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我以睚,报君以眦 上——解蠡
解蠡  发于:2012年09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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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故意让睚眦以为,自己不愿意它赖在美人娘身边。现在那小东西已经被自己麻痹,在美人娘那里过得安安稳稳,自己这边的计划也能顺利展开了。

周其佩摸摸下巴,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天纵英才。

“湛远啊,今天我过来时正巧碰见了吏部尚书家的二公子,听他说京城里的陈蕃阁又来了几位江南有名的才子,怎么样,要不要同我一道去会会?”

陈蕃阁原本是两位落魄秀才开的茶馆,因为进京赶考屡次不中,干脆做起茶馆的营生来。开始是三教九流皆不拘束,后来渐渐变成文人自发集会的场所。

一来二去的名气大了,便逐渐成了京城中文人雅士最爱去的地方。煮酒论史青梅赋诗,去的都是经纶满腹的济世之才。有清谈政事,也有文墨风骚。韩湛远自幼看书不少,虽然不像几个兄弟一样接受过太学中师傅们的正统皇室教育,但是若真要论及文采风流,却是几兄弟中最出类拔萃的。

不过去陈蕃阁,倒不是为了那一口文士的酸腐之气,而是笼络人心。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而这口的源头则在天下读书人。得读书人之心,则天下便已入囊半分。是以周其佩料定,以此为借口行约会之实,韩湛远定然不会推辞。

当晚,周其佩笑得跟偷着了油的耗子一般半夜才溜回了尚书府。眉梢得意的似要飞出去一般,看得守门丫鬟一阵春心荡漾。

此后则更是一日回来的比一日晚,更有借口商议政事,死乞白赖在青衣侯府过了一夜。

睚眦在美人娘那儿饱食终日,成天介的享受周其佩父子俩的注目礼,受用得紧。不过日子没过上几天,就发觉了有些不大对劲。不过具体奇怪在哪儿,睚眦却总是说不上来。

就这样,睚眦在美人娘那儿足足养肥了一圈,毛色油光水亮,小爪子也肉乎乎,搭在身上软绵绵似棉花一般。而周其佩则抓紧时间,努力发展和青衣小侯爷韩湛远的深厚情谊。

傍晚,日落西山暮色四合,青衣侯府黑漆的牌匾上金粉洒下的四个大字尤为醒目。

周其佩站在青衣侯府门前,想着那团小东西现下还在自己的美人娘的怀里撒娇,眯眼一笑,轻车熟路的摸进了府。

韩湛远,七皇子,青衣小侯爷。周其佩默念了一长串名头,吃一口江南厨子做的杭帮菜,看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韩湛远,舒爽十分,快意十分,下菜十分。

“其佩,今日父皇在朝上所说临安府的那件案子,你如何看?”

韩湛远既是青衣侯,便要开始学着处理一些朝政,此时白日父皇在朝上提起,之后又专门将他召入书房详谈,恐是要大做文章

“那一件克扣粮饷案?”周其佩问道。

韩湛远颔首:“正是,父皇似乎对此事尤为挂心,不知其佩如何看待。”

周其佩沉吟片刻,抬首道:“军中鱼龙混杂,参军者无非就是为了那一点粮饷。现在发生克扣一事,如若处理不当,恐要生出事端。兹事干系重大,我看皇上定会派人详查。”

韩湛远点点头道:“其佩好眼力。实不相瞒,今日早朝后父皇专程召我前去,为的就是此事。”

周其佩双眉一挑,惊喜道:“湛远,皇上要派你前去调查此事?!”

韩湛远含笑点点头。

“太好了!”周其佩激动地背了双手在房中来来回回地走。

能够被皇帝亲派调查此事,说明皇帝正有让韩湛远接手兵部管辖一事。只是以此作为一个由头,让韩湛远与兵部还有诸将领熟习。兵部向来是六部中的一个重头,这么做,或许正是皇帝在传达一个讯息。

一想到此,周其佩不由得热血激昂。

“父皇还答应我,让我再在朝中寻一名大臣一同前往。”韩湛远看着面前激动不已的周其佩,微微一笑。

面前这绯衣少年是自己还是一个落魄皇子时认识的,两人一见如故引为知己。其佩的父亲在朝中颇有影响,对于自己也不遗余力的帮助。几年来两人一直走得近,相互之间的礼数也不讲究,直呼其名拍肩扯袖,就如同民间的朋友一般。对于他,韩湛远是可以交付信任的。

这么个消息告诉他,不知他要如何兴奋。

周其佩听到韩湛远这话,惊讶得跳了起来。上前一步搂住韩湛远双肩大声道:“什么?湛远,这是真的?!”

韩湛远笑着点点头,一双墨中点碧的眸子因着漾了笑意,而显得盈盈润润。

周其佩看着韩湛远愣了愣,不知怎地又想起那一团让自己恨得咬牙切齿的小东西,心念一转,咧嘴笑了起来。

小东西啊小东西,这回看你要怎么和我抢小侯爷。周其佩一想到自己即将和韩湛远单独相处至少两个月的时间,眼睛就立马弯成了两道月牙。

周其佩兴冲冲哼着小调回尚书府的时候,睚眦正躺在美人娘的怀中望着天空数星星。

第十九章

哼,小样儿你就慢慢呆在尚书府养老吧,小侯爷可是本公子一个人的!周其佩望了一眼睚眦,满面春风的回了屋子收拾东西。

睚眦正半眯着眼睛享受着美人娘的按摩,眼角瞥见笑得一脸得逞的周其佩。

心里咯噔一下,四只小爪子一扑腾,便要起来。

“别动别动啊,小牙,还有一点儿就好了。”美人娘的话软糯糯的,就像那江南绵软的甜点。

睚眦只得乖乖停住挣扎,满肚子的心思,却全都飞到了周其佩那儿。

夜深人静,美人娘秉着睡眠第一的宗旨早早就上了床榻。待到美人娘的呼吸沉重悠长起来,睚眦终于得了空子,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门。

周其佩的屋子里还亮着灯火。这么晚还不睡,非奸即盗。

睚眦悄悄跃上了屋顶,用爪子掀开一片瓦片探头朝下望去。

周其佩正兴冲冲的检查着打好的包裹。韩湛远对于吃穿用度向来不讲究,肯定出门带的东西也不齐全。还好有自己,这次得先样样都顾得周全了。周其佩心中油然而生一股保护欲和责任感。

说也奇怪,喜欢韩湛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总是想着反正就近在身边,也不急着这一时半刻的、可是那小东西的突然出现,让周其佩周大公子突然有了危机感,觉得行动迫在眉睫。

“对了,边关风大天冷,还应该带上斗篷。”周其佩望着满满当当的物什,一拍脑门儿。

“湛远喜欢竹青色……”周其佩忽然开门,惊得门口一个正在打瞌睡的丫鬟退了一步:“喂,给我找一件竹青色的斗篷来。”

那丫鬟迷迷糊糊搞不清楚状况,只得连连点头,一边退了下去。

“回来。再拿一件石青的斗篷。”周其佩想了想,又对那丫鬟道。

石青竹青,凑起来正好一对。

周其佩喜滋滋的坐在屋里环视着大大小小的包袱,没注意到头顶上正有一张气得发青的小脸。

好啊,敢情是把本殿扔在这里,自己好去当那偷鸡的黄鼠狼!

睚眦恨得牙根儿痒痒,小爪子在青瓦上挠了一道又一道的白印。

看着瓦片上的抓痕,睚眦心里头冒出了一个好主意。

第二天,周其佩就被一阵丫鬟的尖叫声惊醒了。

饶是糟糕的起床也没能影响周大公子的好心情。周其佩揉了揉眼睛,穿衣整带出了房门。

一出门,周其佩就傻了。

美人娘养的小鸟一字排开的躺了一地,两脚朝天显然是早就死得透透。池子里的锦鲤也七零八乱的躺在池子边上,死鱼眼睛动也不动。

更有美人娘费了老大心思托人找来的西域仓鼠,脑袋和身子分了家,排了两列齐齐整整。

“这是怎么回事?”周其佩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打抖。

这些死了原本没什么,但是万一让自己的美人娘知道……周其佩不敢再往下想。

去年不过是死了一只平常不过的短尾猫,美人娘就哭得差点儿背过气去。迎风落泪见月伤心,自己和老爹好哄歹哄了一个月,才渐渐缓过来。原本以为好了吧,结果上上个月看见礼部侍郎家也养了一只酷似的猫儿,登时就梨花带雨肝肠寸断。不得不到江南去休整了好一阵子,才没事儿了。

这一次要是让美人娘知道,那还不当场就要吞金引椒自缢割腕?!

周其佩觉得脑袋一个比似两个大,跟着丫鬟一道慌慌乱乱地处理小尸体们。

好不容易打扫完了痕迹,周其佩百思不得其解:就算是父亲平日在朝上和人结下的梁子,又有谁会做出这等令人哭笑不得偏偏打中七寸的事来?

待到美人娘出得门来,周其佩登时觉得灵台一片空明,真相大白。

那团毛茸茸的小东西赖在美人娘的怀里,半眯着眼睛看着自己。末了还举起爪子放在嘴边,轻轻吹了一口气。

周其佩觉得自己在那一刻差点没有被整个儿的点爆。

连早膳也没顾得上吃,周大公子周其佩周侍郎就蹬蹬蹬直上青衣侯府。气势汹汹杀意腾腾,不知道的还以为青衣小侯爷轻薄了哪家的小姐,现下人家兄弟上门寻仇讨说法来了。

“哟,是周侍郎啊。”一大早管家就被咚咚擂鼓似的敲门声弄醒了,揉揉眼睛看清楚门外来人,忙堆上笑脸让开路道。

“其佩,怎么这么早来?”韩湛远已经起来,一套刀法舞得猎猎生风。看见周其佩来者不善的模样,赶忙停了手擦擦汗上前问道。

“小侯爷,那小牙能请您今天,啊不,现在就带回来么?”周其佩不敢耽误,生怕自己离开的这一时片刻,又被那小东西捣鼓出什么名堂来。

“怎么了?”韩湛远一脸不解:“可是咱们今日便要启程,原本我还想请周夫人多担待几天的。”

“不行!”周其佩斩钉截铁。

见韩湛远一脸莫名,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换了一副要多僵硬有多僵硬的笑容道:“算是帮我一个忙,就今天吧,啊?”

“那……也好,便带着他一同上路罢。”韩湛远点点头,心里疑窦顿生。

一路上周其佩才简要说了今早上尚书府内的惊魂一事。

“小牙还小,连咬人都咬不出血,应该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来。”韩湛远心里觉得奇怪。

周其佩磨磨后槽牙,要不是碍着小侯爷,自己早就把那小东西大卸八块了。

回到侯府,美人娘总算还没有发现什么端倪,正抱着睚眦用早膳。

“娘,小侯爷来接小牙走的。”周其佩费了老大的劲,才说出这句话。

美人娘的一双杏眼圆瞪,看看赖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小东西,再看看长身立在一边的青衫少年,半晌才依依不舍得点点头。

“夫人,这几日多劳您费心照顾小牙了。”韩湛远从美人娘手中接过睚眦,颔首算是礼节性回了一礼。

“没,没什么。”美人娘的眼眶微微发红,一双秋水眼中眼波盈盈,十分不舍:“多谢小侯爷让小牙在尚书府小住……”说到一半,咬了唇再说不下去。

韩湛远有些不忍,数度想要说出“算了”二字。但是看看周其佩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眼睛,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睚眦舒服地在韩湛远的怀里蹭了蹭,找到了一贯的那个最喜欢的姿势。

其实对于美人娘,睚眦还是有些不舍的。温柔体贴大方美丽,放在天宫里那也是堪比得上嫦娥仙子的。只是……深呼吸了一口,久违的沉水香窜入鼻腔——还是自己小徒儿的怀里更温暖更来的要舒服些。

美人娘终于一送再送地将两人一兽送出了府门。眼波流光玉指嵌门,饶是睚眦看得也要心软三分。

为了尚书府的一家老小着想,周其佩舍己为人的同睚眦一块儿上路了。

两人一兽坐在车中,摇摇晃晃地一路向着边关而行。

睚眦头一回在凡间坐马车,只觉得这实在不是个妙法子。路行颠簸得令自己昏昏沉沉,且速度慢上加慢,一日也才走过了几个小镇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所幸一路上小徒儿照顾得还算周到,睚眦将就着也就过去了。

倒是周其佩,每每看见睚眦总要吹眉毛瞪眼一番,但却也无可奈何。

“我的七皇子殿下,敢问您什么时候能放开这小东西?”一日晚膳时分周其佩终于忍耐不住,看着面前不断给睚眦顺毛的韩湛远,恨恨灌了一口酒问道。

韩湛远低头看了一眼立即做出一副乖顺模样的睚眦,道:“等他再长大些罢。”

周其佩趁机补上一句:“我看边关最是历练人,不如让这小东西在边关呆上几年,也好锻炼锻炼他。总不能老是赖在你的身边罢。”

韩湛远抬眼望了一眼窗外,已近边关,举目皆是西北的景象。一只海东青划着天际而过,呼啸勇猛。

“也好。”韩湛远点点头。

睚眦一听,立刻四只小爪子就扒拉上了韩湛远身子,脑袋一边用力蹭着。

“小牙,你也快到独自生活的年纪了。在军中待上一两年,有益无害。”韩湛远这一回没有吃睚眦这一套,一本正经道。

周其佩的眼睛弯得越发厉害。

睚眦终于清醒的认识到,自己必须想个法子现出人形。

第二十章

二人一兽就以这种奇怪的平衡一路向北。虽然是为了察访军饷一事而需简装便行,但是韩湛远和周其佩原就是扔在人堆里也嫌扎眼的人物,加上韩湛远怀中毛茸茸的小兽,一路不知受了多少青眼。

“我看咱们还是骑马罢,比马车来的要快些。”韩湛远望了一眼酒楼窗外,街上人群川流,一路随行的影卫们躲在难以发觉的暗处。

“怕什么,那些可都是你父皇百里挑一选出来的高手。就算你那几个哥哥想打算盘,也不会在路上动手。”周其佩笑嘻嘻的喝了一杯酒,酒入喉中,不由一拍桌子赞道:“好酒!陈酿的高粱红,比京城里的就是烈多了!”

睚眦躺在韩湛远的怀中,对此深表为然。

小徒弟,就算你的哥哥们真要对你不利,为师也一定会保护你的!再者,睚眦也有自己的小算盘:离军营越近一天,自己就越担心一分要被小徒弟送去给那些个粗大兵们训练。

“小牙,你也这么觉得么?”韩湛远看怀中的小东西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自己,笑问道。

睚眦赶快点了点脑袋。

“也好。”韩湛远自斟自酌了一番:“既然是这样,有一个地方我需要先去一趟。”

“什么地方?”周其佩不由得停下手中筷箸。

“宁安。”韩湛远拇指摩挲着杯沿,良久才轻轻吐出这两字。

周其佩一惊,手中筷子掉在了桌上。看了看周围,见没人注意到自己的失态,才收拾了筷子,压低声音问道:“你去宁安做什么?!那里不是瓦剌兵去年攻下的地方么!”

韩湛远拉住周其佩的手,在他的掌心轻轻写了几个字。

“副将……”周其佩张了张口,发出两个轻得不能再轻的音节。

韩湛远点点头,两人眼神交汇,伙伴间的默契已经达成。

睚眦趴在一旁眨眨眼睛,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还有相互意会的眼神,心里莫名一阵烦躁。低头忿忿啃了一口羊羹,是酸的。再喝一口甜鸡蛋羹,还是酸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睚眦窝在韩湛远怀中,两眼发直的想了一个下午的法子。

不如直接恢复人形,告诉自己的小徒儿自己就是那毛茸茸的小东西?不行不行,为人师表,最重要的就是威严。威严一失,那还不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此后任这小徒儿宰割了?

要不就变回来后说自己出去办事回来了,至于小牙,装傻充愣便是。反正一只小兽么,就当是走丢了罢。不过要是自己那个死心眼儿的小徒弟伤心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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