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卫平定定地看了他一会,随后才笑道:“是啊,是输不了,我就说你什么事心里都明明白白跟装着块明镜似的,敢情我这戏白演了。算了,你们自己的事你们自己解决吧。里边少不得我,我就先进去了。”唐卫平走到一半,忽然又回过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一次输不了,那下一次呢?下下次呢?”说完不等沈亦轩回答,就径自转身走了。
沈亦轩看着拍打在窗户上的雨滴,暗自叹了口气……
比赛结果真如沈亦轩所说,A市一中以九分的差距赢了师范附中,付远航自第一节下场后就再没有上场。
不过张诚等人虽然赢得辛苦却也打得非常精彩,换作以前,如果没有付远航的话他们绝对不可能打出这样的成绩,毕竟对于之前从没冲进过省赛的他们来说,常进省赛的师范附中放以前绝对是个劲敌了。
但也许蓝星一战对他们的影响真的挺大,打出这样的成绩,令原本只做险赢打算的唐卫平也吃了一惊。
赛后回A市,一路上付远航依旧失魂落魄的,坐在后排一声不吭。沈亦轩的不理不睬加上球场上的无所作为,双重打击让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抽了魂一样,尽管谢波等人一个劲的在一旁活跃气氛,付远航也照样无动于衷,最多就是时不时地应上两句。
沈亦轩假装不经意地往付远航那边瞟了一眼,付远航立马像是有所感应地抬起头来,两眼亮得像是见到主人回来的狗崽子,沈亦轩却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付远航又黯然地垂下头,像只被抛弃的小狗。
沈亦轩暗自想笑,付远航有时候的表情跟小黑还真的是如出一辙。
唐卫平坐在沈亦轩旁边,意味深长地瞅着沈亦轩笑,沈亦轩不动声色地将眼中的笑意隐去,漠然问道:“笑什么?”唐卫平摇了摇头,站起身走到最后一排,朝付远航道:“让点位置出来,我躺会。”付远航赶紧把座位让出来,唐卫平随意地往上面一躺,长腿一伸,后排整个被占据。
付远航呆了呆,回过头想要另找座位,却发现所有人都坐在靠过道那一边,并且全都在睡觉,只有沈亦轩坐在第一排靠窗的那边……
加油吧小包子,兄弟只能帮你到这了——所有人的心声。
付远航一步三挪地走到沈亦轩旁边,小声道:“亦轩,我能……”沈亦轩一直注意着后边的动静,知道他们搞的小动作,闻言不等付远航说完就淡然地一指副驾驶座。
付远航还没来得及反应,谢波呼啦一下从他身边冲过去,长腿一跨,坐在了副驾驶座上,顺便打起了鼾……
沈亦轩:“……”见沈亦轩没有再拒绝,付远航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坐下。
“亦轩……”付远航正想找点话来聊聊,冷不丁裤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付妈妈打来的。
“喂,妈……”付远航这一声妈喊得有些迟疑,原本早已习惯这个称呼,但当着沈亦轩的面,多少还是有些别扭。
“航航啊,比赛比完了?怎么样啊?”付妈妈的声音依旧充满了活力,光听声音的话一点也不像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侥是付远航现在心情沉闷,也情不自禁地挂起一抹浅笑,“嗯,比完了,赢了。”沈亦轩侧头看了付远航一眼,眼神有些复杂。
“哎,我就知道我家航航是最棒的!什么时候回家啊?你都好几个星期没回家了。不要妈妈了啊?” “怎么会,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比赛,明天放月假,我下午就回来。” “真的?那妈妈给你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你早点回来。” “好。”母子俩又说了几句,付远航正准备挂了,那边付妈妈忽然又说道:“航航啊。” “嗯?” “比赛压力是不是太大了啊?我听你声音好像闷闷不乐的。”付远航闻言愣了下,心底一股暖流流过,虽然明知道付妈妈看不到,却还是扯出一个大笑脸,“没有,就是刚打完球有点累。”付妈妈闻言放下心,“那就好,那妈妈就先挂了,累了记得好好休息。” “嗯好,妈再见。”付远航挂下电话,正打算跟沈亦轩说说话,却看到沈亦轩撑着下巴似乎睡着了。
付远航叹了口气,看着沈亦轩的侧脸发起呆来……
沈亦轩原本只是闭着眼睛在想事情,不得不说,付妈妈这通电话对他是有所触动的,楚哲承担的责任,背负的包袱,所担心的,所害怕的,远远比他想的要多的多。
也许死而复生对楚哲来说是他的幸运,但这幸运却并不轻松。
背负着他人的身份存活,他的所作所为都只会冠上付远航的名号,没有知道他是楚哲。付妈妈对他的关心是对付远航的关心,可楚哲却要以付远航的身份回应付妈妈的关心。
他喊着别人的母亲为妈妈,看着自己的母亲喊阿姨,抹杀自己的存在,以付远航的身份活着,看上去消失的是付远航,但长此以往,消失的其实是楚哲……
那些被束缚的枷锁有多沉重,他也许能理解,也许能想象,但恐怕只有亲身经历的楚哲才知道其中的辛苦。
沈亦轩忽然明白,他其实不只是生楚哲的气,也是在生自己的气。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咪发现,明明从一开始,付远航就透露着很多楚哲的气息,明明从一开始,自己就有所怀疑,为什么自己没有深究下去,从而让楚哲一个人承担了这么久的担子……
也许是想得太过入神,也许是摇晃的车身让人昏昏欲睡,沈亦轩想着想着居然真的睡了过去,等醒来时已经到了A市,外面早已经是虹灯闪烁。
“醒了?快到学校了。”沈亦轩一动,付远航就感觉到了。听着从耳侧传来的声音,沈亦轩这才发现自己正枕在付远航的肩上。
沈亦轩直起身,发现付远航为了让自己靠的舒服,一直都是直挺着脊背的。不过侥是如此,沈亦轩还是觉得有些腰酸背痛,毕竟靠在一个比自己矮了好几公分的人身上,姿势多少还是有些吃力。
想到这里,沈亦轩不禁露出了几分笑意。前世都是他仰着头看楚哲,现在换成楚哲仰着头看他,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付远航显然知道沈亦轩在笑什么,但他也顾不上去计较,毕竟这是这些天来沈亦轩对他露出的第一个笑容,笑的原因是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见沈亦轩心情不错,付远航大着胆子想去拉他的手,可惜天公不作美,车子一个刹车,硬生生地将两人即将碰到一起的手拉远。
“到学校了,收拾好东西下车。”唐卫平躺在最后一排,这一刹车差点从座位上滚下来,不过这么一来倒也最先清醒,吆喝着睡得昏昏沉沉的队员们下车。
付远航叹了口气,拖着半麻的身体跟着往下走。
沈亦轩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有话要说。付远航既期待又紧张地等待着,然而沈亦轩最终只是抿了抿唇,转身走了。
直到沈亦轩消失在视线以内,付远航才失落地垂下眼眸,转身往寝室走去。
“哟少年,能停下来听我说两句么?”清朗圆润的少年音在寂静的夜里蓦地响起,付远航疑惑地抬头,四下看了看,现在正是晚自习的时间,队里的人都走光了,这条小道上除了自己一个人也没有,哪来的声音?
“嘿,这里。”付远航循着声音看过去,这才发现刚刚明明空无一人的围墙上,居然坐着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正笑眯眯地朝自己招手。
97再不离开
少年出现得突然,方式也很奇特,在下着雨的大晚上出现在围墙上面,怎么想都不像是正常人。
付远航隐隐有些不安,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却发现身体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不过也许是少年的笑容太过无害,付远航虽然防备却也没有很害怕,试探地问道:“你是谁?”少年晃了晃腿,露出恶作剧的笑容,挑眉道:“驱鬼师。”付远航脑袋嗡的一下一片空白,下意识地转身想跑,身体却像是久未活动的病人一般不听使,别扭得像是在排斥着什么,又像是被什么吸引。
“少主,你又在吓人了。”扎着双马尾的少女随着清脆的声音凭空出现在少年身侧,打着把火红色的雨伞为少年挡住越下越大的雨,脸上的笑容俏皮可爱。
少年仰头看着少女,声音仍然带着笑意,“怎么吓人了?我本来就是驱鬼师啊。”少年说的稀松平常,像是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然而付远航却是止不住的发颤,绝望就像是打在身上的雨滴,一点点地蔓延开来。
察觉到付远航近乎崩溃的情绪,少年终于收起玩笑的心思,安抚道:“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少女笑嘻嘻地蹲下身,“少主,据我的经验来看,说这句话的一般都是坏人。”少年疑惑地扭头,“你的经验从哪来的?” “电视剧。”少年叹了口气,“跟你说了多少回了,肥皂剧要少看。”少女不认同地撇嘴,“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即使是肥皂剧,也是蕴含了哲理的,我们要从中发现探索。从而充实自己,将自己的世界观价值观道德观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少年:“……那你觉得我是好人还是坏人呢?”少女咬了咬下唇,苦恼地皱起了眉,“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你是好人,但更不想承认我一直在跟随一个坏人,所以……好人吧……”少年挑眉,“于是你都是用肥皂泡来充实自己的么?”少女:“……”两人的对话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付远航却因此镇定了一些,毕竟眼前的两人虽然有些奇怪,但明显没有恶意。只不过少年驱鬼师的名头还是让他有些防备。
“你想怎么样?
“看到付远航似乎稍微冷静了一点,少年便不再扯淡,直接开门见山地道:“别紧张,只是有人托我带句话而已。” “付远航?”付远航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这身体原本的主人。
“对。”得到肯定的回答,付远航刚刚才放下一点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什么话?”少年浅笑道:“好好孝顺他爸妈。” “!”从十八层地狱一瞬间升到天堂的冲击比坐云霄飞车还要刺激,这句话就像是实体化一样狠狠砸在付远航的脑袋上,让他一时间回不过神来,只能感觉到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狂喜到快要爆掉。
但心底深处的那一抹无法忽视的愧疚还是让他保持了最后的冷静。
“那……他呢?”少年没有说话,脸上的笑意隐去,表情像是愧疚,又像是比愧疚更复杂的情绪。
少女看了他一眼,暗叹口气,若无其事地接过话头,“他很好。” “少主,该回去了,你在这里待太久对他的魂魄也有影响。”少年身边又出现了一个青年,穿着有些复古,一头及腰的青色长发,侧着头,在雨幕中看不清他的样子。
少年点了点头,站起身,朝付远航道:“那我们先走了,不见。”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围墙上的身影就已如来时一般悄然隐去。
付远航呆呆地站在原地,虽然自己的重生已经足够匪夷所思,但这短短几分钟里发生的事情丝毫不比他刚重生那会的冲击要小,直到晚自习的下课铃声响起,他才猛然惊醒。
这身体,永远是他的了?
他不会再离开,不会再消失,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他可以,没有任何顾忌地,去爱沈亦轩了?
担心不能给公主幸福的穷小子忽然之间拥有了资本,长久以来压抑的情感在这一瞬全数爆发出来,大脑还未来得及思考,身体就已经先做出了反应。
雨势越来越大,付远航却在雨中奔跑得义无反顾,就连紧闭的学校大门都无法阻止。
“哎哎!站住!你哪个班的!回来!”保卫室的大爷眼睁睁地看着付远航从他面前跑过,连毛都没看清楚人就不见了踪影,等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追出去,却只能看到在雨中坚定地向前奔跑的背影。
大爷气得直跺脚,真是翻了天了!爬围墙的他见过,造假请假条的他也见过,还真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从保卫室里跑出去的!他非得查出这是哪个班的学生不可!
“张大爷,那是我学生,是我让他出去给我办点事,来不及打假条,跟您说声,您别见怪。”正准备回家的唐卫平刚走到校门口就看到这一幕,只好一边笑吟吟地跟张大爷赔不是,一边看着只剩一个黑点的付远航——臭小子,等你回来再算帐!
沈亦轩回到家洗完澡,给小黑倒了点狗粮,一边看着小黑哼哧哼哧得吃的津津有味,一边抚摸着它的狗头发呆。
唐卫平下午说的话他其实不是没有顾虑过,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情只要摊牌,就一定会影响到付远航的比赛。他原本是想等比赛结束再向付远航确认,但急于知道答案的心情却让他忍不住做出了不理智的行为。
失去楚哲的四年,因为绝望,所以漠然。
可是从怀疑付远航开始起,短短的几个星期里,他却备受煎熬。
像是在沙漠中行走的人,如果一直没有看到绿洲没有看到水源,那他也许也可以在绝望中漠然地死去。
但看到水源近在咫尺,伸手可及,在这种时候还要他苦苦压抑着不要去触及,那是比死还痛苦的等待,每一分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所以他忍不住摊牌了,可得知真相后那些针针见血的气话却也是极怒之下的他无法控制的。其实在第二天的时候他就后悔说了那些话,而经过这一个星期的沉淀,沈亦轩的气早就消了大半,尤其是下午付妈妈那通电话对他的触动,更是让沈亦轩已经平静下来。
感觉到手心的搔痒,沈亦轩低头,发现小黑已经吃完了饭,粉红色的舌头一下一下地舔着自己的掌心,像是讨好。
揉了揉小黑的脑袋,沈亦轩吁了口长气,算了吧,不较真了……
“嘭嘭嘭!”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把沈亦轩吓了一跳,小黑却欢快地摇着尾巴跑到门口,对着紧闭的大门汪汪地叫着,兴奋地将前爪搭在门上。
沈亦轩站起身,虽然有些疑惑,但门外站着的是谁,他心里已经有了数。小黑不是只笨狗,并不是谁敲门都会这么兴奋,除了他跟付远航,小黑基本不会亲近其他人。
站在门外的付远航听到小黑的声音,兴奋地喊道:“小黑?你爸呢?快让你爸开门!”门里的小黑又汪了一声,紧接着脚步声一点一点地接近,付远航在外边急得直跺脚,终于脚步声在门的另一侧停下,然后喀哒一声,门被打开。
“你怎么来……”沈亦轩手握着门把还没来得及松开,就被付远航一把抱住推进屋里,身后的门也被带上。
“唔……你干什么?”被推到地上的沈亦轩吃痛地皱眉,然而怀里的人却只是紧紧地抱着他,圈在他腰上的手越收越紧。
沈亦轩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甚至能清楚地感觉到付远航的心跳,一下一下地撞在自己的胸膛上。
“亦轩……”付远航浑身湿透,发梢的雨水滴进沈亦轩脖子里,连说话时的呼吸都带着一丝凉意,沈亦轩忍不住皱眉,“怎么淋得这么湿。”付远航跑得急,到现在还没缓过气来,喘着气答非所问,“我想见你。”简单的四个字像是柔软的羽毛从心尖上挠过,沈亦轩放软身体,虽然不明白分开的这一个小时里发生了什么让付远航这么激动,但现在显然不是询问的时候,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道:“先起来去洗个澡,别着凉了。”付远航听话地松开沈亦轩,沈亦轩正准备起来,付远航却又忽然重新伏下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