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眼睛一闭,身子一转,迅速地进入梦乡。
「……」
宋洵华的表情乱七八糟,心情也乱七八槽。
是咸是甜是酸是苦,全都搅在一起,结果是非咸非甜非酸,最苦的那一味概括融合了其他的味。
关容允,你要嘛了了我的心愿,要嘛断了我的心念,别让我这样半点希望也没有,却又绝望不了。连说着关怀的话都是那样无所谓的态度,活像施舍,可有可无,可说可不说,不经意也不经心。
难道不知这样很伤人?
比带刺的言语更伤人,比明明白白的拒绝更伤人。
宋洵华眼睛模糊模糊的,委屈的眼泪在眼眶中转啊转的,最后手中的棉被轻轻地落下覆上了关容允的身躯,那泪水却始终没有落下。
要是泪水有价,我早不知为你浪掷千万亿,却买不到你一句真心的言语,换不到你一个真情的顾盼。
「因为感冒引起的反胃呕吐有很多种。」
「嗯。」
「和接吻没有关系。」
「嗯。」
宋洵华还是看着那个鱼缸,表情阴晴不定,艾可的安慰对他起不了什么作用。
他说的宋洵华怎么会不知?
他爱得痴不代表爱得儍,看到关容允冲去呕吐那一时的震惊,很快地就沉淀了下来。
他清楚万分,他家的老大关容允,并不会因为一个接吻而吐得半死不活的。
在过去,午睡时也好,晚睡时也好,好几次宋洵华大着胆子,趁着他老大睡着时摸到了床边,蜻蜒点水地偷香着关容允浅色的柔软的唇。
又软又凉又香又甜,那滋味像极了宋洵华小时候最爱吃的凉糕,那么好吃令他满足得飞上天,不能多吃又不满足地仿佛万蚁钻心,搔得他好几次差点把持不住,连舌头都不小心挤了进去。
终于有一次关容允被他吻醒了,原本宋洵华以为关老大会拿刀子割掉他的嘴,不然就干脆掏枪轰掉他的脑袋……宋洵华张着嘴楞着,等着灾难降临的同时,忍不住舔了舔仍然发热的嘴唇,在心中做最后的回味。
做鬼也风流,老大,我认了,你动手吧!
结果他老大竟然什么都没有做也什么都没有说。
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咂咂嘴唇,拉了棉被翻过身继续睡。
那无所谓甚至是根本不放在心上的反应,让宋洵华那两片方才还热烈的唇瓣瞬间冷得发白,从嘴唇冷到了整头整身冷到了脚趾。
被蚊子叮了至少还会起床来拍蚊子,被蚂蚁咬了起码还会起来喷个杀虫剂,关老大你什么表示都没有,不气不怒,反过来说就是不痛不痒。
对他宋洵华的爱不痛不痒,对他宋洵华的心情不痛不痒。
这样的关容允怎么可能为了他的一个吻就跑去吐?
不痛不痒不冷不热不软不硬不甜不咸,终归一句不爱不恨,这样的关容允,连想对他死缠烂打,都找不到个施力点。
小虫小蚁想撼树,不过是力道不足。
而我撼得了什么,连撼的动作都做不得!
「睡不着是心病,吃再多的药也没效。」
将手中的安眠药和开水递给宋洵华,艾可的眼神中有着担忧。
他担心这个男人,担心他那如履薄冰的精神状况,冰的下面是多深的深渊艾可看不见,他只怕一旦掉了下去,现在站在这和他正常对话的宋洵华,就再也回下来了。
宋洵华喝了两口水把药吞了,把杯子递还给艾可,淡淡地说:
「就是因为有病,我很怕睡着了,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自从来到这个宅子中,他没一天睡好过。就算睡着也是浅眠,最后非得靠着剂量越来越重的安眠药才能入睡。
一开始,睡不着睡不好是因为期待,每天晚上都盼着关容允会来接他盼到睡不着觉。
后来,睡不着睡不好是因为恶梦和泪水。
在更后来,睡不着睡不好,是因为怕自己回不来。
在得知自己被他老大出卖后的某一天睡觉醒来,宋洵华发现自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那段日子过得浑浑噩噩,不真不切,常常他觉得他是醒着的,但又觉得魂魄仿佛没粘在身上,他很清楚这个正在动作的宋洵华在做甚么,但是又不确定那个正在做甚么的宋洵华是他自己。
甚至有时候,连那个宋洵华,都变得不是宋洵华。
那原本的宋洵华到底跑到哪去了他一直困惑不已,那一觉醒来一切都变得很怪异,心智和意识和动作和认知,一切好像都被解构,各自为政。
他花了很大的力气,吃了不少的药,才一点一点把自己拼起来,把原本的宋洵华勉强拼凑出来,虽然偶尔会脱轨,但至少没跑太远。
从那一次起,他就开始对睡眠有种莫名的恐惧。
再悲惨也悲惨不过把自己给搞丢了吧?
宋洵华垂着眼睑,望着一楼那一缸子蓝紫色水,悲惨的想哭,唇边却扬起一抹凄凉的微笑。他回想不起来那个天天经过的玻璃缸中,养得究竟是什么鬼东西,脑袋中却浮现了一头黑色的狗牙齿白森森地,那是他从来就没见过的一头狗,据说叫做小白。
艾可之前说过,当每天都看着的东西却记不起来,而遥远的记忆却越来越鲜明,当看到或听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当想哭的时候却笑了出来想笑的时候却掉眼泪,就要注意是不是他的精神病又要犯。
艾可也看出了宋洵华的怪异,他犹豫了一会,终于开口问:
「最近有没有什么地方觉得不对劲?」
「有,前几天我看到了一个装着血的黑洞,在我修理我家老大的时候。」
「那是幻觉。」
「昨天我打开冰箱,看到了王唯冬,切片的。」
「是幻觉。」
「刚刚我在房间,操了关容允好几回。」
「是妄想。」
「老大跟我说他爱我。」
「是梦想。」
「那个……」宋洵华目不转睛地望着艾可身后。
「怎么?」艾可被他的眼神看得发毛,转过头就除了一堵黑漆漆的墙壁什么也没看见。
「我看见墙壁上有一张脸。」
「……」艾可连忙又转过头看了一次,还是一面黑漆漆的墙壁。
「它的嘴巴一张一张的……」宋洵华一脸惊惧,蓝紫色的灯光将他那惊恐的表情升级了七八成。
「……」艾可木在那,再也不敢转过头去。
「我开玩笑的。」
「……」
他都这么认真的关心着,宋帮主竟然还有兴致开他玩笑!?
某种程度而言,艾可觉得现在这个「正常」的宋洵华,和大部分的人定义的正常还有段距离。
「快去睡吧,快凌晨四点了。」
艾可还来不及享受被关心的愉悦,又听到宋洵华接着说了一句:
「明天如果那个病秧子又怎么了,还要靠你。」
一盆冷水泼来。
某种程度而言,艾可觉得宋洵华的没心肝,相关容允也是有得比的。
只是他知道宋洵华宋老大的没心肝是因为他把整副心肝都献给了关容允。
可那青帮帮主的心肝呢?用在啥去了?
宋洵华转过身继续倚着那栏杆,也不知道他到底看着什么,不知道他到底想站到何时。
艾可叹了口气,转身就要离开,却突然想到什么,又停下了脚步,站在楼梯口。
「为什么筷子是拿反的?」
也许今夜宋洵华的悲伤冲淡平常那一帮之主的权威感,也许是方才那恐怖的玩笑拉近了他们上司与下属的距离,艾可问了一个和自己无关或许连问都不该问,但实在是梗在心上很久的问题。
「啊?什么筷子?」
「吃饭的筷子,你拿反的,还有他也是。」艾可指着关上的房门,那间本来是宋洵华的房间现在被某人占据。
「喔……」
因为习惯成自然,宋洵华一时间竞也回答不出来,回想了半天,才想到了一个名字。
「是因为小白。」
「啊?小白?」
「是,因为小白,所以筷子头不能用。」
桌子上散着一堆糖炒栗子。
一堆剥得碎碎的壳,一堆剥得碎碎的栗肉,一只褐色的方形大纸袋。处理着栗子的那双手不甚灵巧,又是抠又是剥又是挤,没有一片栗子壳称得上完整,也没有一块栗子肉不掉粉。
手中剥着栗子的男人,穿着浅灰色的休闲衫外头随便搭了一件黑色夹克,脚上蹬了双看起来很旧的马汀靴,低着头专心致力于手中的栗子,垂在前额那几绺稍长的发丝将此人那双眼睛遮得看不清楚,看不见那双眼睛中装着仿佛两百一十岁而不是二十一岁的深沉,看不出这个外表斯文气质干净动作稍嫌笨拙神态又有点无聊的年轻人,是在黑帮扮演着一只手可以遮着大半天,顶着多响名头的黑道老大。
隔着桌子,站着另外一个男人。
白色T恤印着一只手持美乃滋的裸体Q比,下半身那条宽松的迷彩长裤硬是被那完美比例的身材衬得品味了起来,脚上穿着规矩乖巧的短袜和帆布鞋也因此有时尚的味道。
要不是背上背了那只RPG炮管真枪实弹,还当这个俊得天怒人怨的家伙走哪个刚下了戏的大明星,而不是刚去砸了人家场子现下正在和他老大做晨报的黑道小弟。
穿着Q比的帅男,有条不紊地将几个赌场这些日子的营收和经营状况一一报备,再提到几宗货件的进出,至于走什么货件,有黑的有白的有用的有吃的有公的有母的,品项繁多就不再一一赘述。
接着他开始交代几笔一旦不小心被媒体听到恐怕会有不少高帽子会被摘掉的交易,最后,他报告了地盘跟地皮的一些事。虽然这两件事情只差一个字,但那档次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他知道他老大只对后者有兴趣,他老大说过,地盘的事情要放给下面的人去搞,当皇帝大官的有更重要的事情,没理由和农民抢田种。
言下之意是,你在这青风堂如今也是个呼风唤雨的头目级人物,别一天到晚拿着刀枪棒棍跟弟兄们跑场子,没个样子。
可他偏就特别喜欢这档事情啊,他老大就是不知道,种田有种田的浪漫,混黑帮的不跑场子玩,干干净净滴血不沾,那和上班族有什么两样?
但他自己却不知道,他老大除了言下之意,还有弦外之音,就是不想看他受伤流血的样子,就是不想在这处理着皇帝大事的当头还得分心想着他去种田在那田里会不会遇到什么不可测的风险。
老大手中的栗子剥了一个段落停了下来,宋洵华松了口气。他觉得再让他继续看着他老大那拙劣又惨烈的剥栗实况,他怕自己会按耐不住冲动冲上去抢下来帮他剥。
不过当时的他才跟了他家老大不满一年,别说是剥栗子这么亲密(?)的事情了,就是要他帮老大倒杯水点个烟都没那个胆。(实际上全青风堂上下也没人有那个胆)
虽然心里想要多亲近亲近些,但每次看到他家老大那喜怒难测一派冷淡的表情,简直高原之花,不要说摘了,连靠近些都觉得慌张莫名。
自己那一点小心思被看透了也没甚么,反正这青风堂上上下下就连打扫的欧巴桑,哪个不知道他宋洵华迷恋着他家老大?他宋洵华的那张脸除了好看以外还厚实有弹性,丢脸他倒是不怕,反正这张脸就是美,拿来丢也是美。
他只怕自己花了一年的时间好不容易从众小喽啰中脱颖而出,能够天天站在离老大这么近的距离,要是让他老大一个不顺眼,到时候想要这么靠近恐怕再没机会。
只是他想不透,那双手在改造摆弄枪械时的灵巧俐落他是见过的,但怎么剥个栗子就这么拙?他老爸老妈小时候没教过他吗?就算没教过,他没看过别人剥过吗?
宋洵华哪想得到,关容允成长的环境中有一堆流氓黑道教他玩枪弄械,却从没亲爱的家人教他怎么剥栗子,更不会有哪个不识相的帮众会在这个黑帮世子前表演剥栗子。
关老大剥栗子的拙劣就如同他剥橘子削苹果拧毛巾绑鞋带诸多生活琐事的拙劣一样,先天就不足挺灵巧的,后天又没人好好教,简直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却除了宋洵华没其他人注意或在意过。
在与人相处和表达自己的情感方面,其拙劣的程度恐怕也和剥栗子同一个层次。
好比说此时此刻,当他停下手边的杂事抬起脸,一眼看到宋洵华背上那管炮管时,他心中想的是「这玩具这么危险你偏要玩,我不是让人把这只拿去藏了怎么你又能找到」,可是表现在脸上宋洵华接收到的,却只是冷冷淡淡的询问表情。
「报告长官,属下今早轰了那间男妓城堡。」宋洵华立正站挺,抬手行了个军礼。
「……」
「我只轰了屋顶和墙壁,基本建筑结构还是在的。」
「……」那和整个轰了有什么差别?
宋洵华指的,应该是近来开在风化区的那间男公关酒店吧。
声色行业当然也是青帮涉足的范围,那间酒店背后老板财大气粗,又有政治背景,不知怎么搞上了红门当靠山,一间酒店盖得富丽堂皇活像皇宫,里头的少爷据说个个可以搬上银光幕,有凤有凰任君挑选,要妲已有妲己要萝莉有萝莉,哪怕点名四大天王也是勉强可以凑一桌给你。
这间男公关店的出现的确让青帮相关行业受到了冲击,但靠着抽金抽人这些玩阴的手段,假以时日,要吞了这间店对青帮来说倒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关容允就是想不透宋洵华拿炮去轰人家是冲着哪一点?
「我收到邀请卡,邀请我去当他们酒店的NO.1。」
「……」嗯,怎么不把基本结构也轰了?
「那个火那个爆炸啊,整个城堡上面炸出一朵蕈状云耶!超精彩的!」宋洵华比手画脚地说着,漂亮脸上那眉飞色舞的光采,亮得关容允稍稍地失神,以致漏听了蕈状云那句鬼话所以也没纠正。
不过他很快地就察觉了自己的恍神,赶紧将目光移回桌上的栗子,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却有一点说不出的难受。
眼前这人是那样的吸睛,光彩夺目如同华丽的宝石,低头看看自己那双被栗子弄得脏兮兮的手,除了当个黑帮老大以外一无是处的自己,平凡又笨拙的自己,要花多少的努力,才能将那颗宝石稳稳当当安安全全,不被任何人觊觎不受到任何损伤地握在手中?
从小,他就知道自己不是个聪明人。
不聪明,也不伶俐,别人花三分就能做好的事情,他得在背后多努力个三十分才能达到同样的高度,所以他将目标订得很少,愿望向来也许得很少,看起来清心寡欲对什么事情都不在乎,却是因为他知道每一个目标的达成都是那么的不容易,每一个愿望的实现都是那样的困难,如果不学着少在乎一些事情,他将一无所成也一无所有。
眼前这人,是不是他想要的?值不值得当作他努力的目标?
「老大,那这只大鸡……」
「缴库。」
「可我己经在上面刻我的名字了!」
看着宋洵华举着那只大鸡,努力地展示那排刻在炮管上歪歪扭扭的一个丑丑的「华」字,关容允嘴角微扬,一句「你若想要整个青风堂的军火库都送你也无妨」差点脱口而出,然而一想到宋洵华非刺激不玩没轰烈不搞的性子,心中那一丝宠溺的心情马上收起来。
伸手一指一旁地板,宋洵华只好不甘不愿离情依依地将那只大鸡放在地上。
老大的话他不敢不听,虽然心中哀怨,但也没哀怨多久,大鸡不过就是一条硬梆梆的铁,眼前那活生生的人,很快地又将他的心思全部吸引去了。
他老大真的百看不厌再看就粘上了眼,那白白细细的脸皮不知道摸起来触感会有多好,薄薄的两片唇吻起来不知道口感会有多好,灰色的休闲衫完全将他那斯文冷淡的气质衬托出来真是好看得不得了,黑色的夹克更显得露在夹克外面的颈子和手腕那么白嫩高雅实在好看得不得了,如果什么都不穿一定更加好看得不得了……
宋洵华吸了吸差点滴下来的口水,好在他人长得美,就是一脸发春两眼发直看起来也是美人偶尔失神一派憨傻可爱,关容允哪想得到他属下那双春风和煦的桃花眼正在将他剥衣服如剥栗子剥个精光,已经进展到将栗子肉舔来舔去只差没一口吞下口齿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