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原正不知道该怎么推辞，有人救了他。

“徐老师，刚才他们在那边说等会儿去酒吧玩儿，叫你一起。”有人从侧门走过来，是个小伙子，周原他们那个市重点初中的数学老师。“哦，周老师也在啊，周老师去吗？”

周原想这孩子必竟年轻了，脸上的表情控制得并不是太到位，明明就是不高兴看到他，还非得装出一副欣然邀请的样子来，五官都扭曲了。

“我不太舒服就不去了，你们好好玩。”周原起身往电梯走去，他可没心情跟那儿瞎搅和，也不知道徐思佳什么眼神儿，人家小伙子长得帅多了，何必非得逮着自己没完没了的。

“诶，周老师……”

“徐老师我跟你说啊……”

电梯门合上也把别人的言语关在了外面，周原靠在电梯内的扶手上长长松了一口气，他大概真得是跟深圳这个地方八字犯冲，从读大学开始就是。

拿房卡刷开门，周原打算先洗个澡然后出去随便找个网吧去打WOW，房间订的是两人标准间，跟他同房的是个四十左右的同行，也是教语文，不过人家是教高中语文的，也不怎么爱说话，这会儿大概还在楼下用餐呢，周原倒是落了个清静。拿了衣服去冲凉，手机被扔到床上，一会儿后屏幕亮起来，因为震动呜呜的响着，来电显示顾清。

周原换了身T恤出来，浅蓝色翻领，下面是阿迪的灰色运动短裤，换下来的白衬衫西裤扔进了洗衣机。等他洗好衣服出来，手机上的未接电话已经累积到了十个，摁开未接电话，一水儿的顾清排列整齐的在手机屏幕上，感情人家一口气不带喘的打了十个。

周原左手擦着头发，右手开始给他发短信，废话，他打电话可是要多收漫游费的。

可是他斟着来斟着去都不知道该怎么发这条短信。

有事？这不废话吗？没事人家打你十个是话。

干什么？这太生硬了，两人又不是仇人。

你干嘛？这怎么看怎么这么娇嗔啊。

周原被自己雷了一下，他还在犹豫呢，电话又响了，这次没有犹豫，接了。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人抢先了。

“房间几号？”

周原下意识的就说了：“1306。”

“等等。”

这一等就是好几分钟的事，顾清不再说话，也不把电话挂了，他的呼吸声通过话筒就在周原耳边缭绕，周原觉得自己的耳朵发起烧来，把手机拿离耳边瞪眼，真想挂了。

下一秒他就听到敲门声，还是二重奏，话筒里和房间门板，敢情人家已经找到家门口了！周原掐了电话去开门。

顾清正站在门外：“怎么不接电话？”

“在洗澡没听见。”

顾清看看他手里的毛巾和湿润的头发：“没吹风？”

“好像没，一会就干了。”周原觉得两人站在门口说话好傻，于是侧了身：“要进来吗？”说完这句却又想到四天前见面的谈话内容，于是觉得自己对他太和蔼了点，可是已经过了摆脸色的先机了，这会儿想要摆也摆不起来了。

顾清倒是没周原想的那么多，他进了门就盯着周原露出来的小腿看了，一会儿得出结论，怎么没看到汗毛？估计周原要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别说把他请进来了，把门甩到他鼻子上都不算过，不过他没有穿透别人思想的能力，所以这会儿他只是问：“有事？”

顾清抬眼：“苏一鸣过生日，叫你一块儿。”

周原有点奇怪，难道不应该是章硕那家伙来接我吗？再怎么说我也是他学长吧。顾清像是知道他的疑惑：“是我跟苏一鸣说我来接你的，叫他不用叫章硕过来。”

周原忽然有些不自在，顾清过说要试一试的话在这个时候想起来。

“可以走了吗？”顾清问他。

“啊？行。”周原把手机和钱包拿了，跑去换鞋：“对了，我要不要去买礼物。”

“不用了，也就是朋友聚聚。”顾清伸手替他理了理被毛巾揉得乱七八糟的头发。

周原避开也不是不避开也不是，只得装做不在乎的样子，踢了踢穿好的鞋：“走吧。”

第六章

下午六点钟的光景，正是下班高峰期，车子堵在了华强北中路。苏一鸣已经打了几次电话来催了，顾清接烦了就不耐的冷哼：“谁让你选在这边吃饭。”

挂了电话去看周原，他从车子驶进华强北开始就在发愣，望着车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顾清看前面的车龙丝毫没有要动一下的意思，他有些无聊的敲了敲方向盘，皱了眉想到一个问题，于是问周原：“你这几天考虑得怎么样了？”

周原转过头来：“考虑？”

“别告诉我说你忘了。”顾清忽然想吸烟，但是他本来是没有烟瘾的，于是等他打开椅子扶手旁边的储物盒时并没有找到烟盒的影子，大概是在什么时候吸完了就一直没再买过了。

“你有烟吗？”他问周原。

周原摇头：“我不吸烟。”

“是个好习惯。”顾清点点头，也就放弃了打算下车去买烟的念头。

周原微微笑了一下，他以前却因为不吸烟被人埋怨过好几次。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顾清转头来看他时就看到了那个来及完全收起的笑容，若要准确的说那个也许不算笑容，笑得太难看，完全不是平时烂好人的那种笑法。

“你要试就试吧，只是我肯定会让你失望。”周原想，就当我还夏天和雷雨的这份人情，自己还有什么能失去的呢？能失去的早就已经失去了。

堵了老关天的车龙终于缓慢动了起来，顾清扶着方向盘跟着车龙慢慢的往前蹭，很久才说：“也许是我让你失望。”

“没有期望自然就不会失望。”

“这还没有开始，你会不会太悲观了？”

“看吧。”周原又笑：“我已经在让你失望了。”

顾清于是不再言语，他觉得他应该给周原找个心理医生。每个人都有过去，他也没兴趣要去探究周原的过去，但是，他讨厌他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还不如当他那个烂好人呢。

好不容易到了船海人家，包间里JOO，苏一鸣，焦烁，冯澄，章硕，已经等在那里了。

“你们可算来了，我快饿死了。”苏一鸣有气无力的瘫在椅子上：“章硕，去叫上菜。”寿星最大，他今天爱使唤谁就使唤谁。

“人不是还没齐？”顾清拉开一张椅子让周原坐了，自己才在他旁边坐下来，他的神情举动倒是再自然不过，另外的几人就表情各异了，周原被他们盯得毛骨悚然。

“成佳那死小子不会来了。”苏一鸣说到这个就有气，不就是不见了个男人吗，至于翻天覆地的找人连朋友都不要了嘛。

船海人家是章硕二婶家的产业，百年老字号的粤菜馆，这就是为什么苏一鸣要到这儿来吃饭的原因，能吃到正宗的粤菜不说，关键是还能打折。

周原是吃过晚饭的，顾清就替他盛了碗汤，酒也替他挡了不少，苏一鸣像是故意的，一会儿一个借口一会儿一个借口敬周原酒。另外几人也跟着凑热闹，特别是顾清替他喝酒时意味不明的笑得很乐，而他们之中又数章硕笑得最惹人厌。周原瞪了几眼这个见死不救落井下石的学弟。

章硕当没看到，端着酒杯还凑了过来：“学长，我这一杯，无论如何得你喝吧？”

周原咬牙，还是不情愿的喝了，这才刚放下酒杯，冯澄又笑盈盈的把酒杯举起来了：“周原，我这杯酒你也得喝吧。”

顾清看了看周原，虽然自己替他喝了一些酒，但其实他也没跑落多少，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

“冯澄……”

“阿清，周原是章硕的学长，所以我这杯他一定得喝。”冯澄打断他。

顾清有些叹息，冯澄跟着章硕学狡猾了。

周原无话可说，拿起已经被焦烁倒满的酒杯与冯澄干了这杯。只是放下空了的酒杯他就起身拉开椅子：“对不起，我去下洗手间。”

顾清拉住他手臂：“没事吧？”

周原勉强笑了一下：“没事。”

关上包间门的时候他听到苏一鸣的声音：“顾清，你也有今天……”

周原觉得脑袋有些昏沉沉的，他今天胃一直不太舒服，所以晚饭他根本没吃什么，这会儿又喝了这么些酒，一时就有些翻江倒海起来，好在之前还喝了顾清替他盛的汤，要不然怕是早就撑不住了。看不出来冷冷清清的顾清倒是很会照顾人。

向服务员问了洗手间的位置，有些摇晃的走过去，进洗手间门时没稳住身子，撞到了正准备出来的人，周原急忙扶住门框低头适应这一阵晕旋一边道歉：“对不起。”

“周……原……？”有些迟疑的声音不确定的询问。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周原抬起头却被惊了一下，脑子刹时就清醒了大半：“秦海峰。”

男人笑了：“你还记得我？”

怎么可能忘记，他秦海峰化成灰他也能认出来，周原眼神复杂的看他，四十多岁的男人，保养得极好，任然风度翩翩优雅从容。他不是出国了吗？

“你不舒服？脸色不太好。”秦海峰一脸关心，伸手便要来扶他。

周原挥开他的手：“对不起，我要去洗手间。”

“我扶你。”

“不用！”怒力压抑的情绪爆发出来，周原深吸气努力使语调平稳下来：“谢谢，我没事。”

秦海峰不再伸手，看着他进了单间把门锁上，十多年了，周原也不再是当年全心依赖他的少年。只是，周原锁上的单间传来呕吐声，这酒量可是半点没见长啊。

秦海峰也不明白自己还不走待在这洗手间的门口算怎么回事，他对周原的感情说不上爱也说不上不爱，当初分得绝然半点不留情份他也从来没有后悔。只是今天见到了却忍不住的还是被牵动了情绪，必竟两个人也在一起好了三年，情份还是有的。

单间的门被推开，啪的一声撞到墙上，周原脸色还是很难看的出来，到洗手池捧起水漱口洗脸。秦海峰递了张纸巾上去，周原接过来，道谢，不再多话，转身离开。

秦海峰拦住他：“周原，留个电话吧，我们还是保持联系？”

周原看他一眼：“有这个必要吗？秦老板要什么货色没有，我算什么？”这句话是当年秦海峰对他说过的。

“周原，我们必竟还是有几年情份的，做朋友总可以吧？”秦海峰有些无奈，当初如果不是周原不肯好聚好散纠缠了好一阵子他也不至于说出这种话来。

“请你让开。”周原不理会，伸手要推开他。

手臂却被秦海峰抓在了手里：“周原……”

“麻烦你松手。”冷淡的声音插了进来，跟着周原就被扯开，一个冷峻的男人站在了秦海峰面前，不太友好的看着秦海峰。

周原不说话，安静的任顾清握住自己的手。

“这不是秦总吗？”跟在后面的苏一鸣笑嘻嘻的推开了顾清：“我们小原哪里惹到你了？”

“原来是苏经理。我跟周原是旧识，我们只是在叙旧。”秦海峰必竟是混商场的，很快就调整的表情：“我想这位先生大概误会了。”他看了眼被顾清握住手的周原：“我那边还饭局，先走了。”

虽然是道别，眼神儿可只看着周原，苏一鸣还是很有风度的：“秦总慢走。”

秦海峰终于走了，拐了个弯就不见人影，顾清看苏一鸣：“你怎么有点奴颜婢膝的？”真不太像苏一鸣，苏一鸣就是一太子爷，只有别人对他点头哈腰没有他跟别人低头的份。

苏一鸣摆个无谓的表情：“公司的大客户，这里又不比在北京。”他看一眼显然魂儿已经不在这里的周原：“你带周原回包间吧。”他得解决腹胀问题。

周原是被顾清牵着手回包间的，章硕本来想打趣一下自己这个学长，却看到他不太好的脸色时住了嘴。

顾清盛碗汤让周原喝了，他这才回过神，看看另外几人都是有些担心的看他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对不起，今天胃一直有点不太舒服。”

顾清皱眉：“你怎么不早说？”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周原把碗递给他：“我还要喝汤。”用了理所当然的语气理所当然的动作。

顾清的心脏跳了一下，接过碗替他盛汤，今天的周原，像是另外一个人。

吃完饭是晚上八点，一群人决定去唱歌，天天在酒吧泡着也腻了，JOO打了电话给侍应领班让他去把休业一晚的牌子挂出去，顺便放他们一天假。顾清本来想送周原回宾馆，他脸色就没缓和一点，周原却不肯，难得跟这群人谈得来，还有一天他就要回去了，以后大概也就没机会再见了。

在船海人家门口他们又遇到了秦海峰，顾清拉着周原就上了自己的车，没停留半分。苏一鸣跟秦海峰又打了招呼，章硕也过来应酬了下，商场就这么大，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

顾清和周原在车里等他们寒喧完，顾清放了张碟子进DVD播放器，一会儿车厢里就充满了丝竹声，周原想这才符合顾清的形像，流行歌曲到现在他还是觉得跟顾清不搭。

“你还有一天就回去了？”

周原正在愣神，迟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嗯，明天是最后一天，后天上午十点的飞机回去。”

“回去就是放五一假了吧？”

“嗯。”

“你要不要留下来在这边过五一？”

“啊？”周原愣住，看着顾清都不知道转眼了：“在这边？”

顾清忽然想逗他：“对啊，我那里有空的房间，你可以去我那里住几天。”

“啊？住你哪儿？”周原反应不能，成了只能应声的鹦鹉。

顾清勾起嘴角笑：“培养感情。”

他意想中的周原不好意思害羞的场景没有出现，周原只是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点头：“好。”

哈？这回轮到顾清发愣了，他本来以为还要费很多口舌的。周原忍住笑转开头去看外面，刚好看到冯澄上了章硕的车，而苏一鸣他们那辆车已经开出去了。

“他们的车开出去了。”周原拍拍顾清的手臂指了指车窗外。

顾清这才回神打火开车，车子吊在章硕他们那辆银灰色现代伊来特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到钱柜停车位停好，顾清拉住开车门要出去的周原：“那明天下午我去宾馆接你。”

周原点头，笑笑：“我是周原，请多多指教。”

“顾清，多多指教。”顾清也微笑。

第七章

他们唱歌唱到一半，又来一个人，苏一鸣给周原介绍了，说是成佳，他和JOO大学时的狐朋狗友。

成佳一进门就抛了个包装好的盒子给苏一鸣，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说：“临时买的，你随便收收。”

周原瞪了瞪眼，顾清不是说不用送礼物就是聚聚的吗？他看了眼被章硕和冯澄拉着唱歌的顾清，自己端了酒杯坐到苏一鸣旁边去：“抱歉，我没来得及买礼物。”

苏一鸣笑咪咪的看着他：“没关系啊，顾清说了他那份是和你一起的。不过这杯酒嘛，倒是要喝的。”他端起了杯子，想想又说：“算了，顾清说你今天胃不舒服，我干了，你随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