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我讷讷地说,“但是那时候你拿走了谢以安……白无常的眼睛。”
“对,因为我不想还给他,”彼岸花妖高傲又有些孩子气地说,“你看,他总是对我视若无睹,偶尔有时候,我也需要这样,所以我不还给他。”
我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可是我们有两个灵魂,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我小声地说。
彼岸花妖笑起来:“你当然是我,我也是你,我们一个灵魂。”
“可是你站在我对面……”我委婉地告诉他,也许他不知道现代有一个“精神分裂”的名词。
“但我们是一个灵魂,”他看向天空,轻声说,“你会明白的……”
我刚想说我不明白,这个时候他就消失了。
我后悔为什么不多和他说一会儿话,要不然我就可以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我的后悔就存在了几秒钟,下一段时间没让我有时间去后悔。
我觉得我的脚底有些痒,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土地里企图顶开岩石往外面爬。
我以为是蚯蚓之类的东西,但是我挪到旁边才发现,根本不是蚯蚓,却是一根根绿色的茎叶,它们纠结在一起,从贫瘠的土地里钻出来,然后迅速开花,也就是在开花的一瞬间,那刚长出不久的绿叶一下子就凋落了。
就像是在看一部科教片一样,用快进的镜头把一颗植物的生长过程整个拍了下来一样。
我惊讶地看着,就像色彩爆炸一样,瞬间以我为中心那些枝叶都长了出来,开出了红色的花朵。
第七十五章:仙界和阴间的旅游(六)
鲜红色的花朵,一大片地开放,延展到黑色土地的另一面。它们妖娆地开放,在清冷的空气中轻轻颤动。整片土地就像一个火红色的海洋,而我则在这海洋的中间。
我诧异地看着这片土地。
这是怎么回事?
“深月!”
又有人叫我的名字,虽然声音有些模糊,但是我很快就听了出来。
是谢以安。
我转过身,看到谢以安就站在我的身后,气喘吁吁,看着我,最后一伸手把我抱在怀里。
我紧紧地回抱着他。
我不想再离开他,一点也不想了。
谢以安的脸我是再也熟悉不过的,很多时候,我睡觉前闭上眼睛的时候是他的脸,而睁开眼睛依然是他的脸。
而这张脸现在是如此紧张和焦急,全都是为了我的关系……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他抱紧我,就像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那手臂勒紧我,几乎让我难以呼吸,但是我并没有拒绝。
那种疼痛让我有种再世为人的真实感,也让我知道谢以安有多么在乎我。
我知道谢以安一直喜欢我,可是我总是不自觉地寻找一个问题的答案。我总是在乎他喜欢上我的原因……我在这个怪圈里徘徊不去,因为我总是无法确定,这一切是不是如我看到的这么美好,无法确定这是不是只是小时候在狭小黑暗的房间里之外的美好景物……
“对不起……”我小声说,被他这样大力地拥抱让我感觉自己好像十分虚弱,声音小到只有自己能听到一样。
“深月,你不该离开我……你应该告诉我的,陆判告诉你的那些……”谢以安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他的嘴唇在我的肩膀的衣服上颤动,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你应该告诉我的……”
“以安……”我想道歉,却说不出口,因为如果在那个时候说出来,也许事情不会如我们想象的一样惨烈。
“对不起……”我轻声说,在我面前的人不是谢以安,而是白无常。
他们当然有区别,谢以安是人类,有血有肉,而白无常是阴差,不在生死中,跳出三界外。
谢以安轻轻地放松了拥抱我的力气,轻轻抚摸我的头发:“没想到,我们绕了一圈又回来了……”
我愣了愣,有些惊惶无措地看着他。其实这件事情很好形容,似乎是彼岸花妖有预谋的一件感情欺骗事件。
你看,它看起来很容易误解。如果你把它想成彼岸花妖一开始就有动机,想要和白无常在一起。他放逐自己的灵魂到人间去,借助白无常的眼睛流落到人间的契机,得到他的眼睛,白无常自然会找过来。当白无常成为人类,自然也有了七情六欲……
天啊,如果谢以安真这么想的话,我该怎么解释。
我只是苏深月啊……我只有苏深月的记忆,没有彼岸花妖的,没有关于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啊。
我定定地看着谢以安,那张脸还是那么英俊和秀气,只是比起那张人类的脸,多了一丝睥睨天下的傲气和强悍。
我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沧流在去天界的时候受了那么重的伤,谢以安不可能安然无恙,如今他出现在这里,那么谢以安的肉体自然是已经损坏到不能用了。
“我……”我想了半天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去解释,所以我“我”了半天,什么都说不出来。
谢以安摸摸我的头发,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宽容而温暖:“不管原因和过程是什么,我只是喜欢这个结果。”
我眨眨眼睛:“我可以解释原因的,我不知道……”我还没有说完,谢以安就低头吻上了我的唇。
我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发现用这个办法来制止我的话痨,但是确实有用……
谢以安的气息顷刻间包围了我,那种熟悉又安定的力量,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
那些记忆进入我的脑海,关于一个人失去另一个人,就像失去生存的意义一样。
那种痛苦就像心脏裂开来一样,就像任何的事情都需要一个宣泄口一样。在我死的时候,谢以安在和沧流战斗,那不仅仅因为是他们之间千年来的恩怨,也不仅仅是因为我被杀死了。
那仅仅是因为失去一个爱的人的那种痛苦没办法抑制下来,就像一种痛苦需要另一种痛苦来弥补一样。
是的,如果我之前就告诉谢以安,我马上就要死了,也许他会有别的什么对策,这样的事情太突然,也太糟糕了。
我们在一起久久没有说话,那些解释似乎已经不重要了。我想,大概是因为经历了这样的生离死别以后,谢以安才会说,“我只要这样的结局”这样的话。
“对不起……”我最后还是这一句话,一点长进也没有。
谢以安摸摸我的头发没有说什么。
我忽然哭了出来,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那么爱我,毕竟我太普通了,普通到在人界一抓一大把。对不起,我真的不确定,如果你的眼睛按在别人的身上,那么我们是不是会注定擦肩而过,我真的不知道,那种关于宿命,关于命运的东西是不是那么确定……
谢以安过来亲吻我的眼泪,温暖的舌尖划过我的眼睛,我却哭的更厉害。
对不起,我们差一点就再也不能相见了……
我像女孩子一样哭的稀里哗啦,我好像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这么哭过,我只是觉得后怕……
谢以安轻声安慰我,就像以前一样,他抱着我,那种熟悉的气息包围着我,让我感到安定和安全。
我抬头的时候,看到在彼岸花的花海远处有一抹白色。
那抹固执的白色拒绝被那遍地的红色浸染,我看着那里默不作声,我知道那是谁。
在千百年里,他像一个影子一样陪伴着彼岸花妖,看着红色妖艳的花朵悄声开放,看着它们对着忘川河水顾影自怜。他像一个影子一样,而在之后的千百年里,彼岸花妖就会像影子一样一直住在他的心里。就像这个世界的天空不会被阳光笼罩,他的心里的影子也不会淡去。
谢以安发现我的视线,慢慢地移到那里。
“是陆判,”他看着那抹白色的影子,“在我回到这里的时候,他告诉了我很多事情。”
“关于彼岸花妖吗?”我问。
“还有他自己。”谢以安柔声说。
“我不明白,你说……”我顿了顿,看着谢以安说,“你说,这里的人和仙界的人一样,都不会有感情。”
谢以安看着我,轻轻地回答:“是的,因为万物都有时间的限制,韶华易老,弹指红颜老,我们一旦爱上就要用尽所有的时间。我们的生命没有尽头,这份思念会一直带到这个世界的终结……”
“那陆判……”我没有把话说下去,我知道,现在语言已经是多余的。
一个人守着那份爱恋到天荒地老……
“那么桃花仙呢?沧流怎么样了?”我又连忙问,在我的记忆中,沧流好像已经……我记得那个寂静的地方,只有雪白的琼花飘落到地上的声音。那个桃花仙就像一个小女孩一样单纯,对自己千年前的恋人不知所措。
“沧流死了,”谢以安的声音很复杂,我能明白,对沧流,他很憎恨又带着一种学生对老师的佩服。他曾经那么相信他,而他从他那里骗走了眼睛,又杀了他爱的人……
“沧流死了……”他喃喃地说,带着一丝苦涩,“那个桃花仙回去了,等过了一段时间她又会忘记沧流……”
“沧流做的事情根本没有意义……”我咬咬唇,他是为什么,如果早就知道结局,他是不是还会那么坚持。是不是还会那么坚持要达到那里,那个美丽到像坟墓一样寂静的地方……就像潘多拉被魔盒诱惑打开盒子,那里面根本不是他想要的东西。
“对他来说,他做到了自己的诺言,”谢以安轻声说,“他在天界之门关闭之前承诺桃花仙,要去天界找她,他做到了……”
“他只是爱她,”我说,“不是诺言什么的……”我说到这里又看像陆判,这次我已经看不到那抹白色的影子了,只有一片妖娆的红色花朵兀自开放。
第七十六章:能和你在一起,我很幸福……
我在看镜子的时候能看到不一样的自己,这种感觉很奇怪。
我忽然想,也许那个彼岸花妖并不是那么自私和高傲,毕竟他成全了我。
没错,我的确是彼岸花妖的转世,但是我一点也没有他的记忆。我只有在谢以安依稀的话语中找到他的身影,要不然就是在时空记忆里。
陆判从来不会在我面前提彼岸花妖,他对他避而不谈,好像彼岸花妖从来没有出现过,但是就算所有的人都忘记了,陆判也能记得。因为他除了他,已经不可能再让任何人进入他的心里。
爱情就是这么奇怪,我坐在亭子里想着,爱情啊,并不是对方好就要去喜欢,也不是因为对方不好就会讨厌。喜欢的时候就喜欢了,尽管是像我这样的平凡一个人,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即使陆判是那么一个温柔体贴的人,彼岸花妖还是不喜欢。
这种事情真微妙,就算是天界的主人似乎也没办法去主宰。
阴间的土地十分贫瘠,这里长不出任何植物,没有任何的粮食,只有开得漫山遍野的彼岸花,在这边静静开放。
我现在的样子就是彼岸花妖的样子,因为我在人界的肉身已经消失了,而彼岸花妖好像把身体让给了我。
我是他,好像又不是他。我有时候想不明白,去问过谢以安,谢以安说,这样很好,不需要多想。我也去问过黑鹫,黑鹫上次也被沧流给困住了,沧流死了以后他才从黑暗结界里出来。当我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就开始沉默,最后告诉我,这是最好的结果。
我知道那时候很危险,就像谢以安说的,也许我们真的没办法再见了。
我渐渐熟悉彼岸花妖的身体,而他的记忆去了哪里我却不知道,没有人提这个。
我不喜欢穿赤红和玄黑相间的衣服,因为我穿这个的时候,陆判总是很迷惘,我不想看到他六神无主的样子。
我还是按照人间的打扮,我果然还是适合这个样子。
这里野鬼遍地,的确是人间地狱一样的惨景,只不过,我想,有谢以安在这里,所以……也没有关系。
爷爷在一年前已经去世了,我在忘川河的彼岸为他引渡。
我感谢他,一直保护我,爱护我。和爷爷同来的,还有奶奶,记忆中模糊的奶奶和我的想象一样,温柔又慈祥。我想他们终于在一起了,爷爷放下了我。
虽然我最后还是死了,但是爷爷说,这是一个完美的结局。
还有小蕾,把我的眼睛给了沧流以后,她就失踪了。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和陆判一样,心中一直坚守着一个人的影子。
时光虚度,仿佛他们剩下的时间就是在等待世界的终结一样。
我不知道小蕾会不会继续杀人,或者又流浪到人界的什么地方,我只记得她那一天,去图书馆的路上,她回头朝我灿烂的一笑。
谢以安告诉我,雨娘都是善良的精灵。
沧流的死亡很安静,没有灵魂也没有墓碑,他的身体在天界的空气里消失,那个地方容不得一丝黑暗。
我想那个地方即使到了世界毁灭的时候依然会是那个样子,安静,美丽,悄无声息,没有爱也没有恨,有的只是遗忘在空气里的相思刻骨。
想到这个我会有些伤感,谢以安摸摸我的头发说,没有关系,都过去了。
事情总会过去。
我现在可以在人界和阴间穿梭,父母渐渐苍老,人间的时间过的那么快,只是一朵花开的时间。
谢以安陪我坐在忘川河的彼岸,对面绿色的萤火飞舞,那是死去的人的灵魂。
“后悔吗?”他转头问我。
“后悔什么?”我问。
“呆在这个地方……”谢以安轻轻地说,“这里什么也没有。”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是啊,什么都没有。”
他有些不安,把我环在怀里,却没有开口说什么。
“但是有你在也行。”我小声说。
他好像松了口气:“呐,我跟你说给事情。”
“说。”
“我之前去人间是为了守护自己的眼睛。”谢以安轻声说——我还是习惯叫他谢以安,“现在事情完结了,所以我回来了。”
“然后呢?”
“我上次递交申请,重新管理云来客栈……”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看着我。
我呆呆地看着谢以安。
“我想你在这里肯定很无聊……”
“当然了!”我握拳看着谢以安,“这里什么也没有。”
“所以我们回云来客栈去吧。”谢以安笑着亲了一下我的额头,“玄珠和小桃说很想你。”
“可以吗?!”我激动地看着谢以安,我以为我早就已经学会冷静了。
“可以,”他亲吻我的头发。
“太好了!”我抱住他,一下子把他压在花丛里,“可以去人间常住!”
他亲了一下我的唇:“可以。”
“我爱你!”我说。
“因为可以去云来客栈?”他皱起眉头。
我没说话,我觉得他总是很小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