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有趣……呵呵，第一次看见能把卢老头子气晕的人呢。”太子如此夸赞。
“太子也喜欢胡闹。”沈丞相大逆不道地评价道。
“呵呵呵呵呵呵，真想知道他在丞相府上做过什么胡闹的事啊……”
“……太子没有必要知道。”沈丞相额上青筋直暴。
看着方耀暮每天没心没肺的笑，我的心情竟也变得愉悦起来。
太子既已将我赐给他，也就没有再碰过我。方耀暮又总是忙东忙西地给自己找乐子，时不时闹出点笑话来，太子竟也全都笑着容忍了。
今日他又把自己在房里关了一天，连饭都没出来吃。到了晚上，他冲进厨房去偷了一大堆东西吃，然后回房抱了一大堆东西到院子里去。
他看见了路过的我，笑着朝我挥手道：“昭南昭南，过来看灭火器！”
我一愣，双腿不由自主地朝他走去。
灭火器？他鼓捣了一整天，不会就是在折腾这玩意儿吧？
继媚药之后，又开发了新产品么……不过灭火器是什么？
我皱着眉，看着他蹲在地上倒腾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那是一个大木块，中间挖了很多洞，里面不知道塞了什么东西，上面盖以一层薄纸，连着一根引线。看着和烟花倒是有点像。
烟花？
我心里一动，顿时有了兴致，在他身边蹲了下来。
角棂远远地盘成一个圈，时不时朝这里看一眼。
方耀暮对我的突然出现毫不在意，他挪了挪烟花的位置，抬头看了看天，然后朝我伸手。
“打火机。”
“什么是打火机？”
“……哦，火折子？”
“没有。”我摊手。
他没好气地瞥了我一眼，把引线拉到我眼前：“快点施法啦！把它点着然后我们一起跑~”
“不会。”
“扯淡。你都能把铁屑变成铁块了，还能不会点火？”他瞪了我一眼，“好啦快点快点，我要试试看效果，如果不行的话我还要改进的……话说回来这个试验品也不太安全……嗯，你等我跑远了再点火！”
“谁告诉你会聚沙术就一定要会火炎术了？”我悠悠地看着他，“要火，带个火折子就是了，何必特意去学火炎术？你想吃饭就一定要学做饭吗？”
方耀暮翻了个白眼。“不会就不会吧，扯什么大道理……结果你不还是没有火折子？”他唤来侍女，要来了火，然后塞进我手里。“你点，我怕死。”
我愣了一下。看着手中的火折子，又看看引线。
烟火啊……
那样美丽的事物，可以在我的手中绽放么？
嘴角不由浮起一丝笑容。方耀暮看着我，突然脸上一红。
“你笑毛……”他转过身去偷偷深吸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妈的，这个诡异的国家，怎么长得好看的尽是男人……哦不，好看的都不是人……”
我无视他。等他终于停在二十步开外的距离后，我点起了火折子，凑上了引线。导火线立刻着了，一撮火花迅速地顺着导火线窜进木块。
“跑啊，跑！”方耀暮紧张地大喊道。
很想看看烟火飞起的一瞬间啊。
“这么美丽的东西，到底是怎样诞生的呢？”我喃喃自语道。方耀暮听见了，先是一愣，然后很疑惑地看着我。
我微笑着，静静地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导火索烧尽。
“扑——”
一大团白色的东西从地上那个烟花里喷射出来，没有飞上天，而是爆射到了我身上——不止身上，脸上，头发上——全部都是！
我瞬间变成了个湿漉漉的白人。
“噗！”
方耀暮笑喷了。
我愣愣地看着自己红发变白发，青衣变白衣。
“怎么会这样？”我沾了点泡沫放在鼻前嗅嗅，闻不出是什么味道。于是遗憾地说，“失败了吗……”
“没有啊，效果很不错！”方耀暮拍着手走过来，哈哈大笑。他弯腰看着地上一大片泡沫，以及那个还在喷溅泡沫的大木块，一脸得意。
“你管这也叫烟花？”我挑眉，不屑地看着地上那一堆白乎乎的东西，“毫无美感。”
“谁告诉你这是烟花。”他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这是灭火器啊灭火器！灭火器就是灭火的！不是拿来看的！”
“……不是烟花？那你还叫我点火？！”我愠怒道。一震衣袖，一大团泡沫掉了下来。
“笨死了你！”方耀暮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一把伞，敲了一下我的头，然后撑着伞挡住到处乱喷的白色泡沫，得意洋洋地道，“灭火器灭火器，当然先要有火才能灭啊~啊哈哈哈哈，恭喜你见证了如此美丽之物诞生的瞬间啊！不过你身上这些东西快点去洗掉，看上去真的好恶心啊~~~”他嫌弃地指了指我的衣服，然后又大笑起来，“哈哈哈我还在想你刚才怎么突然文艺了呢，原来是把灭火器当烟花了啊！”
“……”
那个所谓的灭火器还在喷泡沫，大有把整个花园变成白色世界的趋势。
方耀暮还蹲在那里研究着他的灭火器，嘴里念叨着什么“碳酸氢钠放多了”、“比例不太好”、“反应速率还可以快点”什么的。
我揪着他的后领把他拎了起来，挑眉看着他。“方少爷，您这么着就完了？”
他眨了眨眼：“啊？”
“先不说我刚换的衣服，就说我刚换的衣服吧。这可是刚换的衣服啊，才刚换上，就毁了。虽然我不介意我这刚洗过澡的身子，不过这才刚洗过澡，就被您这玩意儿喷了一头一脸哪！”
他一脸无辜地继续眨着眼。“……那你再洗个澡呗，还能换身衣服。”
“呵呵呵呵呵呵……”我阴笑道，浑身湿漉漉滑腻腻的感觉快让我抓狂了，“方公子可知道蝎子如何进食？”
“不知道。”他皱起眉，“干嘛突然问这个？”
“蝎子，会用螯肢把食物慢慢撕开，先吸食你的体液，再吐出消化液，把你慢慢溶得不成人形，再吃下去。”我一手拎着他，一手在他身上比划着，“这个过程会很缓慢。蝎子进食，可是很优雅的呢……”
他哆嗦了一下。
我微笑着补充道：“不用担心。在撕开猎物之前，蝎子会先用毒针毒死猎物。”他瞪大了眼睛，我继续说道，“不过，对于人类来说，蝎子的毒液除了让全身像被灼烧一样痛以外，并不致死呢……”
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我了个去！！！”他盯着我的背后，抓狂大叫，“别别别！我知道你是蝎子精了！我错了老大！快把你那尾巴收起来吧吓到丫鬟多不好！啊啊啊啊离我远点！！！老子最怕打针啊啊啊别碰我！！！”
“呵呵，真是有必要惩罚你一下啊。”我眼中精光一闪，将尾针在他面前晃了晃，他吓得快哭出来了。
“最多、最多下次真的做个烟花给你看嘛！”他泪眼汪汪地哭喊道，“焰色反应而已嘛！很简单的！原料也比灭火器好配多了！我答应你嘛下次放个烟花给你看！就放给你一个人看！真的！”
我一怔。
烟花……只为我一人燃放的烟花……
眼前浮现出那划破夜空的绝美银迹，我的心忽然揪了一下。
只为我一人燃放的烟花……
呵呵，我不过是个蝎灵，怎会有人为了区区异族而燃放烟花呢。
怎么想都觉得可笑啊。
我冷笑一声，将他放下。
“不用了，谢谢方公子的好意。”
我转身离开，方耀暮在我背后小声地说了句：“其实你很喜欢烟花是吧，刚才你点的时候，好期待的样子……”
我怔了怔，停下脚步。
方耀暮追上来，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用他那欠扎针的声音继续说道：“啊哈哈我知道了，你点的不是烟花是寂寞，不用害羞了承认吧~~~喂喂把你尾巴收起来啊好可怕喂喂喂要扎到我了扑通——”
方才内心那一丝触动，被他这么一折腾，毫无疑问地灰飞烟灭了。
某只老鼠众望所归地摔进了池塘。
角棂只是远远地瞥了一眼，然后见怪不怪地继续睡觉了。
最近月色真好……
第18章：昭南（五）
不论外界如何，太子府的后院总是一派祥和。听说下个月皇上围猎，太子冥夜与公主紫嫣会一同参加，因此府上这几日就开始准备起来。在明在暗，府上的气氛都很紧张。
沈阅知来得少了，但还是每次都特意从后门离开。他有时会给方耀暮带些酥糖之类，有时只是随口一问那个笨蛋的下落，然后匆匆离开。方耀暮在太子府过得很快活，太子对他宠爱有加，要什么有什么。他总是在鼓捣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还到处找人做实验。
日子平静如水，虽然暗潮涌动。
直到太子病倒、齐铭源锒铛入狱。
原因是他进献的玉佛曾沾染过血腥，是不洁之物。太子时常把玩，受了邪气，大病不起。
方耀暮得知后，显得有些失落。沈阅知给他送来很多酥糖，方耀暮一块都没吃。
“虽然并不是真正的兄弟，但多少还是有感情的吧。”太子含笑道。
我望着那位号称病重却搂着美艳舞姬品尝美酒的冥夜太子，颔首微笑。“是的。他有所触动，恐怕还是会想办法帮助齐家的。”
“呵……对了，他还是不肯……哦，是不敢碰你么？”太子好笑地问道。他朝我一勾手，我便走过去，跪立在他膝侧。舞姬识相地走开了。在我面前，她当然自惭形秽。“如此美色当前，却毫不动容……呵呵，难道他真的已有心上人？”太子轻轻挑起我的下巴，眼中露出一丝狠戾。
“他还未破身，羞涩得很。”我不置可否地答道。
“哦？”
“太子的意思？”我勾起嘴角，轻佻一笑。
“没有必要。他还年幼，他日流连花丛，必然会动心。”太子将我扶起，拉着我的手朝后堂走去。他视线下垂，斜斜瞥了我的手腕一眼，笑容若有深意，“至于你……”
“灵不会背叛主人。”我不屑地道。
“你不是心甘情愿归附于我的，何谈背叛？”他握着我的手腕，慢慢收紧，“昭南啊，我早说过，不知满足的是你……”
“呵呵……”
对，不知满足的是我。
异灵，如果没有主人，是不能在人间界停留太久的。
为那绚烂至极的燃烧，我如此留恋人间，因此无论代价如何，甘愿留下。
但是……我不属于这里。
因为不属于这里，所以简单粗暴地、把自己锁在这里。
我闭上眼睛，眼前又浮现出那转瞬即逝的绝美。
为了那样美丽的事物，即便沦为一件最丑陋的装饰品，我也在所不惜。
不知为何，太子这一次对我格外粗暴。我几次昏死过去，最后一次醒来时太子已经尽兴，我被侍女送回后院，泡在温暖的澡盆里。
我低头凝望着自己身上新鲜的伤，毫无自怜之意，只是在想，太子到底会如何处置方耀暮。
他把方耀暮在府上留了这么久，原因有二。首先自然是因为方耀暮与沈阅知的关系，太子多半是怕日后沈阅知背叛他，因此以方耀暮为要挟。其次，或许太子多少也觉得方耀暮是个很有趣的人，留着他不过是给自己找个乐子。比如说方耀暮前几天把自己发明的“灭火器”改装成了彩色的，拿到太子面前耍弄了一番，太子非常喜欢。
不知下月围猎之后，方耀暮会如何。
沈阅知又会如何？
罢了，不是我该关心的。
正这样想着时，那个笨蛋嘻嘻哈哈的声音穿透门板传了进来。
“昭南昭南快点出来看上帝~！”
方耀暮推开门就冲了进来，一眼就看见我坐在澡盆里含笑望着他，于是怪叫一声捂着眼睛大叫道：“你怎么一天到晚洗澡！”
“与你何干？”我微笑着，神态自若地清洗着身体。太子这次确实有些过分了，现在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全身都在痛，连呼吸都有些凝滞。虽然侍女已经把我脏乱不堪的亵衣拿去浣洗，澡盆里还是微微泛着红色。
希望他没有注意到。
“你来做什么？”
方耀暮背对着我，哼哼道：“还不是因为答应你给你放烟花看？”
“那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我淡淡地答着，不动声色地擦拭着身体。
“嘿，我做的可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方耀暮特制烟花哦~绝对华丽，绝对震撼！……咳咳，不过要先试放一下。如果成功了，我就去献给皇帝……啊哈哈，最好还能顺便刺杀他一下……”
我一怔。“刺杀？”
“嗯！我要杀掉皇帝然后篡位~！”
“呵……”我勾起嘴角，不由笑起来，“若是连你这样的人都能篡位，沈阅知丞相岂不是要气死了？”
“啊！说到小月月……”他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听上去很失落，“我好像搞砸了点事情的说……”
“嗯？”
“就是……啊哈，他不是要谋反么，我就帮他啊……嗯，我去找了很多大官，跟他们宣传篡位的好处……”
“……”莫名地有种不好的预感。
“可能那群老头子觉得太子登基后的日子太精彩了他们无福消受吧……总之当我说完‘一旦太子做了皇帝这个世界将会多么美好啊……’以后，他们就低着头想了很久，然后拜了拜我。”
“……”莫名地有种悲凉感……
“他们说……”方耀暮叹了口气，无比哀怨地模仿着大臣们的口气，“‘承蒙公子提醒，本官险些错害黎明苍生……本官定当尽力劝说太子打消谋反之意……’，唉……他们怎么这么笨呢……”
……那些老奸巨猾的家伙完全是被你“对幸福生活的憧憬”忽悠了，以为你是拐着弯儿地骂他们呢吧！
我在心中暗叹着。沈丞相奔波数日，好不容易劝服诸官支持太子，被方耀暮这么一搅，前功尽弃啊……
“所以说这些老头子真是很麻烦。小月月这几天一直跟他们打交道，怪不得连白头发都长出来了……”
那绝对是你的错！
我摇了摇头，竟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家伙，真是很胡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