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出书版) BY 陈小杯
  发于:2012年09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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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他喉间溢出的喘息声随着身上那人的节奏而规律着,一开始异物进入所带来些微的不适和疼痛,渐渐随着那敏感点的磨擦和刺激而冲刷散去,所有的感受都集中了,单纯的、快活的,站在浪涛的顶端,一切的杂念和零碎知觉都被沉淀在脚下的深海里,只等着攀上更顶端,直到碎浪那天旋地转的一刻……他紧紧地抓着男人的肩胛,深深地将自己的脸埋进了男人的颈窝,不自觉地叫唤着连他自己都不明白那是属于谁的名字……

「关容允……」

这一次让你,下一次,等你那里OK了,也让我一次吧。

「嗯。」

「把它们都放了喔。」

「好。」

一条一条红色的小鱼,从塑胶袋口滑出,落入了桥下的河水中。鱼没有表情,看不出来是惊慌还是快乐,宋洵华瞄了眼身旁的陈小悲,他也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来是愉快,还是不愉快,欢喜还是不欢喜。

只是无论如何,无论这个男人心理想着些什么,宋洵华都不打算放开他了。

把空了的塑胶袋折了折丢入一旁的垃圾桶,然后将那条塑胶红绳子的结头解开,伸手将关容允插在口袋中的右手给拉出来,用那条细细的红绳子,一圈一圈,不紧却也不松地缠在他右手的小指上,缠了数圈之后,确定绳子不会松脱,才绑了个小小的死结。

「……」关容允低头看着指头上的红绳子,廉价如垃圾般不起眼的一条绑绳,在桥上五彩缤纷绚烂装饰灯的光影投射下,塑胶材质的表面竟闪着如碎钻般璀璨的小光芒。

宋洵华什么也没说,他也什么都没问。

那份包夹在天真之下的深刻情意,不需要说,也不需要问。

「等你病好了,我们到更远的地方去玩好不好?」

「好。」

「那我们该回去了。」

「……」

「回去和那个人说清楚,然后我带你离开。」

「……」你找谁说清楚去呢?关容允默不作声。

「走吧。」

拉着关容允的手,走下了桥,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关容允垂下眼睑,看了一眼手指头上的红色绳圈,也不知道是不是少了那些霓虹装饰灯的缘故,绳子不再闪亮,黯淡无光……

他突然反手抓住了宋洵华的手腕,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我们一起走……」关容允的声音不大,一阵从河面吹来的夜风,便将那只言片语给卷得烟消云散。

「啊?」

「……没什么。」露出了个淡淡的笑容,关容允放开了宋洵华的手。

走?

走去哪……?

他为自己那一瞬间想要逃开的念头而感到好笑。

红门的帮主,青帮的帮主,离开了黑社会,他们不但饱不了肚子,更保不了性命。

在他们的世界里,只要曾经拥有过权力,一但离开了权力,或失去权力,下场之惨,有太多的前人事迹可以参考。

任何一个帮主,永远都有着被夺权的隐忧,而曾经和自己坐在同一张椅子上的前辈,谁知道哪天会不会又想把椅子给要回去呢?

至亲手足都能为了一个「权」字相杀,何况非亲非故的利害相关者?

一心一意,只想要宋洵华活得平安,他怎么能陷宋洵华于那样险恶的处境中?

一个结套着一个结,他们之间的羁绊,也不可能就这样放着结心、拉着两端远走高飞。

最终那将会变成一个死结,缠死彼此,走,也走不远的。

一路上两人都没再说话。

宋洵华开着车,坐在一旁的关容允,则偏头望着车窗,看着窗外的街景一幕一幕往后退去,他想起了自己被宋洵华绑架的那天,从车窗看到的景象。

想起了更远久的年代的某一天,他拥着昏迷着的宋洵华,将他送往王唯冬的别墅的路上,车窗外的景象。

那天,他把洵华留在那栋宅子内,一个人回到了车上,空空荡荡的臂弯里再没那人的暖度,不知道是不是车上的冷气开得太强了,他冷得将整个身子缩成一团,冷得不停用指甲抠着自己的掌心,想藉由痛觉来驱赶那彻骨的寒意,直到整个手掌鲜血淋漓。

很奇怪,他想不起来那一天,窗外的景象是什么样子的。

白茫茫模糊一片,整个世界都失了焦。

随着距离越来越接近,人心和人心的距离,却似乎越来越远了。

车子驶入了宅子的庭院中,最后停在了那扇大门前。

那间没有窗户的宅子,像是恐怖片中被诅咒的阴宅那样,灰黑黑的,在夜色中伫立着,宅子的四周,是连点虫叫鸟鸣都没有的死寂。

「你跑去哪了?」

「……」

「你这贱人,你以为你能从我这逃去哪?」

「……」

关容允依然望着窗户,他不想回头,也不必回头,宋洵华那非常匹配于这栋宅子的阴冷语调,他不用回头也知道他的脸上写了些什么。

梦,总是会醒的,早晚的事。

桌子上摆了一罐酒,两只装满了酒的玻璃杯。

这间位于地下楼层的其中一间房间,格局大小和关容允头一天踏入这宅子内被领进的那间房间很像,铺着水泥的简陋地板,置于房间中央的一张桌子,不同的是房间的四周墙上隔出了层层柜架,架上摆满了各种不同厂牌不同年份的酒,而其中一面墙上,开了扇门通往另一间房,门是关着的,看不出来门后的情景。

红门的现任帮主宋洵华,从来就不是个重享受的人。看那些酒的年份和品牌成色,支支来头不小,看来应该是那个爱名车爱美人又爱美酒的前任帮主所留下的遗物。

坐在桌子这头漂亮的年轻男人,拿起玻璃杯慢慢地啜了一口,他的模样好看,连品酒的姿态都是赏心悦目,那伸出小舌轻舔着唇边酒渍的动作更是艳色无边。

「喝啊,这酒很高级的,请你喝酒,怎不赏脸?」

「……」

坐在桌子另一头的男人却始终没有任何动作,整个身子贴靠在椅背上的坐姿甚是萎靡,双手无力地挂在椅子两旁,微微低垂着的头看起来更是一点精神也没有,若非那张椅子深背靠高两边的扶手又稳搭,这人坐在椅子上的姿态和那件随一披挂在他椅背上的外套差不了多少,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从椅子上摔滑到地板上去。

「喝啊。」白晰细致的手指轻敲着桌面,这头的美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了,语气声调也变得尖锐。

「……」有气无力地抬起脸,望着桌上的那杯酒。渗着血的的口鼻说明了此人在这之前所遭受到的对待,而唇上那些一个礼拜来被悉心照顾着才刚愈合的伤口,又被牙齿咬得坑坑疤疤破破裂裂,血迹斑斑的一双唇在白如纸的脸上显得特别刺目,而身上那件薄薄的白色上衣,前衣襟沾了点点的血,后背整片被汗水濡湿,贴在单薄的身子上。

目光有些涣散,那装在透明玻璃杯中的液体也是透明的,光泽交错间,一片片破碎凌乱的金色光泽搭迭闪烁着,看了令人头晕目眩,他闭上了眼睛,努力地集中着自己几乎也快要涣散掉的意识。

宋洵华是个很会喝酒的人,酒量好,酒品也好,在道上哪个不要命了想找他拼酒的,最后总是下场难堪,不是被抬了回去,就是当场喝到失态。

可他知道,在最一开始,在刚入青帮时,宋洵华是个从来没沾过酒的好孩子。

如果不是为了他,在各种不得已的场合帮他挡酒,帮他敬酒,帮他罚酒……

宋洵华坚持禁止他碰一滴酒,而关容允,他总是听他的,他总是不会违逆他的意思。

所以现在,不要说是这杯酒,就算是宋洵华要他干了整瓶的酒,他也会照办。

可是……

「还在怪我夹了你的指甲啊?谁叫你,问你和哪个男人鬼混去了,问你去了哪做了什么,你这也不说那也不说!我有什么办法呢?」

「……」

那我又有什么办法?

不是不想回答,而是该怎么说?该怎么形容一场梦,该怎么形容一个不存在的人格?

也不是不愿意喝你的酒……可不管是左手右手,指尖的剧痛蔓延到整只手臂,疼得颤抖不停的手连举起来都觉得很困难,恐怕没能够好好的握住那玻璃杯。

等了半天,关容允不作声不回应也没有任何的动作,闭着眼睛无声无息地像是死了那模样,让宋洵华怎么看怎么不爽,无论这个人是刻意还是无意,他就是痛恨!打从心底痛恨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忽视!痛恨他对自己的冷淡!

薄薄的双唇抿得紧紧的,怒极却反而嘴角微扬,露出了邪魅的笑容,一直在桌面上敲着不详节奏的手指无预警地停了下来,一时间整个室内突然陷入了一片寂静,只剩下那微弱的「滴答」声,久久一声,频率不固定,在寂静中却显得特别的响。

血从关容允的十只指头上那十片被钳子夹得四分五裂的碎指甲间滴落,在椅子旁的地板上形成了一小摊一小摊的血,随着血量的增加,小摊汇集成小洼,在平整的水泥地上慢慢地扩散了开来。

「好吧,你大牌,你尊贵,我服务你总可以了吧?」宋洵华站起身,走到关容允身旁,一手狠狠地捏住了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抬高,另一手端起了桌上的那杯酒就往他口中灌去。

这酒的纯度高,对多年来滴酒不沾的关容允来说,直接这样一口灌下去实在太过勉强,烧灼疼痛的感觉随着酒精的流入在咽喉和整条食道中蔓延着,难受得关容允一口气提不上来,只能弯着腰猛地呛咳着。

「浪费,你真的很浪费。」扯住关容允的头发不让他的脸离开自己的视线,宋洵华用手指将关容允口边那被呛出来的酒沾了抹在他的唇上,混着血迹,指腹用力地在那双唇上蹂躏推挤着,那不温柔的粗暴加上酒精的刺激,关容允疼痛得想要扭头避开,却被宋洵华扣得紧紧得动弹不得。

「为了惩罚你的浪费,这剩下的就交给你了。」说完立刻提起桌上的那罐酒,也不管关容允还在咳嗽,同样残忍的手法再一次地把酒对着他灌。

灌酒和灌水的感受是全然不同的,同样是液体,但痛楚和折磨却加倍。清澈的水灌下去是饱胀得难受,可浓烈的酒一入喉,就像利刃一般割剐着体内,没办法呼吸,没办法思考,吞刀子般的疼痛让关容允下意识地剧烈挣扎,宋洵华一个没抓稳,就让他挣脱出自己的手中,可是连坐都坐不稳的他根本是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只能难看地从椅子重重地摔往水泥地上,连同宋洵华手上那瓶酒也被他这一带给带到了地上摔得碎裂……痛苦不堪的关容允只能蜷缩着身子抽搐着,地板上的血迹和酒沾染了他满身,碎玻璃有些在肌肤上划开了口子,有些倒插进了皮肉内,越是颤抖摩擦着越疼,越疼就越克制不了身体的颤抖。

「你装什么死!?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么好的一瓶酒就这样给你糟蹋!你活得不耐烦了吗啊!?」用脚猛力地踹着蜷缩在地上的人,宋洵华不知怎地就是一股脑子的恨意!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人的一举手一投足,每个动作每个表情,他的痛苦他的难受,都让自己看不顺眼,想要狠狠地凌辱他,想要将狠狠地折磨他,那无边又无端的憎意和怨气,像剧毒一样流淌在他全身的血管中,驱使着他在这个男人的身上发泄着愤恨。

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可关容允心中却明白,这个几乎恨他入骨的人,不是那个王唯冬的残魂,不是那个灵魂被过往的痛苦层层包围紧箍的宋洵华……他是一个集合体,是宋洵华的意念中所有负面情绪的集合体,在他的脑中,那些酸甜苦辣的往事是不存在的,遗忘了曾经的爱恋、遗忘了各种想望、遗忘了无限相思和抛不掉的执念、遗忘了所承受过的那些伤与痛、遗忘了他一直摆在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只收集着恨的洵华,所表现出来的残酷,对照那个只记忆着情爱的洵华,提供了陈小悲无限的温柔与呵护……有多少的爱,就有多少的恨,宋洵华的世界一分为二,世界的两端,无论质量还是能量,都是对等的。

而贪恋并享用过那些温柔对待的陈小悲,今夜又该付出多少的代价,来偿还那些预支的梦想?

空气中充满了浓浓的酒精味,麻痹了五感知觉,却怎么也麻痹不了痛觉,先前被灌下不少的烈酒也开始起了作用,脑袋是晕沉裂重的,身子却是疼痛不减,只是身体的反应开始迟钝了起来,连自己身上的衣物什么时后被扒掉了都不清楚,迷迷糊糊地望着压在他身上正粗蛮地脱着他裤子的宋洵华,意识错乱地逆置了,他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辆车上,狭窄的后座,毛毛躁躁猴急着剥着自己衣物的宋洵华,热切而调皮地说,来制造小花小强吧……

美好得令人心碎,空虚到想要掉泪,直到何年何月,才能真正的拥有?

抑或是再也没那个机会?

艰难地伸出了鲜血淋漓的双手,使尽所有的力量紧紧楼住了宋洵华的颈子,不管盛怒的他怎么推怎么用力搥着他的胸腹想将他推开,他都死命地缠着他不放开手……

我很寂寞,很寂寞,很难受很难受……洵华……

「放开!放开!你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宋洵华的愤怒来自于恐惧,恐惧来自于不知名的疼痛。被这个男人给抱着,那五脏六腑全揪在一块的疼痛,疼得他无法忍受,疼得他惊恐莫名……

用力甩开拥着他的那双手,将关容允重重地摔回地面上去,宋洵华紧紧揪着自己的胸口大口的喘着,那疼痛堵住了他的气管,塞满了他的肺,他无法将肺里的气体送出,也吸不进半口空气来,眼睛也像是被灌入了腐蚀性的液体,刺痛得难受,眼前所见到的影像突然都失去了色彩,变成一片灰阶的世界,灰蒙蒙的房间,灰蒙蒙的地板,灰蒙蒙的那个人……只剩下血的颜色,红艳鲜明,涂抹在地上,在那个人的唇边,在那个人的身上,在那个人的手上,在那个人小指头上圈圈缠绕着,一圈一圈,剐着他的神经……

「拿下来!」扑上前去抓住了关容允的手,试图想要将那指头上的红绳子给扯掉,可绳子缠得很牢,慌乱粗蛮的急扯不但没有扯掉那条绳子,还把绳子给缠得更紧了。

「把它拿下来!我不要看到这个东西,把它拿下来!」情急之下竟将关容允的小指头拿到嘴边,对着那红绳子就用牙齿啃咬下去……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的关容允被他这么一啃,激疼得低叫了一声,只是他早就没多余的力气可以抽回他的手,只能任凭宋洵华发疯似地将他的指头啃得血肉模糊,却不得要领地完全弄不掉那条红绳子。

「我求你……求你把那个东西弄掉……我很痛,我一看就觉得好痛好痛,我求你啊……」宋洵华颓然地放开了关容允的手,唇边满是鲜血,脸颊上也满是泪水,整个人缩到了墙边,惊慌又痛苦,那无助到不停掉眼泪的模样刺痛了关容允……

你的愿望……你的要求……我什么时后拒绝过你了?

或许你说得对,我真的应该改个名字,叫陈小乖……

关容允积聚起最后的一丝力量,勉强地从地板上挣扎着爬坐起来,伸手在那一片狼藉的地面上摸索着,摸了半天才捡到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玻璃片,然后将自己疼得颤抖的右手摊开,按在水泥地面上……

黑道老大,阴狠冷血,这事情他干过无数次,从不眨眼也不留情,熟练精准,干净俐落。只是每回摊得都是他人的手,就没想过有这么一天,摊得是自己的手……

举起玻璃片,看准了那红色塑胶绳的小小结头,用力地切了下去,玻璃片准确地切开了绳结,切开皮肉切断指筋,嵌入指骨中,几乎把整只小指头也一并切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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