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出书版) BY 陈小杯
  发于:2012年09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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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

「保护你啊。」

「……」

「好不好?」

「……」

「行不行嘛?」

「……好烦。」

「什么好烦?」

「你。」

「欸……这个……」

「纸笔。」

「啊?」先是呆了三秒钟后,终于知道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的意思。慌慌张张地赶紧在口袋到处翻找,无奈口袋只有一个皮夹、几张卫生纸、一把枪、一把开山刀……

哪个和老大出门搞地盘的黑道小弟会带纸笔啊!!?

连忙拍了拍前座司机的肩膀。

「司机大哥,有没纸笔借一下啊!」

司机边开车边在置物柜中翻来翻去也只翻到了一只签字笔、一把枪、一把蓝波刀……

哪个帮黑道老大开车的司机需要带纸和笔的啊!!?

「老大,笔……」恭恭敬敬地把签字笔递上,然后想了想,写在卫生纸上有点不敬,且卫生纸那么薄,到时候写破了他老大要不爽不写了就不好了。要写在自己的手上,那岂不是要老大牵握着自己的手……光用想的就觉得不可行,天晓得他的手只要一紧张一兴奋就很容易出汗……

最后他将自己的皮夹给递上。

「……」

「烦请您写在皮夹上……」

他家的老大没再多说什么,拿起笔就在那个皮夹的表面上写了一行字,一个地址。

「晚上十点之前,我不会在。」

「小的遵旨!」

捧着那个上面写有老大地址的皮夹,像捧着天上掉下来的宝贝一样,虽然知道在老大面前要克制,但脸上的神经好像失去了控制,那开心到不行的傻笑,怎么扭都扭不回去……

于是当天就这么带着一脸傻笑随他老大杀人抢地盘去……

那可不仅仅是一行字那么简单!不仅仅是一个地址那么简单!

那是一步,更接近他所爱的人,一步步一点点的更靠近……

「先生,到了。」

计程车司机的声音将他从记忆中拉了回来,宋洵华望着窗外,车子停靠在一栋大楼外。

一时间有酸有甜有苦各种滋味冲向了心头。

他知道这个地方。

塞了张钞票给计程车司机,不等他找钱就开了车门走下车,一步步往那栋大楼走去,步伐虽慢。却熟悉得一点犹豫也没有。

他一步,一步步的前往,一点一点找回他应该要记得却遗忘的东西。

「六之二号?」

「是的。」

「我看看喔……六之二号,现在没人住喔!」

「没人住?」

「已经很多年没人住了,从我接这个工作开始就没看过有人住了,至少三四年了吧……」

「那请问你有听说屋主去哪了吗?」

「屋主喔,不清楚哩,我天天在这工作却从没看过有人进出,附属的停车位也没看过有车子停进去。」

「喔……谢谢你。」

宋洵华离开了大楼的警卫室,走出大楼。

既然没人居住,那管理员肯定是不会让他进去的。他绕了一大圈走到了大楼另一个方向地下停车场的逃生出口,这个出口需要输入密码才能从外打开铁卷门,并没有管理员。

伸手在输入密码的机器上按了一串的数字,铁卷门缓缓的打开。

他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知道这个出入口,更不清楚为何脑中有只有住户才能知道的数字密码,但这个动作他似乎很熟悉,这条路线他也不知道走过多少次。

凭借着心中的直觉上了六楼,来到了一扇熟悉的门前。

如管理员所说,这间房子的确看起来像是很多年都没人进出了,门把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而门边不免俗地也贴了春联,只是那春联经过多年的风吹日晒,虽然黑色的字体依旧,但红色的底纸都褪了色且破损得很严重……

白底黑字,斑驳残缺,看起来无限凄凉。

和顺一门有百福,平安二字值千金……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一手。」

「老大,我会的手可多了!除了杀人放火,我还会烹饪、裁缝、刺绣、弹琴、吹箫……你想看我吹箫吗?」

「完全不想。」

「喔……老大老大,你有什么新年希望?」

那个男人先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将目光移到了桌面上未干的春联。黝黑深沉的眼珠子比那墨色还浓,红纸艳艳的色泽映入了那双眼眸中,竟像是被吸入般沉入了浓黑中,再无法从中反射折回。

「没有。」半天,才回答他。

「喔……」

「你的希望?」

「当然是老大你的平安。」毫无保留的心思,毫不遮掩的情感。

你的平安,岂止值千金?

它值得我的一切,值我的生命。

可现在我在这,你又在哪?

宋洵华握住那被厚厚灰尘包裹住的门把,如预料中是上锁着的。

他也没多做考虑,走到长廊的另一边将另一户人家门上挂着的圣诞节装饰拆下来,解下装饰后方两根固定用的铁丝,再走回六之二号的门前。

灵巧的手指迅速地将其中一根铁丝凹折成特殊的形状,另一根铁丝打卷,然后对准那门的锁孔插进去,两手并行开始操作着铁丝,没多久就听见一声细微的金属声音,门锁被开启了。

而这一手,是那个男人所教他的。

一开始,他并不这么熟练,毕竟这套技巧非常特别,不同于一般宵小那种粗劣又有限制的手法,更非锁匠还须仰赖特殊工具才能进行的技术,所以尽管他学得很认真,每天都拿这扇特别高难度的门来当练习对象,他还是花了很多的时间才学起来。

他还记得有一天,他因为太赶忙而忘了带钥匙出门,而那个男人,在他正式入住后, 从此也别指望他会随身携带钥匙。

那一天,那个男人背靠在门边的墙上,脸色青白青白的,闭着双眼,有气无力的样子……

啊,他想起来了,似乎是因为发烧加上胃病发作……

是啊,那个人,总是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总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总是让他忧心得连半夜都睡不好,一整晚光是起来探视他是否踢被的次数就超过了五次。

他的手紧紧捏着铁丝,努力地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那扇门打开,好让那个生病的人可以赶紧进房去休息,只是人都是这样,越急着想做好什么,就越容易做不好什么。

转了半天好不容易才转开了那门锁,回过头来看,本来靠在墙上还勉强站着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蹲坐在墙角边,整个人缩成一小团,那可怜兮兮的姿态实在很难将他和他的身分地位联想在一起……

生病时的脆弱,对于家居生活的懒散,作噩梦时的惊恐,挑食时的幼稚……尽管大多时候他还是寡言又不解风情,但就只在这楼内,就只在他的面前,才能看到这个人除了淡漠冷静沉稳如山的黑道老大形象外,其他人包括先前的自己连想都想象不出来的他种种面向。

也许,在那个人的心中,他比其他人,还要特别一些。

也许,长久以来自己单方面所付出的情感,会有得到回应的一天。

也许,这些年的苦难和怨恨,都能够找到足以平复的理由。

也许……

宋洵华推开了那扇厚重的门。

宋洵华很难忘记,当他第一次跨过这扇门,踏入这间房子内时,心中感到的错愕与震撼。

空荡荡的客厅,空荡荡的餐厅,连可以放臀部的地方都没有,更别说其他基本的家电如冷气、电视、冰箱……

从客厅望进其他房间,看起来情形也没好到哪去。房间里也没床也没桌,真不知道他家老大到底是睡在什么地方……要不是卫浴器材通常是房子买来了就已经安装在上头,宋洵华合理的判断这个男人恐怕也不会给这间房子添置马桶浴缸什么的。

所谓的家徒四壁,大概莫过于如此了吧……而且这房子坪数又特别大,因此显得更加得空旷,甚至连在里头说句话都有回音的错觉。

虽然看青风堂那精简的摆设和装潢,多少也能猜得出来这个老大的住所没可能豪华到哪去,恐怕也是以精简为主,但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有人的房子可以「精简」到这种程度……

「自己一个人住,也不常回来。」

那个男人是这么解释的,但宋洵华严重怀疑这个男人,根本是个不懂得生活的生活白痴吧……一个统领那么多黑道份子、在黑社会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却连一件好一点的保暖被子都不知道要给自己准备,身边也没有半个人能够为他做些什么……

想到这,不知道怎地宋洵华心头一酸,一句话就脱口而出……

「老大,我帮你煮晚餐好不好?」

当时,那个人的表情带点困惑和为难,却什么都没回答他。

后来,他住进了这间房子。

后来,这房子内有了基本的家具,基本的电器用品,有些东西他不知道是那个人什么时候又是去哪里买回来的,有些东西是宋洵华自己买的,有更多的东西,是两个人一起出任务回程时,他吵着拉着那个人,半哀求半强迫一起去买的。

他曾经想过,那个人是用什么样的心态,纵容着这个外来者这样为所欲为地变更自己家中的摆设,是用什么样的心态来容忍这个下属擅自干涉着自己的生活空间。

但他总是想不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那个人从来都是若即若离的态度,不冷不热的言语,他的眼神似乎从来都没停留在自己身上过,而他的心,似乎也从没放进自己的身影过。

于是宋洵华从来就不敢有那样的奢望,不敢去过度揣测对方的心思。

可有一件事情他是百分之百可以确定的,这些东西,这些家具,这个男人生活中的一切,都是因他所有,都是为他所买,无论理由是什么,那些都是他和这个人除了上司和下属的关系之外,更具实质意义的连结。

当宋洵华踏入了那间房子,那些原封不动的家具摆设,如四年前他最后在这生活的那一天一样,什么都没改变,一样也没少。

于是那一点一滴的回忆,逐渐涌回了他的脑海中。

为他而买的冰箱,因为他吵着无聊而买的电视,还有他嫌冬天坐在地板上很冷于是拖着关容允去买的沙发……

厨房内,那些由他添购的锅碗瓢盆摆放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除了一个小锅子随意地放在流理台上没归位。

宋洵华想起来,那天早上出门时,他发现这个锅子的柄有些松了,就随手将它搁在流理台上,打算晚上回来时再来处理。

只是他怎也没想到自己回来时,已经隔了这么久了……

走进卧房内,地板上还放着他所使用的床垫,上头的棉被折得整整齐齐一看就知道是出自于自己长年来喜欢把被子迭成豆干的习惯。

而一旁的大床上,床单枕头棉被都还在,那是他特地为那个怕冷的人所准备的,他记得那个人喜欢得很,从此每天早上都赖着不愿起床,那搂着抱着棉被的姿态让他有一阵子对棉被产生了好忌妒好怨恨的心情……

打开衣柜,里头还挂着自己的农物,只是,就只有他自己的衣物……

走进浴室,所有属于他的盥洗用具全都在,但也就只有他自己的,再没他人的物品。

推开阳台的纱门,阳台上还晒着几件衣物,褪色的T恤和牛仔裤,那是他的衣物,而其他空空的衣架上,也看不见其他衣物了。

阳台是那个人几乎从来没踏入过的地方,他在阳台边的一个堆杂物的大箱子中,翻找出了一个装西饼的铁盒子。

捧着那个生锈的铁盒子回到了客厅,也不管沙发上布满了厚厚的尘埃就一屁股坐上去,将铁盒放在大腿上,花了不小的力气才将那个生锈到变形、几乎快粘在盒身上的盖子给掀开。

铁盒中装了一堆零碎杂乱的物品,有发黄的空纸袋,咖啡店的纸杯垫、一些纸片、一个打火机、一罐酸痛药膏、一只手表、一个上面有写着字的旧皮夹……乍看之下,很像是年幼的儿童随手收集的杂物,没有一样东西能够和另一样东西有关联性,也没有一样东西能够说得出有什么实质的用途。

可这个铁盒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和宋洵华的记忆连结了……每一样东西都记录着一段过去,每一样东西都收纳着他那深深的、幼稚到不可理喻的恋慕。

他是那样的喜欢,那样的深爱着那个人。

就算只是单方面的情爱,他还是舍不得,还是那样珍惜着他们相处的每一刻,那样笨拙地收集着和那个人有关的一切。

他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可以喜欢另一个人如此的深刻,而这个人竟是向来脑袋清晰凡事都能做出合理处置的自己。

深爱着对方,用全部的自己。

深爱着关容允,用全部的宋洵华。

可是这个宋洵华,却被舍弃了。

就如同这房子内每一样和他有关系的东西,连同这间房子,以及这铁盒里的一切回忆,全都被舍弃了,被那个叫做关容允的男人给舍弃了。

究竟,自己这么努力的想要找回想要唤回的,是什么?

「是什么……?」

宋洵华喃喃自语,记忆开始逐渐翻现时,他开始后悔,因为这一切都让他脑袋疼得很。慢慢地将那些杂物放回铁盒中,盖上盖子。将铁盒拎回阳台,扔入那个大箱子中,和杂物堆一起,然后关上箱子。

没多做流连,他走出了那间充满了灰尘的房子,关上了大门的一刻,门又自动锁上了,而脑袋里似乎也有一道看不见的门,也同时锁了起来。

没有什么也许,没有什么理由。

他找到的,是一个被放弃了的宋洵华。

所以他决定,将那个宋洵华,他的情爱,连同他的遗物们,一起锁起来,水远别再出来了。

可少了那一部分的自己又剩下些什么?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

傍晚时,宋洵华两手空空地回到了住处。

一大早神采奕奕开开朗朗的出门买菜,但不知道到底是去了哪,回来时天色已晚,菜也没见到,身上和衣服裤子上都沾满了灰尘,脸色惨淡淡的,像是赶了一整天的路还是作了一整天的苦工那样风尘仆仆。

这晚,他也不煮饭,也不像平常那样像个勤快的主妇忙进忙出,不说话,不问问题,不发怒也不笑,打从一踏进门,就直接往沙发椅子上一屁股坐下,盯着电视银幕。

本来就坐在那看电视的关容允,转过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平常这个认不得他的宋洵华总是会因为他这一眼然后叫嚣道「看什么看?你哪位?谁让你这么看的?」

可今天,他什么都没说,看起来像是连身边有坐着个人都毫无所觉,看着电视的表情死板板,平常那双装满着各种情绪像是能够说话的灵活眼神变得空空洞洞的,简直是出了趟门,不小心把魂魄搞丢在某处那样。

那模样,远比暴怒的或躁郁的宋洵华,来得捉摸不定,充满了危险性。

但关容允也没打算逃开,尽管受伤还在隐隐作痛的胸口提醒着他,这个脑袋有问题的宋洵华,再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总是为自己着想的宋洵华,他还是选择转过脸,继续看他的电视。

并非他真的冷情冷意到什么都不在乎,也并非他关容允天不怕地不怕凡事都在他的掌握中而胸有成竹……他只是不知道,逃离开了这,他又能往哪去。

选择了什么,就得承担什么。

已经发生的、尚未发生的,已知的、未知的……无论是什么,他都逃不开。

或许是白天和艾可的对话让关容允觉得异常疲倦,也可能是因为这一阵子常常睡觉睡到一半就被挖醒抢走了床,再加上胸口疼痛呼吸不顺畅,电视里无聊的节目看着看着,脑袋也逐渐昏昏沉沉,不知不觉眼睛就闭了起来……原本还勉强维持的坐姿,一点一点往旁边倾斜,最后整个人趴卧在沙发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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