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夜(出书版 第十一集)BY 璇儿
  发于:2012年09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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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着呢。」程启思也往椅子上一靠,他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发昏,整个人就像是飘在云端上一样。「知道了这一点,我就开始回想那封信。值得庆幸的是,我的记忆力还是不错的,那封信上所写的内容,我都还记得。信上说,是赵所长本人得到了那面镜子并转送给卓嫣的,但是——事实上得到镜子的人并不是他,而是你。这一点,你没有办法否认。」

「那你能由此得到什么结论呢?」

「我只能得到一个结论。这个姓赵的所长,根本就是一个子虚乌有的人物。从头到尾他就没有存在过!我就一直觉得奇怪,我好歹也算是投资者,居然还不能查到这个赵所长的一丝一毫资料,用身份系统查证也没有。我本来以为是因为这个研究所需要保守秘密的关系,或者他本人有什么神秘之处,现在回过头来一想,那完全是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他完全是子虚乌有的!你就是他,他就是你!」

程启思一气说到这里,死死地盯着钟辰轩。但是钟辰轩的脸还藏在阴影里,他看不清钟辰轩的表情。「你不否认?」

「我在等着你接着说下去呢。」钟辰轩的声音,模糊而遥远。

「其实我不关心这些。」程启思说,「说到底,那是一个不能公之于众的研究所,他们研究的东西,某种层面上也触及了道德层面。而你毕竟是一个需要生活在社会里的人,你有自己的朋友圈子,有自己的日常交际。所以,我猜测,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让自己居于一个副手的位置,哪怕有一天会出现什么情况,你也不需要负起什么责任。这一点,无可厚非,没什么好责备的。」

钟辰轩微微地扬起了脸。「既然如此,那你揭穿我,又有什么意义呢?」

「有。」程启思说,「因为这涉及到一件非常非常关键的事,那就是文若兰的死。」

钟辰轩在黑暗里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什么?」

「文若兰的死,一直是你最大的心结。」程启思说,「说实话,我也很想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死的。我可以保证,我没有杀她。我也可以保证,我说的是真话——我曾经跟着她上了楼,我看到她和一个男人进了旋转餐厅。遗憾的是我没有见到他的脸,我不知道他是谁。我只是见到了他的背影,确切地说,是他的背影的一小部分……」

他注视着钟辰轩。「我想,他就是凶手。文若兰认识他,所以才会跟他在婚礼的中途约会。而且一定是非常熟悉的关系,才会让一个新娘从订婚宴的中途溜出去!这个推理,你觉得合理吗?」

「很合理。」钟辰轩的声音更模糊,更遥远。「如果对方是一个普通的朋友,尤其是一个男人,她绝不会抛下宾客们溜掉。」

「好,那我们继续。」程启思说,「我曾经想过,会不会是一个跟我类似的男人?也是跟文若兰有过类似的关系的男人杀了她?但我后来否决了。因为……我相当相信,她那大半年只跟我一个人有过来往。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而且……一个女人身体的反应,我完全感觉得出来。我不认为会是那样……」

「那么答案呢?」

程启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酒吧里混浊的空气深深地吸进了肺里。「答案只有一个。杀她的人就是你,钟辰轩。」

钟辰轩没有回应。在黑暗里,他似乎变成了一座雕像。只听到程启思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只有你,能把她从婚礼的中途叫到那里去。只有你,能够对她催眠而令她毫无戒心。只有你,曾经在摄像机里消失过短短的十分钟时间——我后来想办法调出了订婚宴当天的全部录像——而同样有这个能力的文桓并没有消失过,作为文若兰的兄长,他一直在忙着招呼客人,从来没离开过五分钟以上的时间。这也说明了一件事……为什么你会挑选我作为被利用的对象,走进你的嘉年华会……」

「为什么?」

「因为你恨我。」

钟辰轩在阴影里略微地动了一下。「我恨你?为什么恨你?」

「因为你看到我了。在那个时候,你就看到我了。」程启思的语调,艰难而干涩,「我记得非常清楚,在我探头到餐厅的门口去看的时候,我并没有看到文若兰,也没有看到你。没有看到文若兰,这一点可以理解,因为她死在小溪里,从门口的方向看不到她。但是,没有看到你的原因,是因为你听到了我走过来,你可能藏在了帷帘的后面,也可能藏在了一根柱子的后面。那里面有很多排列得错落有致的柱子,后来在开舞会的时候,我也注意到了。我没有看到你,你却看到了我。」

钟辰轩说:「看到了你,又怎么样?」

「你知道我是谁。我的意思不是说你那时候就知道我叫程启思,就知道我是什么职业,什么背景……那时候你知道的只是:我就是文若兰背着你交往的那个男人。你会有什么想法?你既然连文若兰都恨到会杀掉,你当然会更恨我!可是,你选择了一个比杀害文若兰更残忍的方法。你选择我做你的棋子,你要我亲手杀死自己喜欢的人。你如愿以偿了……你让我这些年来一直活在一个噩梦里,亲手扼死秦颜的噩梦里……无数次,我都梦见她死在自己的手里,无数次,无数次在这个梦里惊醒……你该满意了,是不是?……」程启思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消失了。

钟辰轩转动了一下椅子。这时候,已经接近午夜了,酒吧里的客人已经开始散去,轻柔的乐曲声回荡在酒吧里,略略有点寂寥的感觉。钟辰轩的视线,久久地停留在落地的玻璃上——雨水一次又一次地把玻璃洗得闪闪发亮。

「我早已在怀疑若兰,于是我在一种患得患失的心情之下,开始留意她的行踪。在订婚宴的前夕,我差不多知道了一切。」

程启思说:「你可以中止订婚宴。那时候你还有机会的。」

「没有了。」钟辰轩微微地笑了,他的眼睛在黑暗里发着光。「我知道,你想说那时候我还有停手的机会。我可以不杀她的。」

「我不觉得这件事非要以文若兰的死来解决。」程启思生硬地说。

「我恨她。」钟辰轩说得很简单,很平淡,声音里面没有什么感情。但程启思可以体会到他这句话的真实性。「我跟文若兰从小就认识。不,不是我把光环罩在她的身上,强迫自己认定她是一个纯洁美丽的大家闺秀的,决不是。是她自己表现出来的,任何一个认识她的长辈都说她可爱,听话,懂事。我跟她感情很好,她也喜欢我,但是是那种很平静的、很细水长流的感情。我并不怀疑她对我的感情,但我无法忍受的是她具有那样的一面。你说我有洁癖也好,什么也好,我没办法忍受跟这样一个表里不一的女人结婚。」

「你嫌她不干净?」程启思说,「这太夸张了,现在没有几个女孩在婚前是纯洁的。」

「不。」钟辰轩说,「这完全不一样。这都什么时代了,我也不是老古董。如果用弗洛伊德的理论来说,心理学都是跟性息息相关的!我们对这些是完全接受的。如果文若兰有别的男友,发生过性关系,你说我完全无所谓那也是骗人的,但我也最多只是有一点不舒服。只要她在婚后是个好妻子就行了。丈夫要求自己的妻子忠实,不是不可理解的吧?没人想戴绿帽子吧?」

他这话说得很直接,程启思只能苦笑。「没错。但是文若兰已经决定了在婚后做个好妻子,我相信她以后不会……」

「这可很难说。」钟辰轩淡淡地说,「她的心理上有问题,因为她的家庭是相当旧式而保守的一种,典型的书香门第,对她管束非常严格。这造成了她心理上的强烈反弹,加上她精神上原本就有隐含的不安分的因子,她找寻了这样一个发泄途径。但是,有一点我得提出来,作为一个心理医生——如果她那几年没有用这种方法发泄,那么她可能早就像她姐姐孟采桦一样发疯了!人在气极了的时候,可能会打人骂人以发泄,也可能砸东西进行发泄。每个人都有自己特定的一种宣泄方式,从心理学的角度上来说,这是非常有益处的,可以把人的不良情绪很大程度上宣泄出来。文若兰的方式无疑是病态的,但是,至少延缓了她的精神崩溃的过程。」

他的手指,在玻璃的桌面上,轻轻地敲动着。「如果仅仅作为医生的角度来考虑,我可能也会为她选择这个方法。她的个性一直被压抑,——性的躁动也被压抑。所以,后来我在想,文桓应该也是知道的,他长年出没于那些场所。我甚至有些怀疑,他妹妹也因为他的关系才会来到那些地方……」

程启思打了个寒噤。他发现自己的情绪又已经被钟辰轩给带动了,他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认真地倾听着这个故事了。「你是说文桓是有意的?他在用这种方法对妹妹进行治疗?而他没有告诉你?」

「他怎么可能告诉我。」钟辰轩轻轻地说,「我毕竟是他妹妹的未婚夫,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可能。这是常识的问题,是人情世故的问题,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当成医学问题来解决。也许文桓最初不知道,但是他后来知道了,但采取了默许的态度……也许是因为他关心和喜欢这个妹妹,也许,是因为……他也想看看这种治疗方式能起到什么作用?……也许,这也是警方没有查到若兰曾经频频出入于那些场所的原因?她的哥哥误导了警方?……」

程启思突然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了起来。「就因为这个原因,你就眼睁睁看着文桓死?」

「什么意思?」钟辰轩又挪了一下椅子。

「你在说谎!你知道文桓拿到了那个有毒的杯子,并不像你所说的那样,你也认不出哪个杯子是有毒的了……可你没有说出来!你不说出来,是因为你有希望他死的想法,而你的愿望实现了!你是知道文桓的心脏有问题的,他会死,可你并没有说!」

钟辰轩发出了一声很轻微的笑声,似乎觉得很有趣。「那也是他咎由自取,不是么?」他的笑声又骤然地消失了,脸上出现了一种空虚而脆弱的表情。这种表情在文桓死的当晚,程启思回到家的时候,也曾经在钟辰轩的脸上看到过。

「是的,他是咎由自取。可是,我并不好过……那天夜里,我想了很多很多。很多很多……我开始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不是错误的……」

程启思沉默着。他只感到一阵阵的寒意,在身体里涌动。然后他问:「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文若兰死的那一天?」

钟辰轩用打火机把桌上已经熄灭的蜡烛重新点燃了。莲花形状的红色蜡烛,在水杯里悠悠地飘动着。

「你说得对,是我杀了她。虽然我一直力图把这一点从我的脑子里抹去,而我,几乎办到了。」

第三章

很久以前,我就隐隐地觉得若兰有些让人捉摸不定。你还记得安昕和方琳娜对她的评价么?关于她的画的评价?还有对她的死亡的讨论?他们都能够看出端倪,但我反而更不情愿去想这些。毕竟她是我的未婚妻,也是一个纯洁甚至是圣洁的符号,我不愿意去打破这个幻象。

但是跟她的订婚日期越来越近,我也是人,我也想要这个真相。而当我得到真相的时候,就像是一个飘在空气里的七彩的泡泡一下子被戳破了。从那天开始,每次看到她对着我笑,以前觉得天真纯洁的微微带着羞涩的笑容,我现在竟然有种恶心的感觉。不是因为她跟别的男人有那样的关系,只是因为她表里不一到了可怕的地步,而且她演戏演得如此高明,高明到到简直看不出来是在演戏了。

是的,我想杀了她。我们有时候恨一个人的时候,会说「恨不得想要杀了他」。有时候,只是言语上的发泄而已,有时候,却是真的想付诸实践。

那段时间我常常做梦。梦里总是我杀了她。有时候,梦会以曲折的形式折射出来,但我的这个梦,我相信是完全没有掩饰的。这就是我的心态的最真实的体现。

我想杀了她。我恨她恨得想杀了她。

在订婚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对她说,到楼上的旋转餐厅去,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对她说。她答应了,还朝我眨了眨眼睛。

我在顶楼的电梯口等她。那天我喝了不少酒,你知道,我平时是不喝酒的。也许是酒精起了作用,让我最终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我看着电梯一层一层地往上层。十楼,二十楼,三十楼……终于,电梯停了下来,门开了。穿着洁白婚纱的若兰出现在了我面前。

她是美丽的,如果给她的背后添上一对翅膀,那么她就是一个天使。

可我已经知道这个外表只是一个假象。

她问我有什么事。我说,过来吧,我们到餐厅里。

她说,下面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呢,快一点。

我跟她走进了餐厅。我们以前常常在那里约会,她跟我都对那里很是熟悉。

你就是在那时候看到我们的吧?

她再次回过头来问我什么事。我说,那朵兰花在你身上吧?

当然在,我知道她带在身上的。我还记得我把那朵白玉的兰花拿给她的时候她的表情。当时,她惊喜地叫了一声,想伸手来拿。她不是个贪慕物质的女人,但是,这朵兰花确实很美,只要是个女人都会喜欢吧。就算是你,你在酒吧的时候,不也是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它吗?

我接过了她递过来的白玉兰花。我说,若兰,来,看着我的眼睛。

你应该还记得在我们第一天遇到的晚上,我是怎么对你催眠的。对,也是用了同样的方法。一朵白玉的兰花跟一个水晶球的效果是相似的。

她呆呆地看着我,眼神渐渐地变得迷茫而散乱。

「你就是奥菲莉娅。去吧,小溪就在你的身后,走过去……奥菲莉娅一定得死在水里,明白么?去吧,走过去吧……小溪就在你的身后……」

要催眠她,很容易,何况她对我是一点防备也没有的。我站在那里,看着她。洁白的婚纱像是天使的羽毛,长长地拖在地板上。她的一只脚,踏进了溪水里,溅起了晶莹的水花。她又迈进了另一只脚。

若兰长长的头发散落了下来,在水里飘荡着。

一直飘荡着,直到她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

我听到有人过来的声音。我很吃惊,心里立即盘算了很多法子,但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闪到一根柱子的后面。那是一个黑暗的角落,从外面很难看到我。

我看到了你的脸,启思。知道我对你的第一印象吗?你长得很英俊,非常英俊,是最吸引女人的那一种类型。但是,你的眼睛里有黑夜,而且是深不见底的黑夜,虽然我们常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眼睛是光明的来源。

我几乎在那一刻便肯定了你就是我想要找的人。

你没有看到我,也没有看到若兰。你走了。我听到了电梯打开又合上的声音。

我从黑暗里走了出来。我把文若兰头上戴的百合花冠取下了,放上了另一个。

一个用毛茛、荨麻、菊花和长颈兰编成的花环。

你知道那个花环的含义的。我曾经对你详尽地解释过,不是吗?

「一次非常完美的谋杀。」程启思缓缓地鼓了三下掌。他突然发现四周非常安静,转头一看,酒吧里已经只有他们两个客人了。侍应生和酒店经理,都在角落的吧台附近,没有人会过来打扰他们。他看了一下表,刚好过了午夜。

第十二夜——主显节所带来的狂欢嘉年华应该结束了。

落幕了。

钟辰轩再次移动了一下椅子。不知道是谁打开了他们头顶上的一盏小灯,他的脸一下子浮现在柔和的光线下,年轻得出奇。他的眼睛,是清澈的,清澈得像是小溪里流过的水。他的手里,拿着一个水晶的沙漏。玉质的沙粒正缓缓地流下最后一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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