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夜(出书版 第十一集)BY 璇儿
  发于:2012年09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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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辰轩的眼神很冷,几乎是森然的。「什么事?」

「君兰曾经把那个小金人放在一个酒杯里,然后洗了洗,捞了出来。」程启思说,「那个杯子里,就有毒药,小金人就沾上了。君兰一直把小金人拿在手里玩,而且她一直在吃牡蛎。很显然,她吃到了少量的稀释的毒药,才会食物中毒。」

「毒药?什么毒药?」

「戊基亚硝酸盐。就是在文桓的胃里发现的那种毒药。戊基亚硝酸盐虽然是一种毒药,但它同时也是氢化物的解毒剂,是它最有效的解毒剂!」程启思说,「如果在服用了少量的氢化物(不是氢酸钾!),在一定时间内服下戊基亚硝酸盐,两种毒药中和,虽然服用者的胃会绞痛,但是不会死亡。」

钟辰轩不再说话,只是面色冷漠地听着程启思讲了下去。「我突然想起了三件事。第一件事,那天晚上,我吃了很多杏仁,是熟杏仁,烤得非常香,香得我吃了还想吃。第二件事,甜酒的杯子,是你亲手递给我的。第三件事,那就是那天晚上我的胃痛得非常非常厉害,几乎痛得我满头大汗。」

程启思转过头,在暗淡的灯光下,注视着钟辰轩。「你就是凶手。但你要杀的不是文桓,而是我。只不过,你在最后关头改了主意。为什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钟辰轩扭过了头。

「凶手就是你。」程启思的声音更低沉了,「你给我那些杏仁都是用很高的高温烘制过的,它们会产生氰化物。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常识,过多的高温下烘制的杏仁会产生氰化物,夺走一个人的性命!这种氰化物跟很纯的氢化钾不一样,发作需要一段时间,所以我在晚宴上吃东西之前,就觉得胃有些不舒服了。你说,杏仁吃多了胃会难受,我一直也以为是这样!……但是,令我不解的是,你在最后一刻发了慈悲,你救了我。戊基亚硝酸盐放在那里,决不是一个偶然。我后来查过,杯子一共有十三个,而我们是十一个人,也就是说多出来了两个。你一定是能认出那两个放了戊基亚硝酸盐的杯子的,你把其中一个酒杯给了我。因为是白色的结晶体,酒的味道又很刺激,所以我是尝不出来的。那种酒,我从来没喝过。就算它有点什么怪味,我也会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何况……那是庆祝你的生日的一杯酒,我再怎么样也会喝下去的。」

程启思沉默了很久,又接着说了下去。「你准备了两个有戊基亚硝酸盐的杯子,大概是为了以防万一。不幸的是,袁心怡打碎了一个杯子,于是不得不用到盛着硝酸盐的杯子。更不幸的是,文桓端到了那一杯。」他猛然间提高了声音。「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又为什么要救我?」

钟辰轩缓缓地在一张沙发里坐了下来。他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那是种令人恐惧的平静。他的声音在黑暗里,像流水一样,平静而安详地流淌而出。「你越来越聪明了,启思。为什么要杀你?你不会连这点都弄不明白吧?」

「又是为了文若兰?!」程启思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我没有杀她!我没有杀她!我没有杀她!你究竟要我重复多少遍?是,我去了现场,我甚至跟着她去了那个餐厅——她的死亡现场,可是,我没有杀她!我为什么要杀她?」

钟辰轩抬起了头。他的眼睛忽然变得警觉。「你上了楼?你跟着她上了楼?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她跟一个男人走进旋转餐厅。」程启思说,「但是我没有看到那个男人的脸。我甚至没有看清楚他的背影,只是很仓促地一瞟而已。我只知道他是个男人,穿着黑色的礼服,跟我的身高差不多。」

钟辰轩紧紧地盯着他。「就这些?」

「就这些。」

「那你以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程启思说:「因为告诉你,你一定会对我追问不休。而我能够说出来的也就只有这点,我实在只是很短很短的一瞟,并不记得什么了。我……」他突然意识到,明明是自己在质问钟辰轩,怎么变成了钟辰轩在质问自己了?当下大声说道,「现在应是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杀我?」

「我倒真没认为是你杀了若兰的。」钟辰轩安安静静地说,「但是,你不可原谅。你欺骗了我那么久,启思。是的,从一开始,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我确实利用了你,也让你做出了不可挽回的事,经受了很惨痛的损失。但是,我曾经向你保证过,以后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我也确实做到了。但是你……你却一直瞒着我有关你和若兰的关系,你窥伺着我的一举一动,你甚至想通过第七研究所打探我的秘密……说实话,当我知道你跟若兰的关系的时候,我的世界都几乎崩溃了。」

他抬起眼睛,再次正视着程启思。这一次,他的眼睛里没有嘲弄,只有悲凉和绝望。「我一直把你当最好的朋友的,一直相信你,信赖你,某种程度上甚至依赖你。可是……你从头到尾都在隐瞒我,欺骗我。」

程启思崩溃地叫了起来:「你要我怎么说?你要我跟你说,我跟你的未婚妻有过性关系,时间还很长?你觉得我说得出口么?文若兰已经死了,你对她又是一往情深,我能做的就只能是把这件事情埋葬,永远地埋葬!我也是为了你好!」

「你把真实掩藏起来,给我一个虚假的幻象。」钟辰轩轻轻地说,「就像文若兰一样,她把她真实而邪恶的一面给了黑暗。但是,这都是欺骗。我无法容忍这样的欺骗。」

程启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就算你无法忍受而策划要杀我,那你最后为什么又要救我?」

钟辰轩有点迷茫地笑了一下。「为什么?那都得感谢你自己。从你带我去玫瑰园看那几百盆的兰花的时候,我就开始犹豫了。当我打开你给我的那个盒子,看到那个沙漏的时候,我真的心软了。我……我下不了手。那瓶酒……和那两个有戊基亚硝酸盐的杯子,是我事先准备好的。我……我应该知道我最后下不了手的。跟你在一起久了……我觉得我变得越来越心软……」

程启思怔怔地看着他。「可是,文桓死了。你知道他喝下了那杯酒,可是,你没有阻止。」

「不。」钟辰轩声音更轻,「我不知道是文桓喝下了那杯酒。你玩过一个游戏吗?桌子上放三个一模一样的杯子,倒扣在桌上。然后在其中一个杯子下放上一颗骰子,或者是类似的东西……再把杯子转来转去……到最后,你就会分不清骰子原来是在哪一个杯子下面了。因为所有的杯子都是那样的……那天的情况,也是这样。我把一杯有戊基亚硝酸盐的酒,递到了你的手上,作为解毒的药物。但是,袁心怡却很粗心地打碎了一个杯子。我当时心烦意乱,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酒已经溶解了里面的结晶,我已经分不清哪一杯是哪一杯了……」

「所以你就看着所有的人喝下去?」程启思叫道,「你明知道,其中有一个人可能会死!如果那时候……如果你阻止的话,文桓就不会死!」

「戊基亚硝酸盐有毒,但是如果抢救及时,可能不会致命。」钟辰轩说,「当我已经无法分清楚哪个杯子有戊基亚硝酸盐的时候,我就是这么想的。在场的,陈了和我都是医生,我想我们应该可以做一些急救。何况……」他叹息了一声,「你别忘了,我自己也端了一杯。如果说会致命,那么那个死的人,也可能是我。」

程启思尖锐地说:「可是,最后证明死的人不是你。你是幸运的,其他的人也是幸运的,只有文桓是不幸的。」

「是的,他是不幸的。」钟辰轩轻轻地说,「我说过了,他的心脏有点问题。所以,他提前死亡了。这些,在验尸报告里你应该都看到了。我并不知道文桓的心脏有毛病,从外表上看不出来。」

「那朵兰花呢?」

钟辰轩说:「混淆视听用的。那天晚上,我们都有很多机会可以接近文桓的尸体。我本来无心地放了一朵素心寒兰在身上,于是,我把它放在文桓的口袋里。这样的话……会把杀害他的动机弄得比较复杂一些。」

「你可真是聪明。」程启思冷笑,「那个面具也是你弄的把戏?说实话,这个我并没有想明白。但是,我只明白一件事。最清楚这间房子的情况的是你,最适合在背后玩游戏的也是你。你究竟是怎么做的?」

钟辰轩淡淡一笑。「这个,就再容易不过了。记得在二楼的窗户前,有一盆打碎了的兰花吗?那盆兰花,就起到一个秤砣的作用。兰花压在那根线上,花盆只有一半放在窗台上,一半则是悬空的。从书架上不断有土落在花盆里……记得书架上也有些土吗?到了一定程度,兰花就摔下来了,被压着的线也被猛然一放,棉线上系着的面具就落下来了。我曾经试验过,算准了时间的。」

「所以也是你提议吃蛋糕的。」程启思冷笑,「你知道,在吃完蛋糕的半个小时之后,毒药就会发作了,我也会死了。一阵忙乱后,总会有个人发现垂在窗玻璃上的十二相面具的。高明,真的是很高明。我一直以为,你令林明泉犯案的方式非常聪明,不过,我现在发现,你自己犯案的方式更高明。」

「遗憾的是,最终被你发现了真相。」钟辰轩耸了耸肩,「那你打算怎么样呢?准备告发我呢,还是像对欧阳若兮一样,逼我去死?」

这个问题问倒了程启思。他张大了嘴,又闭上,又再次张开。程启思苦涩地说:『我准备怎么样?我还能怎么样?你说得对,我们的手上,都有对方的把柄。我们永远都只能这样——看着,什么都不能做……如此而已。「

钟辰轩不易觉察地笑了一下,他笑的时候很好看,嘴角微微地上翘。程启思生硬地说:「你觉得满意了?」

「不满意。」钟辰轩说,「我们可没办法这么交代。」

程启思说:「那你自己想吧,想个合情合理的原因。我不管了,我什么都不想管了。我想离开这里,到哪里都好。H城让我烦燥,让我恶心,我觉得就连那天夜里在海滩散步的时候,海风都是带着血腥味的。」

钟辰轩打量着他,说:「海风里有腥味,那是海盐的味道,不是血的味道。」

第二章

程启思坐在酒吧靠窗的位置前喝酒。他面前的酒瓶已经放了一堆了,一打酒被他喝了大半。他招了招手,示意酒吧经理过来。

酒吧经理是个十分圆滑的男人,领结打得端端正正。他忙一溜烟地跑了过来,陪着笑说:「程哥,你要什么?」

「再给我一打酒,多要点冰。」程启思说。经理忙答应着要走,如果是平时他也许会提议程启思喝点酒吧里特制的鸡尾酒,但今天,程启思一看就是来买醉的,而且心情极度不好,酒吧经理是个再机灵不过的人,怎么会去触这个霉头?

一打啤酒很快又送了上来,冰桶里盛着满满的一桶冰。程启思放了好几块冰——在严冬的季节——然后把酒倒在杯子里,一饮而尽。经理又悄悄地端了一个三层的果盘和一些小吃过来,正准备悄悄地走开,程启思叫住了他。

「你说有个人想买这个酒吧,对吧?」

「是的,不过,我告诉对方了,这个酒吧不卖……」

程启思打断了他的话。「卖吧,随便什么价格,卖掉就是。」他看到经理的表情,又说,「放心,谁也不会不要你这么一个有本事有客源的酒吧经理的。」

经理继续赔着笑,靠近了一点,说:「其实,程哥,我并不想在这里呆。我更喜欢在酒店里面附设的酒吧里……」

他话还没说完,程启思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OK,没问题。有家酒店正好缺一个经验丰富的人,我会跟他们说一声的。」

经理喜出望外,一叠连声地道谢。程启思说:「不过,至少你要把这边的事情做好。不管谁要来买这个酒吧,都得好好地交给他,对吧。」

「当然当然。」经理说,「那是一定的,一定的。」

玻璃门又被推开了,一阵冷风夹着雨丝扑了过来。钟辰轩走了过来,拉开椅子在程启思对面坐了下来。「外面快冷死人了。怎么,这么冷的天,你还喝这么多的冻啤酒?还要加这么多的冰?小心你的胃结冰!」

「胃结冰还是小事。」程启思摇晃着玻璃的酒吧,看着琥珀色的啤酒在里面晃荡。杯子是晶莹的,冰块也是晶莹的。「最怕的就是心都结冰了。」

钟辰轩招招手,要了一杯咖啡。「是吗?你找我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打算把这个酒吧卖掉了。」程启思说,「秦颜死以后,我并不想再开张。但是后来,我发现这整条街都是热闹的商业街,偏偏有这么一间酒吧夹在中间,终年漆黑一团,非常奇怪,就又找了人来营业了。反正,也不需要我操心,利润也不差呢。中途,有好些人问我卖不卖,我都说不卖。」

「那你现在为什么改主意了?」

程启思又倒了半杯酒,加了半杯冰块,一口喝干了。「为什么?哪来这么多的为什么?我又不需要怀念秦颜了。我喜欢她,但没爱过她。我杀了她,但那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怜悯。我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这个道理我一直都懂,但我一直都解不开这个结。毕竟……」他摊开手掌,看着自己的双手,「是我用这双手……放在她的脖子上,扼死了她……」

钟辰轩的眼光,思索地停留在他的手上。「为什么你要扼死她?为什么不用别的方式?」

程启思有点愕然。「为什么?我不知道。大概是因为她戴着一条很适合用来扼死人的围脖?这样不会留下我的指纹?」

「扼死并不是最舒服的死法。」钟辰轩说,「找个重物,对准她的后脑一击。或者,打碎一个酒瓶或者杯子,用碎片插进她的心脏。你是警察,你自然应该知道哪一种死法会比较轻松。」

程启思非常不快地说:「在那种情况下,我没有思索的余地!」

「对,你是没有思考的余地。」钟辰轩含着笑,慢悠悠地说,「因为男人用手掐死女人,看着她在自己手里咽下最后一口气,那可是很有成就感的,也是很有胜利感的。不,我不是在开玩笑,我说的是真的。而且,有些东西可是真有遗传的,你相信吗?你的祖父,我现在更可以肯定,他当年一定是用手掐死你的祖母的……掐死这个他认为对他不忠的女人!」

「当」地一声,程启思夹着的一块冰,落在了地上。他怔怔地盯着钟辰轩,说:「你提这些做什么?你真的想旧事重提?你觉得揭我的疮疤很有趣么?」

钟辰轩耸了耸肩,喝了一口咖啡。「抱歉,我有时候刻薄了一点。」

程启思忽然冷笑了一声。他喝得不少了,不仅脸发红,连眼睛都是通红的,几乎像是要烧起来。「只是『刻薄了一点』?你真以为只有你才会说这些刻薄话?好,既然你要揭我的底,那我也揭揭你的底。」

他取出了一张照片,推到了钟辰轩的面前。钟辰轩看了一眼,就说:「你对那面镜子还是没放弃啊?」

「我一直相信只要肯做下去,就没有什么会不成功的。」程启思的声音里,隐隐地带着一丝得意的调子。他也确实有理由得意——想尽办法,总算从那个铁公鸡的嘴里挖出了他想知道的秘密。「我不仅知道了这面镜子原本是属于一个断头女王——简·格雷的,还知道了一件更重要、几乎是决定性的事。」

钟辰轩盯着他。「什么事?」

程启思笑了。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那甚至是一种满足感,一种知晓了一切之后的满足感。「那面镜子根本不是你所谓的同事赵所长买的。它是你从李彼德手里买下来的,因为你是中国人,所以他记得非常清楚。」

听到「李彼德」三个字,钟辰轩的眼神略微地变了一下。他把椅子向后面挪了一点,把自己更深地藏到了阴影里。「还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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