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哪里了？”沈阅知皱着眉问，眼尖的他立刻发现了方耀暮手里的袋子，“你拿了什么东西来？”

“做烟花的材料而已~哇，酥糖！”他看见沈阅知手里的碟子，立刻丢下火药跑了过去。沈阅知微微一笑，连忙把碟子举高，怕他一下子把碟子撞翻。

“你总是这么莽撞……”他的眼中满是宠溺，他温柔地摸了摸方耀暮的头，低若叹息地说道，“什么时候能长大些呢……”

“就你老！”方耀暮眼睛瞪得圆圆的，伸手去抓碟子，“乖啦大叔~把酥糖给我！”

沈阅知没有再逗他，把碟子稳稳地放进他手里，然后淡淡地说了句：“不要吃别人给的东西。特别是午膳。”

哦？

我眯起眼睛，玩味地看了他一眼。

沈阅知平静地回望着我。他看上去非常坦然，但也很无奈。

果然，太子做的准备，不止是炸药啊……

方耀暮吃得满嘴都是酥糖，含糊不清地道：“有书糖粗……偶单然不会粗饭哇……对咯……”他努力地把一大口酥糖咽下去，终于恢复了语言能力，笑嘻嘻地说，“过来过来我放烟花给你看~”他说着就拎起了袋子，朝厨房后面走去。

沈阅知望着他的背影，突然侧过脸，看着我，微笑地说：“和他在一起，很快乐吧。”

我勾起嘴角。“是啊。丞相也这么认为吧？”

沈阅知笑了笑，没有说话。

角棂仰起头静静地看着我们，然后跟着沈阅知一起追了上去。

不知为何，本应忙碌准备着的厨房此时一个人也没有。方耀暮找了个小秤，又拿了几个勺子碟子，就跑到厨房外面开始动手做烟花。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鼓捣那一堆东西，沈阅知倒是有些不安，不停地朝看台眺望着。

该不该告诉他太子的炸药已经变成一个闷炮了呢？

我忍不住笑了笑。

过了一会儿，方耀暮小心翼翼地把配好的药粉放进一个小罐子里，从袖子里掏出一根估计也是顺来的导线，插了进去，然后盖上盖子。做好这一切时，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高高举起那个罐子，炫耀道：“完成啦~哦耶~”

“你确定是烟花，不是那个什么灭火器？”我好笑地看着他。

“灭火器？那是什么？”沈阅知问道。

我摇了摇头。“一种武器。”

方耀暮哼了一声，但还是兴冲冲地掏出了火折子。“准备跑哈——”

我和沈阅知同时一怔。他要在这里放？大白天的？在猎场边上？

未及反应，只听砰——的一声。

是看台！

所有人都朝看台望去，大惊失色。重点不是为什么看台下面突然发出了爆炸声，而是下面声音那么大，看台连晃都没晃一下，更别谈倒塌了。

原来不是闷炮啊，还是会响一声的……

我忍不住偷笑一声，然而就在此时，心里猛地笼上一层阴影。

——就在我和沈阅知回头的瞬间，方耀暮已经点燃了导线！

“跑跑跑！”方耀暮对着地上的角棂大喊，同时一手拉我一手拉沈阅知，朝着远处跑去。

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我回头一看，导线居然已经堪堪烧尽！

我们却不过跑出了五步距离！

就在下一刻，火药罐子瞬间爆裂开来！一大团黑雾膨胀爆发，伴随着热浪扑了过来！

“耀！”我情急大喊，双手迅速结印。我能感觉到那股爆炸力的急速迫近，因此只能简单地造出一个小小的结界。

方耀暮回过头，震惊地看着这一切。

一股无法抗拒的霸道力量直冲上我的后背，虽然有结界的阻挡，身在最后的我还是受到了重创。我眼前一黑，跪了下去，嘴里还在不停地念着咒语维持结界。

“昭南！”方耀暮惊呼出声，眼中尽是震惊与……悲痛？他连忙弯腰扶住我，好在爆炸已经结束，除了周围弥漫着呛鼻的烟雾外，一切无碍。

我撤去结界，登时吐出一大口血来。

“怎么会……怎么……”他颤抖着抱住我，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悲伤，“对不起！对不起……我……”

在他的背后，有很美丽的火光。

时而火红，时而翠绿，时而金黄，时而银白。

熊熊燃烧的火焰，变幻着烟花般绚丽多彩的颜色。

“成功了……”我咳着血，微笑着说。

方耀暮一愣，怒道：“别管烟花了！以后你想看多少我放给你看！你、你……”他咬了咬嘴唇，用力抱住我。我触碰到他胸口的龙珠，精神不由一振，感到力量正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角棂此时已化成人形，默不作声地拉开方耀暮，将我拦腰抱起。他面无表情地说了句“太子动手了”，抱着我就走。

我努力望向猎场，那里已经乱作一团。连续的爆炸，再蠢的人都发现不对了。侍卫们围绕在皇帝身边，太子则是一扬手，唤出众多黑衣刺客。

原来，太子作了这么多准备。

先是在饭菜中下毒，即使被发现，也能索性炸了看台了事。实在不行，还有最后一步，短兵相接。本来，前两步都能将罪名推卸给未曾到场的紫嫣公主，只有最后一着会暴露自己才是主谋，只怕太子除非不得已，否则不会动手吧。

如此周密的计划，可惜被方耀暮这个笨蛋一一化解了，逼得太子只能现身。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方耀暮，你真是个神奇的人啊……

深吸一口气，我凝起灵力支撑着自己，推开角棂下了地。“暂时死不了。我们赶紧走——”话音未落，我已望见一小队人马朝这里冲了过来。

会场一片混乱，太子的人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屠杀，局势完全一面倒。

沈阅知脸色一紧，似乎想要回去。

“丞相大人，事到如今你还要回去吗？！”我冷笑地拉住他，“太子殿下，未曾让你先行离席吧？”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

“忽悠谁呢你，都要篡位了，少给我来这一套！”方耀暮竟也动怒了，他一把拉住沈阅知，对着角棂与我使了个眼色，转身朝山林跑去。

“你们走。”角棂一回头，立刻被方耀暮拖住，“回来！”

“你太弱了，我来。”我勾起嘴角，回身立定。刚要唤出破灭印，方耀暮就扯着我的肩膀把我扳了过来。

“你也别给我逞强！该逃命的时候就他么的给我逃！！！”他的手上沾到了我背部伤口的血，不由一怔。方耀暮一咬牙，伸手扯下脖子里的龙珠，一把塞进我手里，“你拿着！你他么的千万别死了！记得还给我！”

一碰到龙珠，我四散的灵力顿时汇聚了起来。自从异契约结成以来的疲惫感也顿时一扫而空。我眯起眼睛，不由暗自感叹，不愧是炎龙的护身龙珠，灵力竟如此深厚强大。

“好……我会还给你。”我把龙珠小心收入怀中，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方耀暮看着我气血转好的脸色，扬起一个笑容。他笑起来总是很孩子气，两颊鼓鼓的，像是塞了一嘴食物的小老鼠。

好想咬一口。

好想把他拖进巢穴，和他一起分享食物，一起抵御寒冷风沙，一起等待天亮。

好想一起看烟花。

好想看到，他亲手造就的乱世。

小老鼠的乱世会是怎样的呢？

真的很期待啊……

我拉过方耀暮，在他唇上轻轻一吻。方耀暮愣了愣，下一刻，被我一记手刀击中后颈，软软地倒了下来。

小老鼠的身体很柔软，一抱住就不想放手。

但是……虽然或许看不到了，我还是希望，你能真的创造乱世。

我已经见过你为我放的烟花，我的生命中已经有过你。

人世间最美的事物，不过如此。我已经得到了。

我已经满足了。

——再无留恋。

我眯起眼睛，将昏迷的方耀暮交给了角棂。

沈阅知瞪大眼睛看着我，我慵懒一笑，淡淡道：“别留在这里，碍事。”

角棂静静地望着我，然后点头。抱起方耀暮继续撤退。沈阅知抿了抿嘴唇，没说什么，终于还是转身走了。

我回过身，看着那已经来到我身后的众多追兵。

远远地，还能看见太子冷若冰霜的眼神。

“殿下，你没想到我也会有满足的一天吧。”

我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无声地说道。

第21章：昭南（八）

“居然还有术士啊……”我望着人群中迅速结印的几名黑衣人，不由冷笑。持剑的武士们疾步逼近，我咬破指尖凌空一划，催动灵力，硬生生地撕裂了地面，面前猛然出现一条深不可逾的沟壑！

“破土之术！”有人惊叹道，“快！只要法术中止，沟壑就会消失！杀了他！”

会这么容易吗？

我一手维持着破土术，腾出一只右手结出聚沙印。“大地之力，听我号令！血肉之躯，聚沙成形！”咒语刚一念完，脚下的大地便震动起来。土地纷纷碎裂成粉末，然后自发地聚集起来。刹那间，地面上出现了无数大大小小的蝎子，刚开始不过是土黄色的泥形，渐渐地，它们吸取了我大量的灵力，身形迅速膨胀，立刻幻化出血肉来！一时间，众多火红的沙漠巨蝎高举着螯钳，挥舞着剧毒尾针刺向众人！

人群里一片哗然！不是被巨蝎钳起夹成两段，就是被尾针刺中、惨叫着溶成一团血肉！黑衣人们惊恐地向后退去，那几名术士却还强作镇定，合力造出结界抵御着巨蝎的攻击。

如此强力的聚沙术，自然要消耗不少灵力。虽然有炎龙之珠加护，我还是有些无法支撑。

我咬了咬牙，竭尽全力维持着法术。沟壑对面一片混乱，那几名术士只顾自己，任凭惊恐万状的武士们疯狂地撞击着结界，坚决不放他们进去。被挡在外面的武士们很快就被巨蝎屠杀殆尽，一时间血流成河，场面极其血腥。

呵……人类啊……

我嘲讽地笑了笑，忽然望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人一身镶金丝嵌银边的华丽衣裳，丝毫不沾血腥。俊秀邪魅的面容，带着动人心魄的狠戾之色。

看来……皇帝陛下已经陨殁了。

“……殿下。”我勾起嘴角，“你终于……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了……”

“呵呵……”太子轻笑着，一干死士围绕在他身边，击退巨蝎。太子的贴身护卫和之前的人完全不可相提并论。几只巨蝎试图攻击，都被他们轻松斩成几段，化为沙土散落。剩余的蝎子见状，纷纷畏缩不前。太子微笑地看着我，他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昭南，我想要的，又何止王位？”

既然巨蝎对他们没用，我也无意维持聚沙术。撤下一个印，我终于能够稍稍喘一口气。随着灵力的收回，巨蝎们纷纷碎裂，扬起一阵飞沙。术士们见状，也松了一口气撤下结界。太子瞥了他们一眼，他身边的死士立刻挥剑将之全部斩杀。

对于太子来说，废物留在身边只会徒增麻烦吧……

“殿下，到底要什么呢？”我估量着面前深壑的宽度，看那些人的身手，这种宽度恐怕也能提气跃过。抬起眼，我远远地望着太子，不由嘲讽一笑，“难不成是要昭南回来？”

太子惋惜般地摇了摇头。“昭南，老实说，我不明白，为何你与阅知都会臣服于他。”

“臣服？”我大笑，“殿下，这个词不适合他。没有会对那么一个只知胡闹的笨蛋臣服的。”

“哦？”太子挑眉，好整以暇地抬起手，欣赏自己白玉般的食指，“那么你是，爱上他了？”

他说这话时，人群里有一声窃笑。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太子脸上一怒，一挥手，方才窃笑之人便身首异处。

“我已经不是你的灵，功高盖主的丞相大人恐怕也已成了太子的眼中钉……而方耀暮，不过是个不成气候的孩子。太子何必相逼至此？”我咬了咬牙，忽然眼前一黑。

灵力终于耗尽了……

我匍匐倒地，眼见着那道沟壑渐渐填平。只希望角棂带着方耀暮已经跑远，不要回头。

握了握怀中的龙珠，全身却仍是无力。看来如今龙珠只能勉力维持这具耗空了灵力的身体，而无法再提供格外的力量了。

“昭南啊，你这是何苦呢……”太子缓缓走进，以足尖挑起我的下颌，俯视着我，眼中满是怜悯，“可怜了这倾国之色。”

呵呵……

正欲反讽，我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震动。

大地的震颤。

敏感的感官察觉到了远处的异样震动，我心里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

“殿下！紫嫣公主、公主她……”有传令神色慌张地跑过来。太子微一蹙眉，扬手甩了传令一巴掌。

“好好说。”太子冷冷道。

“是！紫嫣公主，带着大队人马赶来救驾了！”传令一脸惊恐。

“呵，是紫嫣啊。”太子眸色一沉。他瞥了我一眼，嫌恶地将我踢开。胸口受到重击，背部伤口又痛得要命，我眼前金星直冒，若不是紧握着龙珠，只怕就要昏死过去了。

听到紫嫣公主到来的消息，我不由一喜。方才我察觉到大批人马的靠近，本以为是太子的军队，没想到那批人竟是冲太子来的。这多少能拖住太子，看来方耀暮暂时安全了。

“殿下，我们人手不足……”为首的随从请示地问道。

“哼……居然还是被她逃了出来……”太子冷笑一声。

我记得……紫嫣公主，早就被太子软禁了吧？

曾有人提议直接杀了紫嫣公主，反正将谋反之罪强加给她之后，她总是难逃一死的。太子却坚持自己的主张……他果然还是会念及同胞之情的吧？

别人眼中的太子，生性残暴冷酷，麻木不仁，是活生生的恶魔。因此就连皇上也认为仁慈大度的紫嫣公主更适合即位。

沈阅知眼中的太子，果断决绝，英明睿智，是继承王位的不二人选。

但是，那截然不同的两人，始终是别人眼里的“太子”。

太子在成为太子之前，毕竟是紫嫣公主所疼爱的弟弟，是沈阅知深深眷恋的冥夜。即使要对紫嫣公主不利，即使下定决心要杀沈阅知……他也未必能真的放下这两段感情吧？

太子回过头，悠悠地望向紫嫣公主所来的方向。似乎望见了那位温婉聪慧的姐姐，他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然后他又望了我一眼，恢复了那种睥睨天下、残酷决绝的眼神。

“我们走。”他冷淡下令，毫不恋战地掉头离去。

其实……是放不下的吧。无论是对姐姐，还是对阅知。

我勾起笑容。努力坐起身，郑重行礼。

“谢过殿下……不杀之恩。”

为我，为方耀暮，也为沈阅知。

太子冥夜身形一顿。他忽然侧过头，淡淡道：“告诉沈阅知，他若愿意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