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奴才是说,您可以‘派人’出使夜弦。”李德全小声说道。
顾真威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不由得一怔,道:“你是要朕暗渡陈仓?”虽是个问句,用的却是陈述的语气。
“虽然夜弦明面上的管理者只是个傀儡,但再怎么说他也是受十三金铢差遣的。十三金铢行事诡秘,很难寻得他的踪迹,不过他一定会和手下通气。不如先让奴才悄悄拜访夜弦那个表面上的控制者,看看十三金铢的反应,若是……他没有反对,皇上您再……”李德全试探地说道。这一招可谓是兵行险招,如果十三金铢趁机扣留了顾真威,翰国必将陷入五龙夺嫡的战乱中,更何况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弥国?这还不是最坏的,毕竟顾清汐还在十三金铢手上,他完全可以等翰国这边狗咬狗之后,把顾清汐推上皇位,自己暗地里掌握朝政。只是……看着自家皇帝现在这般模样,再这样下去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了,到时候翰国同样会陷于战乱之中,倒不如趁现在赌一把!
所谓不成功,便成仁。顾真威此刻抱着的大概就是这种心情。他只是沉吟了须臾,便说道:“……那就辛苦你了。”
“奴才能为皇上分忧,那是奴才的福气,皇上千万别这么说,折杀奴才了!”李德全投巧告饶道,“只是……还有件事,奴才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事,何必吞吞吐吐的?”顾真威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惫地问道。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现在就是拖,能拖多久是多久,至少……他还想看自己最爱的儿子一眼,跟他说一声“对不起”。
“奴才一直觉得……季国派小郡王公子无心去魅船一事,着实蹊跷得很。”李德全斟酌着语句说道。
“怎么说?”顾真威眉头一挑,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却已是计上心来。
“虽然十三金铢是夜弦的幕后掌权者是众所周知的事,可若要论到出使,季国的使节也应该出使夜弦,怎会冒冒失失地就跑到魅船上去呢?更何况,”李德全小心翼翼地查看着顾真威的脸色,“季国小郡王长得也并不差。”
“公子胥当真是棋高一手啊!”顾真威冷笑一声,道,“这件事朕也曾细细想过,像公子胥那般心思缜密的人,怎会犯下这等错误!他会这么做,只有一个解释——他就是故意做给朕看的,好让朕挑不出他的毛病来,还让朕欠他一个人情——他对公子无心的宠爱,恐怕也都是假的,为的就是在遇到像清汐这样的事后将他推出去做挡箭牌!”顾真威毕竟也是个皇帝,这些关节怎会想不出来?可想出来又如何,这个闷亏他只能自己咽下去,等以后再找机会回报给季国。
李德全闻言一惊:“季帝竟是如此……”李德全只是觉得季国此举十分奇怪,想得并没有顾真威那般深。如此说来,公子无心倒是个可怜之人,原以为自己在季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知最后这些竟全是欺骗呢?
“无情最是帝王家啊!”顾真威将他不敢说的话说了出来,“公子无心和清汐比起来,到底谁更可怜,却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楚的。”
第七十四章:天下局势,风生水起
当晚,李德全就奉翰帝之命悄悄赶去夜弦。
此事暂且按下不表。借着风,今朝一行很快便回到了魅船之上。在得知了公子无心的事之后,千陌皱了皱眉,心下莫名的有些不悦,看到原本活蹦乱跳的小郡王失神的样子,他只觉得有一股无名之火迅速从胸中窜起,二话不说,提着公子无心就丢进了自己船厢的床上,冷睥着他,道:“你不是要走么,怎么又回来了?现在才知道除了魅船,世上再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了?”
自己的表皇兄并不是真心疼爱自己这件事本来就对公子无心的打击很大,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对又回到魅船上也一直惴惴不安,如今听到千陌这般说,像是拨动了他心中的那根弦,一双妩媚的桃花眼霎时垂下泪来:“明明是你赶我走的……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对不对?你就是讨厌我,想看我出丑,现在你满意了,对吧?!”公子无心越说越觉得委屈,胆子也大了三分,干脆扑到千陌身上不停地捶打着他的背。
千陌不防,差点被他的冲力带倒在地,不由得蹙额。可看到公子无心肩膀不停抖动的样子,像极了无助的蝶翼,心头一软,迟疑着拍了拍他的背,道:“你……莫哭。一个大男人哭起来像个什么样子。”
“你还知道……我是男人。”公子无心打了一个嗝,断断续续地说道,“却对我做了那样的事……你为什么要对我做那样的事,让我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他突然抬起头来,凶狠地望着千陌,语气已经接近于质问了。
千陌嘴角抽了抽。他知道公子无心这些天受了很多气,现在看到他只是像个受伤的小动物需要发泄而已,而千陌这个“罪魁祸首”自然首当其冲,成了他无理取闹的对象。也罢,现在看来这小郡王是不会离开了,他虽然嚣张跋扈却也没做什么大坏事,正巧他对他还有些兴趣——只要他不背叛他,他养着他便是。
背叛……千陌眼中冷光一凝,那些潮涌一般的回忆顷刻间忘记。如今这样便好。他对自己说。过去那些爱与恨,就让它过去吧。一干二净。
突然他感到肩上一疼——原来是公子无心察觉到了他的走神,不高兴地一口咬上了他的肩膀。公子无心睁着一双哭得跟核桃似的桃花眼望着他,梨花带雨,好不可怜,他带着鼻音嚷嚷道:“你是不是又在想他?”
“谁?”千陌一怔,触到公子无心懊恼伤心的眼神,霎时明白了过来,一掌拍到了他的屁股上,“又关清汐什么事情?”
公子无心的表情看起来更难过了:“你都没有叫过我无心……你还因为他凶我!”
“你还有理了?”千陌闻言气笑了,又是一巴掌打在他的屁股上,“谁叫你嘴贱,活该被凶!清汐性子温顺,以后你若再敢欺负他,本尊照样凶你!”
公子无心有些讪讪,他可怜兮兮地望着千陌,嘟囔道:“疼……”
“什么?”
公子无心拉起千陌的手,放到了千陌刚才打的地方,道:“你帮我揉揉……”话未尽,一张漂亮的小脸已经红得跟涂了胭脂一般。
千陌没料到公子无心会有此动作,一时之间竟被唬住了。只见公子无心羞涩地低着头,偶尔抬头看他一眼,那小模样说不出的可爱,千陌的眸色转暗,低沉着声音道:“你确定?”
听他此言,公子无心竟有些恼羞成怒了,目光也变得越发凶狠起来:“你说呢……喂,你做什么!”公子无心突然感到脚下生风,人已经被千陌打横抱起。
“既然美人盛情相邀,却之岂非不恭?”千陌看着公子无心有些惊慌的眼神,心情蓦地大好,“最近……你不是想本尊得紧?”
公子无心死死地瞪着他,紧紧地咬着唇,不肯吭声。
千陌微微一笑。一时之间,芙蓉帐暖,被翻红浪,最是销魂。
……
情事过后,公子无心早已累得睡着了,千陌看着他那张满足的小脸,微微一哂——对着公子无心,他似乎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因着顾清汐的事千陌发作了追影,追影在收集情报的时候越来越小心,不再完全依靠动植物所提供的资料,开始以人的眼光判断事情的真相。因此,在整理公子无心的档案的时候,他发现了许多的疑点,这些疑点又恰好都指向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公子无心根本就不受宠!
不仅不受宠,公子胥恐怕还是恨着公子无心的。
如公子无心所说,千陌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却还是赶公子无心回去,除了气恼他口无遮拦外,他还是有“私心”的。他就是想让公子无心知道事情的真相,就是要打破他的骄傲——长痛不如短痛,他可不想公子无心重蹈他的覆辙。
公子无心的遭遇跟他简直是太像了。这也是千陌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他以至于将他收归自己麾下的原因——他们都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了。只是他比公子无心幸运,因为他的身旁还有今朝和何夕,而公子无心……千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不得不佩服公子胥的心狠手辣——公子无心这般刁钻跋扈不得人心还不是他故意培养出来的,不就是想让公子无心众叛亲离么?
不过公子无心毕竟不是他。千陌还记得刚才意乱情迷之时,公子无心突然问他:“你……愿不愿意帮我?”
帮他什么,千陌这么聪明的人自然知道。想自己在被那人背叛之后浑浑噩噩一心堕落不堪的样子,真真是比不上公子无心——即使是现在,千陌也不敢轻言报仇。
虽然千陌不愿承认,但不得不说,公子无心的性格比他可爱多了。他缺的就是这股极端与决绝。
也罢。千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只要不触及到他的底线,他帮帮他也无不可……不过以公子无心的性子,大概是希望自己动手吧?
想到这家伙根本就没有什么心计,千陌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只希望他到时候别把自己搭进去了才好。
李德全到达夜弦的时候公子无心才回来没几天。跟他设想的一样,当他把自家皇帝将要秘密访问夜弦的事告诉夜弦明面上的管制赵实源后,赵实源沉吟了半晌,因为“兹事体大”,要他在夜弦多留几天,容他“好生考虑一下”。李德全知道他做不了主,需要时间去请示十三金铢,便欣然同意了,只求十三金铢别故意拖延时间,他家皇上真的……等不了了。
赵实源来向千陌报告的时候,千陌正搂着顾清汐调情。他很明显地感觉到怀中的身体一僵,便低头问道:“清汐,你说该怎么做?”
乍闻自己的父皇病重的消息,顾清汐的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听到千陌的问话,他莫名地瑟缩了一下,竟显得有些胆怯:“我……”
“别怕。”千陌拍了拍他的背,软言相慰道,“你若想见他,本尊便给你安排,若是不想,”说到这里,他声音一沉,“本尊绝不会让他踏进夜弦半步!”
顾清汐死死地咬着唇,淡红色的薄唇很快就印上了一排浅浅的牙印,沉默了片刻,他终是小声说道:“……多谢。”
这意思便是要见了。千陌看着他不安稳的样子,捏了捏额,道:“别胡思乱想。”
顾清汐浑身一震,罥烟一般的眸子霎时蒙上了一层水雾。顾清汐虽然淡泊,但他毕竟是一国皇子,一国的皇帝瞒着臣民悄悄拜访自立为政的三不管地带,怎么看怎么怪异,就连顾清汐都觉得他的父皇有些太不负责任了。
“还记得本尊对你说过什么吗?”千陌一眼便看穿了他心里所想,轻叹了一口气,问道。千陌确实没有兴趣搞这些乱七八糟的阴谋,但顾清汐不一定会相信——他不信也无妨,反正最后事实会证明一切。
顾清汐目光闪了闪。千陌知道他明白自己指的是什么,便接着道:“五个月前,本尊曾去过翰国皇宫。”
顾清汐一惊,随即瞪大了眼。五个月前……正是他被送往季国做质子的时候,中途被面前这人劫了来。想到这里,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显然那段时间的回忆并不怎么美好。
“你其实并不是……”千陌有些迟疑要不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触到顾清汐疑惑的眼神,他不自然地转移了视线,“算了,你父皇这次来应该会把事实告诉你,总之,本尊那次去翰国皇宫发现,你父皇最疼爱的皇子就是你,他怕你卷入皇权之争中,才故意忽视你。而那时会送你去季国做质子,也是情势所逼——你应该明白吧?”千陌最终没有把顾清汐的身世说出来,这毕竟是翰国皇家秘闻,是顾家的私事,他一个外人还是不要插手了。
“父皇他……”顾清汐说不出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或喜或悲,最终却无语凝噎了。
“还有,你要知道,”千陌继续说道,“若本尊想要你父皇永远留在夜弦,早在那个时候就做了,不必等到现在。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本尊言尽于此。”
“我信!”顾清汐闻言,心里蓦地一慌,他紧紧拉住千陌的衣袖,有些急切地说道,“我真的相信!”
“你父皇又不是美人,本尊对他才没有兴趣。”千陌见他急了,打趣似地说道。
顾清汐霎时傻了。
千陌略微勾了勾唇,不再纠缠于此,他转头对候在一边的赵实源命令道:“这件事你去安排吧,千万不要慢待了!”
虽然当着顾清汐的面,千陌欣然同意顾真威的暗访,但千陌思及这么多年来他让顾清汐受了那么多的苦,甚至还没有能力保住他,千陌暗地里又给赵实源下了一道命令——告诉翰国的来使,顾真威想见顾清汐可以,但必须满足他的三个条件。而至于这三个条件是什么他现在还没有想好,反正顾清汐在他手里,让他们看着办!
顾真威早知道十三金铢不会让他这么轻易见人,嘱咐过李德全只要不太过分,全都答应他便是。然而这三个条件……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着实令人摸不透十三金铢的想法,李德全也不好做主,并没有立刻应承下来,只好通知顾真威的暗部将此事传达给顾真威,自己则在夜弦多滞留几天。
天下的局势,在见不得人的地方悄然改变。而事情的操纵者和既定的胜利者,却唯有一人而已。
龙羲圣如往常一般,批完一大摞奏折之后,在宫人的服侍下更衣沐浴。这几天的奏折特别多,他忙得焦头烂额,更没有兴趣和后宫那群代表各种势力的女人们勾心斗角,便没有召幸任何人,早早地回了自己的寝宫。
可等他踏进自己寝宫的房门之后,属于帝王天生的敏锐却感觉到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不动声色地遣退了守在房内的宫人,龙羲圣温文一笑,道:“既然已经来了,那便现身吧。”那笑意却没有达到眼底。
他话音刚落,忽听一阵闷笑声:“羲圣,你真是严肃。”
熟悉的音调让龙羲圣不由一呆,反应过来后,他强压着心中的狂喜,试探着问道:“千陌?”
龙床下垂的黄纱霎时向两边分开,一个身穿玄青色绸衣的人影正写意地躺在龙床上,贵气的丹凤眼斜睥着龙羲圣,眼底满是戏谑之意——可不正是千陌?
龙羲圣喉头一动,下腹某个地方突然热了起来,他有些不自然地转移了视线——这个人知不知道他现在这个姿势有多诱惑?同时他也暗自懊恼,自己怎生得这般没有廉耻,只是看了一眼而已,居然就有了反应……
千陌也是男人,看龙羲圣的表情便知道他有些……尴尬,嘴角不由得一抽,连忙坐直了身体,轻咳了一声,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找我有什么事?”最后还是龙羲圣主动问道。他努力抛开那些心中的漪想,走到千陌身边坐下,伸手揭开千陌面上的面具,皱了皱眉,“你好像瘦了。”