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库看到这墨衣男子公然下他的面子,边迎向前,边向身旁侍卫问道「谁?」
他这招引蛇出洞,引来的是何许人物?
「阑雪,官拜三座。盘罗营中地位仅次嚣狄。」极小露面,行事低调的阑雪,今次总算见到卢山真面目。
三座这官位还是嚣狄长袖向娆罗飒争取来的封号,阑雪虽立下许多卓越功绩,名满军中,却从没主动要求晋级。
本以为嚣狄长袖仗着轻验丰厚的副官来狐假虎威,得到行军主帅虚名,想不到副官阑雪年轻至此,看来和嚣狄长袖那
小子差不多年纪。
「未将见过潭将军。」阑雪懒理潭兵想扑上来的杀人目光,先斩后奏的招呼过那潭库。
「阑将军,久仰大名。果真俊若兰、冷似雪。」潭库可在心中鄙视地想,哼,这空有俊美皮相的小子。
「可这又是什么意思?」他恼羞成怒的折断了手中染血的箭枝。
「盘罗营中,军令如山。敢问潭将军可有记着主帅的训令?」阑雪不卑不亢的反问一句,双眸看向跪在操场上,屈辱
且恐惧非常的茔凄俘虏们。「主帅下令,营中不得滥用私刑,不得见血,不得虐杀俘虏。违令者,依法处斩。」
这些军训,他都琅琅上口、倒背如流,让人以为是他订下的。
「敬希潭库将军遵守律令,不然主帅怪责,性命堪虞。」他冷硬的态度可称得上是警示,不是请愿。
「这些茔凄人是咱们捉回来的,当然由潭将军处置!」
潭库身旁的兵士看不过眼阑雪的嚣张,出声反驳。
「这些既是茔凄叛军,理应送回茔凄国受审判。」他们这一程可是替茔凄扫乱,不是来杀伤异已,扰乱军网。比他更
熟悉法制的阑雪,捉住他的语病并加以追究。
「够了。」潭库抬出大将军该有的尊严,喝令他的手下别再丢他的颜面。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
「够了吗?」阑雪身后,突然出现一匹壮马。马上的嚣狄长袖缓缓开口,看来事情已被阑雪摆平。
「未将见过盘罗行军主帅。」潭将军立即把右手放于胸前,头颅低垂。
「本帅望潭将军莫再善忘。」嚣狄长袖甚至没有下马,直接把马策至他面前,迫令潭库抬头看他。即使只有两个嚣狄
人,他的气势却像身后领了千军万马。「相信娆罗皇乐见两军和睦相处,为娆罗打天下。」
潭库不屑的冷笑,娆罗皇最乐见的可是嚣狄长袖的人头哩,这乳臭未干的小子还在对他下马威。
哼,看他的头颅能黏在颈上多久?这小子不过是独揽盘罗营,态度却比元帅还嚣张。
「阑雪,走。」嚣狄长袖掉转马头,往主帅营方向。马儿轻踏了两三步,他把身子侧过来道「抱歉,我的下属态度嚣
张。」
「不过,嚣狄军皆如此,习惯就好。」
他勾起悠悠荡荡的笑。以为他「嚣狄」这个姓是冠假的啊?
第五章
痛。
寒风在耳边呼呼刮过,彷佛利刃森冷刺骨。
守娆争尽量把身子贴近马身,两手紧握僵绳,双腿紧夹着马腹维持快速。连线不断的赶路,所有风景在他眼前成了糊
成一片的七彩颜色块,他不知自己不停策马过了多少时辰。
自雯府出发后,他未曾休息,滴水未进,喉头疼痛干燥得快爆裂,厉风从衣衫各缝隙溜进,冷得他浑身都痛僵。
他在马身上横过颠簸的路程,只觉骨头都快被摇散,连呼出来的雾气也觉温暖。他只希望不要昏迷不醒,然后被甩下
马。
披风积聚的雪粉铺上又复被震落。唯一支撑他的知觉,竟是左肩的伤口。肯定裂开了,即使他没有检视。那种疼痛让
他知道自己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冻僵的尸。
整只左臂都没法使上一分力,他太高估自己的康复程度。不停重复收缩和推进马绳的动作,左手似要被扯断跌落。
吐出一口白雾,他索性松开左手,以单手来驾马。
以右手扯下一边的披风繐带,披风掉落到背上。他苦笑一下,只求左肩渗出的血没染上披裘。绂雯这个条件也实在是
太勺难了。一半身子没盖上温衣,害他更冷。
……他含住下唇,无法原谅。
无法原谅那娆罗緁的所作所为。差不多有一年了吧…他恨,为什么这个娆罗皇对他们的影响还如此之钜?他还要报复
他们什么?夺走他们仅有的什么才高兴?是不是他们其中一人死去了,就算他胜利?
他再也不是予取予求的守娆争,他会以性命保护所珍爱的,绝不令娆罗緁如愿。他咬紧牙关,腿腹使力,再把速度加
快。
突然,面前出现一团黑色的物体!
他看得更清楚一些,那是一个人,雪原上站立并张开双手的人!
马儿如腾云驾雾般向前飞驰,眼前再差个一两秒就要迎面撞上,只怕那人会死于乱蹄之下!
心跳快得要从喉头跳出,什么警告的话也来不及说,守娆争当机立断的以双手猛扯僵绳,迫令马匹缓速停下!
马儿疯狂的被向上扯,向长空嘶叫一声,前蹄惊慌的在半空乱挥,差不多站立!守娆争抱紧马身,才没被那强暴的力
度给甩下马。
马儿在雪原上恐惧不安的落下,深深在雪地上印下一连串混乱蹄印。
守娆争猛喘着气,心跳如擂鼓。「嗄…嗄……」
那黑色的小人影缩成一团,可怜楚楚的颤抖着。只差一点点,他便要成马下亡魂了。
他快看一眼,确定那人只是受惊,安好无事后,立即掉好方向,继续往前赶路。
「等等、等等、不要走!」那黑色斗篷的人影,站好后竟跑向马儿的位置,追赶上来「你要去那里?茔凄吗?」
这个方向,该是茔凄国没错。他好不容易才遇上一个旅人,一定不会轻易让他溜走。「喂,等一下、停下来!等等啦
!」
他看守娆争全无要理睬他的意思,干脆不浪费口水,快跑两三步捉住马绳。
守娆争惊讶于他的不择手段,这样做的话,马儿再跑几步,他的手一定会硬生生被扯断!
「松手。」他向那快被马儿拖下,在雪地跌倒的但坚持不放手的人说。这简直是野蛮愚蠢的举动。
「不放。」他也极辛苦困难的回他一句。这马儿不停下,他绝不松手。
马儿受惊后不停的加速!那披斗蓬的人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守娆争再不制止他,下一刻他便会被卷落马身,被乱蹄踩死。
意识到这点后,他以左手操纵马绳,没有细想把半个身子侧出马身,右手用力一揽,把那人带上马!
「哇!」那人眼前一阵昏花,惊呼声响起。
看来他不好好与这人谈谈,他是不会放弃。
那黑色的人影上马后,惊魂未定的抱紧他的腰身,说不出话来。守娆争感到怀中的人在剧烈打颤。
明明害怕得要死,却不要命的频频作出惊险举动。就不知他有何居心?
守娆争没时间与他消磨,直接了当的赶人。「我不会载你到茔凄。」
两人同骑一匹,马儿根本跑不快,枉论三天内赶到茔凄边界。
「我叫菱扇。你呢?」那人根本刻意忽略他的说话。从他怀中抬头看他,手下还是没有放松的紧绷着。
「下个驿站,我就把你放下。」守娆争也懒理他的话,径自下决定。他是赶到茔凄救人,不是滥作好人。
「我也要赶到茔凄。公子,你就顺道载我去吧!」他什么盘缠也欠缺,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要尽速回茔凄。骑马已是
最快一途。
茔凄和娆罗的交接边界缭无人烟,他走了好久才碰到一个,说什么也绝不下马。
「我拒绝了。」守娆争被迫把马速放慢,使怀中人儿的惊恐平复。两个人共骑,根本不叫「赶」。
「你是娆罗人吗?娆罗人的发都是银的吗?」
风刮过耳边的声音刺耳得可怕,菱扇为了分散心中的颤抖,大声的在他耳边说着。那在他眼前飘扬的长发丝如雪般闪
亮,好漂亮。
他从未出阜,这是第一次离开茔凄,也是最心酸的一次。
守娆争皱紧眉头,被突来的事件阻碍了,心中为原定预算的时间所担忧。
「喂,你的披风掉了。」菱扇发现到他滑下左肩的披风,讨好的想帮他拉上去…然后,他的双眸蓦地惊讶的瞪大,唇
抖颤着。
「你流血了!」他喃喃说着。是因为他刚刚拦在马儿前,害他的肩膀受伤了吗?菱扇伸出手想掩住染红白衣的伤口。
守娆争吃痛一声,差点压制不住呻吟。「别碰。」
一定是刚刚紧急拉停马匹时,左手一个用力,终于撕裂了旧伤口。
「你左肩受伤了!流了好多血!」他用双手努力压住伤口,血印红了他满掌。看向守娆争,已是脸色不济,双唇发白
。
这个人傻了吗!?已痛苦成这样了,还策什么马!?看他的样子,连发都积了簿冰,肯定骑了大半天吧!
「喂,停下来!听到了吗?停下来!」他在守娆争的耳边喳呼,起码也停下来包裹一下,喝口水吧。
他不是善心,可这银发人会受伤,他也有责任。而他菱扇是敢作敢当的人。「好,你不停下……」
倔强的疯子,他也有的是办法对付。菱扇把心一横,他的位置正对着他的心口,正好。
他仰头一咬,本来在他面前晃动的小石子,被他含在嘴中一扯,即断。
守娆争感到脖子一紧,向后扯绳急停马儿。他不可置信的望向眼前一脸认真的菱扇,他正咬着他的项炼。
「停下来疗伤。不然……」他把掌心中的项炼放下,把手伸出至路旁的冰河上。黑耀石在冬阳下发出耀眼光芒。
那断裂的幼绳摇摇欲坠的晃动着「我把这个丢下。」一丢下冰河,绝对是捡不回来了。
「菱扇姑娘!」守娆争咬紧下唇,簿怒的瞪着眼前反客为主威胁他的人。
菱扇深吸一口气,也不甘示弱的与他对望,慢条斯理的拉下斗篷帽子「我是男的。」
柔软长发如瀑布散下。帽子下是一张比女子还要纤细美丽的脸蛋,他看起来像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茔凄王的男宠。」
第六章
「阑雪,你看。」嚣狄长袖无奈的把信筏交往阑雪手中。究竟他该气还是该笑?「有够荒谬。」
阑雪接过那印有赤色堇印记的信筏后,快速的读了一遍。「主帅,从是不从?」他替书案上的油芯点起灯火。
嚣狄长袖直接握住阑雪的手,把他握着的信筏伸前,火舌贪婪的扑上纸角。
「他有那种心思,我没时间伴他玩游戏。」嚣狄长袖托腮,以指尖跟随茔凄地图上的河流移动。
阑雪在旁替他磨墨,边看向桌上的兵卷和茔凄地势。他的心思,却有些分散到刚刚的信上去。
嚣狄长袖以指尖敲了敲图中一处,那是茔凄的京畿,陵姚。好久,闲闲的晾出一句「茔凄王是怎样的人?」
而,毕竟嚣狄长袖也不可把娆罗緁的命令视作透明。
阑雪立即提供茔凄皇朝的背景资料「茔凄 婉是前朝的皇二子,茔凄婳媚的二哥,被异姓王拥立的扯线玩偶。才刚夺
位不久,太子被软禁在茔凄东宫。」
「这样啊……」是未来一国之后的二哥,确是杀不得。嚣狄长袖的视线看向灯座上烧成卷缩一团的灰烬。
「娆罗緁竟要我们把茔凄 婉扯下皇位,光复太子。他以为我们很闲吗?」要他们乘乱把茔凄 婉捉回来,还要生擒
回娆罗软禁,让异姓王派不轻举妄动,而光复就位的太子也可由娆罗操控。他这个点子是很完美,可是干起来不是纸
上谈兵而已。
嚣狄长袖把指尖移向另一地方,画了个虚圈。「我们在茔凄边界,绛悠。」指尖徐徐再移到京畿「陵姚」。
「先和异姓王在这里打场硬仗,再生擒他们,以审判以名押到首都「陵姚」,异姓王派知大势已去。用光复太子的名
义把那假帝扯下来,送回娆罗软禁。」
嚣狄长袖以笔蘸墨,画出由绛悠到陵姚的最快路线。
他只是概括描述出来,已觉得万分头痛了。要齐心抗敌,先要防止内叛,还真是有赖娆罗緁那小子!
这次可真是给他玩个尽兴,占尽风头,尽情的压榨他最后一分能量。他以为嚣狄军不用歇息睡觉吗?
「迟早,我会狠狠报复他一顿。」嚣狄长袖放开右手,让头颅懒懒的搁在书案上。眼睛一直盯着地图某处看。
他叹一口气,把整只手覆盖着那片蓝色|最快的路径。他沉默了好久,才像说服了自己般开口道。「阑雪,喜欢游泳
吗?」
他是不太喜欢啦…现在可是冬天,他一点都不想碰水。
阑雪把他压得札实的手给撬开,看他究竟在打什么哑谜。弯曲广阔的蓝色地域—那是一条河「舒科」。
阑雪也不太乐观的看着那贯穿整个茔凄的宽河。
「可以说不吗?」
舒科河,他敢打睹,要是掉下去,不用一分钟可以冷死。
嚣狄长袖哀怨的闭着双眼,幻想自己变成冰河上飘流的胀尸。脸色青紫,嘴唇发白,要死也没个好模样。
阑雪扫视他画的路线「绛悠沿着舒科河直上,凝洛、绵纶、禅拜、巴昂,然后到京畿陵姚。」
茔凄全国以舒科河贯穿,要收复异姓王的据地,确实沿河道上是最便捷且安全。茔凄地势他们绝对没世袭的皇派清楚
,而水战是将伤亡减至最低,最保险的方法。不过,在冬天掉下水可一点都不好玩。
「就这样敲定了。」嚣狄长袖越看越烦心,索性在后悔前赶紧把地图卷起。呜,回家的路离他更远了。
「阑雪,这场战争很艰苦。我想趁这个机会提拔几个可造之材,锻炼他们成得力援手。」只有他与阑雪挑大梁,只怕
不足两日就累坏了。好歹盘罗营内住了只姓潭的老狐狸,他们要左右手兼顾大局。「谁可取?」
「丘洌轩。」位职军中教官的阑雪在脑中搜索一篇,说出一个他较为赏识的上士。
丘洌轩,家道中落的贵家公子,缺点是些许骄恣,却天资聪敏。
「我看好郭纤堂。」果然是丘洌轩。嚣狄长袖满意的点头,阑雪心中的人选和他一样。
「我喜欢挫挫贵家公子的锐气。我要丘洌轩。」他这个嚣狄世家出身的,也沟得上贵族子弟的边,自是明白那高人一
等的自负心态。而,郭织堂胜在勤奋且热心,上进心如此强,怎样说都该给一个机会。
「阑雪,那你好好照顾一下郭纤堂。」他回过头对阑雪吩咐道。
阑雪些微皱眉,他要的可是灵慧的丘洌轩。为什么丢个冲动的郭纤堂给他?
嚣狄长袖倒很快看出他的不悦,他微笑解释「丘洌轩,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不耐操,丢给你和送死没两样。」
谁不知道阑雪的体能特训比置身地狱更难熬,只怕这阑将军是替他赶人的。
「叫他们两人进来见我。」嚣狄长袖忽略阑雪不满的眼神,径自自说自话。
「遵命。」阑雪低头翻开逢帐,退出了主帅营。
「对了…茔凄 婉和太子茔凄 媓是同母所出吗?」他蓦地叫住了将退出去的阑雪,迟疑的问道。
「亲兄弟。」阑雪以手揭开帐篷一角步出,快速的道出。
嚣狄长袖以两指抚着下巴…亲兄弟啊…
第七章
娆罗与茔凄边界—歌邑
「客倌,在此填下名字。」老板看着眼前面容冷峻得可怕的客人,有些诚惶诚恐的说道。
茔凄与娆罗的边境战争开始了,时局动荡不安,边境接近封锁状态。他们对人客的身份国藉也要格外留神。
大部份居民为免被祸及都搬走了。只有这客栈还经营着。没办法,贪财、贪财。
战争一始,送书信来往的旅人暴增了,生意也就多了。
「阿权,把菊字房收拾收拾!」二楼的菊字房可是舒适无比的双人房。只望他不是来找碴的,把客栈给毁了。
守娆争没有扯下帽子,看着眼前的房客簿,思忖了一会儿。
「你不会填什么「无名氏」或是「旅人」那些俗套的名字吧…」好奇得很的菱扇,很努力的在他身后探头探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