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廊深处+番外——伊藤雪彦
伊藤雪彦  发于:2012年09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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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各歇斯底里地哀泣着,良久,直到哭倦了,才垂着睫毛休息。

伊登被雅各的告白深深震撼了。他轻拍着雅各的背,彷佛安慰受雷雨惊吓的孩童。

一股说不清的怜爱在伊登胸口滋长,他希望他们两个就这样靠在一起沉睡下去,睡到地老天荒。

「我只想你活着,平安回到我身边。」伊登低声对雅各说话:「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那所有讨厌

的事情,也会变得喜欢了。」

「其实爱一个人,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难。在保育院,你不是对我伸出了援手吗?

雅各一次次地帮了我,或许对你来说,那只是打发无聊时光的几件小事吧。

但从那一刻起,在我心底,早就认定了那就是爱噢。」伊登平静地倾诉:「因此,我很早很早以前就发誓,自己也要

把爱满满地还给你,连本带利。」

「幸好你选择当医生,而不是商人。」雅各忽然出声:「再多本钱都不够赔。」

「但我心甘情愿。」伊登腼腆地笑了,他凑近雅各,轻轻吻了吻那薄薄的唇。

「我心甘情愿。」

第十二章:长廊将尽

而他是我梦里的恶灵,最俊美的天使。他胜利的眼神像钢铁般亮丽,从他的火炬落下血滴般的焰烬照亮心灵深处的囚

笼。

「你要跟我走吗?」「决不!

坟墓和遗体令我害怕。」

但他如铁的手已抓住我臂膀。

「你得跟我走,」……在我梦中被他强光的彩灯照得目眩摸索。

地牢里我听到镣铐和囚禁于胸腔的激动。

《Soldedades》Antonio Machado,1875-1939伊登到现在仍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雅各躺在香松和紫丁香气味的床

褥上,双手如橡树的枝条,静静垂放——半明半暗的微曦,照亮那张素净的脸庞。

彼此靠得那么近,彷佛岁月与命运从未让他们分离。

那是伊登握过的手,吻过的脸。他深知雅各揶揄而倔傲的唇尝起来是怎样的滋味,晨光雾霭那般轻,又像蜜酿的吗啡

;足以把局促的喘息锁在喉头,彻底麻醉。

重逢之后过了整整一年。伊登原本就忙,雅各则找了一份稳定的新工作,专门卖车。

他们专注于工作就忘了联络对方,但五天、最多一个星期,伊登会想办法挪出时间,邀请雅各来家里用餐,他亲手下

厨,讲些医院的趣事,雅各总是微笑着听他说话。

「急诊来了一对同志情侣,性虐待游戏玩出祸来,一脸都是血,头上还肿了包……

那个东方小情人多担心他的爱人!谁知道对方醒来,什么都忘得干干净净——这种事怎么能轻易忘记呢?真让人生气

。如果是我……如果是我,一定会记得的。」

「难得看你那么不高兴。」雅各忍不住笑了,手里的叉子转着肉酱义大利面。

「只是看不过去而已。」伊登撇了撇嘴,拿过马铃薯肉泥,舀了一大匙到盘里:「不过我第一次看到那么漂亮的混血

儿。头发像檀木一样黑,肌肤雪白。很年轻。」

「哦?」雅各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酒,心底不由得在意起来:「漂亮的男孩子啊。」

「不过,跟雅各放在一起的话,那是比也没得比。」伊登笑了,露出可爱的虎牙:「我最喜欢雅各了,全世界里最喜

欢。从过去到现在,将来也会继续喜欢。」

「不要忽然讲出这么肉麻的话!你是笨蛋吗?」雅各拿起汤匙狠狠敲了伊登的额头,表面上虽然很嫌弃的样子,胸口

里却暖滋滋的甜蜜……其实自己很容易嫉妒的。

接近伊登的一切他都嫉妒,而且羡慕。就连埃文也曾在雅各嫉妒的烈焰里受波及,雅各觉得自己很自私……可他没办

法控制。对待其他人,他能够伪装得很好,像寄居蟹蹲换不同花色的硬壳,但对伊登,却一点也矫饰不起来。即使如

此,「因为我很容易吃醋……所以不要让我不安啊!」这样难为情的话语,雅各在内心呐喊一百遍,一千遍,死也没

办法说出来。他本来就不够坦率。

伊登是那么焦急的想把所有快乐悲伤都收集起来与雅各分享,彷佛他给予的,是沙滩上一枚无暇的贝壳,是一颗划过

天际的流星。酒足饭饱之后,他们做爱。

贪婪地,带着一点眷恋与依依不舍,多半由雅各决定如何享用彼此的身体。

雅各仍是不愿意搬进来,他说一旦住在一块,就失去了那种格外珍贵的感觉。

是的,他们不再年轻。不再是容易被伤害蹂躏的幼弱年纪,不再感到茫茫无依。

两人之间的爱情有一点点距离,各自为生活而忙,不像一般的情侣成天腻在一起。

一年,不短也不长的日子,充满小小的分离与小小的相聚,何其幸福的时光!

有时雅各吸着烟,似乎意兴阑珊,却在伊登完全没有预料的时候像猛兽一样扑上来,某一次甚至把他压在浴室的瓷砖

上——那时伊登刚起床,正在用发胶整头发。

「雅各!」伊登衬衫都压皱了,显得有些狼狈:「待会还要上班……」

「我也是。」雅各舔了舔上唇:「一下子就好了……就搞一下。」

后来伊登才发觉,雅各扑过来的时机点,往往都是他挂上电话的时候。

几个病患或病患家属有伊登的手机,偶尔会跟主治大夫连络,追踪出院的病情。

伊登是个好医生,不是每位医师都那么有耐心,在下班后牺牲私人时间搭理病人。

最近常常和伊登连络的,就是那个情人出了意外的东方混血儿,千鹤。

假期的约会,雅各有时候会和伊登借手机。伊登以为雅各是要玩里头的小游戏,却不知道雅各老毛病又犯了——想恶

作剧。雅各抱着小小的恶意,模仿医师口气传了几封古怪的简讯给千鹤,他希望千鹤能把伊登当作一个怪人。

情人节传出:「激情之馀勿滥用不明药物,以免发生悲剧。伊登。」

感恩节则是写:「熏烤肉类宜用水煮代替,预防消化系统癌症。伊登。」

甚至连圣诞节雅各也不放过:「过度饮酒狂欢熬夜,等同用生命作代价。伊登。」

万圣节则是如何判断突如其来的中风症状……

简讯从来没有回音,应该安全了。雅各一面想,一面为自己的杰作感到窃喜。

最好,不要再打电话过来,离伊登远远的——伊登有我就够了。

直到伊登告诉雅各,那对情侣早已和好了,甚至预备举行一场简单的同志婚礼,雅各耿耿于怀的心结,才真正放下。

伊登帮千鹤、以及千鹤的伴侣希莱方,写了一封介绍信给Gorey教堂的安东尼神父。过了不久,就收到安东善意的回

应。

婚礼在周五晚上举行,教堂关闭起来,奥斯汀神父守在门口,凭着婚礼邀请卡放行。

轻柔的钢琴声流泻在教堂里,希莱方与千鹤穿着合身的西装相偕而入,走在红毯上。

小玛丽安穿着纯白的蕾丝洋装,走在他们后面一边洒着粉色的花瓣,一边唱歌。

邀请的来宾很少,但场面很温馨,自助式的婚礼小点心也十分美味。

安东看到伊登与雅各一同进入大门时,显得有些惊讶,但随即就平静了。

他拥抱他的挚友,随后与雅各友好地握了握手:「请进。伊登,还有雅各,欢迎。」

伊登很高兴看到安东重新振作起来,安东脸颊丰腴了一些,气色总算不那么憔悴。

「安东。」伊登心底有些激动,他又重新紧紧拥抱了安东一次,安东有些不好意思。

「好了,好了。」安东拍着伊登宽暖的背,他轻声对朋友说话:「我已经没事了。」

「这是应当快乐的一天,让我们好好完成这对情侣的心愿。」

安东说着慢慢推开伊登,朝雅各交换了一个温和而落寞的眼神。

见到他们踏上地毯的那一刻,安东就明白了。走向眼前的熟悉面孔,那爽朗的笑容,保育院同样经历过那么多苦难日

子的两位室友,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坠入爱河,而他永远没有介入的馀地,永远不。他唯一能安歇的处所,仅

有蒙神祝福的殿堂而已。

众人依靠,信望,仰赖他。这里还有他天使一样的小玛丽安在。

安东感到异常宁静。

希莱方屈膝跪下了,随着主礼的神父念着誓文,神色坚定——我,希莱方。

愿意承受接纳千鹤做我的伴侣,诚实遵照上帝的旨命,和他生活在一起。

无论在什么环境,都愿意终生爱惜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以至奉召归主。

接着是千鹤,他静静地跪下,并随着安东尼神父的指引,念出誓约:我,千鹤。

愿意承认希莱方做我的伴侣,诚实遵照上帝的旨命,和他生活在一起。

无论在什么环境,都愿终生顺服他、爱惜他、尊重他、保护他,以至奉召归主。

「现在你们可以交换戒指,并且亲吻对方。」安东合上经本,露出和蔼的笑容。

希莱方蓦然拉过千鹤细瘦的手臂,两人狠狠地吻在一起。吻得很久,很深。

钢琴声重新响起,众人起身鼓掌祝贺这对爱侣。伊登也兴奋地站起了,他猛烈鼓掌到掌心泛红,还噘起嘴唇,吹了好

几声又尖又响的口哨——雅各被伊登逗得笑起来,低声说:「结婚的又不是你,高兴成这样?」

「你不知道,他们可是靠我拉线才好不容易和好的!」伊登得意洋洋地炫耀,他转过来还要跟雅各说话,就感觉到软

绵绵的薄唇贴在自己脸上。

雅各吻上他的脸颊,接着,吻伊登的唇。话语显得不再重要,此时此刻,他们全心全意拥有彼此,就足够了。温暖的

爱意流经胸腹,激起甜美的痛楚,顷刻间让伊登感到想叹息。他觉得,他们走了好久的路,好久好久,才走到了一起

世界充满了辛酸与悲哀,也有快乐。保育院的日子是那么艰难痛苦……

但能够相遇,能够平安无事地重新聚首,真是太好了。

「《Haut de la Garenne》准备改建了。」安东走过来,递给伊登与雅各一杯粉红香槟。

「那么多年来,没有什么人敢接近那里,就像鬼城一样。你们知道这件事吗?」

「改建?」伊登惊讶地瞪大眼睛:「要改建成什么呢?另一所孤儿院吗?」

「啊……我好像在新闻上看过这个消息。」雅各说:「据说是要改建成青年旅舍。」

「嗯。」安东抿了抿嘴唇:「惨剧与不幸的恐怖孤儿院。或许是要以这个为卖点吧。」

「是吗……」伊登垂着眼睛,表情变得凝重:「如果他们亲眼看过那样的地狱……

看过那些孩童的尸体,一袋一袋,像花肥一样运送掩埋。肯定不会想踏进去的。」

「改建前,再回去看一看吧。」雅各仰起头,一口气喝光了玻璃杯中的酒液。

「不要紧吗?」伊登担忧地问:「你在里头度过的时光,甚至比我跟安东都长。」

「不要紧的。」雅各勾起了一抹冷笑:「没有恶魔的地狱,就只是废墟而已。」

「安东也去吗?」伊登问。安东无奈地摆了摆手:「饶了我吧。那个地方,我是怎么样也不想再走近。就连经过外头

生锈的铁网,都令我感到不舒服。」

「我想回去看一看那道长廊。」雅各眼神显得很冰冷:「地牢回荡着孩童的哀哭,套麻袋的施暴者诡异哼唱,无数庆

生会枉死的幽灵在上面徘徊的阴暗长廊。」

「那我们一起去。一起回到保育院,到当初我们相遇的地方。」伊登朝雅各说。

伊登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他重新走进《Haut de la Garenne》大门的感觉。

踏在缺乏照料而枯黄的草坪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地方,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他们走过那一株一株原本埋着蔷薇的地方,现在都成了一洼一洼囤积雨水的泥洞。

雅各从踏进废弃保育院的那一刻就没有再说话,他只是沉默,沉默地漫步在校园,沉默地吸着细长的烟卷,手里提着

借来的灯,像一只满身是伤归巢而无力啼叫的黑鸟。

他们经过舍监管理室,看着被撕烂的窗帘与砍坏的桌椅,从一道一道的刀缝里,还依约见得到残留缝隙的暗色血迹。

经过校医室,窗玻璃碎了一地没有收拾,那么多的血,黑褐色的痕迹大量流淌在病床上。经过高年级生的宿舍,一层

一层,曾经有教官在上面疯狂地追杀学生,最后导致了自己的灭亡。经过学生餐厅,吃不完的低年级生,他们稚嫩的

小脸总是被教官一个一个压进餐盘里。

为了方便搜索与调查,警方将所有椅子都拉出房间,堆叠在走廊上。

伊登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他觉得好像他的同学,都还乖乖坐在那些椅子上,仰着头,静静地听教官说话。曾经他也

是其中的一员,但现在他已长大。

终于他们走到儿童中心一楼。末端有两个秘密地牢,那一道冗长而阴暗的走廊。

雅各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里头。无数空椅子零散地堆叠在长廊间。像是路障。

他抬高手中的灯,照亮了门口附近的长廊。里头生满了灰尘与蛛网。

「在这里发生了很多事,太多了。」雅各呢喃:「我,安卓,还有以扫。

那么多想都没有想过的折磨,接踵而至;不知不觉,连脑袋都渐渐变得奇怪了。

最后得救的,竟然只有我……明明互相打气,要一起离开这里的。」

雅各转过身,背对长廊,在石阶上坐下。他把油灯放在脚边,吸着最后一点烟头。

「不进去吗?」伊登温柔地问。

雅各在月光下苦笑,轻轻摇头:「不了。」

「毕竟我们已经逃离那里了,不是吗?」雅各垂散着美丽的红发,露出微笑;他吁出长长的白烟,捻熄烟蒂。细长的

双眼映着油灯的光,熠熠闪烁。

雅各带痣的薄唇扬起,望着眼前的宽草坪,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说得也是。」伊登朝雅各伸出手,像是绅士打算邀请心上人与他共舞。

雅各默默地握住了伊登的手,他起身,长廊就在他背后,但他再也没有回头。

他们提着灯盏离开保育院,离开这个充满了泪水与呜咽记忆的地方,永远。

「外面的夜景,真美丽啊。」雅各深深吸了一口气。

「是啊。」望着明亮的满月,还有无边无际的繁星——伊登觉得十分幸福。

手指勾着灯盏,光晕垄罩了前方的道路。他们往停车场慢慢前进。

伊登静静地垂头,朝雅各笑了:「我们回家吧。」

——正文完——

番外篇:伊登衣柜的秘密

雅各对伊登的某一个衣柜很有兴趣。那是在寝室最深处,挂着密码锁的豪华衣柜,明明已经一年多了,伊登与他约会

总是穿着简单的衬衫、休闲长裤、薄西装外套。

雅各从来没有看过伊登打开那个柜子过,在这之中必有古怪之处——偶尔雅各会猜测,是否里面藏了什么难以启齿的

色情书刊或光碟?

随着时间过去,他越来越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当你爱一个人,你总会想知道对方的一切。雅各这样自我安慰着。

所以他才会蹲得腰都酸了,像个固执的小偷,不停测试每一个可能的密码组合。

雅各美丽的脸庞布满细密的汗水,他随手接起不停作响的手机:「伊登吗?」

「嗯!我到中国城了,可是我找不到你刚刚说的料理。有很多种面线。」伊登说。

「大肠面线跟红油炒手。」雅各重复了一次:「记得要辣一些。」

「大肠面线……好像没有卖耶。炒面可以吗?」伊登看着复杂的菜单都快头晕了,他开着车跑了好几个卖中国料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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