「在花街的药铺,有很多这类的药,要小的去替您买来吗?」
「……」
始终听不到答案,乐桂心想他大概睡着了,于是耸耸肩,端起药碗往房门口走去,一路到了门边——
「等一下。」已经翻身坐起的仁永源,沉着脸道:「把门关上,过来。」
一场即将把仁永家时隔二十多年才又迎接的喜宴搅得天翻地覆的闭门密议,于焉展开……
——「大喜之醉」卷·完——
「大喜之罪」卷
第一章
今夜,张灯结彩的仁永府,特地将年节喜庆时才会开启的三扇大门全部开启,迎接络绎上门的贵客们。
大家一进门,就可以看到坐在正厅里的仁永家的老爷、夫人,与上门祝贺的宾客们相互作揖祝贺的画面。
大伙儿挂在嘴巴上的第一句就是「恭喜、恭喜」、「恭喜你们多了个这么杰出的儿子」、「未来『仁永堂』有这三大护法,夫人、老爷可以高枕无忧,不必再为继承接班的问题发愁了」。
仁永夫人丁陈氏与丈夫今儿个难得连袂现身。
特别是罹病后,身子行动不便的老当家几乎有十年不曾跨入这正厅半步——他活动的范围不是在自己床上,就是在天气不错的日子,由长工抱到自家院子的凉亭里面吹吹风、晒晒太阳而已。
因此,当宾客看到他换上贵气的宝蓝色新袍,和妻子双双坐在正厅的主位上,与大家寒暄的时候,不少人都非常讶异,频频称赞他气色好、夫人保养得宜,一点都不显老等等。
可是听在两老耳中最开心的,莫过于大家祝贺他们府上喜获「义」子。况且这「义」子不是别人,而是亲授皇帝召见,握有免死金牌的药王大人。对于「仁永堂」这百年老药铺来讲,无吝是如虎添翼,也怪不得他们笑得合不拢嘴了。
其实他们两老也是昨儿个才从长子口中得知,今天要办一场「义结兄弟」的祭祖典礼,还要宴请亲朋好友,让大家共同见证、庆祝此事。
「没有提早禀告爹娘,是孩儿想给你们一个惊喜。」跪在爹娘面前,仁永逢一个磕头道:「但是孩儿私自和淳宇浪订了卖身契,现在又私自决定要在老祖宗们的面前举行结义大典,屡次未向爹、娘报备,未征得你们的同意,孩儿在此向爹娘谢罪。」
「傻孩子,你们结为义兄、义弟是好事,爹娘高兴都来不及了……」丁陈氏说完,擦拭着眼角的泪水,转头看着躺在病榻上的丈夫说:「老爷,您也是这么想的吧?」
「嗯嗯、嗯……好……好……」尽力地以言语表达,还比了个欣慰的手势,不停地点头告诉儿子道:「多……个……儿……好……好。」
「多谢爹、多谢娘对孩儿的谅解。未来我也将尊药王为兄,称他为大哥,他会待我如亲弟,且待爹娘如自己爹娘,我俩会一辈子同心协力为这个家、为『仁永堂』薄尽一己之力,请爹娘多多给孩儿们指点。」
跪在地上最后再磕了三个响头,道:「谢谢爹、谢谢娘给孩儿的栽培,成全孩儿与淳宇浪的这番心意,以后我们会一起孝顺爹娘,好好尽身为人子的责任。」
丁陈氏当下虽然嘲笑儿子,讲得好像是他要出嫁了似的,不过实际上他们仁永府并没有送走任何一人,还多了个儿子,怎么能不令人高兴呢?D_A
人逢喜事精神爽。连多年未下床的夫君,经过一番打理、打扮,坐在太师椅上那精神饱满、笑容满面的样子,也让许多来访的客人都讶异地追问她,仁永老当家是吃了什么仙药?怎么看起来好像已经彻底痊愈、恢复健康了。
于是丁陈氏总是这么回答的——
「有了药王的照顾之后,夫君的身体已无大碍,不能走动的部分也顺利地在康复中,相信假以时日会出现奇迹的。我们就是把这次的结义大典当成是冲喜的一环,才办得如此热热闹闹。」
「冲喜」两字,立刻弭平了心中对于这一场「结义大典」怎么好像是要「拜堂成亲」似的,各处都妆点得一片喜气洋洋的疑惑。
「老爷、夫人,时辰差不多了,可以开始进行结义大典了吗?」宾客陆续就座后,总管靠过来问道。
「那就开始吧。」
没有迎亲过程的敲锣打鼓,但是大典的策划人邬冬生,还是安排了一段胡笙的伴奏,好让闹哄哄的场子能够静下来,迎接大典的一双主角入场。
果然,在一曲悠扬的喜庆乐章奏毕后,吵闹声也随着结束的乐章而消失,在众人好奇、期待与纯粹凑热闹的目光注视之中,他们现身了。
一人由左翼,一人由右厢,穿过院子拱门,来到祠堂前的台阶下聚首。
同样同款的大红袍子,穿在两人身上竟显得如此不同。
高大的淳宇浪,狂野的髪难得地梳拢、扎辫,辫子尾端还系夜明华珠,衬着他深邃明亮的黑瞳更炯亮有神。
那袭绣着吉祥图案的红袍,映得他黝黑的脸庞熠熠生辉,并凸显了深瞳高鼻的不羁脸庞、浓冽的男性气概——虽然在一部分人眼中过于草莽,但在一部分人眼中则是有如雄狮、猛虎般难以抵抗的魅力。
站在淳宇浪身旁的仁永逢,恰恰相反。
众人熟悉的白皙俊秀脸蛋,白里透红的娇艳水嫩光泽,与红袍相互争艳,有若「人面桃花相映红」。细长柳眉与不丹而朱的红唇、彷佛不时都在无言细细诉说着什么的灵魂之窗,构成了一幅意境只能细尝品味,言语难以临摹的高雅山诗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