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场上篮球撞在地板上的声音像是直接敲在付远航的太阳穴上，一阵阵地发胀，付远航揉了揉额头，想起这个动作配上沈亦轩刚刚那句话似乎有些不礼貌，但这个时候又的确不想去楚家，于是顺势道：“我头有些疼，要不下次去看小哲吧。”沈亦轩不置可否，只是把手机递给他，“那你跟他说吧。”付远航脸上一僵，没想到沈亦轩还没有挂电话，只得硬着头皮接过来，喂了一声。

“小航哥哥！”电话那头立马传来小哲软软糯糯的童声，光听声音就能听出其中的兴奋，付远航甚至可以想象小哲胖乎乎的小手抱着电话，一秒也不肯离开的样子。

付远航笑了笑，一直紧绷的情绪放松下来，柔声道：“嗯，小哲乖。” “小航哥哥，小哲好想你！你来看看小哲好不好？”软嫩的童音带着明显的期待，付远航心一下子就软了，张了张嘴，拒绝的话在嘴里转了几个圈，最后吐来的却只是一个字。

“好……”希望，只是自己想太多吧……

93无处可逃

虽然答应了要去看小哲，但付远航毕竟还是学生，下午的课还是要上的。

三四个小时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多多少少能让付远航整理一下情绪，做好心理准备，想一下有可能会发生的状况以及对应的方法。

不管怎么说，重生这种事，如果不是亲口承认，谁也不能笃定。即使沈亦轩真的有所怀疑，但只要他死咬着不松口，那么怀疑也终究只能是怀疑，成不了事实。

自己要做的，就是随时保持警惕，不能在楚家透露半点前世的行为习惯。虽然不确定沈亦轩是否真的有所怀疑，但也要防止他给自己下套。

时间在沉思中转瞬即逝，等付远航回过神的时候，教室的人已经走了大半。

付远航深吸了口气，起身去医务室找沈亦轩。

医务室大门紧闭……

付远航又来到篮球馆，环视了一圈，没有沈亦轩的身影。只有唐卫平在指挥谢波他们训练。

“教练，你看到沈老师了么？”唐卫平回过头，随意答道：“他下午有事请假出去了。”付远航疑惑地抿了下唇，一丝莫名的不安浮上心头，却没有源头。有些忐忑地拿出手机正要给沈亦轩打电话，手机就先响了起来，是沈亦轩打来的。

“喂？沈老师？” “在哪？出来，我在学校门口。”沈亦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对劲，虽然仍然是清冷无澜的声音，却隐隐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但不明显，换作别人根本听不出其中细微的差别。

付远航忍不住皱眉，心中的不安更甚，试探地问道：“沈老师，你怎么了？”那边顿了一会，才道：“没什么，你先出来，我在外面等你。”付远航虽然觉得不对劲，但还是挂了电话往外走。到了保卫室，就看到沈亦轩站在那里等着他。略显削瘦的身影笔直的站在那里，坚强而又脆弱。

付远航走上前，还没来得及说话，沈亦轩就直接转身就走了，只丢下两个字，“走吧。”保卫室的保安见是老师带着，也就没拦付远航。

付远航回头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只是心中越来越躁动的不安让他有种强烈地想要回去的冲动。

一只手搭上他的胳膊，并不强硬，动作很轻，却毋庸质疑地将他往前拉了拉。

付远航看向沈亦轩，沈亦轩收回手，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地说道：“不要磨蹭了，妈在家里已经准备好了饭菜等着我们。”不知道是草木皆兵还是沈亦轩真的意有所指，付远航总觉得这句话，不像是对‘付远航’说的。

付远航做垂死挣扎，“我……还没请假……”希望的火星子被沈亦轩无情地掐灭，“我已经帮你请了，晚自习不用上。”不管怎么说，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去楚家的路上，车上的气氛又回到了上午的时的僵硬，付远航也不可能再装睡，想了想，决定找点话题来缓和一下气氛。

“沈老师下午去哪了？”沈亦轩一边开车一边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就在付远航考虑是不是换个话题的时候，沈亦轩忽然说道：“你不会想知道的。”付远航心里咯噔一下，虽然不知道沈亦轩究竟是去了哪，但这句话却让他的不安像是加入了催化剂一般迅速扩大。

为了掩饰，付远航故意顾左右而言他，“呃，难道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地方？哈哈哈……哈……哈……”笑声渐渐变小，最后一个哈几乎是卡在喉咙里笑的，因为这个笑话的冰点显然要比它的笑点低得多，这一点从沈亦轩寒得几乎结了层霜的脸就能看出来。

“我去见不得光的地方让你很高兴？”沈亦轩的声音更像是打开冰箱时扑面而来的冷气，让付远航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才干笑着道：“那个，开个玩笑而已，别当真……别当真……”接下来沈亦轩一直都没有再说话，付远航也被吓得没了活跃气氛的心思，两人各怀心事地沉默着，竟也没觉得时间多难过，很快就到了楚家。

“小航哥哥！”一进门，小哲小小的身影就扑了过来，付远航俯下身子将人抱起，“嘿，小哲又胖了。”小哲搂着付远航的脖子吧唧亲了一口，奶声奶气地道：“小航哥哥也高了！”付远航黑线，被一个小孩说长高了可实在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小轩小航来了啊，哟，这瞅着还真高了不少。”楚母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迎了出来，“来来来，进屋再说，小哲快下来，先让小航哥哥进屋。” “妈。”沈亦轩一边换鞋一边喊人。

“阿姨好。”付远航客气地笑着朝楚母点了下头，然后将小哲递给已经换好鞋的沈亦轩，小哲又搂着沈亦轩的脖子亲热地蹭了蹭，沈亦轩的脸终于柔和了几分。

付远航刚换上鞋，身后又是一阵浑厚低沉的中年男音，楚父也回来了。

“呵呵，真赶巧了，跟一道回来似的。”付远航转过身，做足了外来客的样子，礼貌地喊道：“叔叔好。”楚父愣了一下，付远航的样子似乎比前两次要生疏一些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总感觉付远航的笑带着些隔离。

也许是有一段时间没来了吧，这么想着，楚父拍了拍付远航的肩，笑道：“好好，去屋里坐吧，不用太拘束，当自己家就行。”楚母端着最后一道菜出来，“正好都回来了，也不用等，洗完手赶紧来吃饭吧。”饭桌上的气氛还算融洽，虽然付远航刻意装出来的疏离让楚父楚母有些不解，心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都没这种生疏感，怎么接触得越多反而越客气了？但毕竟接触不多，付远航的行为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于是两夫妇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其实付远航心里也是叫苦不迭，装吧，的确是有些奇怪，哪有人越相处越客套的，何况这还是他亲生父母。可要不装吧，那一放松难免让沈亦轩抓到辫子。付远航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纠结成苦瓜了。

好不容易吃完饭，付远航终于悄悄松了口气，想着再坐一会就能回去了，而且吃饭的时候沈亦轩一直没说什么似是而非的话，付远航想着也许真的是自己想太多了，心也放下了一半。谁知道这刚放下一半的心就跟坐跳楼机似的，随着沈亦轩的一句话咻一下升了上去。

“妈，今天我在家睡，房间帮我收拾一下。”付远航不敢置信地看着沈亦轩，“你今天不回去？”沈亦轩坐在沙发上，侧头咬住小哲递到嘴边的葡萄，点了点头。

付远航瞪大了眼，指了指自己，“那我呢？”小哲又剥了一颗送到付远航嘴边，正好付远航震惊地合不拢嘴，小哲直接把葡萄丢进付远航嘴里。

付远航条件反射地嚼了两下，含糊道：“好甜。”又嚼了两下，发现自己的关注点被转移了，于是又重问了一遍，“那我呢？”沈亦轩将核吐出来，看了眼表，道：“末班车刚刚开走。”付远航几乎要跳起来了，“我当然知道没有公交车了，所以我才问，那我呢？”楚母见他急得不行，赶紧道：“别急别急，在阿姨这还怕没你睡的地方？阿姨这就去给你铺床。” “不用了！”这三个字是付远航跟沈亦轩一起说出来的，只是前者激动，后者淡定。付远航诧异地看了沈亦轩一眼，难道沈亦轩打算送他回去？

可惜沈亦轩再一次地掐灭了他希望的火星子。

“他跟我睡一张床就行。”这句话要换在几个月前，付远航绝对能高兴地蹦起来，毕竟沈亦轩主动要求睡一张床这种事，即使在前世也是少有的。但现在，付远航却只想逃得越远越好。

付远航看向淡然地坐在沙发上的沈亦轩，沈亦轩转头与他对视，镜片后墨如夜色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眸将他完全笼罩其中，压迫得他连呼吸都觉得沉重，像只无处可逃的困兽。

付远航忽然发现，这个坑，沈亦轩早已准备了多时，他跳或不跳，只是早晚的问题。

晚上将小哲哄睡着，付远航一步三挪地往沈亦轩的卧室走，却发现自己前世的卧室泄漏出昏黄的灯光。

付远航放轻脚步走到门口，从门缝中看去，正好看到沈亦轩坐在椅子上，手上拿着一个相框，有些出神的看着。昏黄的灯光覆在他身上，萦绕着若有若无的哀伤。

虽然看不到相框里的照片，但付远航知道，照片上的人肯定是自己。

“进来吧。”清冷的声音在无声无息的夜里突兀地响起，付远航的心猛地一紧，并不是因为偷窥被发现，而是他知道，沈亦轩是在这里等着他来。他现在唯一抱有的希望就是，沈亦轩并不是找他摊牌，只是试探而已。

付远航深吸了口气，搭上门把的手微微颤抖。咬了咬牙，才把门推开。

“沈老师。”沈亦轩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若有若无地勾起，像是在嘲笑事到如今付远航还在想着蒙混过关。

付远航不自觉地抠着裤边的线条，干咳了一声，“还不睡？”沈亦轩自动忽略付远航的问话，直直地看着他，“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付远航笑得僵硬，“啊？说什么……晚安？”沈亦轩笑了，笑容里带着几不可见的伤痛与愤怒，抓着相框的手不自觉地用力，骨关节白得没有半点血色，“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是你说，还是我说。”付远航惊疑不定，但又怕是沈亦轩诈他，只得硬着头皮装傻，“我听不明白，沈老师想让我说什么？”沈亦轩眼神一黯，自嘲地笑了下，低下头轻轻摩挲着照片，直到付远航觉得两腿有些发麻才道：“付远航，十六岁，A市一中高一学生，半年前因车祸撞击头部导致失忆。”付远航愣了愣，干巴巴地笑道：“沈老师说这个做什么？” “很不错的借口，这么一来，不管什么都能用失忆来打掩护了。”付远航僵硬的笑容终于开始出现裂缝，“沈老师这是什么意思？”沈亦轩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付远航面前，付远航忍不住后退，直到撞上衣柜。

付远航比沈亦轩矮上半个头，此时几乎完全笼罩在沈亦轩的阴影中，付远航不敢抬头，害怕那双漆黑的眼眸看穿自己慌乱的内心。

沈亦轩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微风拂过耳侧，但内容却像是惊天响雷震得付远航愣在当场，半天回不过神来。

“我下午去了付家。”

94我是楚哲

“为什么不敢看我，不想知道我去付家做什么吗？”沈亦轩的声音像是冰渣，让付远航全身冷得僵硬。

他去付家做什么？

不论他想或不想，这个问题的答案都已经非常明显。

难不成还能是家访吗？就算是以这个为理由，但也绝不会是以这个为目的……

沈亦轩看着眼前低头不语的付远航，很明显已经知道他去付家的目的，但到了这一步他竟还是死咬着不松口，这让沈亦轩更加的恼怒。

期待的喜悦，等待的焦燥，被蒙蔽的疑惑与愤怒，还有不安与害怕，各种各样的情绪在沈亦轩的内心交织缠绕，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却得不到发泄。

沈亦轩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道：“付家二老说付远航高中以前从没打过篮球，对于你这一身凭空而来的球技，你能解释一下么？”付远航看着沈亦轩，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他能够解释什么呢，告诉沈亦轩他瞒着父母偷偷的打篮球，然后让沈亦轩再继续去拜访他的初中老师同学？

再完美的谎言也总会有漏洞，永远都成不了事实。同样的，再善意的谎言也终究逃不了欺骗二字，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再掩饰也只是将漏洞拉扯地更大，让沈亦轩内心的怒火更甚。

心念电转间，付远航已经做好了决定，他认命地叹了口气，拉起沈亦轩垂在身侧的手，抬起头朝他柔声喊道：“亦轩……”最熟悉不过的两个字却让沈亦轩心神惧震，就算眼前这个人与楚哲有着截然不同的嗓音，但他的语调，他眼中所含的深情，却是这么多年以来早已经烙入他的灵魂，永远无法磨灭的印记。

那些忍耐多时的酸楚终于在这一刻从心底喷薄而出，沈亦轩双手无法抑制地颤抖着，失神地看着与自己对视的付远航。

他猜测得再笃定也只是猜测，即使心中已经一次又一次肯定了付远航就是楚哲，但当自己真正听到付远航亲口承认的时候，沈亦轩仍然震惊得大脑一片空白。之前的期待、不安、焦燥、疑惑与愤怒全都在那一瞬间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茫然。

付远航曾经无数次的设想过自己跟沈亦轩说我回来了的场景，但此时此刻当他真真切切地看到沈亦轩的表情，却让他的心一阵阵地发疼。

我回来了，仅仅只有四个字，却像是千斤巨石一般压在他的心口，让他怎么也说不出来。付远航只能小心翼翼抚上沈亦轩的脸，近乎虔诚地道歉：“亦轩，对不起……对不起……”沈亦轩的双眼终于重新有了焦距，睫毛微微颤抖着，漆黑的双眼透过镜片直愣愣地看着付远航，张了张嘴，声音微弱的几乎只能从嘴型才看出他在说什么，“楚哲？”付远航心疼得像是被人狠狠揪住，几乎快要流泪，愧疚地搂住沈亦轩僵硬的身体，一遍遍地在他耳边重复，“是……我是楚哲，亦轩，我是楚哲……”时隔近五年，再一次以楚哲的身份拥抱沈亦轩，付远航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与兴奋，有的只是无边的愧疚。但他并不后悔对沈亦轩的隐瞒，如果时光倒流回到他重生的那一天，他依然会选择隐瞒，甚至不出现在沈亦轩面前。

这种感觉就像是给不了公主幸福的穷小子，虽然很爱公主，但自身的处境让他更担心自己给不了公主幸福。只是现在既然已经被拆穿，那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勇敢的面对。

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滑进自己颈间，付远航胸口一窒，将沈亦轩抱得更紧，反反复复地在他耳边道歉，虽然他知道对于这半年的隐瞒，道歉起不了任何作用，但现在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抚平沈亦轩的情绪。

沈亦轩将头埋在付远航的颈间，狂喜与愤怒两种极端的情绪在胸膛里纠缠不清，原本阴阳相隔了近五年的人，此时却在他的身边，在他的怀里，在一遍遍的告诉他，他是楚哲。

这样的失而复得，已经不仅仅是喜悦高兴这一类的词可以表达的了，沈亦轩抬起手，似乎想要回抱付远航，然而手抬到一半却忽然转了个向，抵在付远航肩膀上将他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