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蛊——繁先
繁先  发于:2013年1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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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赫莲真其实是沈清秋老家江陵一家妓馆的相公,生的唇红齿白,样貌姣好,可却是个不卖身的清倌。沈清秋原先在江陵时十分迷恋赫莲真,因此对他的名字也是非常熟悉的,眼下他竟然把一个相公的名字错当成自己的,也不知该笑该哭。

“唔……这儿的人都叫我袭罗,你也这么叫吧。”袭罗微微侧身,收拾了碗筷,“这林中瘴气会叫人心智混乱,你晕在林中许是吸多了瘴气。我虽帮你解了那毛虫的毒,那瘴毒却深入你体内,一时半会儿余毒也不能尽数除尽。”

“不过,这里不比中原,我为你做些东西调养一番,你在这儿住一段时间体内瘴毒自会清除。”袭罗说起话来并不像他看上去那般不近人情,反倒十分温柔,让人不自觉的想要亲近。

沈清秋原本觉得他是那种清冷的人,再不济也是行事妖异诡谲,未曾想这人竟是这般好亲近,半点都没有那种“蛇蝎美人”的感觉,不由的有些失望。他心中虽这么想,但面上却并未表露,只道:“只是我一个外人留在这里,想必麻烦你了。”

袭罗听后却道:“小真,我若是想留你,那便一点都不麻烦。”他轻柔一笑,拉起门帘离开了石屋。

沈清秋被那一声“小真”唤得头皮发麻,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若是说哪里不妥却也说不上来。最后只得暗自摇头,果真是中了毒瘴,神志不清,整个人都疑神疑鬼的。

他吸进的瘴气却留在他体内叫他把以前的事情忘了个七七八八,沈清霄的事情自然也是不记得了,如今的他忘却前尘,反倒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安心的住下来。或许正是因为袭罗的温柔与亲近,轻易的把沈清秋的不安全数抹尽了,当然这其中袭罗那张漂亮的脸也是重要原因。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沈清秋就算失了记忆,贪恋色相的毛病却半点没变。

沈清秋在这间石屋里养伤养了五日,期间袭罗一直在照顾他,饮食起居无不用心。如今他入乡随俗,身上也换上了苗人男子的服饰,只是他的穿着与袭罗不同,是和其他苗族男子那样十分朴素的着装,身上不着银饰。

沈清秋虽失了记忆,人却没疯没傻,单单看袭罗的装扮便也知道他在这里的地位非凡。这几日他曾走出去过,发现袭罗那日所说的“神殿”离他近在咫尺。准确来说,他呆了五天的那个地方就是神殿的一部分,而袭罗当时之所以会发现他,可能只是在闲逛的时候碰巧看见了。

试问什么样的人才能住在神殿里?袭罗在这苗寨大约就是被当成天神供奉起来的,熟苗未开化的苗民很多,至今都保持着原始的神明崇拜,身为蚩尤的子孙他们和汉人信奉的本就是不同的东西,一些特殊的崇拜也不是不能想象。

沈清秋虽然知道这一点,却不知道他才来这里没几天就能见识到当地苗民的特殊崇拜。

这天似乎是苗寨的重要节日,沈清秋一天都没见过袭罗,往日袭罗都和他一样空闲多数的时间都会留在神殿里陪他。沈清秋走出了神殿,外面的苗民见到他便用苗语同他打招呼,沈清秋失忆之前就不通苗语,后来和当地人交流多了也只会简单的一两句,如今他记忆全失,当然听不懂苗人再说什么。

沈清秋因为语言不通,在外也找不到可以陪他说话的人,顿时无比想念会说汉话的袭罗。

说起袭罗此人,虽是男生女相,但并不会使人把他和伎馆的那些相公们联系到一起,就连沈清秋喜欢的那位真正的“赫莲真”同袭罗相比也差了一截。那两人各有各的好,赫莲真气质过人,袭罗胜在神韵。

不过,此刻完全把江陵那位忘记了的沈清秋自然是不会把两人相比较,他与袭罗相处数日,只觉得袭罗就同当地的苗人那般热情真挚。苗人民风多为淳朴,袭罗也不例外。

所以他也再没有把“蛇蝎美人”这个词套在袭罗身上,只是凡事一旦被看出些许端倪一定有他的道理。

当天晚上是朔月,天空暗的出奇。苗寨的各处都点上了照明用火盆,整个寨子火光通明,虽是极为明亮,但却透着一股压抑的气息。沈清秋觉得有些不舒服,他皱了皱眉,却不能表示自己的不满。他终究是这里的客人,若非袭罗的庇护怎会像现在这样安逸。

苗民们手执火炬行至神殿门前,站在最前面的是寨子内的“神婆”。

“神婆”并不一定是女人,但多数都由女子来担当,她们精通蛊术,更是整

个苗寨的法律。苗疆偏远,因此朝廷的律例完全没有约束力,在那里犯了错都会被施以“家法”,而实行“家法”的就是每个苗寨的神婆。

神婆领着苗民走到神殿面前,然后虔诚地叩首。

沈清秋站在不远处,看见神殿中间坐着的人——袭罗。

袭罗的装束比起往日更加华美,身上的银饰多得夸张,花样也不是平时看到的那样,而是另一种更为繁复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勾勒出更加深邃的轮廓,他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袭罗的嘴角天生就有些微微上扬,平日里看着似乎时时都在微笑,叫人觉得十分亲切,但此刻却是那种叫人不寒而栗的似是而非的冷笑。

“袭罗大人与日月同寿!佑我苗寨!保我蛊苗一族……”

下面的人再说什么沈清秋已经听不清了,他紧盯着袭罗。袭罗仍是那副表情,似笑非笑,火光略微有些闪烁照的袭罗的五官有些微的变形,越发透露出诡谲来。沈清秋感觉到袭罗这人藏的很深,这个样子的袭罗并非往日所见的那样,现在的他没有一丝人气,苍白的脸如同死尸,和那个悉心照顾了他好几天的袭罗判若两人。

沈清秋喃喃道:“果真还是蛇蝎美人……”

沈清秋喃喃道:“果真还是蛇蝎美人……”

不经意间,冷汗浸湿了他的里衣。沈清秋被一阵冷风吹得回过了神,这才发现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再看自己周围,先前的仪式早已经做完,苗民们围着篝火喝酒跳舞唱着当地的山歌,哪里还有先前诡异的朝拜景象。

沈清秋暗自松了口气,先前所见如同他的幻觉,袭罗是活生生的人,只是肤色白皙过人,自己与他相处数日怎会不知。他不再去想刚才袭罗那张没有一丝人气的、冰冷而苍白的脸。

“小真……”

“什——!”沈清秋被身后的人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才发现是穿着那套华丽至极的苗族盛装的袭罗。

袭罗眯着眼,手上拿着酒壶,此刻他就靠在沈清秋的肩上,一脸笑容地看着他。这时的袭罗没有了刚才那种诡谲的神情,反倒显出一脸醉态。

“不喝酒吗?”袭罗抬手,摇了摇小巧的酒壶,整个人都贴在了沈清秋背后。他们两人身形相似,袭罗的下巴搁在沈清秋的颈项处,呼出的热气就喷在对方的脖子上,这使得沈清秋甚至可以闻到淡淡的酒香——靠得太近了。

沈清秋不语,他本就是个双儿,袭罗这般亲近他自然是做不到像柳下惠那样坐怀不乱,又不好对袭罗动手动脚,只好不动声色地离远了些。

袭罗没了可倚靠的,脚步虚浮地在原地晃了几下,然后又像想到些什么似的抓了沈清秋的手道:“我们去清静的地方……喝——呃酒——!”然后拖着沈清秋往神殿后面走。沈清秋好歹是习过武的,虽不能说武功有多么精进,但对付袭罗这种没有武艺傍身的普通人自然是不在话下,可袭罗与纤细的外表不同,力气却大得很,他挣了几下都无法甩开袭罗的手,只好跟着他去了。

沈清秋想着这人许是喝醉了,只是一时也想不明白这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到底喝了多少。醉酒的袭罗并不像其他醉鬼那样一身酒臭,他身上的味道是一种好闻的带着甜味的酒香。

袭罗虽是喝醉了,但这路他走了千百万遍,自然也认得。他带着沈清秋在神殿里走了很久,里面光线昏暗,并不像外面点满了照明用的火盆。微弱的灯火光亮映在袭罗那张俊脸上,白皙之中透着不自然的红晕。

“袭罗,你醉了……走慢些。”

沈清秋忍不住提醒他,但醉酒的袭罗没有理会,

只是拉着他朝神殿里面走,最后停在了一间供奉着人形塑像的内室面前。内室的塑像并不像大殿那般雄伟,塑的也并非同一人。沈清秋觉得奇怪,见袭罗走了进去,便也跟着。

“小真,你坐!”袭罗指了指供奉那神像的祭坛,接着蹒跚地走到暗处,拿了几坛酒回来。

沈清秋没敢坐下,心想那祭坛是供神的,他虽是外人却也不能冒犯,可没想到袭罗拿了酒之后将那几坛酒都堆在了上面,自己则一屁股坐下了,丝毫没有对神明的敬重之意。

“这是寨里的雕梅酒,你喝喝看……嗯?”他把手中的半壶酒递给沈清秋,自己则开了另一坛。

沈清秋在江陵寻欢作乐早已练出一番好酒量,苗人嗜酒,他在这里住了几日也略知一二。袭罗从刚开始就安静得很,除了脚步踉跄脸上微红也无酒后失仪,沈清秋也不知道眼前这人究竟是怎么了,只好接了袭罗递过来的酒喝了。

那酒入口甘醇,多得是梅子的香味,却并没有多少酒劲,沈清秋有些纳闷,怎么就这么淡的像水似的酒也能让袭罗连路都走不稳。

“袭罗,这酒你喝了多少?”

袭罗坐在祭坛上,神色迷茫的看着他,似乎在想他这话的意思,过了一会儿才答道:“不多……才……小半壶……”

沈清秋听了之后心道:的确不多。可这人摆明了就是不会喝酒的,怎么还会贪杯?

他又仔细看了袭罗神色,方才觉得他目光呆滞,眼神却是说不出的悲伤,似是藏了很多心事。

袭罗在给自己灌酒,沈清秋见他全然喝不下却还拼命往嘴里灌,甚至呛了、呛出了泪了不在意。他当下抢了袭罗的酒坛,道:“还要喝?”

“……”袭罗不答,在祭坛上坐了半响之后拿起手边的酒壶往后边供奉的神像砸去。

“我恨他!做什么将我弄出来!他教我这世间万物万事却把我困在这里!他们敬我为神,拜我,仰我,惧我……可我却一点也不想这样。”

“那样有什么意思,我不是他们的神!他也说过我不是……可为什么……”

沈清秋全然听不懂袭罗再说些什么,只觉得他全身都透着哀伤绝望,还有让他寒彻心扉的恨意。他也不敢贸然上前安慰,只能在一边一声不吭地站着。

过了一会儿袭罗似乎是注意到沈清秋人在此处,缓缓对他露出抱歉的笑:“我忘

了小真你不知道……你要是知道了,也许就不敢陪我了……”

说完之后,袭罗摇摇晃晃地往前一跌,压着沈清秋的身子摔倒了地上。沈清秋被垫在对方身下摔得不轻,袭罗看似纤细却重量不轻,如同死尸一样压在他身上,叫他不得翻身。

“你不知道……最好……”袭罗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将他身下的沈清秋抱得更紧了一些。

感觉到上面的人没了动静,沈清秋使了力把袭罗翻过身这才从地上爬起来,他看着一边醉倒的袭罗,神色复杂。

袭罗的呼吸很浅,沈清秋将手探到他鼻下才勉强感受到一点点呼吸,他的胸口几乎没有起伏,若非身体温热,他睡着的样子像极了一具尸体。

沈清秋拿起身边的一坛酒,浅浅的酌了一口,那酒和袭罗手里的那壶雕梅全然不同,很是辛辣,后劲也足。袭罗这个喝不得酒的人猛灌了自己这么多,当然会醉倒过去。

沈清秋叹了口气,认命地把袭罗拖起来带出了那间内室。

临走前看了一眼那尊塑像,只觉得那塑像也诡异无比,似是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他闭上眼将那些纷繁的思绪抛开,拖着身边的醉酒人离去。

沈清秋回到了这几日住的地方,夜里他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他一想到那人,最先浮现出的就是当初醒来时见到那副好看的皮相,接着是他时不时流露出的冷情的神色。他今晚见到袭罗之时愈发觉得那张微笑的面皮是在作假,他不遗余力的照顾他,为的是什么?

沈清秋越想越觉得他不似真人,倒是与志异中的妖魔鬼怪有几分相似,鬼怪用美艳的皮相惑人,最后把那些个被蛊惑的人剖心挖腹……但思及鬼怪之事,沈清秋也只觉得荒唐,他不信那些山鬼精怪的乱谈。

这一夜思绪杂乱,到了快天明时他才得以入睡。

只是这一觉睡得也不甚安稳:睡梦中有个苍老的女人在唤他“秋儿”,接着又是带着威严的男声道“五弟”,还有同他一般大的男子喊他“小叔”。沈清秋被唤得烦躁,遂吼道:“够了!”然后迷梦散去,他冷汗涔涔地醒了。

此时天已大亮。

用过早膳之后沈清秋又见到袭罗,这人已经换下了昨天的盛大无比的装束,穿着一身紫衣,笑盈盈地和他打着招呼。

沈清秋本就猜到袭罗地位非凡,经过昨夜的事情,此时再看

他也有别的发现。袭罗平日的着装就比一般苗人要繁复些,身上通常都打满银饰,只是图案比庆典时简单。正因如此,他举手投足之间,身上的银饰互相碰撞,都会发出清脆的响声,不论走到哪里都会让人很容易的注意到他。这些细节沈清秋之前从未在意,但如今看来这都是象征着袭罗地位的标识。

他暗自想着袭罗身份之时却听身边那人问:“昨夜睡的不好?”

沈清秋听他这么问,心道:昨夜便是你在折腾我,一觉醒来倒忘了个干净。他心中如此所想,面上却并未表露,只是按了按两旁的穴道,轻轻地摇了摇头。

袭罗不见宿醉后的疲惫憔悴,精神奕奕,反倒是沈清秋一夜不能安睡,眼下乌青,疲态尽显。

袭罗见他这般的反应,又见他脸色苍白,复又问道:“我喝了酒神志不清,没做什么失礼的事情吧?”

“当然没有,昨天你没喝几口酒就倒在内室,我便把你送了回去。”沈清秋并没有说全,打算把昨夜听来的那些全都烂在肚子里。

袭罗酒后失言,说出的话他虽听不明白,但这人的心里话他还是当做没听到的好,自然也不会傻的告诉他。

“昨晚是苗寨庆典,苗人不论男女老幼都嗜酒,我却沾不得那东西。只喝了半壶雕梅酒便醉了。”袭罗说罢又拉住沈清秋的手道,“我喝醉了酒,若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非我所愿,不是常态。这事……既然昨天夜里相安无事,我便也不再多提了。”

沈清秋也不愿多说,他心下打算离开这地方,反正他体内余毒已清,记起往昔也是早晚的事情。

“我在此住了有段时日,还从未出过这苗寨,你可愿带我到四处走走?”沈清秋这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对这周围景致并无兴趣,只是借着这说法看看这里的位置,也顺便打探袭罗的反应如何。

“我在此住了有段时日,还从未出过这苗寨,你可愿带我到四处走走?”

袭罗听到沈清秋这句话,脸上一凝,旋即答道:“是我照顾不周,叫你整日待在寨里厌烦了……你若想去四处看看,我自然乐意奉陪。”

沈清秋见袭罗这般反应,心中已有了察觉:这袭罗救他,还尽心尽力的照顾他,恐怕是想留着他不放人了。他知道袭罗存了那样的心思,但他也不愿永远留在这寨子里,只好先断了那人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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