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说，有个事儿他没和任何人提起过。

杨理饶有兴趣问道，什么事儿？

表弟说半年前他那时还在城里打工，但是做了一件不能饶恕的事儿，所以他一直躲在老家怕被警察抓。

你犯罪了？？

要是没人查出来应该就没事的。

你究竟做什么了？

其实当时我有些不务正业，有人找到我，说能给我很多钱，那些钱我可能几年都挣不到。

啊？

有人叫我去一家网吧。

网吧？

是啊，造成网吧意外失火的假象，只是没想到后果那么严重。所以我当时怕得要死。

网吧失火？最近半年网吧失火的新闻除了宇泽这条，并没有听到其他地方有类似的事发生了？

那网吧叫什么？

鑫泽网吧。你肯定也知道这个事儿吧，当时电视报纸都报道了这个新闻。

天啊！谁要你去做的？

怎么了？

你快点说！杨理急红了双眼。

我不知道是谁，只知道那个人姓于。

于浩？？？！！！

第三十六章

有句俗话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于浩以为这种事儿可以瞒天过海，因为他自认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

在杨理知道放火的人居然是自己的表弟这个巧合之前，于浩的所作所为确实天衣无缝。网吧失火已经被定性为意外事件，真相确实石沉大海了。然而上天总是制造各种机缘巧合，到底还是让真相浮出水面。

杨理在失去理智之前还在想方设法排除于浩是杀死宇泽的可能性。他想，宇泽认识姓于的人应该不少。虽然在知道这是一次蓄意谋杀之后他仍然不敢相信。

他只知道他认识的于浩不是这样子的：于浩优雅，翩翩君子，做生意有手段，善于应酬，在他面前很多时候都是个温柔的情人。

他想起他和于浩也曾坠入爱河，也曾深情拥吻，也曾嘘寒问暖，也曾在性爱中找不到东南西北。

他想起于浩那么恶狠狠地揍过宇泽，也曾如禽兽般强奸自己，也曾把自己送进变态局长让人家凌辱。

他说过要他加倍偿还。

杨理并不了解于浩。至少在得知宇泽是被他蓄意谋杀之前这个事实之前他仍然认为于浩算是个好男人。所以即便知道了于浩想方设法用“爱”来惩罚他时他选择默默离开。因为他觉得这是他应得的，甚至觉得被于浩报复是自己活该，谁也不能怨。

可是他却要了宇泽的命！

杨理看着表弟一张一合的嘴，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张开的嘴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吞噬了世上的光和热。杨理的心一点一点变得冰冷。他那时候想一把扭断表弟的脖子，然后一刀一刀将眼前的凶手凌迟。

宇泽在殷红的火海中说我爱你的场面浮现在自己眼前，然后迅速切换到另一个场景，于浩拿着铡刀像个侩子手站在宇泽身边狰狞地笑，他说，我会让你加倍偿还的，哈哈哈哈。

“表哥，表哥，你有在听我说话么？”

杨理头痛欲裂，感觉神经被牵扯着，一抽一抽。他很想从山头上往下跳，一了百了。

“你给老子住嘴，住嘴！”杨理眼泛泪光，咬牙切齿，青筋暴起。

表弟被杨理突如其来的样子给吓得不敢说话。

杨理吼道，你知道你杀了谁么？你杀了我最深爱的人！

他终于敢承认宇泽才是他最深爱的人。

可是表弟又怎么能理解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事先也没想过会弄出人命。那个给他钱的老板说只是想要吓唬一下网吧的老板，绝对不会出大事儿的。事实也确实是这样，本来是不会出大事，只是凑巧那时杨理感冒了躺在楼上宇泽为了救他才没有逃出来。

上天啊，您老人家制造的阴谋真是一环扣一环。

杨理顺着山路走下山，表弟追上他问他去哪里。他头也没回，直接搭上了一辆过路的车。

他无暇管夏灵芝，也不想和那些亲戚们道别，他的眼中只有一堆怒火，烧得自己失了心智。

于浩！

到城里已经是晚上。他看见于浩家的灯亮着。

进小区时他在大门口踩到一块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石头上，重心不稳摔倒，脸磕到旁边的小花坛上。他爬起来就往前走，完全不理会身上的疼痛。

他只想要一个答案，真的是你杀了宇泽么！

于浩听见门铃响，他甚至猜到了此时此刻站在门外的人是杨理。在这个时候还能找他不会是别人，没有事先通知跑过来找他的更不可能是别人。

所以他开门是脸上是带着笑容的。

他很急切想要看到杨理在没有他后是一副怎样落魄的样子。他想就算自己那样羞辱过杨理杨理还是会跑回来找自己，就像他算准了杨理离不开他一样。

可惜这次他错了，而且错的很离谱。

很显然杨理不是求人的姿态。

在门打开的那一刹那，杨理的手腕积聚了所有的力量，只为见到那张脸时重重一击。

他还不想先问是不是你杀了宇泽，他只想用他的拳头发泄这迟一秒种就会要人命的愤怒。

宇泽想不到见面礼是杨理的拳头。他毫无心理准备，被这一拳撂倒在地上。

杨理喘粗气，眼睛通红，噙满了泪水。

“火是你叫人去放的么！”

他其实是想从于浩的口中听到否认的答案的。

他不知道这样自欺欺人究竟是因为什么。

于浩没有回答，他从地上爬起来，优雅地坐上沙发。拿起手中的遥控器。

他装作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就像从来没有看见过杨理一样。

杨理发了疯似的，整个人几乎要踩到于浩的身上。“你他妈的回答啊，是不是你要人放的火？”

于浩被勒得不能呼吸，他只能遵照本能一拳打向杨理，杨理倒在沙发上，于浩顺势压住他。

“对的，是我要人放的火，都是你的错你知道么？你要是选择我所有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我究竟什么比不上他！”

啊啊啊啊！

“不过我没想到他没有逃出来，我没想要他的命。”

还有意思么？说这些还有意思么？杨理像发了疯的野兽，身上的每一寸不再安静，他从来不知道他能有这么大的力气，竟然挣开了于浩的钳制，他吼叫着，我要杀了你，你怎么能杀了我的宇哥？我要杀了你！

这是杨理二十多年来最为彻底和激烈的爆发。

他心里有一股要别人血债血偿的执着。

谁都不可以伤害他的宇哥！任何伤害宇泽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杨理的理智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他想起电影里面不要命的亡命之徒，现在才真正理解仇恨可以促使一个人做的事情远远超过了爱能激励人的程度。

杨理转身冲进厨房拿起菜刀往于浩身上砍。

于浩没有招架住，倒在了血泊里。

杨理砍红了眼，他一边砍一边哭一边叫：你怎么可以杀了我的宇哥，你怎么可以杀了我的宇哥。

是的，杨理疯了。

于浩身上的血淌到地上，像一朵妖艳的玫瑰。

那抹红，惊心动魄。

于浩躺在玫瑰花瓣中间，像极了玫瑰花的花蕊，灿烂极了。

杨理是个软弱的孩子，他永远不争不抢。也许是生性怯弱，也许是他觉得他怎么争怎么抢不是他的就永远不是他的。

一些本应该属于他的东西一个个被上天夺走他也没有怨言。他觉得上天的每一项安排都是有道理的，千万不能忤逆了他！

所以，他想，既然他什么都不剩了，上天也没有什么好剥夺的了。于是他可以去和上天见个面了。

上天是人，是魔，还是神仙？

他从于浩的家走出来。

优雅，无可挑剔，像一个王子。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觉得自己不再受俗事烦扰，他很快就可以羽化登仙。

那熟悉的街道，熟悉的车辆和熟悉的霓虹灯，每看一眼便叹息一声。

“亲爱的，我终于可以摆脱苦痛了，亲爱的，再见了！”他欢心雀跃，他终于可以离开这个给过他梦想也给过他伤痛的城市了。天知道他心里有多高兴，他总算可以去见他的宇哥了，如果运气不错，他还可以见到亮哥哥，见到爸爸。于浩，你下地狱去吧，远离我的宇哥。

杨理会经常忘了自己的生日。他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在蛋糕面前许过愿，没有一大群人围绕在他身边向他说过生日快乐。夏灵芝的忘性也大，她经常不记得家里每个人的生日，有时候。也许她心里想的是，这他妈的日子整个就是悲剧，有什么好庆祝的。

杨理来到人世的那天，夏灵芝痛得死去活来。她一度以为那天是自己的忌日。

她记住的不是初为人母的喜悦，而是那痛入骨髓的撕裂感。差点就成了她忌日的日子有什么好庆祝的呢？

杨理是从城里走回自己破旧的家的。

走了几个小时他不知道，反正从夜色笼罩的城市走到白天又走到黑夜降临。

他走过他以前和宇泽经常去散步的大桥，看见桥底下酣然入睡的乞丐，经过赃乱的新开发区，沿着茂盛的水稻田，一步一步，走回了自己家。期间他的手机响了很多次，他还在想这时候会有谁能给他打电话呢？难道天堂也有通讯设备？

终于回家了。

他拧开墙上的开关，暗黄的灯光下一切都那么熟悉，父亲的照片挂在墙头，那时他笑得灿烂，手搭在哥哥的肩上，他背后的池塘仿佛还泛着粼粼波纹。他们家的桌子，凳子，床，柜子，厨房里的锅碗瓢盆，他都仔仔细细看了个遍。家里少了一个人，是谁呢？夏灵芝还没有回来？是的，她还待在娘家。杨理站在堂屋轻轻叫了一声妈。那声妈连他自己好像也听得不太真切。

他像老鼠一般踩着小碎步在门前的枯草堆里慢慢地走，悉悉索索的，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小时候住的小土砖屋。他们家的小屋建在竹林子里，背后有两棵硕大的樟树，现在只剩破落的砖坯和树移开后形成的两个大洞。那洞至今没有被填满，好像一辈子都填不满似的。

杨理记得曾亮死的那天是一个骄阳似火的夏天的傍晚，那个平静的傍晚天空有耀眼的云彩，池塘边的柳树在微风中摇曳。

月色朦胧。

冰冷的温暖。

现在池塘的水没有以前清澈，没有长满水草，也没有多少鱼。

杨理站在曾亮跳下池塘前站的地方，闭上眼睛，轻轻一跃。

亮哥哥，原来飞翔的感觉是这么好。

几个月后，村子里的人发现夏灵芝死在自家床上。人们甚至不愿意进她的家，那些日子，她家里臭气熏天，根本不能住人。

她在死之前已经中风半身不遂，家里没有一个能照顾她的人，虢富贵勉强给她喂了几顿饭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人们都在议论，杨和平这一家子是怎么了。

杨理的尸体漂浮在池塘里，被过路的小孩儿看见了。那些孩子哭着喊着，淹死人了，淹死人了……

村子里恢复到以往平静的状态，也许它一直都是这么平静，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也从来没有人离开过。

人们起床，吃饭，睡觉，家长里短。偶尔也会提起一个叫杨理的孩子，至于到底提到他的什么，也没有什么值得追究的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